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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写下这个标题时,我还没找到可以填充的东 西。题目是突如其来的,所以我很困惑,为什么会写下这个标题,并且还在这个标题下面徘徊不走,在我的写作经验中,通常是一个很有感觉的词语或者是一句有意思的能很贴切的描述所谓生活状态的句子就构成了一篇一泻到底的文章。而关于上面的这个题目,我并不以为自己是打算很深沉的考虑生死这个概论很大的问题,我觉得这个问题应该留给悲观者或者是哲学家,而我不是,我甚至不是一个作家,虽然我写字,出书,站在各大商场或者书店的门口像模像样的学人家签名,并且面带微笑,举止有理,但我仍然不是。
电话接上插头才不到五分钟就响了起来,我有点火冒,这足以证明有人在不断的拨打我的电话,像一只厌烦的至死也要缠着你的蚊子,比如宋醒。每天这个时候是我美其名曰创作,也就是也创作和读书,读书和创作的名义来名正言顺发呆的时间,除了宋醒,任何人都会给我很舒服的享受从发呆到发不动呆的过程。
三十五分钟后我放下了电话,摇摇晃晃走到洗手间,赌气似的洗了脸刷了牙,关了电脑下楼,关于宋醒噼里啪啦定的下一个长篇的自留地式规划我决定等下一个发呆时间在琢磨,解决温饱才能进行建设,这是至古真理。
转了一圈终于在靠墙的一个单排找到位置,坐下来的第一反应是抽支烟,可这是禁烟场所,对面坐着一小女生,正在慢条斯理的擦嘴,动作像用遥控操纵着放慢片,我把汉堡土豆条可乐拿出来,向旁边一个很好奇盯着我看的孩子点下头表示了友好,儿童是未来的主人,在他们成长之前把关系打好有利无弊。
传呼响起来,我看了看号码,是李丹的小灵通,跑到对面电话亭回过去,李丹说,吴通是不是跟你在一起,我说你等我抽支烟先,刚憋坏了,李丹说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想找个借口蒙混我,我说嫂子你想多了,我真是几天没见吴通了,我也急着有事找他,李丹说你可别骗我,我知道你们俩是一条裤管里的,我说骗谁也不能骗你找着就给你留信。末了李丹又说,郭铃上个月离了你知道不知道。
回到位置上我突然没了食欲,在继续呆坐了十多分钟后我明白这个下午是彻底黄了。走出一大段路之后,人和车逐渐的多了起来。夹杂在急匆匆赶着去上班上学总是是有目标的人流里边,我觉得有点自卑。在我的前面疾步走着一个穿着得体,腰板笔直的小伙子,看起来像是个健康向上的有为青年。我跟在他后面在一家电话亭又停了下来,看他满脸笑容很快的打完一个电话,然后走过去拿起话筒按下几个数字,吴通同事悄悄告诉我,吴通昨天起请了三天假。
2
黄昏的时候天下起了雨,几只麻雀停在宋醒家阳台上,很无奈也很没辙的看着越下越大的雨幕,我坐在宋醒家的单人沙发上把腿抬高放在玻璃茶几上,眼一望过去就能看见那几只无可奈何的麻雀,我忽然觉得自己能体谅出这几个小东西此刻的心情,甚至想打开阳台上的窗户把它们请进来喝碗水吃把米什么的,因为从某种概论上来说我们应该是同类。
电视台正在播一套听说有五十多集还正在准备拍续集的电视剧,我和宋醒都没有吃饭,两个人昏沉沉躺倒在沙发上,电视是台老东芝,图象出得很慢画面却还算是清晰。
宋醒说,吴通到底哪去了。
我说不知道,家不在单位请假传呼没回。
