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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厨房没吃饱?”
冷不丁地身后响起叶经的声音,谢琳琅一僵,不等她动弹,一道力道就已经将她拎到了一旁。
“哥”谢琳琅粗噶的声音响起,拿手搂住叶经的腿,仰着头看他,心里有千言万语想要劝说叶经别管这一盘砒霜,等她明儿个去厨房,就将砒霜放在薛令、薛燕卿盘子里。可惜她先前一天里能说两个字就十分珍贵了,此时那些话全堵在嗓子里说不出口。
谢琳琅是有话憋在心里说不出口,叶经却不禁有些激动了,他养了这小丫头那么久,也没听她开口喊一声哥哥,晚上做梦的时候脑子里回响的都是画舫上这丫头凄凄惨惨地喊薛燕卿的哥哥声,于是一边哄着她“明儿个出去给你买点心”一边要去将砒霜扫了。
“哥。”谢琳琅抱住叶经的腿,随后有些徒劳地松手。
叶经摇了摇头,大抵是因谢琳琅喊哥哥的声音想起了上辈子的事,老气横秋地长叹:“你呀,吃亏就吃在不懂得外圆内方。”若是懂得了,能瞒得住薛燕卿,秦淮河上,薛燕卿也不会顾忌重重地连走近说一句话也不肯。
谢琳琅睁大眼睛看向叶经,叶经素来说话辞藻粗鄙得很,还不曾当着她的面提过类似于“外圆内方”这等显得很有墨水的字眼。
“在厨房里多笑笑,厨房里的嫂子婶子们都是好人。哄得她们开心了,总归又不是她们的东西,点心果子的,她们也会给你一块。”叶经拿出钱袋子,将袋子里的几个铜钱拿出来,然后将砒霜用钱袋子装着,看谢琳琅眼巴巴地盯着,就又郑重地教训:“日后瞧见墙角里扔着的点心千万别动,都是有毒的。”
“哎。”谢琳琅不知道叶经收了那砒霜有什么用,但方才抱着他大腿的时候想明白了自己此时不开口说话,日后想说话都不行,于是勉强自己应了一声。
叶经原没指望她答应,此时听到“哎”得一声,不由地愣住,随后只当谢琳琅才进穆家心里害怕,便也没当一回事,将屋子扫了,将被褥铺上,又出了门,弄来半桶热水,借了一个洗衣裳的木盆,弄了一盆子洗澡水。
“这是新的,回头将这新衣裳换上。”叶经将一件新亵裤,一件新肚兜摆在床上,再转身,一边替谢琳琅脱衣裳,一边不禁慨叹自己这又当爹又当娘的,只怕将来谢家求着他娶谢琳琅,他宁愿送上嫁妆也不肯娶“自己个多泡一会。”手上一提,就将瘦骨嶙峋的谢琳琅放在木盆里。
这四年来朝夕相处,谢琳琅早就不会为洗澡这等事烦恼了,反正她这身子骨还是小儿,叫叶经看见也无妨,舒坦地在热水里泡着,等叶经关门出去,眼睛四处睃巡,怎么找都没找到叶经藏砒霜的袋子,听到外头叶经跟仆妇们说话,就一边轻轻往身上撩水,一边侧耳去听。
先听到叶经的声音:“多赖官人、娘子心善,叫我们兄妹还能在一处,不然我们兄妹被赶出婶子家,定然没命了。”
谢琳琅抿了抿嘴,乞丐二字,不光媒婆不曾提起,就是叶经也没说过,他们兄妹二人眼下就是“知根知底”的人,跟乞丐没关系。
“官人、娘子不缺你妹子那一口饭,只是委实辛苦你这孩子了,这么小个人,就拉扯你妹子,若换了那没良心的人,早将妹子给扔了。”
“一母同胞,怎么能说扔就扔了说出来叫嫂子笑话,我原想叫小妹跟着姑娘的”
一声有些尖利的笑响起,显然是有人听到叶经的话也搀和进来了。
“不是我看不上你妹子,琳姐儿可是官人、娘子的掌上明珠。早年被拐子拐走了,上年春天才找回来的。人家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官人、娘子比疼燕哥儿还疼她,尤其是娘子。一年四季的衣裳不说,单说前儿个,我家婆婆守夜的时候听到三更娘子屋子里咣当一声,吓了个半死,第二日一早问桂儿,桂儿说她依稀听见娘子跟官人说什么给琳姐儿请女先生,然后两人就吵起来了。”
“哎哟,这姑娘家会做个针线就够了,这请先生是要识字?燕哥儿还在外头学堂读书呢,这琳姐儿就要单请一个先生来?”
