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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慢将银簪取出后就没再与雍阙搭话,沿着床边往东走了三步,往西又走了三步,时而捏捏柳心瑜的额,时而摸摸她的手。
在雍阙不明所以的目光下,她顿了一顿足,摇头晃脑:“难,真难。”
“……”他原以为她开了口不说十成把握,少说也有八成,枉他在惠王面前为她把胸脯拍得啪啪响,孰料现在看来竟是一成也没有。
同是女子,秦慢肆无忌惮地将柳心瑜全身摸了个遍,在摸了三遍手背后她捏起了银针,针尖一点寒芒熠熠,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刺入手上的合谷穴中。针落针起,刹那间一点黑血从穴位的针眼处徐徐涌出。
她观摩片刻,唔了声,像是为雍阙做解释一样,指指针口:“放毒。”
也不管他如何反应,从合谷起到曲池,再到三阴交与涌泉,分别在这四个穴位扎了一针,顷刻流出丝丝污血来。
她的医术确实不尽如人意,也可能是免出意外,一个穴位总要摸摸索索来回找个几遍才能确定。然而雍阙看在眼里,她扎针的手法却是迅捷而精准,不是精于医道便是时常练习所致。
扎完针后秦慢的手速又放得缓慢无比,不见方才分毫利落,她慢腾腾地打量了一会柳心瑜的脸色,看到额间黑气略有消退后又是点了点头,似是对自己的表现很是满意。那一本正经的模样,看在雍阙眼里煞是有趣,他逸然坐在绣凳上抿起唇来好心道:“可要我帮忙?”
专注的秦慢一时没缓过神来,须臾后啊了声,随手拿起玉碗和套杵臼递给雍阙:“那麻烦督主帮我将它碾碎。”
言罢想了想补充道:“要碾得很碎很碎。”
“……”她使唤起来他来倒是愈发地得心应手了啊!要怪也怪自己多嘴,雍阙额角抖了抖,手下半分不含糊,五指一拢,清脆一声响,玲珑剔透的青玉碗霎时四五分裂。
秦慢闻声回头时,雍阙已将一臼齑粉搁置在案上,她看得发呆:“督主,好内功……”
雍阙拿着帕子擦手,轻描淡写道:“过奖了。”
此碗称是用药玉做成,然则柳家出手的东西,毒性必然大过药性。秦慢在柳心瑜身上各个不同穴位放出毒血,从以大约猜测到毒入几分,再斟酌着将药玉渡入其体内。
愈是复杂的毒物,其成分往往愈是简单。十八镜乃西域所产的毒物炼成,而柳家的药玉碗则是挖自昆仑深山之中,两者相合性甚小而相冲性反大。
何况柳家放出话来,此物能解百毒,那就看看能解多少无药可医的十八镜吧。
前置做完,秦慢满面尴尬地回过头来,期期艾艾地看着雍阙:“督主,能不能劳烦您帮忙将用内力将玉粉从穴位处逼入王妃体内?”
呵,原来方才夸他拍马屁都是在这等着他呢。这回雍阙却是不愿意帮她,袖手旁观地乜眼道:“不能。”
“啊?为什么?”她愣愣问。
“不为什么。”
“……”秦慢呜了声,揪着头发愁眉苦恼了半天后下定了决心,伸手去剥柳心瑜的衣裳。
雍阙脸色一变:“你做什么?”
她回答得委屈又有点置气:“督主不帮我,我只能另想其法了。”
她想的什么法子他不知道,但看她毫无停顿地已将柳心瑜的罩衣拉下一半,顿时坐不住了。他的姿态仍摆得甚高,不疾不徐地起身掸掸衣袍:“咱家去看看牢里的那个吐出些什么,你下手掂量着些,莫将个活人治成个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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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送雍阙离去,秦慢呢喃道:“早走不就没事了吗?”