我从桌子上宋醒的烟盒里抽出一根点上,天黑下来的时候有好几次我都想站起来去把打打开,但是每次都懒得动,我支起上身很专心的抽烟,在黑暗里能充分感觉到自己身体的疲乏但是却发热的脑袋,听得到宋醒手在肚子上摸了摸,然后抱了手又翻向沙发里侧。我说宋醒郭铃离了你知不知道,宋醒转过来用有抹了下脸,迟疑的看着我好象还没消化掉我刚才那句话,所以我又重复了遍,我说宋醒郭铃离了。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郭铃上个月才结婚。
你记得没错,那天你和吴通两都喝高了,跑到广场上把那个维纳斯的头都给踢了下来。
我觉得很奇怪,真的。
没什么奇怪的,郭铃这女人是靠幻觉活着的一种不切实际的动物,一旦实际起来没有男人会受得了她那些莫名其妙的想象力。
那么你呢。
我忽然觉得这个夜晚似乎才真正展开,刚才的对话和情绪都只是这个夜晚的前奏,我有些沮丧不已。宋醒突然伸脚踢了我一下,说“你小子发什么呆”我懒得回答,从烟盒里又抽出一支烟,在拇指、食指和小指的配合下翻转,宋醒“嗤”的一声笑起来“我知道了,你是在想要是当初郭铃不是嫁了那当兵的跟了你,肯定能把日子过好,你别说,郭铃这女子简单是简单了点,可特别懂事,还做得一手好菜,人也挺麦子”
“得了,你不说话我也不会拿你当哑巴”
“其实最可惜的,还是你跟郭铃那孩子,走得真冤”
“行了,你闭嘴”我的嗓门大得自己都有些意外,抽了支烟递给宋醒当表示下歉意,我说宋醒走我们出去走走吧。
3
有一阵子我和吴通宋醒是这家“驼峰客栈”的常客,喝酒,打牌,聊女人,是某一段时间的生活主旋律。酒从嘴里滑进去,从毛孔肠胃离开,而女人,想象和渴望的一种特殊物质却从唇间跳出来,飘飘摇摇的,那个时期我们很无聊的唾沫横飞唠叨各自正在经历的,将要经历的,或者永远不会经历的女人,争论得脸红耳赤,最后只有输赢才是真的,钱包鼓起来或者瘪下去才是摸得到的。
酒吧里放的是香港女星许茹芸的一面湖水,唱得柔肠寸断,一进门我就看见一大堆我和宋醒还有不在场的吴通共同认识的熟人坐在靠角的旮旯里,中间有搞美术的,有跟我一样卖字为生的,有敲架子鼓弹贝司的,见到我和宋醒一齐站起来隔着几张桌子吹口哨,酒吧里很多人把目光转向过来,我有点后悔,这样一个热闹的晚上让我觉得委屈,我的沮丧找不到可以排泄的管道。
几杯扎啤下肚后脑袋又热起来,旁边两个光头逮着宋醒追问上次募捐会上搞主持的那个妞单位电话联系方式,我推推宋醒说我上个洗手间。男厕所的门口站了一个穿件黑色紧身圆领t恤迷彩裤的小伙子,看到我微微点下头表示同盟友好。等了半天还不见有人出来,我忍不住上去推了推,并用食指和中指配合敲了敲,旁边小伙子不耐烦的骂了句,我操,又不是女人还要锁门。终于一个醉醺醺的家伙打着饱嗝从里面歪歪倒倒出来,看见门口站了的两人,用很客气很礼貌的语气问:小便?
我刚解开皮带,门一下子就被推开,一个老外冲进来,脸对着马桶就吐,一大股酸臭在小空间范围内蔓延。终于吐完抬起头来看见我,用很标准的普通话说了声,你好!我点点头,继续使劲,弄了半天才听到小便缸有点十来滴悉悉索索的动静,那老外忽然吹了声口哨并且乐呵呵的解开裤子,就听到激动响亮的磅礴,我对自己有些愤怒起来,这样的相比无形中已经间接损害了中国男性的尊严。那老外离开时又用很标准的普通话很中气的说了声再见,听起来不像是客气而是赤裸裸的嘲讽。
回到桌子来,有几个人已经离开了。宋醒满头潮红,看见我过来,指着我对他旁边一后脑上扎马尾的家伙说,看吧,就他,中国文坛上的一颗璀璨耀眼的新星,上周新知图书馆门口签名售书的就他,现阶段正在进行一部关于我们云南风土人情的长篇创作,作家啊,货真价实的作家啊。那马尾很恭维的看着我,你是作家?
