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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慢远没有外表的坦荡,爱人与亲人之间的抉择令她两难而焦灼。
雍阙入屋时见到她倚坐在圈椅中,傍晚温暖的暮色洋洋洒洒地铺满了她一身。她和别的女子不同,有时老成精明得不像个姑娘家,有时则娇气天真得像个孩子,而这个时候的她臻首低垂,抚着衣服上打着结的摆子,温柔而宁静。
雍阙说不出此刻的她像什么,只是光看上一眼就觉得心满意足,踏实无比。
他忽然发现,她的模样与初遇时候竟是潜移默化地有了许多改变。
近乎浅金般的发色仿佛从墨中浸润过一般青黑乌亮,平凡无奇的五官如同终于雕琢开的璞玉,一点似有还无的艳光凝聚在眼梢眉心处,眸光流转过来便是惊心动魄的瑰丽……
他陡然一惊,美人心,英雄冢,朝夕相处间消磨了自己的眼力与敏锐这不稀奇;他心惊的是,秦慢这种莫名突变背后的隐忧。
心头突然就跳出了一句话:盛极而衰,艳极必败。
这种浓浓的不详盘旋笼罩住他所有思绪,乃至于没有发现秦慢抬头刹那间面上滑过的焦虑。
也仅仅是一霎之间,各怀愁思的两人平静地对视一眼,各自漾开一个浅浅的笑容,雍阙先开口道:“你现在是不得了了,这威风架子抖得比我这个手握十万锦衣的一厂之主还厉害,不用三日都叫我刮目相看。”
虽然知道他只是揶揄打趣自己,秦慢心里还是揪了一揪,嘴角向下一撇:“你若不乐意受着,我也没逼着你任我抖威风。再说了,外头还有人就那么不正经,换做厉害的姑娘得动手打你。”
雍阙感慨:“我早就你应该是个磨人头子,得了势就开始作,”他弯下腰拧了一下她的腮,“没事,爷大度,随你作天作地。就是,”他笑了笑,“你还要动手打我?”
笑中挑衅与蔑视的意味十分明显,秦慢也是笑了一笑:“您别得意,现在我是不顶事儿了,换做当年咱两动手,输赢还未可知。”
换做当年……雍阙突然醒悟过来,秦慢现在的模样并不是改变,而应该是一种还原。就像萎靡在恶风冷露中的花,有朝一日等来春风便重返当年的娇美。虽然刘太医没有提及,但是不用想他也能猜到是画堂春的功效之一……
胸腔里蔓延开的苦涩涌到了喉咙里,苦得他握紧了抓着椅背的手,面上却还是春风依旧:“秦慢,我真是把你宠坏了。”
秦慢得意地冲他嫣然一笑:“我觉得还不够呢。”
“说吧,你肚子里又有什么坏水了?只要不是拿自己性命开玩笑,杀人放火都算小事。”雍阙慢条斯理地理了理她鬓边花。
秦慢琢磨了下,问道:“督主,方小姐选秀的事怎么样了?”
一提此事,雍阙脸上笑容淡下些许,站着有些乏,他将人抱起自己坐下放在膝上,揉揉眉心道:“今儿我入宫皇帝特意将方家给提了出来,之前我隐约就有种感觉,今日之后这种感觉愈发明显了。我怀疑,皇帝开特例让民间进选秀女不仅是与我置气,怕是还有更深层次的想法在里头。”
秦慢唔了声:“看来督主和我的想法不谋而合了,这些日子在为慧妃娘娘治病时我发现……”
雍阙来了兴趣:“我知道你去太医院调阅了慧妃的起居录,但是那本起居我早就看了不下十遍,所有接触过慧妃的宫人我也一一拷问过并无异常。”他略一沉吟说,“许是我身在宫中,人在局里雾里观花,你一外人或许看得比我透彻,说说你从中看到了什么?”
秦慢啊了声,不好意思道:“什么都没看到。”
“……”雍阙差点呛到了。
她随即一笑道:“慧妃娘娘的起居注非常正常,中毒那日里去的每一个地方,吃的每一个东西都记载得清清楚楚。但是,正因为太清楚明白,才显得过于刻意。宫中对待饮食特别的精细与注重,而慧妃作为陛下的宠妃虽然潜心修行但在这方面也应该是有专人试毒,在这样一种情况下依然有人能瞒过你的耳目不动声色地给她下毒,这人无疑是十分可怕的。”
她顿了一顿:“至少,比你可怕。”
雍阙哑然失笑,比他可怕是个什么形容,但……
是,他是权倾朝野,但到底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天底下总有一个人在他之上的。
这个人不仅权势在他之上,而且对于宫廷的熟悉程度绝不逊于他,因为他是那里真正的主人。
“陛下……”他疑惑地看向秦慢,“可是他为何对慧妃下毒?”
