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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树林里和山谷中北风呼啸,我们待在那间屋子里却什么也听不见,我们可以想象外面没有风,也可以把那风看成是回忆,看成是过去的幻想。——木头宝座
卡尔洛?斯戈隆是意大利当代著名的小说家,他获得意大利重要文学奖——康皮埃洛文学奖的代表作品木头宝座长销不衰,已经印行了二十五版,而他本人也在意大利和欧洲获得了显赫的声誉,迄今三十四次获得国内外各种文学奖和荣誉称号。
木头宝座出版于一九七三年,它是一部介于现实与童话之间的小说。主人公朱利安诺长期生活在农村,住在山区,远离工厂,远离机器文明,但他天性不安分,充满幻想,在母亲去世以后,从弗留利出发去遥远的丹麦寻找外祖父的足迹。他四处流浪,经历了种种冒险奇遇,又同两个女子发生了感情的纠葛。最后,他厌倦了流浪生活,回到了古老、宁寂的山间村庄。他终于明白,他所喜爱的农业文明正在消失,那个取代它的工业文明却对他毫无吸引力;他看到工厂的烟雾和汽车的噪声正在将童话和故事驱散,而农业文明同故事、神话却是相互依存的。他穿越了时空在一张如同宝座似的木头椅子上,吹奏笛子,叙述自己创作或经历过的种种令人惊奇的故事。
无疑,木头宝座里面含有一种成长小说的味道,回溯斯戈隆的成长经历,他出生在意大利弗留利区的乌迪内,这里是一个民族文化浓厚,民间传统深层积淀的乡村地区。斯戈隆的小学是自学完成的,在他成长的经历中,地方民间文化对他的思想产生了深刻的影响,这也成为他日后进行文学创作始终贯穿的文化底蕴。
木头宝座首先是一部类似于半自传的作品,作品内容都是取材自斯戈隆所熟悉的那片故乡的热土,那里的一草一木,那里的人情话语。“我家住在农村,房子很大,所有房间的墙壁上都留有潮湿的痕迹。我常常盯着那些五花八门的斑纹,总想找出某种图案,或者想象那是什么人用墨水故意写下的神秘文字”主人公朱利安诺这个小男孩在慢慢长大的过程中,以对自己身世的漫漫的追寻为线索,他所见所经历的事情也在渐渐地改变他的思考方式。从一个世事无知的小孩子到对社会、人生的价值有着自己独立判断的年青人,可以说是主人公的一个思想蜕化的过程。然而,与一般的成长小说不同的是,作品从始至终都是以一种儿童天真的角度来看待自己眼前的世界,每一个经历事物都是通过他那种“童心”的判断来得到结论的。这一点也是这部作品手法上主要特色之所在,我们现在类似这种性质的小说数量并不在少数,可是尽管大家都想把自己童年的那段美好时光重新复制回来,但时光已逝,这些回忆总是难免已经搀杂有一丝成人视角的成份在里面。斯戈隆正是因为其深深扎根于他所熟悉故乡的乡土文化,就如同沈从文之于湘西,老舍之于北京,再加上他独特的成长背景,才能够创作出如此具有独特地域文化气息的传记型作品。
从思想意蕴上来看,木头宝座更是具有丰厚的艺术魅力。主人公朱利安诺在代表斯戈隆自己之余,也同时代表着整个人类的视角,朱利安诺经历的旅程就是人类认识自然,认识自己的经历。在作品的第一部,朱利安诺在故乡生活,既无父母也无亲戚,就连与之相依为命的玛达莲娜到病死也没有弄清她的身份,他只是觉得难过,因为一个这么熟悉的人就这样突然死去了。人类的共同经历也是如此“时间不停地前进,折磨着我们,消耗着我们,就像车床不停旋转,车出圆棋子和圆桌腿一样。”漫长的岁月使得人类也如同没有父母来源的孩子,对整个世界只有认识与不认识,熟悉与不熟悉的区别,正是这种没有来历的背景促使了小朱利安诺决意于去寻找自己幻想中的那个很可能是自己外祖父的“丹麦人”于是后来他便离开了这个熟悉的陌生地方“虽然临走时我曾想和一些人告别一下,但我还是没有和任何人告别。我半夜出发,好像在逃跑,好像我在昂坦斯犯下了什么罪过。我怕自己会后悔,所以不敢回头。”向着未来去寻找。
穿插于前后三部之间的,是与朱利安诺有着情感纠葛的弗洛拉和利雅这对孪生姐妹,朱利安诺在寻亲半路突然得到弗洛拉的消息,就改道去寻找她,可是意外却见到了弗洛拉的妹妹、与弗洛拉长得相似的利雅,并与之一起生活。弗洛拉这个形象在作品中是一个成熟、开放、追求繁华的野性的小女孩“她漫无目的地继续奔跑,我紧跟其后,弗洛拉没有必要,停止奔跑而回家去,因为她也许根本就没有家。她以四海为家,所以对她来说,‘回家’这个词儿没有任何意义。”就代表性而言,她所代表的是现代工业社会飞速发展的物质文明。而利雅则是一个居住在偏僻山村,性格内向、羞涩、恬静的感情细腻的小女孩“我有时看着她宁静熟睡的样子,头枕在裸露的手臂上,披散着长发,不禁会想起圣经故事和希腊神话中那些熟睡的女人。有时她醒着,面朝着我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借着月夜微弱的光线温情脉脉地望着我。”她所代表的是传统农业社会的田园诗般美好的精神生活。在他与利雅一起生活的日子里,他对弗洛拉仍念念不忘,以至于当第三部弗洛拉突然出现在这宁静的小山庄时,他是那样不能自拔,以致后来和弗洛拉一起出走,丢下了苦苦守候的利雅。当最后他游历了花花世界之后,明白了外面那个工业世界对他根本没有一点吸引力,有的只是追寻、欺骗、背叛、逃离的一个个机械的循环过程。当他再次回到那个宁静的村庄时,一切都没什么变化,只是利雅已经离他而去了。人类历史文明的思考在这个时候被作者推到了一个新的高度,即到底人类正在向着美好理想前进呢,还是已经背叛了自然,而为自然所抛弃,正走在一条自我迷失的道路上?最后作者并没有明确表示,而是借助朱利安诺的感受来表明“现实与生活不过是个捕捉不到的幻影而已,它们仅仅存在于回忆、幻想、语言和故事之中,生活就是幻想,是期盼某种事情,而那种事情又永远不会发生;我们则是多余的、模糊的阴影,被各种荒谬的激情支配着。”追求与反追求充斥着人类的历史,当一切都趋于平静的时候,我们还会听到那自然传来的愉悦的声音吗?斯戈隆在拷问人类多变的命运轨迹之时,也对已经步入现代社会的人类的未来寄予了深深的期待。
斯戈隆小说的语言可谓独标一格,它并不刻意去叙述故事本身,也不是用特别的情节去打动读者,而是运用自由放达、天然纯真的笔致,在质朴中含着繁复,文字间带着人性的温馨关怀,再结合上他对自然的一种出于生命的无限热爱,使得作品颇具一种诗情散文的特点。
越是具有民族性的作品就越具有世界性,斯戈隆凭着他对自然的情感,对社会历史的思考,对故土童年的回眸,表达了他对整个人类最为温情的人文关怀。“只有诗的艺术,只有童话、传说,才能对抗怪谬的、捉摸不定的现实,他借助语言寻找到弗留利农民世界的深厚传统”这样,他也就紧紧地把握住了整个人类的脉动,为人类向幻想中“伊甸园”的方向指明了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