我说不是,我最瞧不起的就作家。
临出门的时候老板夫妻一人拿了只头盔进来,看见我和宋醒,很热情的上来拍拍肩膀,说怎么昨天你们没和吴通一起来,他带的那妞个挺高腿特长,往哪刨出来的啊。从酒吧里出来,宋醒很困惑的睁着充血的两眼瞪我,吴通那小子到底正在躲谁?
4
每天早上10点半楼后面的小区中心小学准时响起运动员进行曲,运动完后是眼保健操,接着学校几个破嗓子领导会撑了喉咙喊几句话。近半年来我已经接受了这样的起床方式,如果遇到双休日还会觉得不适,好象时间在某一个环节上粘住了出了差错。
夏天早上的阳光刺眼的厉害,把玻璃窗上的污渍照得清楚明白,我心烦的闭上眼又翻了个身,这个时候是我工作也就是创作的时间,不管写得出写不出都该坐在那台赖以为生的电脑面前,但是近段时期以来常常是打开电脑后就对着显示屏一望无际的发呆,我有点恐慌,这样无端端的浪费时间简直罪大恶极。
中午的时候照例到楼下那家小饭馆吃饭顺便提点熟食,吃完后沿着小区慢慢的绕了一圈,光线依然是刺得让人眼疼,一辆色彩缤纷漆着昆明欢迎你的开往世博园的大巴从前面的路口开过去,几张三轮车蹬着过去,一张110的巡逻车开过去,穿着坎肩七分裤的女人从面前走过去。我站在路口点了支烟,感觉自己就像是茫茫大海里边独立存在的岛屿,人们从我面前经过,看我的眼神带着点研究性质,但是我穿着棉质的t恤站在大太阳底下,却感觉精神抖擞起来。
猛吸几口后我用力摁灭了烟头,转过头准备回去继续今天的发呆过程,这个时候小区对面的银行里忽然走出一个左顾右盼的女人,个挺高腿特长短发留到耳朵,穿着件淡蓝色的吊带裙,我的心跳忽然不规律起来,把烟头一扔几步窜过去,站在她背后,我说,郭铃?
女人吃惊的转过来,是一张陌生的脸。看了看我,说我不是郭铃,我是王华,我有些尴尬的笑笑,说“对不起,你长得挺像我一朋友”王华饶有兴趣的看着我“你女朋友”?
“不是,只是个跟你样高腿跟你样长头发跟你样短的很普通的朋友”
王华撇了撇嘴角,露出一个很有意味的笑,然后举起手里的一塑料袋说“怡口莲,咖啡夹心的,吃点”?
走进小区的时候人们已经睡过午觉重新爬起来开始太阳底下烦琐的奔波,我边上楼梯边掏钥匙,一个人影蹲在302室门口,看到我后一下子直起来,带着哭腔说:“吴通到底去哪了”
送走李丹后我彻底忘记了该关心了解调查一下吴通的行踪,一鼓作气的收拾完书桌茶几地板上乱七八糟的碗筷,并把积压在水池里的所有东西清洗干净,还很热情的拖了地板,作完这一切似乎还有剩余的干劲,于是我打开了电脑,准备乘着这样良好的状态酝酿出宋醒定下的那个长篇大概。
然而几个小时之后我仍然对着闪烁的显示屏发呆,一片空白上还是题着几个美术体的小四号字,生死去留。
5 把室内和阳台所有的包括移动窗全部打开后,我无聊之极的在这套三室两厅的房里边来回走动,一股清新凉爽带着潮气的风吹进来,我仰起头使劲的吸了一口,四周除了墙壁是去年底吴通和李丹结婚时用装修房子剩下的立邦漆刷了一遍有点簇新外,沙发橱柜写字台都是有些年头的了,我站在房子中间,空荡荡的陌生感觉,像是误闯进了别人家里,莫名其妙的心虚。
百无聊赖起来,电视节目实在没什么可看的,我坐在弹簧坏了的沙发上从裤兜里摸出张纸片,把电话抱到腿上照着上面号码打过去,五分钟后有电话回进来,一个挺好听的女声说“请问谁打传呼”?这样礼貌的声音让我有点自卑起来,但我还是说“是我”“你是谁”?“不吃怡口莲的那个男人”