秦慢突然不知道该不该对雍阙继续说下去,她并非比雍阙聪明,而是有些事只有当年经历过的人才知晓,沉默片刻后她终于还是选择说出口:“我与你提过吧,雍阙。”
雍阙突然压住她的唇,站起身将走到门窗边一一关上,再拉起她走到了内里,才道:“有什么你便说吧。”
他郑重其事的模样显然也是猜到了什么,秦慢叹了口气道:“你手下耳目无数,想必也捕捉到些风吹草动。十八镜再现人间,显然是有人刻意而为。但是,宫外那一串人命,与宫里给慧妃下毒应该是两拨人所为,但可能目的只为了一个,那就是当年云氏灭门一案,也就是太子谋反案。”
太子谋反案!
在从秦慢口中得知当年云氏一案后他即派人四处打探消息,只是此事时隔已久且事关江湖庙堂不计其数之人,迄今为止得到的讯息不多。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云氏灭门与朝廷乃至与宫闱斗争绝对脱不了干系,更甚至……与当年的东厂厂督他的师父休戚相关。
这也是他之所以没有与秦慢提起的缘故,如果……当年真是东厂下的手,他不知该以何面目来面对他,哪怕与那时候的他无关,哪怕她可能心中早有猜测。
他定了定心绪:“你是说,毒死京官、杜小姐和给柳心瑜下毒的人是为了给前太子拨乱反正,伸冤报仇,而皇帝他则是想通过给慧妃下毒设饵,引蛇上钩?”
这一来就解释清楚了,为何东厂和锦衣卫查了这么多日依旧没能找到蛛丝马迹,显然有西厂的人协助着宫里的那位主子针锋相对地遮掩,他雍阙毕竟不是神,何况从开始他就踏入了对方早就下好的套。”
秦慢点点头:“从现在的局面看我是这么猜的,”但是她马上又摇摇头,“但这一切都是我的猜测,无根无据。所以我才问你,方家小姐入宫的事怎么样了?”
雍阙马上清楚了秦慢的打算,如果她的猜想是对的,谢鸣柳愿意替方静姝入宫就有了合理的解释,一来可能是为了自己的前途考虑,二来便是受背后控制她的人所指示。入宫的目的是什么,毫无疑问是为了接近皇帝,更可能找机会杀了皇帝。
可是,他觉得奇怪,前太子已经死了十三年了,杀了皇帝除了天下大乱以外对方还能得到什么了。
思及此,他心中蓦地一震,皇帝膝下无子,如果突然驾崩,得益的人是谁?
还能有谁,惠州的那位王爷第一个蹦出了他的脑子。
秦慢看出来雍阙此刻在急速思考着,可能马上就会想到这其中必然不止有海惠王一派的势力在其中,毕竟造反是件需要天时地利人和的事,一人单干总好不过齐集多方之力。但是她现在不能给他思考的时间,因为这其中可能牵连到她所在意的人,她继续用慢腾腾的语调说:“依我看来,如果谢小姐真的铁了心想进宫,你不妨顺水推舟,且看看她身后之人究竟意欲何为。”
雍阙皱眉道:“我也想到了这点,但是万一她真存了弑君的念头……”
秦慢偏着脑袋看他,轻声问道:“督主很在意陛下的生死吗?”
雍阙看着她,突然想到,如果云氏一族的死与当今圣上真有关联,那秦慢的心中怎么会没有恨。那她接近他……
秦慢的目光没有躲闪,只是笑得有些失落:“您不必这么看我,如果我想报仇自有千种万种办法,完全不用等到今日。云家已经灭了,十三年前的皇帝也不过是个少年,他的生死与我无关。”
她的直白令他惭愧至极,险些不敢去看那双清澈坦荡的眼睛,他狼狈地扶了扶额:“对不起慢慢,我只是一时鬼迷心窍,”甩甩脑袋他也一笑,“你知道外面的人都叫我什么吗?奸臣,佞臣,你见过哪个奸佞在乎过主子的生死的?”转而他认真思考了一下秦慢的提议,“让谢鸣柳进宫也不是不行,宫中处处是我的人,她想轻举妄动可能还没着手就被押进了东厂大牢。只是这事毕竟是欺君之罪,须得容我细致安排。”
秦慢静静看着他,说到底雍阙的怀疑她还是有点难过的,因为在意所以产生信任危机时才会伤心失落。
然而现在不是她小儿女心态的时候,她轻轻嗯了声:“还有一事,在谢鸣柳进宫前我想见她一面,与她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