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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影风一般掠过青瓦,飞过房檐间的缝隙。贼在房顶上跑的比在大街上走得还自在。白天拥挤的大街上有行人摩肩接踵,而夜晚的屋顶,只有一条条不动的屋脊能挡在他的面前。
贼并不喜欢花里胡哨的翻来翻去,像那些练杂耍的一样一会儿一个空翻。他在房子与房子间穿梭就像在石板路上散步,有缝隙的地方,简单地迈过去就行了。
教他轻功的师傅管这套轻功叫“飞燕”,但现在被他简化了,变成了“逛大该”。
与尹家府邸只有一街之隔,贼纵身一跃到空中,绳钩飞速出手,勾住了院内耳房的屋脊,再一拉,便飞过了街道,落在耳房的屋顶。
向院中望去,贼心里为之一震。
偌大的院落里,房子一间连一间,黑压压一片,统统是墨色的瓦片灰色的墙,仿佛有阴云笼罩。院中的地面上,石板缝间都生了杂草,高大的柳树早已死去,枯槁的枝干朽落下来好似死人的手臂,大门口的两尊青铜狮子兽都缺胳膊少腿成了残疾,一片萧索的景象。
都说青铜狮子能消灾辟邪,看来这两头狮子是彻底失败了。
院外明明已经是一片春意盎然,院内却似乎还在秋天。
确实一副落寞许久的模样,满眼的萧索,没有多少生气。
只有那屋脊上盘踞的六兽屹立不动,还忠心地镇着这片好似受了诅咒的宅子。
但也确实大,真大。
他之前偷过大宅子,但没有偷过这么大的宅子。上个月在益州他偷的那个千户的宅子和眼前这个比起来,实在不算什么。
虽然那亭台楼阁的罩面已经破损了,但依然能看出过去曾拥有过浑然的气势,。
贼很清楚自己该去哪。
院落中央的主楼,那座七八层楼的高大建筑。
如果他想要去找关于这座宅邸主人的东西,就该去那里。
“总走屋顶也无聊,不如下去溜达溜达。”贼心想。
贼从房顶上下到地上,远远地看见有人打着灯笼走来,他往旁边一闪身便将身形隐入了阴影之中。
走路无需蹑手蹑脚,他平时走路就悄无声息。
从远处似乎走来的是两个巡夜的人,手中各提着一盏昏黄的灯笼,背后背着塞得满满的袋子。
“尹少爷今天吃饭了么?”一个说。
“没有。”另一个说。
“那少爷今天出屋了么?”
“还是没有,已经十几天没出屋了。”
“少爷这是怎么了?”
“不是一直都这样吗?你是新来的么?”
“不是啊,我往外搬三天东西了,昨天我还偷了一陶花瓶呢。”
“那算什么,咱们这来的太晚啦,要是一年前朝廷刚抄完他家的时候,捡到金花瓶都不算什么。”
原来是两个同行?贼心里直犯合计,这地方小偷都这么放肆的吗?来别人家里偷拿东西不光唠嗑还打灯?
“他家主楼能进吗?没准主楼还有好东西。”那个小偷还在嘀咕。
“应该是有吧,但是主楼有人看着,之前没有人敢进去捡啊。要不还是算了。。。。。。”另一个小偷显然是怂了。
那两人说着走了过去,却不知贼已从他们背后溜进了院里。
早知道这样我也带个大口袋了,他暗自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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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府主楼一楼。
厅里灯火通明,尹龙云独自坐在中央。
面前的香案上摆着的,是父亲与妹妹的牌位。香炉里的香还缓缓燃烧。
牌位都是用最好的檀木雕成,四周刻满了细致的花纹。
但人已经死了,用再好的牌位也不过是给活着的人看的。
屋外没有侍从,事实上尹府里的下人一年前就已经都走光了,就连那个服侍了父亲多年的老管家也早就回了老家。
无所谓,恰好他喜欢安静。
并不是一直都喜欢,是从父亲和妹妹死后喜欢上的。
背后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盔甲相互摩擦,背后交叉的两把横刀微微相碰,发出冰冷的脆响。
尹龙云并没有回头,他知道那是他在等的武士。
“家主为何每天都在此供奉?”
背后的人问道。
“我只是记得要去供奉他们,却忘记了为什么要供奉。”尹龙云淡淡道,他的声音冰冷的像一把寒冬里的铁剑。
“那便是为了寻求心安。老爷与小姐的在天之灵也能也一定能够安息。”
“但是供奉并不会让我心安,只会让我觉得痛苦。”尹龙云微微抬起头,看着香案上的两块牌位。“就算谈起也会觉得痛苦。”
武士哽住了,不再说话。
“只不过,对于有些人来说,痛苦是诛心的毒药,而对于有些人来说,痛苦是却是一种解药。”
尹龙云依旧注视着那两块牌位。
人活一世,或成或败,终化成尘土,形象被一块木板所替代。
都说牌位能助死者早日前往西方极乐,他不知道这世上是不是真的存在极乐世界,但他知道这世上是有地狱的。
那是一个很多人注定要去的地方。
包括他自己。
“你来这里也不是为了和我讨论怎么祭拜死人的事的吧。”尹龙云站起身,回头看着站在门口的武士,盔甲之下,是一张写满风霜的脸。
“兵器坊的这批火器已经完工了,只差最后一批还没有组装完毕。”武士点头说。
“很好,最后一批武器完成之后你知道该怎么做。”尹龙云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武士愣住了,“真的有这个必要么。。。守卫都是自己兄弟。”
“我不希望有外人起疑。”尹龙云慢慢走向武士,不知何处起了风,吹灭了两盏房间角落的灯。
“那里面的工匠。。。”武士睁大了瞳仁,恐惧爬上了他的脊背。
“包括其中的工匠。”尹龙云的声音无比平静,仿佛他在谈论的是几个无关紧要的破旧工具。“在我一切准备妥当之前,绝对不允许任何人泄密。”
武士愣在了原地,低头看着地面上尹龙云的影子,那影子随着烛火的摇曳时而清晰时而模糊,他不敢看眼前的家主。
曾经有不少传闻,说家主变了。他也知道家主确实变了,做了很多让他无法理解的决定,但他无法相信,这个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年轻人现在居然说出这种话。
他沉默了不知多久,终于躬身,抱拳道:
“恕难从命。”
“为什么?”尹龙云虽然这样问着,语气中却没有半点惊讶,仿佛早就知道会得到这样的答复。
“士为知己者死,我跟随尹老爷多年,一直忠心耿耿。尹老爷死后,我效忠于您,一向言听计从,但是我身为一介武夫,决不能做残害无辜之事。”
尹龙云缓缓踱着步,不知从何处吹来的风将大厅中的灯一盏接一盏地熄灭。阴影随着烛火的熄灭在这间屋子里弥漫开来,当武士说完话时,只剩下香案台上放着的那几盏长明灯还散发着微弱的光。
“其实我没有必要和你解释这么多的。”尹龙云说道,“你也没有必要知道这么多。很多人在大事面前是需要牺牲的,你也一样。”
他的手搭在了武士的肩膀上,武士的身躯突然一震,仿佛某种力量穿破了他的皮肉,直达灵魂的深处。
几盏长明灯突然熄灭,就连香炉中插着的三根烧到半截的香也没有了火光。
“照我说的去做吧,你已经打扰到我的祭拜了。”尹龙云坐回原来的位置,闭上了双眼。
“是。”
武士抬起头时,两眼中只剩下空洞的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