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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信正在帐中饮酒,蒯彻与李左车居客座陪饮。
“报,辕门外有一女子求见。”一士卒前来禀告。
“女子?什么女子?”
“那女子名叫萧钰。”
“萧钰?本王并不识得此人,让她离开!”
“诺。”那将士欲退出账,又想到那位姑娘所言“齐王若不见我,你只管说我乃尉缭传人便可。”然后萧钰将一锭银子放在他手上。
“禀齐王,那女子说是尉缭传人。”
“尉缭传人?那请她进来吧!”
韩信从小便酷爱读兵书,深研兵法,长大后曾跋山涉水到一些战役之地观察那里的地形,回想和分析当时的战况,研究他们的战略。当然在所有兵书之中,他最喜欢《尉缭子》,生平若是能见到尉缭传人,当好好请教。
“见过齐王。”萧钰并不行跪拜之礼,只是拱手作揖。
“你就是尉缭传人,见本王所为何事?”
“今日一见,只为齐王分忧解难。”
“就凭你区区一女子?”
“是。”
“为本王分忧解难?”
“是的。”
韩信笑了,觉得这位姑娘天真又不失狂傲,很像当年的自己,他又马上止笑道:“本王何所忧?何所难?”
“齐王忧的是要不要打光飞鸟,难的是功高盖主如何善终?”要说韩信的心思,萧钰还是能猜度几分的,他若有心灭亡项羽,早该趁热打铁追渡乌江去,如今只是屯兵垓下,说明他在犹豫。
“姑娘前来倒像为项羽说请,姑娘莫不成是项羽派来的说客?”
“齐王略不世出,国士无双,是我不忍一代将帅之才如流星陨落只放刹那光芒。”
“本王担得起姑娘盛赞,只不过,为何是刹那光芒?”
“一将功成万骨枯,一帝业成百将死。”
“本王岂会不知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道理?不必姑娘提醒。”韩信有些不耐烦。蒯彻时常就在他耳根唠叨这些。
“我知道齐王留有的后招,西北望,射天狼!”萧钰不假思索道出。
萧钰能准确无误的猜出,让韩信很是惊讶。
“齐王睿智,想得长远,只不过,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说来听听。”韩信又是一惊,她竟然能猜到他的最后一张王牌,看来这个女子不简单,他起了兴致。
“匈奴膘肥马壮,没那么容易对付,秦朝号称有百万雄师,有彻底灭了匈奴么?对抗匈奴,也只是以防御为主,由此可见,想彻底消灭匈奴是不可
能的。不过即便这样,汉王也不会给你北上出击的机会。”
“只要天下还有战事,本王就还有用武之地。”
“和亲虽是权宜之计,但用和亲可以解决的问题,为什么要动用武力?昔日抗命拔齐,逼封齐王,拒不出兵之事汉王都能忍,那么卖个女儿暂保数年太平又算什么?”
这三桩事,韩信当然没有忘记,只是自己是有功之臣,料想汉王也不会或者说也不敢把他怎么样。
“齐王,这位萧姑娘说的在理。刘邦腹黑,不输勾践,终有一日会跟您秋后算账的。”蒯彻心中只认韩信为主公。
“蒯先生,你怎么敢直呼主公名讳,主公心思岂容你忖度妄言?”李左车对蒯彻不尊汉王有些动怒。
“老夫不止一次地说过,他刘邦不是我的主公,齐王才是我的主公。我当然事事只为齐王考虑周全。”蒯彻毫不客气道。
“你……”李左车怒指蒯彻,很是恼火。
“李先生,请不要动怒。”韩信安慰道。
“萧钰拜得尉缭先生为师,略懂面相占卜之术。”
“那姑娘测得本王面像如何?”
“齐王眉扬眼亮,会是个功名远大贵不可言之人,可惜鼻向朝天,鼻子若输眉眼,不是什么好事,钱财权位皆过客。”
“一派胡言。”李作车忿然道。
“别人赐予的东西,当然也能随时收回去,所谓来得快去得也快。只有自己给自己的,那才是实在。”蒯彻笑道。
“两位先生先退下吧!”
