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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似是为她的反应怔了一怔,浓稠的夜色掺和了如水的月光,恰到好处地遮住了那点诧异。落在秦慢眼里,那张风华无双的面庞仍是携着浅淡的笑意,出世的逸然中又隐含一缕红尘俗世里的慵懒妩媚,看得她又倒吸了一口冷气,往后小小地退了一步,诺诺道:“大仙,小的什么也没看见,不叨扰您夜半清修,先行告退了。”
师父说过,但凡毒物皆生了副漂亮皮囊用以迷惑世人眼光。这样漂亮的男人,哪怕不是妖物,恐怕也是毒入骨髓,多看一眼就要丢掉自己的小小性命!
这点小伎俩和心思,搁平时雍阙是不屑入眼的,可今夜他心情不错,又或是先一步有别的人值得他计较。他不动声色地含笑将她看着,眼见着那小小的人影一步一缓地将要退回房内,他突然清声道:“咱……我允你走了么?”
秦慢一呆,男子淡淡乜来一眼,她脊梁骨一寒,乖觉地挪着小步出来了,毕恭毕敬道:“大仙有何吩咐?”
“乖孩子。”雍阙满意地夸了一句。
这个丫头他是认得的,前几日因与水鬼十三的案件有所牵连被关在襄阳郡的大牢中。这等无名小卒他本不应上心,说来亏得那日他有口无心一句让胆小的襄阳城州郡惦记上了,遣了人跟着她有事没事就向他汇报行踪,烦不胜烦。与上任东厂嚣张跋扈的厂公不同,他是个讲究人,时时记着前任落败惨死的下场,在外行事惯来低调且留分寸,对一般的朝廷命官也是客气有加,不好直接拂了面子,只能左耳朵出右耳朵进,权当听戏。
直到州郡说到她去了三法堂接了长空令,也来了华府山庄,他才嚼出一丝兴味来。今夜来此,他自恃轻功了得,不想仍是惊动了这丫头,巧不巧合先放到一边,此刻他瞅着期期艾艾的小姑娘,犹如估量着盘中餐,碗中肉:“身段尚好,脸面却是差了三分。”
秦慢连忙道:“是是是,生得不好!叫大仙倒了胃口。”
那模样,生怕他立马张嘴吃了她似的!
他更觉得有趣,语调悠悠道:“但年纪倒是稚嫩,听说这个年岁的小女孩儿最是可口,拆了骨头可泡酒;卸了肉裹了面粉儿往锅里一炸,清脆爽口;剥下来的一张皮细腻光滑,能做件贴身袄子,多余的边角料还可逢双鞋面,一人多用岂不快哉?”
说着他朝她咧嘴一笑,殷红的唇间白齿闪烁着寒光点点。
秦慢小脸发白,身形摇摇欲坠,眼睛睛里眨巴眨巴就有了水汽。可她不敢哭,只是包着泪泫然欲泣地将他看着,嘴巴蠕动蠕动一个字也蹦不出来,看上去骇得连话都说不出了,半天带着哭腔憋出一句:“不要吃我……”
啧啧啧,小模样真是可怜极了,雍阙是个什么人物,怎么会几滴似真非假的泪水软了心肠:“不吃你啊……”他深深地叹息道,“可是本尊久处山林,已许久没有进食,饿得着实心慌。”他走近数步步,盘踞的白蛇像是为了印证他的话,也摇摇晃晃地竖起了上身,朝着秦慢咝咝吐着信子,一人一蛇相映成辉,场面妖异而慎人,“你瞧,我家阿楠也随我一同饿了多日,唉……若再没些口粮,我与它怕是要活活饿死在这人间了。”
他说得忧伤怅惘,仿佛真有其事一般,秦慢听得却是毛骨悚然,泪水悬在腮边直欲夺门而出。
雍阙逗得正兴起,院外突地传来刻意压低的低沉男声:“督主,人抓回来了。”
霎时,男子霍然退了数步,又回到了院中枯树之下。长身玉立,一脸的淡漠疏离,变脸之快叫挂着泪的秦慢大开眼界。
“小丫头,你再看下去,可就真要被剥皮抽骨了。”男子凉飕飕的声音飘来。
她一个抖擞,忙不迭退回房中,关上门的刹那她似见了一人被推入院内。余后她没再留意,也没多听,打了个呵欠抹抹腮边泪,扑回自己松软的床铺上。
以雍阙的耳力,轻易便能分辨出秦慢入房后径自往里而去,没有半点停留。
一点好奇心都没有?
