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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相别许久未见,你就是这般对待老友……当真叫人伤心。”秦慢微微地叹气。
“你竟然还没有死!”那人抓着门框惊疑不定,仿佛眼下站着的真是个无主孤坟的荒原野鬼,“妖怪!你这个妖怪!还有!我没有你这个朋友!没有!”
任他叫得声嘶力竭,最终秦慢还是晃晃荡荡地成功进了他的家,甫一入门她即四下一打量,“好好的一个家,还是那么乱七八糟。”
“你小心点!小心点!放过我的心肝宝贝开心果!”“慢着慢着!别踩着我儿子!!”
秦慢木木望着脚下在料峭春风中簌簌发抖的草尖,慢吞吞地将脚步挪开,还没放下,那人又是一声尖叫,她呆了呆问道:“令嫒?”
“不,那块土里刚埋了我的孙子!”为免秦慢不信,他严肃万分着重强调,“三代单穿,当世仅此一株!”
秦慢无奈,只好小心翼翼地挑了个看上去许久未破土的地方落脚,这回任仲平没再挑三拣四,扁嘴道:“妖怪!你来我这儿做什么!是不是要死了,甘愿送来给我开膛破腹、剜心掏肝,好让我琢磨你到底是啥?!”
大多人听了他的话只会将他当做疯子,要么付之一笑要么痛打一顿丢到一旁,然而秦慢歪着头思考片刻,做决定道:“好吧,等我死了以后尸体就交给你了。”
任仲平喜上眉梢,顿时看她顺眼许多:“当真?”
世人但凡讲究个入土为安,秦慢却完全不在意,回答也是随性至极:“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任仲平反倒没那么高兴了,看了她一会砸吧下嘴道:“我还是比较喜欢你以前的样子。”
“哦,你倒是和别人不太一样。”秦慢在杂草丛生、树木拥挤的小园子里转了一小圈,“最近有没有人来找过你?”
任仲平满不在乎道:“江湖这么大,每天想找我的人不计其数。”他想想还是好奇,“你不好好找个犄角旮旯待着,满世界乱跑做什么?听说你拜了个师父,怎么着是哪位隐士高人,家里有没有什么传家秘药,介绍给我认识认识?”
“唉……说来话长……”
“长话短说!”现在的秦慢做事说话墨迹地想让任仲平抓狂。
“好吧好吧,我有了一个师父,而这个师父为我前途考虑,给我说了一门亲事。对方是个有志青年,冉冉升起的江湖新星,我不忍摧残于他,又不忍当面拂尊师好意,只能连夜奔逃出山。”
“咦,这回你做事厚道了许多,竟然不愿辣手摧草了?”
感慨未完,秦慢突然话一转,慢吞吞道:“我记得与你许久不见了,你从哪听说我拜的师?”
才夸完她厚道的任仲平张大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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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慢有个师父,正是不久前提起过的上清门门主。门中三人:师父,她,还有一个小师弟宋微纹。
宋微纹原不叫此名,少时读了两本诗书后嫌原名流于俗套,便自行从首诗词里挑了“崖高人远,微步毂纹生”一句给自己取了个新名字。不知他是故意还是不知,这首词原来是转为西南某国一个风流世子所做,与后来他万花丛中过,片叶也沾身的性子宛如天作之合。
宋微纹不仅爱英雄救美,沾花惹草,还是天生的长舌男。秦慢私以为他拜错了师门,理应去江湖百晓生门下才是正理。
“我就说那小子一口一个师姐,半句不离还当是哪位世外仙姝,没想到是你这个妖怪!”任仲平抱着药杵直摇头,“这小子还有点门道,黑灯瞎火地竟摸到我门上,要死要活地要我去救他那小情人。开什么玩笑,老夫早年夸下海□□人不医,那是年轻狂妄不懂事,真抱个死人来,当老子是阎王爷啊?!”
“死了?”
“死的不能再死!一口气都没了!”任仲平斩钉截铁道。
“那尸体呢?”
“呃……”任仲平神色有点躲闪。
秦慢抱着自己的小包裹,躺在落入院中的阳光下懒懒洋洋:“我猜宋微纹那小情人死因蹊跷,可能无伤也无痕,不是外伤所致也非内功震破。”
“放屁!这天下怎么会老子看不出死因的尸体!”任仲平生平有两样东西重中之重,一样是他的奇花异草们,一样便是他的医术。骂完之后他神色瞬间大变,颤抖着手指向秦慢:“妖怪!你怎么知道那个姑娘的死相?是你杀的?因爱深恨???”
“有的时候我真觉得你不做大夫,去写写戏文会更有前途些。”秦慢摸摸胸口的虎头钱袋,“我只是这两日在附近见过一模一样的尸体,所以有些怀疑罢了,没想到真猜了个准。你说你能看出,那究竟是个什么死法?”