“诺。”
李作车和蒯彻齐退,到了营门口,蒯彻客气对李作车道:“李先生,要不去我那里坐坐?”李作车同意了。两个人又免不了一翻煮酒论道。
“都这个接骨眼上了,我真是不明白为何蒯先生你还要劝齐王反汉自立?”
“只有项羽活着,汉王才不敢动齐王;若是项羽死了,齐王也活不长久了。”
“汉王是仁德之君,不会杀戮功臣的。”
“我可不想让齐王冒险拿性命去赌。”
“蒯先生有没有想过,就算这次齐王不发兵,汉王也不会无视项羽江东聚兵的,况且天下局势己定,项羽失势一落千丈,己是强弩之末,汉王出击项羽,有如秋风扫落叶。”
“李先生想的未免太乐观了,没有齐王相助,汉王是战胜不了项羽的。”
“汉王尚有三十万众,而项羽匆匆返回江东,最快也只能聚兵三五万,且楚军失去大片国土,士气肯定低落,相比之下,优劣己分。”
“此言差矣,项羽用兵,从来不在多少,他是个勇猛的将帅,他的将兵之道,你我都是知晓的。”
“蒯先生就不担心要是万一汉王赢了,齐王如何自处?”
“当然是收缴齐王玺印,贬斥齐王王相尊位。”
“既然知道就该彻底打消齐王自立之心,灭了项羽便天下太平,如此,齐王便留下千古贤名。”
“命都保不住,还要个虚名干什么呢?”蒯彻大笑道。
萧钰入座,与韩信继续说道。
“哈哈哈,如果可以,本王倒真想知道他日会不会像文种一般?”
“历史没有如果,只有结果和后果。敌国灭,谋臣亡,是千古不变的定律。齐王功高已经不是震主,而是震天下,汉王忌惮功臣你您必定是首当其冲。”萧钰神色严肃。
“本王手握重兵。”
“齐王的帅印汉王能收一次,也能收第二次,他不会给你拥兵自众的机会;他能封你也王,也能降你为候。汉王假仁假义,刻薄寡恩,他不能做的事情,他的夫人可以代做。吕雉的狠毒不用我说,你也知道。昔日萧何助你,他日未必不会害你。身在乱世,没有政治手段,是很难存活的。”。
韩信略有所思。但他始终不想担上不忠不义之名。
“打败项羽,足可青史留名,汉王也会重重有赏,可谓名利双收,换了谁都难以割舍吧。齐王出身贫寒,能有今天的一切都是靠自己辛苦努力挣来,如果只是玩命赚得,到最后却无福享受,得亦是失,又有什么意思?”
“姑娘究竟是推心置腹,还是别有用心?你既是尉缭传人,难道想对我说的话就是这些?”
“齐王不信我的相面之言?”
尉缭曾相秦始皇之面,言“秦王为人,蜂准,长目,挚鸟膺,豺声,少恩而虎狼心,居约易出人下,得志亦轻食”,说得其准无比。
“信又如何,不信又如何?”
“信则富贵长驻,否则难保太平。”
“哈哈,姑娘倒是很关心本王之生死。”韩信笑言。
“我也是有私心的。”
“本王不解。”韩信倒想知道。。
“我幸运拜得尉缭先生为师,学得一身兵甲武经之术,奈何我终究是女儿身,志不在沙场征战,可谓是学物无所用,然而齐王你是百年难得的军事奇才,我愿将一生所学传与你。”
“为何是本王?”
“齐王善谋战,率军出陈仓、定三秦、擒魏、破代、灭赵、降燕、伐齐,使天下莫敢与之相争,称你为兵仙神帅亦不为过,我不将《尉缭子》兵法传于你,还能传给何人?”