那边沉默了下,接着咯咯的笑起来。
我站在金星立交桥公车站牌底下,左手拿了张今天的大众电脑报遮住太阳,眯起眼往车来的方向使劲张望,半小时后从61路车上跳下来的王华在挤挤攘攘的站台上显得像只快乐的白天鹅,手里提着一大个纸袋,看见我就灿烂的笑起来。
上楼后王华把纸袋里的东西一样样全捞出来,全是大包小包包装精美看起来很可口的零食,我只在它们平时摆放的地点和它们遥遥相望过,但我还是做出很喜欢的样子来,并且用很快的速度泡出两杯茶,显然王华对干净的杯子感觉到很满意。我坐在旁边看着王华心满意足的吃着茶几上各种各样的零食,好象她这么老远跑过来就是为了在我面前跟这堆零食过不去。
快乐着的王华看着电视喝着茶吃着零食和我闲聊,我忽然有种很恍惚的感觉,似乎还是上一个夏天,快乐着的郭铃也这样看着电视喝着茶穿着白色的翻领衬衫在我面前窜过去窜过来,嘴里总是塞满了食物鼓鼓囊囊支吾着说话,就是到她生产的那天手里也是抓着一大把的怪味胡豆。
天暗下来,楼下传来放学回家的孩子的打闹叫嚷,我和王华面对面的坐着各自点起一支烟,就像两个认识了很久很熟悉的朋友已经用不着必要或者不必要的客气和招呼,这种感觉几乎让我以为时间还停留在上一个夏天,某些片段粘在某一点上停滞不前。
收拾完茶几上的袋子和渣屑后王华掏出张纸巾仔细的抹了嘴和手,然后又摸出支润唇膏带着表演性质对着镜子很小心的涂在微微撮起的嘴唇上,接着站起来说,我得回去了。
睡觉之间照例做完了三十个俯卧撑,想找一本乏味,但是能催眠的书,记得有本宋醒去年丢在这里的不知道那里弄来的高数,有一次才看了眼封面就睡着了,这会却怎么找也找不到,电话却响起来。
“是我”吴通说“我跟郭铃在一起”
6
人群围挤在新知书店门口,奋力的挤进挤出,就为着看新生代作家长个什么样,好象看起来也没什么特别的嘛。我和其余几个所谓的作家,站在喧嚣的群众面前,面带微笑,一个小女生挤上来,满脸通红请我在她的扉页上写上一段共勉的话。我不假思索题上:书海无涯,下面用小字写上,与某某小同学共勉,不断有人挤到我跟前,我不得不一次次站起身来握手,招呼,招呼,握手。宋醒一头汗水挤进来,满脸兴奋,妈的,商品社会,真是商品社会。
到下午六点左右终于结束,有文化局同志和书店负责人过来招呼吃晚饭,我摸摸肚子饥肠辘辘,却一点也不想吃,转过身招呼也没打就离开,没几步宋醒从后面追上来,吴通昨天打电话给我了。
在街上溜达了一圈后我终于发觉实在没地方可去,也实在没什么理由回去坐到电脑面前发呆,往前冲了几条街后居然透过一家茶馆的玻璃看见李丹一个人坐在靠窗的位置上发呆。茶馆是聊天的地方,一个人进去,不是等另外一个人就是有着难以排泄的心事,我站在外面犹豫了几分钟考虑要不要进去,如果进去代价就是这个傍晚延续至一大半个晚上的时间都得听这个女人对着我不停诉说某件让她伤心无比的事,可是这个女人不是别人,是吴通结婚才半年的老婆。
“我不能就这么白白便宜了他”
“那你打算怎么办”
“他不要房子不要存款,很简单,他有女人了,我要把这个女人揪出来”
李丹忽然凑到我脸前,直视着我两只眼睛,闪烁着一种模糊不定又兴奋又痛苦的光芒。
“你知道是不是?你知道是不是?你知道那个女人是谁是不是”?