“那可不,有道是女子无才便是德。桂儿寻思着娘子是想把琳姐儿嫁到当官的人家家里头呢。”
“我琢磨着也是。娘子的规矩就是大,一碗饭要吃多少刻钟,饭后多长功夫才能吃茶这一看就跟旁人家的规矩不一样,指不定娘子有门路将琳姐儿嫁到当官的家里头呢。”
“依我看,是娘子想亲上加亲,将琳姐儿嫁到她自己个娘家去。”
“说起来,娘子的娘家是哪家?我听着娘子说话好生斯文。”大抵是受不住那两个女人将话越扯越远,叶经又开口了。
“听娘子每常提起要回谢家,当是谢家了。”
谢琳琅心一颤,心想穆娘子是哪个谢家人?她怎除了声音略感到熟悉,一点都想不起她是谁?
“嫂子婶子,这府里有几个哥儿几个姐儿,小妹这再大一点能进其他姑娘房里不?长待在厨房里剥豆子也不是事。”叶经终于说了第三句话。
“嗨,府里就两个哥儿、一个姐儿,全是娘子生的,官人连个暖床的丫头也没要,对娘子情深意重的很。满府里都是人尖子,据我看,你家妹子以后也只能做个烧火丫头了。”
“我怎么瞧着燕哥儿跟娘子不亲近,听人说燕哥儿是官人前头那位生的?”
“还有这事?我怎不知道?”
叶经拢共说了三句话,见那两个女人叽里呱啦,半日说不出什么有用的,依旧嘴甜地喊着嫂子、婶子,就转身回屋里,进来后瞧见谢琳琅换了新衣裳躺床上去了,就也擦洗一番,将盆子还了,吹了油灯躺在床上,手撩拨着谢琳琅干枯的头发,叹了一声:“穆娘子要给琳姐儿请女先生,我得把你给送到琳姐儿身边去。”那些假斯文的规矩他自己个都不懂,文采什么的,若是他当真有,早就成江南四大才子了,也不用打着怪才的幌子在金陵混吃混喝,他就是有心去教也没法子,要想不叫谢琳琅不输给那假琳琅,将来好认祖归宗,就得将她送到假琳琅身边去,总不能叫她一直这么傻兮兮的不懂规矩;这么个傻丫头,谢家会认才怪,上辈子谢琳琅看着不精明,但好歹皮相还过得去;穆娘子虽姓谢,看着也古怪,但谢琳琅这模样,穆娘子肯定认不出来
床就那么点地,谢琳琅被叶经挤着,只能任由他用手指梳着自己的黄毛“外圆、内方?”
