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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不会是雨天?
祁有音感觉自己在泥泞的地里挣扎,身体被雨水和泥水覆盖,沉甸甸的,难道车真被阻到这里无法行进了吗?她浑身又动了一下,这才发现自己的眼睛也和身体同样沉重,她想睁开眼睛看世界,世界却在黑暗中将她包围。我究竟怎么啦?这是在哪里啊?黑暗中祁有音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好了,她马上就会醒过来了,脉搏已经跳动正常。
男性的声音如此轻柔,祁有音忽然想起乔新医生,不由使劲眨动眼皮,乔新医生果然站在自己床前,并欣喜地跟杨亮说:危险期总算度过去了。
看到杨亮,祁有音的神智清醒起来了。
昨天,杨亮给她打电话,要把那三十万元赞助款趁暑假前捐到长水村去。祁有音感到很突然,杨亮兴奋地告诉她申请专利的产品经过改造已经被乔新的医院验收合格了,下一步就等着参加听证会了。
杨亮的兴奋自然感染了祁有音,想到最近为了帮助小早治病而参与省残联和红十字会举办的慈善义演,自己刚刚开始介入已经累得筋疲力尽了,长水村的事情能早点了却也好,这样对父亲也有一个交待。祁有音立刻答应下来,第二天一早,就跟了杨亮的车子开往长水村了。
临行之前,祁有音问杨亮是否跟长水村政府打个招呼,举行个捐赠仪式,杨亮想想说:算了吧,钱一到了村里,能不能落实到念虎教书的小学校还成问题,最好把钱直接捐给念虎的小学校,让学校出个发票,跟学校说一年后我们来验收。这样这笔钱估计就百分之百地落实到位了。
祁有音未置可否,她要尊重捐资方的意见。
天有点阴,昨晚祁有音特意看了天气预报,没有雨。去长水村要特别关注天气,路况本来就不好走,天气一变脸,车更会寸步难行。杨亮将车开得很快,他知道一进长水村车想快都快不起来了。
像老天要考验杨亮和祁有音的诚意,车刚到长水村口,天空忽然一阵阴风挟里着乌云,继而电闪雷鸣,大雨如注从天空的黑洞倾泻而下。祁有音紧张地看着路面,叮嘱杨亮小心再小心,车正好行驶在长水村最难走的路段上,左边是山,右边是沟壑,祁有音担心这样猛烈的雨水会有山洪和泥石流同时暴发,正想着,只听杨亮忽然嚷道:坏了!随后左边的山上就有泥石流飞泻而下,杨亮一踩油门,躲过了泥石流的覆盖,但同时车子也熄火了。
祁有音看着身后那一堆倾泻而下的泥石流,高悬的心不停地怦怦跳动,好险!她心里说,然后就下车跟杨亮一道推车的屁股,试图通过推动让熄火的车再发动起来。雨仍在狂啸,如注的大雨从上到下将祁有音灌个底透,不一会儿,祁有音就开始打抖了,直到车子发动起来,祁有音仍处在全身发冷的状态。从长水村回来的路,祁有音感觉自己在发高烧,她不能病倒,这个时候无论如何不能病倒。
杨亮发现了祁有音的脸色不对,还未进城,祁有音就浑身抽搐起来,很快又进入了一种昏迷状态,吓得杨亮径直把她送到医院,是乔新所在的医院,杨亮想总该找个熟悉的医生吧。
经过紧张的抢救和诊断,祁有音被确诊为急性心肌炎,乔新医生和另一位内科医生始终陪着祁有音,直到她苏醒,脱离生命危险。
祁有音苏醒后的第一件事就要求医院里不要通知她的家人和单位,就说她患了感冒,自己给单位打个电话就行了,她在医院里静养几天,身体会很快康复。
已经多年没有住过院了,多年来自己都在一个繁忙的频率上工作,突然住进医院里,祁有音一下子感到不适应,好在对面房间里住了一个离休老干部,老干部的家属不停地来跟祁有音聊天,祁有音也就没感到时间的乏味。
老干部的家属是东北人,说话一口东北腔,闲时爱啃玉米,牙口不错,经常买了玉米送到祁有音的房间里,让祁有音陪她一块啃,开始祁有音有点难为情,老干部的家属就说:你能陪我一道啃玉米,也算是看得起我呢。
祁有音拗不过,只好陪她一道啃玉米。