“不知道,他一段日子没跟我联系了”
“不可能,你正面回答我,你一定知道是不是”
李丹狂热而焦灼的盯着我,鼻尖上沁出细细密密的汗珠。
回去的时候经过一家经常光顾的超市,进去买了几包方便面和一盒新鲜牛奶,每次在琳琅满目包装精致的商品里穿梭,总会让我产生一种切切实实生活在生活当中的感觉,这似乎比我每天坐在电脑面前机械的敲打或者吴通和郭铃在一起或者李丹模糊兴奋又痛苦的眼神更重要得多。
一个售货员在给一个年轻的母亲讲解着各种“尿不湿”的规格价格和优点,年轻的妈妈在旁边虚心的学习,不知道郭铃以前给孩子用什么牌子的呢,那孩子曾经在我的胳膊里躺过,紧紧的闭着眼红嫩的皮肤打起褶皱像个小老头,她们母子离开之前我一直都扮演着丈夫这个角色,我甚至已经做好就这样过一辈子的打算,雄心壮志的计划下一部长篇就能养活我们三人。
现在想来,我确定那仅仅只是作为一种想法一闪即过,婚姻生活是难以把握的,而我适应的,只是一种简单而且可以控制完全把握住的生活。
7
下楼之前接了几个电话,朋友问我是不是关起门来搞创作了不然怎么学人家人家蒸发,就是搞创作也不能远离缤纷丰富的生活,更不能远离色彩绚烂的女人,这些才是创作的源泉,才是生活的最真实底蕴。
一段时间以前我养成了绕着自己所居住的这栋小区走上一圈的习惯,当然那段时间是生活比较正常的时候,写作生活正常,感情生活正常,而这段日子以来,除了签名,笔记,我几乎没写下一个与谋生有关的字,这种枯燥重复的生活让我感到烦躁。快走到前面的报刊亭时,我听见背后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回过头,一个瘦削的男人向我跑过来,站定后一边讪笑一边从口袋里掏出包刚开封的钓鱼台,用留着长指甲的右手抽出一支然后一脸热情的递过来“你是”?在他递烟来的时候我很恰当的往旁边让开了身子,使劲在回忆里搜索这张瘦骨辚辚的脸“先抽一支,来”那只留长指甲的手更加热情的伸过来“呵呵,是想跟你打听一下,xx物业公司怎么走”
吃完饭回去才爬到二楼就听到自己房间里电话铃不断的响,我几步蹿上去掏出钥匙开了门,鞋还没换就冲过去拿起话筒,在这样无聊的晚上任何一个来自外界的信息都让我兴奋不已,即使现在看上去我像某种习惯在春天生病的动物。电话里的王华肯定又在嘴里塞满了食物,听得到她细碎的牙齿在完成磨碎食物这一工程时发出的互相碰撞的,细小的声音,我知道今天她不会像上次一样忙碌了。
王华穿着件绯红色的吊带t恤,露出小半截白嫩细软的腰,两根细细的带子似乎过长,老往肩膀上滑下去,所以王华每几分钟就要伸手拉上去。半小时后王华仍然目不转睛的盯着电视,一脸严肃,茶几上的烟灰缸里装满了摁灭的烟头,我看着抽着烟的王华不断的伸出手拉起下滑的带子,纤细的白天鹅样的脖子和线条优美的肩胛,激动忽然像潮水一样汹涌起来。我从自己坐着的沙发上站起来,慢慢走过去坐到她旁边,王华看着我,没有说话,在她下一次肩带滑落的时候,我对她说:“其实有个一劳永逸的法子,要不要试试”?王华忽然笑起来,不等她回答,我使劲一扑,跃到了那件绯红色衣服以及支撑这件衣服的实体上。
近凌晨的时候忽然醒过来,起身到厨房,冰箱里空空无物,我记得好象上次还买了几包方便面,另外还有几带薯片和速冻食物,怎么一样也没了,我站在冰箱前面,皱起眉盯着空荡荡的冰冻室和保鲜室,就像是指望这一动不动的家伙开着的这两大空间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
8