她手下不停,将柳心瑜的衣裙一概除去,仅留了中衣在身。方才扎针那一番忙碌似乎耗去了她不少精气神,剥完柳心瑜后人就坐在床边上看着她一边发呆一边休憩。
柳心瑜的气息已十分微薄,娇美的容颜在十八镜的折磨下尽数失去往日风采与鲜活。好好的一个人折磨成这样,下毒人也真是狠心,秦慢叹了口气。针眼的血流已渐渐停止,她端来药臼,用凤首簪挑了一点粉末就着方才的四个穴位依次匀匀刺入。
刺入之后也未见她用什么真气逼入穴位,而是指如闪电在柳心瑜身上各处大穴点过,随后右手掌心贴在微微起伏的胸口。她凝视着这具濒死的身躯,只要她稍一运力,当即就能震碎她的心脉……
执掌生死的感觉,真是微妙,她微微一笑,掌心轻轻一压。柳心瑜本就纠结的五官顿时皱成一团,秦慢轻轻慢慢道:“不要怕,马上就好了。”
柳心瑜做了一场无边无际的噩梦,梦里万鬼出没,白骨成沼,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撕扯碾碎再被那些顺着她腿爬上的饿鬼一寸寸啃噬净皮肉。她痛得生不如死,欲哭而无泪,就那么一次次地重生轮回再被撕碎。
快撑不住了,快熬不下去了,她在荒诞诡谲里沉浮,身子愈来愈轻,神智却越来越沉。
她早该死了,早该死了……
直到一记强烈痛楚贯彻了她全身,将她从混沌中惊醒。醒时她拖着一身沉重的冷汗,傍晚的暮光在帐内洒下一片温暖的金黄,掩映在窗外的玉兰枝头黄鹂鸟叽叽喳喳叫得正欢,一道纤瘦的身影立在案低头摆弄着什么。
她心头一悸,发出声微不可察的呼喊:“云……”
云……那个名字离她已经太遥远,遥远得连同它主人的面容一起被忘记在记忆的层层尘土之中。
那人似乎听到了她的呼喊,迅速回头看了两眼,可是她已经无力再喊出第二声来,沉重地快要再度闭上的眼睛只隐约见到那抹身影慢慢走来,像是走过无比漫长的一段路,长到有十三年之久,走到她身前。
一双手略为笨拙吃力地扶起她的头,紧抿的唇齿被个冰冷的物什撬开,一道苦涩的水流被灌进她嘴里,苦得她将梦里发泄不出的泪水齐齐迸发出眼眶。
有人喟叹:“唉,哭什么嘛。”
“哭什么嘛!哭有什么用!别人抢你东西你就抢回来,别人欺负你你就百倍欺负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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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幕泛紫,月星悄升,一只鸟雀为新月所惊,扑棱飞起。
紧闭的镂花门一声轻响,惊得入定般的众人俱是一振,所有人的目光几乎霎时间聚集到那道窄窄的门缝上。一双小小的绣鞋先映入他们眼帘,再次是张白得异样的脸庞,刚一探出像是被他们吓倒倏地又缩回去,过来片刻讪讪伸了出来:“那个,王妃暂时没事了。”
顿时室内凝固紧张的气氛一扫而空,每个人不约而同地露出欣喜轻松之色,说话声笑语声像波浪般渐次荡起,溢出门外。
郎中忙着去请脉,侍女忙着打水布置,孙瀚则一窜老高奔去请他们家王爷,萧翎本也是等在门外奈何身子骨实在不济事,等了个把时辰就被郎中给劝回去休息,
萧翎说去休息,可哪能闭得了眼,稍微靠着养养神,理了理思绪就被孙瀚大呼小叫地给闹了起来。一听柳心瑜醒了,他先是一愣随即起身赶往厢房。未来主母转危为安,院内外任谁皆喜气盈盈,萧翎在一片欢喜声中踱入厢房,双目一扫:“秦姑娘呢?”
“呃……”
诸人面面相觑,孙渺站出来道:“秦姑娘说是累了,就回客房休息去了。”
萧翎怔了一下,默然片刻道:“我去看看阿瑜。”
秦慢一人拖拖拉拉地走在石子小路上,萧翎喜竹,偌大个王府里随处都种满了葳葳蕤蕤的长竹,白天看着清爽雅致,到了晚间风一吹却显得郁郁森森,些许慎人。她怕黑又怕鬼,所以临走前特意找了个和气的侍女要个灯笼,小小的灯笼提在手心里摇摇晃晃,背后欢闹的人声渐行渐远,她走得还是有点儿害怕。
她与别人不同,别人害怕走得会快,她害怕反倒疑神疑鬼走得更慢些,以至于始终没看到熟悉的院落让她以为自己是否走错了路。
正怀疑着时,沉沉的夜色里突地响起一束模糊的惨叫,吓得她手一抖差点将灯笼丢了。那声惨叫来得突兀,去得也突兀,瞬间飘散在夜色之中,快得像种错觉。
秦慢掉了一地的鸡皮疙瘩,咽咽口水继续拖着她小慢步使劲向前走,走了一截前方飘起一点灯火,幽幽晃晃,怵得她头皮一麻。
那点灯火像是看到了她,定定地悬在数丈外不动不移,秦慢战战兢兢地犹豫着要不要上前,就听见竹间一声清喝:“磨蹭什么!要叫咱家等多久?”
秦慢咦了下,赶紧加快脚步过去。
乌泱泱竹影下一片秀影怡然伫立,单袍广袖,如墨青丝松散地束于背后,薄薄的嘴角微扬,似笑非笑地像在嘲弄她的胆小:“好久前就听到你的脚步声,走得这样慢。”
见了熟人秦慢自然喜上颜开,一蹦三跳地过去,仰面道:“督主专门等我的?”
雍阙不咸不淡地乜了她一眼,转身就走:“顺路罢了。”
秦慢东张西望了一下,这里似乎离关押千人一面的牢房确实不远,她拍拍胸脯道:“督主,方才您听到什么怪叫声了没!好吓人的!”
“他死了。”
“吓!”秦慢瞪圆眼睛。
雍阙没理会她的大惊小怪,信步闲庭地往前走着,白玉似的脸上也没见着什么恼色。两人一前一后默默走了一段,雍阙听她罕见地没有继续念念叨叨,心中有异,淡淡瞥过眼去:“累了?”
那张脸上的气色委实不算多好,秦慢无精打采地点点头,身子晃晃悠悠的。她是个普通人,普通人总是会累的,况且她甚至还不及普通人。
身边的人越走越慢,步子越来越沉,突然他的袖子被人牵了牵。
他侧过头去,小脸惨白得像张纸,她可怜兮兮道:“督主,我走不动了……您能不能背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