老干部的家属一边啃玉米一边跟祁有音聊天,东北人很直爽,祁有音知道眼前这个老干部家属比生病的老干部小了十岁,当年老干部在东北抗日,其家属是部队的护士,后来就成了他爱情的俘虏。老干部曾经在解放后当过这座城市的市长,离休已经二十多年了,虽说住院在高干病房但门庭清冷,很少有人来探视,偶尔来一两个人,不是他的孩子就是亲戚。倒是走廊尽头住了位现职干部,听说是个副市长,鲜花多得房间里都摆不下,被家人摆到了走廊里,每天都来来往往许多探视的人。偏偏老干部请的护工是个农村妇女,闲时喜欢东逛西看,回来就把自己看到的情报一一细说给老干部家属,老干部家属啃玉米时再把自己的心得说给祁有音,幸而祁有音未暴露自己的身份,老干部家属在她面前便口无遮拦。
老干部家属说:如今的人啊,都现实得很,我们家那口子在位时,生病根本不敢住院,平时也没人上门送礼,住院就是个讨好领导的机会吧,那时不时兴送鲜花,时兴送绢花,送茶叶,送点心,也兴送钱,但数额不大。我那口子死脑筋,生病收下的东西一律要我记帐,出院后再给人退回去,退不回去的就折成钱还回去,他清廉了一辈又图下个什么呢?如今工资不比人家多拿一分,生病了医院也不会像对现职干部一样对他百般护理,想吃的药没有就挨着,只等着死了。肺气肿,一口气上不来,人就完了。身上有好几处弹片,至今取不出来。跟他生了三个孩子,哪个孩子的工作他也没管过,老三的孩子大学毕业自己摆摊卖烧饼,见了他就说:你这样的爷爷有什么用啊?他也不生气,反说:树大自直,人不经风雨难成才啊。
祁有音听着老干部家属的诉说,大多数时间都沉默不语。她想她也不便多说,这些现象她会告诉周建业,只是当下她要耐着性子倾听,倾听也是一门艺术。
医生要求祁有音住院半个月,祁有音算算时间,半个月内周建业就会从外地回来了,她不想让周建业知道自己生病,于是祁有音提出提前出院,医生无奈说:最起码也要一周时间。
前半周,老干部的家属总是来找祁有音,后半周,祁有音发现老干部的家属来得少了,又过一天,病房里突然传来哭声,老干部去世了。
偏巧这天走廊尽头的现任副市长出院,小车在门口排了好几辆,一群人将东西从病房里往车里来来回回搬了无数趟,一边是门庭冷落,一边是热闹非凡,老干部的家属触景生情,在医护人员往太平间里运送老干部的遗体时,老干部的家属突然嚎啕大哭起来:李爱群啊,你走了,你要走阳关大道啊,你给毛主席、周总理当警卫去了,要是你有灵魂,就让你的灵魂给毛主席、周总理端茶倒水,告诉他们你一生无愧于党和人民,打鬼子时身上中了无数枪弹,至今有弹片在身,文革中你被红卫兵批斗,身上挨了一百一十绳,你心里的委屈从来不说,也从未伸手向党要待遇,党交给你什么任务你就完成什么任务,你的孩子孙子凭自己的本事吃饭,你没给他们开后门找过工作……李爱群啊,你心灵坦荡,去给毛主席周总理当警卫吧!……
祁有音听着老干部家属的哭诉,想起了自己的父亲一生所受的遭遇,不由流下泪来。她怕人看见,急忙背过身子擦拭眼泪,她想劝说老干部家属节哀,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没有力气说出来,哭吧,女人一辈子就哭这么一次,这一次的哭权应该让她充分利用。
直到傍晚,老干部家属才停止了哭声,同时她也收拾病房准备回家去了。
祁有音默默地看着她,不知说什么才好。她想把电话号码告诉她,又怕暴露了自己的身份,给周建业惹麻烦,最后只好要了老干部家属的电话,老干部家属说:我的电话号一般没人要了,我老了,不讨人喜欢了,也没什么用了,要我的电话号等于给自己找麻烦。
祁有音没说什么,默默将老干部家属送出医院。回到病房,想想老干部家属刚才的哭声,心里不由一阵伤感:老干部是一个国家的历史见证和宝贵财富,随着岁月的流逝,这样的老干部已经越来越少了。
这天,正好郝从容来看她,郝从容目睹了这一切,又听了祁有音的介绍,却自始至终未置一辞。
祁有音纳闷地说:你今天倒是奇怪了,怎么一句话不说?
郝从容无奈地一笑说:这叫见怪不怪,在这现实的社会,我能说什么?说了也白说。
祁有音不解地望着她,似乎能猜到郝从容心里想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