连着两天了,天都是阴沉沉的,气温也骤然降下去,这个城市只要一刮风下雨,俨然就是一副冬天的样子,昨天中午甚至刮起大风,以为季节倒退着回去,没想到今天又转回来,露出懒洋洋的却凌厉的光线。我站在阳台上,底下院子里几张核桃皮的老脸正凑了一桌搓麻将,老是老了,争强好胜的心还在。
这一觉睡得很塌实,近段时间来每天晚上都做些希奇古怪的梦,像漂浮在水面的某种空心实体一样抓不住睡眠的根基,醒来后身体疲倦不已,今天那些恶性循环样的梦境一去不返,是不是预示了什么?或者是提示这种日复一日枯燥的生活着暗淡的日子就要过去了? 但是才沿着大路走了会,我就觉得差不多耗尽了自己所有的力气,外面的气温比我估计的要高得多,这个城市一直以气候四季如春而闻名于世,近几年来的气温变化却让幕名远来的人们措手不及。
瞎转了几圈后,在小区菜市场西南角的公共电话摊旁边停下来点了根烟。清早的生意特别好,起头到中段有一排固定的水果摊位和鲜花摊位,看的买的人都挺多。传呼响了起来,我拿起旁边电话回过去,是宋醒。“你那有人没”宋醒说“估计没有,因为我在外面”“你回去,有事找你,我就过来”“有什么电话里你就说了吧,反正就见面了也谈不出什么来”“别,真有事,大事”
推门进来的宋醒吓了我一跳,西装皱得像从垃圾堆里捡出来样,我揉了揉脸从沙发上爬起来到厨房冲了两杯茶,宋醒从茶几上的烟盒里抽出根烟叼在嘴上,点火的那只手直哆嗦。我说宋醒你干吗?
郭铃死了。宋醒看着我。
你别开玩笑,她不是跟吴通私奔了吗。
不是玩笑,郭铃死了,吴通回来了。
拜托你说详细点清楚点,吴通在哪,我打传呼给他。
死在手术床上,吴通的孩子。
这个晚上我的胃忽然涨痛起来,吃了两棵吗丁啉后我同往常一样躺在床上,半夜里却在一阵来势凶猛的恶心中醒过来,来不及下床就趴在床沿上使劲的呕吐出来。
清理了下后我抱起被子到沙发上,在换了几个姿势仍然无法入睡后我索性坐起来,从抽屉里拿出药瓶把剩下的安定全到在茶几上,开始数,数完后我知道了,今天晚上我就只有这点数药片的勇气。
9
早晨起来照镜子,一脸的乌紫,两眼里尽是血丝。用热水瓶里仅剩的最后一点热水泡了半碗方便面吃完并且在电脑面前发了半小时呆之后,我觉得应该找点其他什么事来做做,于是穿着汗衫短裤开始在屋子里折腾起来。在一只抽屉里我找到几枚生了铁锈的硬币,一叠没完工的小说手稿,几支油墨早风干了的圆珠笔,在沙发底下找到几张印着美女的年画,还有几张拍坏的照片,依稀看得见郭铃靠在我肩膀上的半边脸。
我闭上眼使劲的摇了摇头,似乎是想把郭铃从回忆的某个角落里晃出来,在和拍坏了的照片一起的那些日子里,郭铃每天都把胳臂挂在我的臂弯里像只漂亮的羚羊,那些日子就像一股握不住的烟雾,被时间吹开干干净净不留一丝痕迹,即使是我们决定一起生活后重复往返风雨无阻的那些激情,或者是爱情,那是一场无比消耗精力体力足以让你顷刻间心力交谇的剧烈运动, 时不时就会虚脱。在郭铃离开以后的某些晚上我竟然会突发奇想渴望再次昏天暗地重温一下那种虚脱的感觉,可我总还记得我犹如只脆弱的没有煮熟过的鸡蛋样粉身碎骨的结果。
等到天完全黑了下来了我才决定出去走一走,刚出楼梯碰见一小伙子,我侧身让他过去,往上冲了几台楼梯后忽然“哎”了声,转过来问我有没有见到302室的住户啊,我说你有熟人吗,他说不是,我收电费的,就差这一户了,我说那你来的不是时候,我刚见他们人下去了。
