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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的可以麻烦你当做没有看见么。”我甩掉脑中莫名的情绪,然后略有些窘迫地对黑袍的司书说道。
兜帽下的人形点了点头。他侧过脸去,这种意味不明的动作让我在原地踌躇了好一阵,直到瞧见对方拿起了放在桌面上的药剂,我才反应过来这是让我躺上那张大桌子,然后准备手术。
我顺从地将身上的外衣脱去,然后又出右半边肩膀。虽然我不介意干脆将右边衣袖割掉以方便手术;不过如果能够留下完整的衣服供我复原后穿着,自然是更好的选择。我仰视着司书将药剂用水冲泡,待成为粘稠的固液混合体之后,又将它们涂满我的断臂。帽檐投下软软的阴影,黑暗遮盖了司书可以给别人留下的一切记忆。除却一开始见到我们的感慨,这个人就再没有流露出其他的情绪。
“你是巫师么?”为了缓解不安,我开始向对方搭话。
“是。”
我的手臂已经在药剂的作用下解冻,万能的安贞提亚甚至使断口处流出黑红色的残留血液。司书用医师般专业的态度,又将沾着药剂的右臂创面对接上我的肩膀。“那个没有针线之类的工具不要紧吗?”我紧紧注视着对方的一举一动。
“吾的本源能力是时间回溯,在物质形态不变的前提条件下进行有选择性的复原。”司书似乎是看了我一眼“你可以放心。”
真是逆天的能力。这么说来,刚才使铜铃的声音静止下来,也是依靠这种能力而非言灵。我察觉到自己的右边肩膀有些发热发痒,司书将他的手掌贴合在连接点,细小的“咔呲”声逐渐响起,我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不是没有条件的。”对方突兀的话语使我猛地睁开眼睛“你和你的同伴,必须为吾做一件事情。”
“是什么事情?”
“吾明日自会告诉你。”
“你必须先跟我说,如果是我们并不会为你做违背原则的事情!”
“治疗已经开始,你们没有拒绝的权利。”司书笃定地发言,并且在接下来的时间里都沉默不语。
司书的声音如同没有感情波动一般冷硬,我忍不住瑟缩了一下。这个黑袍人静默的时候,就好像并没有活着一样。我将视线从他兜帽下的阴影处移开,窗外的云彩和灰蓝色圆月就在我伸手可以触及的地方。我望着这远离尘世的黑暗,突然觉得无比的寂寞。
眼前的这个人,似乎从来就没有走出过高塔,居然还没有被孤独吞噬掉么。
等我清醒过来的时候,圆月已经落下。虽然窗外仍旧算不上明亮,但好歹也有零星的日光从云层间照射到我的脸上。我用左手遮上双眼,然后环顾了一下四周的环境:极高的天花板和两侧八米的红木书架,外围的红绳和随风轻摇的铜铃,平躺在桌面上的我就好像高塔中的活祭品,所幸黑袍的司书并不在我的视野之内。
我有些紧张地将视线投向自己的右半边身体,有一只洁白修长的手臂正连接在本应空荡荡的肩膀上。我忍不住伸出左手去触摸——温暖的、柔韧的,就好像还活着一样。我忍不住弯起嘴角,然后有意告诉自己的大脑:快让它动地来啊,那是你可以控制的东西,它和你血脉相连。快动一下!
右手并没有知觉,这让我不免着急。我听到身后传来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虽然对方说的是我听不懂的狄瑟语,但我还是迫不及待地回过头去,用求助的眼神望过去。然后
然后我就愣住了。卧槽小哥儿你谁啊我怎么没见过你!
正从书架间朝我走来的男人,穿着昨晚司书身上的黑色长袍,衣角甚至长到拖曳在地面上。可是他没有戴着兜帽,露出的属于东方人的面容俊美异常。无论是衣袍、长发还是眼眸,这个人只有在外的面颊和双手是白色的。而这一切都不是关键,问题在于他在笑!那个说起话来都是用“吾”自称,语调冷淡到极致的司书,他居然十分温和地在微笑,甚至于我还能从他的眼神中捕捉到好奇的意思。
别逗我了你这是什么情况,如果不是换装play就是说只要拔下兜帽就可以自由精分吗?
“你是谁?”我连说带比划地向他传达着这个意思。
“我是这里的司书。”他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向我做出“抱歉”的手势,这句话是改用大陆通用语说的。
“这里有两个司书吗?”
“不是啊,只有我一个人。”自称是唯一司书的男人朝我很可爱地微笑了一下,他亲切地做到桌子旁边的椅子里,然后检查了一下我右肩膀处红色的借口。如同丝线一般的红色疤痕,在对方指腹的触摸下,很久才慢慢传来一点点知觉。“再过几天就可以正常使用了,安贞提亚正在令手臂生长到正常的大小,等到左右两边完全对称就不会再有问题了。以后可不能再受这么重的伤了,自己也要多在意一点身体。”
“谢谢。”这个性格的变化程度令我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我将左臂移到右臂旁边,可以看出两者并不完全一样大小。断臂是我十七岁左右的事情,现在我都快要二十二岁了。
“对了,你是谁?”某个严重不对劲的司书十分天然地问道。
“你不知道我是谁还让我躺在这里?”