萧钰说到了韩信的自豪之处。他这前半生确实是战必胜,攻必取,无一败绩。
“姑娘对本王的浓情厚意,本王感激不尽。只是攻与不攻,本王还需斟酌再三。”
萧钰笑道:“无妨,齐王是要想清楚。”
“姑娘既有心赐教,还烦请姑娘客居于此。”
“这个当然。”
说来也巧,就在当晚,韩信竟然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打败项羽后,还军北上,刘邦驰入他的军中,收了他的兵权,先是封他为楚王,后来降为淮阴侯,接着是被被萧何诱骗入宫中,最后被吕雉斩杀于长乐钟室,吓得他当场惊醒,直冒冷汗。刘邦曾许诺他见天不杀,见地杀,见光不杀,见铜不杀,见铁不杀。而吕雉将他囚禁在悬空在笼子中,笼子被黑布罩得严严实实,自己被削尖的竹子活活捅死,可谓之凄惨。
韩信即刻便召蒯彻入帐。
“蒯先生可为本王解梦?”韩信将梦境道予蒯彻听。
“齐王,这是上天的示警呀!”蒯彻神色严肃,大加渲染。心想,齐王这个梦做得正是时候。现下是逼他做决定的时候了。
蒯彻觉得韩信跟项羽有一个共同的缺点,就是遇事时总喜欢犹豫不决,当然啦,韩信的犹豫、举棋不定比项羽更为严重。在残酷的乱世之中,是容不得犹豫和狐疑的。然而刘邦则不同,他遇到事情,往往果敢干脆,能当机立断,神速拍板。
“会不会是本王日间思绪,才会有此梦魇?”
“齐王,莫非您还不知道,您现在己到了生死一悬的时刻。攻也好,退也罢,您要早做决断,切莫再犹豫不决。”
韩信想着:若是日后自己真到了梦中的境地,那时才后悔不听蒯彻之言恐之晚矣。迟早会被逼着反,倒不如干脆现在自立,将项羽这只受伤的老虎留给刘邦,他项羽也算欠自己一个人情。
韩信再回忆梦境,自己没有死在战场上,居然是死在一个老女人的手上,不得不说是可悲又可怜。成败一知己,生死两妇人。韩信轻哼了下。这样的潦倒结局简直是在污辱他。
“齐王,该说的我都己经说了,您若是想撤军,越快越好。若是等那刘邦收了您的帅印,一切就都晚了。”蒯彻这一言倒提醒了韩信,希望能引起韩信的警觉。
韩信想起了在某个清晨睡得正香,迷迷糊听见翻箱倒柜之声,一句“哈哈,他妈的,终于找到了”的声音惊醒了他,他误以为寝帐有贼闯入,试问还有谁敢这么大胆?他下意识抽出枕边佩脸,拨剑相向,不看见那人还好,待看清楚,当即大惊失色连滚带爬跪到了地上。
显然那人也被韩信吓到一跳。那人不是别人,正是这位至尊流氓刘邦是也。当时刘邦只说了句:“寡人要调遣十万兵将夺回成皋。”然后便消失于人前。
刘邦的突然袭击,让惊魂未定的韩信哪里还睡得着,当即找来属下,质问汉王来营,为何不通报?属下解释道来人并未表明是汉王身份,只是自称乃汉使。
确实,谁会想到刘邦会佯称汉使。收个兵权,本可以收得光明正大,收得理直气壮,他刘邦却收得如此偷鸡摸狗鬼鬼祟祟,收得如此心虚乖谬猥猥琐琐。
韩信的脑中有一个声音告诉他,蒯彻说得对,他应该吸取经验教训。
“蒯先生,明天一早就传令撤军吧!”韩信闭上眼睛,挥手示意蒯彻退下。韩信到底走上了蒯彻为他选的路。
蒯彻欣喜也窃喜。
他与李左车的这场持久战,终于落下帷幕。他知道,无论韩信做出何种抉择,他与李左车都会必走一个。对蒯彻来说,只有韩信反汉自立,韩信才有前途,韩信有了前途,他蒯彻也才有前途可言。想必韩信封自己为万户侯的日子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