吃完一盘蛋炒饭后我照例沿着小区慢慢的走,速度很慢,一些孩子从我旁边跑过去,叽叽喳喳的闹着,带头的家伙手里抓着一团白漆漆的东西,天暗,看不清楚,只看得见那东西拉长了身子使劲的挣扎,从喉咙里挤出丝无可奈何的呜咽,不知道是只猫还是只狗,郭铃以前养的那只是猫,也白色的,眼睛一只蓝一只黄,在抓坏了屋子里所有铺着的拼图塑料地板后彻底消失,郭铃每天晚上打着电筒守在路口却还是没把它给等回来。猫是没良心的东西,后来郭铃说,就跟男人一样。
边掏钥匙边上楼,李丹坐在昏暗的灯光底下,抬起头来一脸的水“吴通失踪了“,她说。我站在楼梯口,看着李丹把腰弯下去,在把头埋在两腿间,就像一只把头埋在沙子里极度恐惧的鸵鸟。
10
阳光从半开的窗户里透进来,茶几上散乱的堆满空的满的烟盒,没洗的茶杯,稿纸还有年月悠远的报刊杂志,我好象记得上两个月王华曾经打扫过一次,在她告诉我她定在“五一”结婚并在忙着布置新房后这个房间在没清理过,放下电话的时候王华说,结婚是件挺麻烦的事,你知道。消息对我是有点意外的,在电话打过来的48小时前我和王华还在一起快快乐乐的吃了顿饭,并且很热情的一起研究了如何最快解决她新买的那件坎肩衬衫在脖颈处的纽扣,怎么十几个小时后她就踏上了另一条船呢。
离殡仪馆还有好几米就听到了哭声,我从裤兜里掏出支烟点上,这可以让我看上去从容一些。宋醒站在门口,表情阴沉,看见我迎上来“吴通没来”正前方挂着郭铃的照片,嘴角微微的扬起来,挺有深意的注视着她下面的人们,郭铃的家人和几个相交特好的女朋友很激昂的哭着,哭声中带着点模糊不清的表白,好象用这种方式来解释她们为什么这样悲伤。我觉得我也很悲伤,但是我没有哭也没有想哭的欲望,我觉得宋醒也很悲伤,可是宋醒站在我旁边也没有哭也没有想哭的欲望。
我和宋醒坐在小区对面的饭馆里,面前放着两份火腿蛋炒饭,宋醒一边耳朵里塞着耳塞边摇头晃脑的像个饿死鬼样对其中一份狼吞虎咽,我坐在宋醒对面,烟头掉在油腻的桌面上,我对宋醒说“你怎么吃相这么难看,跟吴通那小子真是越来越像了,就差没边吃边打饱嗝”
宋醒抬起头来看看我,两人沉默起来,我们中间好象还有一个人坐着吃饭,那人在很早以前就跟我们认识差不多算青梅竹马,甚至几星期以前还跟我们一起唾沫横飞谈论各种各样的女人,喝扎啤抽烟,我们彼此都挺熟悉,在几星期后他消失了,同时有个女人为他死了,有很多很明显的痕迹可以证明他确实存在过,这使我和宋醒有种陷进某种莫名其妙状态的感觉,好象发生了些什么,又好象什么也没发生过。
宋醒咳了一声,问我“你长篇写得怎么样了,报社那边打了好几个电话给我”
“没状态,就挂了一名字”
“什么名?跟他们那要求可得符合”
“生死去留,你觉得怎么样”
宋醒瞪着眼瞅了我半天,然后从胸腔最深处很有力度的打了个嗝。外面的街道开始喧哗起来,一切都在进行中。比如我的头发在生长,火腿蛋炒饭闻起来很香,宋醒耳塞里的音乐挺积极的左右着他,再比如一些生命正在这个下午诞生,一些生命在这个下午消亡,一些人正在离开另一些人又在准备到来,生活和爱情反复存在然后消失,我们只是在进行的途中。
宋醒离开后我继续坐着抽完了一支烟才站起来,发觉宋醒那家伙的耳机还留在桌上忘了拿走,把耳塞塞进耳朵里,一个男人嘶哑的嗓门有一搭没一搭的唱着。
唱了半天
还是唱不干净这城市的痛苦
可痛苦越多就越愿意想象那明天的幸福
我面带着微笑和人们一样仍在这世上活着
我做好了准备
真话、假话、废话都他妈得说着
我走在路上,觉得挺困,我想原因在于热烘烘的中午,吃下肚的火腿蛋炒饭,还在耳边旋绕的哭声,废话一样的音乐。
2002/5/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