他讶异着眸光却是一转,落到被秦关丢下的人身上,一笑:“连二,我们可有两三年没见面了。”
大抵是生相极好的缘故,他一笑起来总是那么煦和近人,不像个在宫里官场里摸爬滚打多年的人,反倒像个吃斋念经的道家人。可萎靡在地的人一触及到他那张脸,顿时如遭雷击,浑身抽搐着头都不敢抬,满是血水的嘴里含糊不清道:“厂、厂公……”
若是秦慢在,她便能认出此人不是他人,正是不久前在院中与他们有过一面之缘的点苍派柳五。
白蟒沿着雍阙的身子攀爬上了手臂,他轻柔地摸了摸它的头,像是对它说,又想是对地上的人说:“你瞧瞧你,好好的锦衣卫镇抚司使不当,跑来这江湖吹风度雨的受这罪,真真叫人惋惜。”他说着惋惜,脸上却一点惋惜之情都没有,慢条斯理道,“本来想着你逃便逃了,只要躲过咱家的眼睛,倒也眼不见为净。但大概天意如此吧,前些日子京城里死了个人,那人吧,与你有点干系……”
是啊,天意如此……他隐姓埋名藏于江湖,甚至不惜抛弃所有原来所学,只为避开过往是非,没想到今时今日为了找一只狗栽到了这位煞神手里。
“论用毒的手段,整个东厂加锦衣卫都无人能出你左右,”雍阙是个不喜欢拐弯抹角的人,“连二啊,你老实告诉咱家,谁指派你去杀的徐氏满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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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慢睡了个不太踏实的觉,醒来时后脑勺突突疼得厉害,捏揉了半天不见起效,犹豫片刻从袖中摸索出一根银针。银针长得略吓人,针尖处凝聚着一点寒光,不似凡品。两指定于颈□□位,秦慢拈着它一厘一厘刺入,直至过半蓦然停手。匀息片刻,她小心谨慎地正要拔出,房门突然被敲得震天响,惊得她手一颤,不过马上她稳住了手指,但仍然免不了额头冷汗淋漓,一鼓作气抽针而出。
“大家都是跑江湖的!信义为重,你怎么能红口白牙就污蔑我们杀人?!”
“放你娘的屁!老五多老实巴交的一个人,从不与人结怨。只有这一次,我们和你们一同接了那破玩意的长空令!一定是你们为了独揽赏金,杀人灭口,藏尸匿迹!”
秦慢将门打开时,门口就是这般光景。于迟与昨晚不甚待见他们的高个儿两争论不休,大有拳脚相见,胜负定生死的趋势在里头。
“怎么啦?”秦慢不明所以地茫然看他们。
她脸上睡意犹存,声音细细瘦瘦,那齐进本兴师问罪而来,乍一见到这样的秦慢,一时语塞。毕竟,那么一个纯真无辜的小姑娘,怎么看也不像是杀人凶手。最重要的是,如于迟所说,秦慢武功底子很差,可以说废柴一个,哪怕是和于迟联手,恐怕也不一定是柳五的对手。
三人僵持在,庭院中间的大房门咿呀一声开了,闲庭信步地走出个年轻人,素衣莲簪,像个道士,但看那莲簪雕琢得极为精致华贵,并非修道人束发所用。年轻人三十不到,二十有余的模样,神态温和沉静,见状出声相询:“几位兄台,清早争论不休,所为何事?”
他们回头,所有人皆为他容光所慑一时没有言语,唯一没有失神的人仿佛被呛到了一样咳嗽了一声,年轻男人含笑看过去:“秦姑娘,昨夜睡得可好?”
秦慢脸蛋白惨惨的,她不稀奇这个“妖怪”会知道自己的名字,毕竟是大胆接下长空令的人,她稀奇的是他同他们住在一个院中,便意味着此人竟然也是来寻长空令的?
齐进的怀疑,很快在闻讯赶到的华府人的调解之下稍加松动,毕竟无凭无据,且那柳五不说问鼎武林但也是身怀武艺的高手,寻常人拿捏他不得。一七尺男儿,有腿有脚,有个急事不打招呼骤然离去也并非不能理解之事。
最重要的是,华复向两边一作揖道:“华盟主为长空令一事,有请各位前去正气厅一叙,还请各位赏个薄面。”
若再斤斤计较,岂不是直接扫了华肃青这个江湖第一人的面子吗。齐进几经衡量,哼的一声拂袖而去。
“那几位请?”华复微弓着腰,抬臂示意。
秦慢看看他,又看看立于前方的年轻男人。华复一直很客气,但今日的他却不仅是客气,更在客气中夹带着一丝不显山露水的恭敬。这份恭敬,自然不可能是对她和于迟,也不可能是对齐进,那就只能是他了……
“秦姑娘,先请。”雍阙风度翩翩地侧身让出道来,华复愣了一愣,连忙跟着道,“是是是,秦姑娘先请,先请。”
华复眼神在小小的秦慢身上不动声色地逡巡了一圈,心里琢磨着这个姑娘究竟是个什么来路,值得这位大人这般相待?
秦慢是个从善如流的人,别人让她先走,她真就乖乖地上前,留得于迟纳闷地嘀咕了声:“这人是谁,之前没见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