一个人变化能有多大,从秦慢身上或许能得出个答案,任仲平暗中观摩许久,也没能看穿那张貌不起眼的脸上透露出什么打算来。
捉摸不透,也就不捉摸了,他捣着药道:“不是内伤也不是外伤那就只能是中毒了,只不过那个小姑娘所中之毒当世罕见……不,可以说已经绝迹已久。十多年前它曾在大燕境内昙花一现,据传说西南巫国王室的密药,专门用来处死大逆不道的王室及朝中重臣。留得他们尸身完整,毫无异样,毒入血脉甚至会散发缕缕异香。但实际上,中了这种毒后人会逐渐陷入幻境,镜中全是恶鬼修罗,烈火地狱。它名为十八镜,意思便是中毒之人会在幻境中轮番经历十八种地狱酷刑,直至气息断绝。”
秦慢喃喃道:“真吓人……”说着不寒而栗地握紧小荷包。
任仲平鄙夷看了她一眼,继续语气平淡道:“这种死法体面又残忍,关键是无药可解,诡谲异常。所以那时候大燕的皇帝下令民间没有官文,不得与巫国通商,就是担心此物流入中原,害我燕国人。但黑市走商嘛你也懂,难免会有漏网之鱼,但很快为那时候的朝廷发现,从而只是短暂出现后就再没见过。没想到,今时今日我能亲眼见到中此毒的尸体,实在是生平之幸啊,生平之幸!”
“你就断定是十八镜,不是其他毒物?”
“你又在质疑我?”任仲平阴森森问道。
秦慢点到为止,唔了声后道:“那这十八镜,现在何处还可能存有?你这没有?”
他还真没有……
这对于一个以收集药草为生平癖好的人来说,无疑是个沉重打击。任仲平沉默半晌,道:“那时候禁的是民间,但皇室内就不好说了……”
“原来如此……”秦慢若有所思地轻轻颔首,她摸了摸自己的脸,想起一件事来,“哦,这次我来还有件事求你……”
……
刺鼻的药水从秦慢发梢,下颚落下,她垂着头认真地用布巾一寸寸擦干头发。任仲平一脸不忍直视地表情站在一旁,实在忍不住道:“你这是易容?你简直在侮辱易容!”
秦慢啊了声,看看镜中的自己,有点委屈:“明明变了好多呀。”
不甚清晰的铜镜之中映出的少女依旧是十五六岁的稚嫩模样,只是原先风尘满面的脸蛋被水滤过,露出的五官也仍是既不打眼也不算丑,顶多算得上清秀,只是肤色极白,宛如皑皑新雪,苍白得病态,与她肤色一样的还有发色。被秦慢梳起的长发,比普通人的黑发浅淡上许多,有点像大燕西边娑罗国人的浅棕色,阳光一照甚至隐隐折射出一缕淡金。
乍一看,与原先灰头土脸的小姑娘截然不同的一个人,但秦慢也知道……经不起细看。
反正她走走停停,不在一处停留太久,也不会有人注意,主要还是,她鼓起腮烦恼道:“之前我见过了华盟主,怕招惹麻烦还是换回原来的样子比较好。”
任仲平阴沉沉地看她:“你这样,确定不会更招人注意吗?”
“好一点吧!”秦慢眨巴眨巴眼。
任仲平冷笑,不留情面地当即赶人:“走走走!你这妖怪快走!华肃青你也敢去惹,快给老子走!”
“哦……”秦慢慢吞吞地将头发扎好,背起包裹,“那下次我再来看你啦!”
“别别别!你一走老子也赶紧走!”
“真是薄情啊……”秦慢就这么薄情地被任仲平赶了出去。
他将门合上背着手左看看自己的花圃,右看看自己的草丛,心里总觉得不太平,要不还是出去避一避。他烦恼啊,每每一旦和秦慢这个人扯上关系,往往意味着天大的麻烦就要从天而降了。
烦恼了没一刻钟,门又被敲响,任仲平恶狠狠地大步走去,将门一拉粗声粗气道:“妖怪!不是告诉你别……”
门外人一笑:“你就是医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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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任仲平那里去后,秦慢暂时没想好下一步去往何处,她顺着车来人往的官道走了半天,到了处有座短途驿站的岔路口,路分两边,一边往燕京而去,一边直下南方。
她踯躅不定,恰好肚子又饿了,顺利成章地她坐进了驿站旁的露天面摊子里。
进去之前,她特意打量好了,嗯,没有奇怪的人或者尸体。
她点了一碗阳春面,细白的软面,浇上高汤,烫一把小白菜洒在上面,清脆爽口。
食指大动的她吃得满生香,端起碗来将汤喝尽,她打了个饱嗝,觉得人生惬意不过如此。在她打第二个饱嗝的时候,脚下大地微微震颤,紧跟着远处卷起高高的尘土,一队声势惊人的骏马雷厉风行般地从岔路口往南下的方向奔驰而去。
秦慢仅仅来得及看清马上的人身着的似乎是官服,但具体是个什么官她没认出来,她也不在意就是了。
可当她准备起身付钱时,方才的那列骑队又风风火火折返回来,他们停在了驿站外。
秦慢有点呆,面铺里的所有人都有点呆,铺子老板眼尖一眼识得下马之人身上所着的飞鱼服,腿一软差点倒在锅灶上:“锦、锦衣卫?”
“哈?”秦慢下意识看过去,就见着个熟悉身影愈行愈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