叶经的手指一顿,见谢琳琅记住了自己说的话,又听到屋顶上依稀有老鼠爬过的声音,屋外,夏虫鸣叫不休,一时半会也睡不着,砸吧着嘴想着秦淮河上谢琳琅那傻样,她若机灵一点,也不至于接不到其他客人,谢玲珑都快混成花魁了,她还只能耳朵里依稀回响起一支艳歌,就伸手搂着谢琳琅:“就是心里想怎么着就怎么着,你脸上得笑,得叫人喜欢。”
叶经漫不经心、似是而非地解释着,因这一夜累得很,于是在心里默默唱着那艳歌,就合眼睡了。
谢琳琅睁大眼睛,目光怔怔地看着墙上的黑影,心知那是叶经小心翼翼挂起来的砒霜,咬了咬牙,将眼睛转开,将在厨房里下砒霜的糊涂心思打消掉,左右住着的粗使仆妇虽嘴碎,却也是好心人,没有连累她们的道理;背对着叶经,心里不信薛令会给穆琳琅请女先生,毕竟教养得好了,谢家便不会将“谢琳琅”嫁给薛燕卿了;如此,又疑心姓谢的穆娘子不是薛令一伙的
胡思乱想着,谢琳琅就睡着了,一早听到动静,见屋子里还黑着叶经就起床了,也跟着爬起来,摸索着去翻昨日穆家丫头们给她的一包衣裳。
叶经见谢琳琅跟着起了,才点了油灯,看那一包衣裳显然不是假琳琅的,明白好衣裳大概被媳妇们扣住了,拿到他们面前的是下头小丫头们的衣裳,翻出两个肚兜子、一条亵裤,就将那三个拿出来卷在一起,准备背着人扔了。
谢琳琅也不吭声,虽说叶经这举动有些穷讲究,但她心里还是感激甭管怎么着,叶经没叫她拾旁人里头的小衣裳穿,跟叶经一起漱口、洗脸,待要出门,冷不丁地看见挂在墙上装着砒霜的钱袋子没了,心里笃定叶经肯定不是要扔了砒霜,毕竟那钱袋子对叶经而言也不是个不值一文的东西,于是心里猜着叶经用砒霜做什么。
出门后,隔壁住着的两个女人就过来了,听声音,谢琳琅分辨出那个声音圆润的是孟大嫂子,声音尖细的是说她只能做个烧火丫头的钮婶子。
“我们该去厨房了,一会子官人、娘子、哥儿就起来了。你妹子跟着我们去厨房吃,你去找墨香,跟墨香一起吃。”孟大嫂子热心地指点叶经。
“小妹就拜托嫂子、婶子了。”叶经拱了拱手。
孟大嫂子一笑,钮婶子赶紧一脸怜悯地将谢琳琅拉到身边,等叶经一走,就抹着眼睛,问:“可怜孩子,看头发糙成什么样。跟婶子说说在你叔家被打了没?”
谢琳琅心知有些人没坏心,但就爱说些可怜什么的惹人家孩子哭一场以表示自己心善,待要装傻木着脸不理会,想起叶经昨晚上说的要讨人喜欢,于是勉强自己挤出一个可怜兮兮的样。
谢琳琅这脸色变换得十分生硬,反而更显得可怜巴巴。
于是,那两个女人都齐声说着可怜,领着谢琳琅到了厨房生火烧水后,一个掌勺的刘管事、还有两个厨役才来到。孟大嫂子、古婶子又跟那三个说起谢琳琅兄妹的事,几个女人真真假假地感叹,然后就顾不得她了,一大早也不叫她剥什么豆子、蒜瓣,给了她一块点心、一碗粥,就叫她在不碍事的地方呆着去。
谢琳琅没走远,没走远的原因是听出这刘管事的口音不像江南人的软侬,倒像是北边人的口音,心里纳罕论理这薛令一家子都是江南人,吃不惯北边的菜,请个北边的掌勺在家中做什么,眼睛里看着众人忙忙碌碌,只瞧见虽是早餐,却依旧少不了腌鹅脯等荤菜,少顷,等丫头们来端菜,就见那在罩笼下的荤菜全被一个丫头端走,其他丫头来取的,都是一些清淡的菜肴。
有道是民以食为天,从吃上就能看出一个人的许多。那满满当当装着荤菜的,一看便是暴发户薛令的;其他三份十分清淡,但清淡的又不相同,其中一份全是素的,她听人说得清清楚楚是穆娘子的斋饭,另两份里独有一份是刘管事亲自做的北方菜,却不知道那北方菜是给谁的。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