“这里没有别的人能够照顾你,所以只好委屈你先待在这里了。既然你已经醒了,需要我联系外面的人来接你吗?”
“你真是个好人。”我想对方可能是因为太过孤独而分裂成两个独立人格,然而这两个人格显然没有相互交流信息的能力,否则也不会出现不知道我是谁的状况,那么分裂的意义也许是多一个人来分担孤独的每一天吧。
将我所承受的孤独分成两份,那么只记得其中一份的我是不是会更开心一些。
司书交代了一句“我去整理那边的书籍”就转身离开了,对方黑色的长发一直拖到大腿的位置,在阳光的照射下反射出幽亮的光。司书拖动着黑色衣袍在高塔的顶层穿梭,他纤细的手指抚摸过这里每一本书的书脊,他的桌面上摊开过一个完整时代的所有痕迹,他的脑中铭刻着时间的咒印,这里是他的塔也是他的牢。
在司书转身进入我视线范围之外的某个书架前的时刻,我仿佛看见了一个模糊的白影,紧紧地跟随着他的脚步,轻盈地如同幽灵。我赶忙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装,然后又将长剑用腰带固定好。无论刚才是不是我眼花,我都要去找目前看上去比较好说话的那个司书,讨论一下阻止狄瑟皇帝对凯普林出兵的事情。
“司书你别动。”两旁的书架实在碍事,它们使我几乎无法将拉克西斯之剑从剑鞘中抽出。我朝那个鲜明的白影做出一个“离开”的手势,它便有些瑟缩地慢慢消散掉了。自行解除灵体化的恶灵不具备攻击能力,所以暂时不会有什么威胁。
“你身边跟着一个恶灵。”我朝静止住动作歪头看我的司书解释道“真奇怪,这么高的塔,那家伙是怎么爬上来的。”虽然看上去只是一个大眼睛的可爱女孩子,不过如果心存恶念,便只能是不死不休的鬼。
“是吗。”司书很平静地反问了一句,他微笑着回过头去,继续将全部的注意力集中在书架上。
我耸了耸肩,并不打算去教育对方提高警惕。要是真的不幸遭遇危险,那个看上去比较像是“里人格”的家伙也会出来救他的。我左臂环胸侧身倚靠在高大的书架上,看着对方动作熟练地登上极高的木梯去够上层的书。
“我在这里和你聊天的话,不会打扰到你的工作吧。”
“不会,我很希望有机会和外面的人说话。”
“我叫艾斯蒂尔,是从凯普林来的剑士。你知道你们的皇帝陛下,正打算制定针对我的母国的作战计划吗?”
“我知道。”司书白净的侧脸上流露出不忍,那是如同一个虔诚教士的表情。如果是战士就不会这样,他们只会吼叫着向前发起冲锋。“我有劝过狄晨,可是他执意完成他的霸业。皇室的*是‘控制’,经过太多代优良的混血,狄晨已经无法阻止血液中奔腾的念想了。”
“难道没有办法吗?你的知识告诉你这种作为是正确的吗!战争都是非正义的,仅仅是为了这一个人的愿望,就可以罔顾其他人想要安慰生活的希望吗?!作为一个身处这个战争循环之外的人,我们可能很难了解这种感觉,不过”我对司书说着这种话的同时,也感觉到良心在胸腔里震荡。我所做的事情,并非在为了和平而努力,再多冠冕堂皇的理由都无法改变这种伤害。任何一场战争都是时代心口的一道重重的划痕,没有一代人的时间,根本就无法开始愈合。而只要还有一个记得当时情景的人存在,那种疼痛就消失不掉。
“我知道我只是一个司书,塔外的事物并不是我能够改变的。”
我讨厌这种论调,因为太无力也太悲伤了。
司书继续着手中的动作,就好像他从很早以前就开始从事这项意义有限的工作,又将持续到千百年以后。我不忍心再多说什么,而是独自走到这座高塔唯一的窗口,我用左手牢牢地扒住边缘,然后伸出头向下望去:丝丝缕缕的云层,略带寒意的空气,还有愈加模糊的京都
人类站在高处的时候,总忍不住从心底里产生想要跳下去的冲动。并不是为了寻思这种消极的愿望,而是这种高度、这种视角,将我们从世界中剥离出来。太远了,因为太远了而急迫地想要回去记忆中的地方。
据说这个黑衣的男人是以上一任“司书”的名义,在民间寻找到的“本源变异者”指的是那种出身平凡,却拥有强力“本源”的人。他从小被带到这座高塔,此时也已经有近二十年的时间了。当然,他还要继续在这里居住下去,直到下一个悲哀的孩子前来接替他整理藏书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