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擎天刀庄原本古旧的庄园,此时焕然一新,张灯结彩,一片喜气。庄里已经很久没有办过喜事了,老当家交友广阔,再加上沈梓秧这新当家治理有方,很多江湖人士、远来的名流贺客,络绎不绝。
当宝晴得知,表哥不知怎地有了姚心妍的讯息,就不顾庄里师傅们的劝阻,执意去探寻。从那一天起,她的一颗心便七上八下的,整天魂不守舍地往大门口方向瞧。婚期就将近了,如果表哥一去不回头,那么,这后果
沈梓秧的母亲则喜见儿子终于要成家了。六年来她第一次出了白衣庵的大门,来到擎天刀庄为儿子和未来的媳妇主持婚事。
成亲的日子就在眼前,沈梓秧还是毫无踪迹,宝晴对未来婆婆说出了心中的担忧,但陈绣却胸有成竹,安慰着她说:“宝晴,你放心!我知道我的儿子,他一旦答应的事,从来不会食言,一定有什么事情牵绊住了,放心吧,他会准时回来赴你们婚礼的。”
宝晴长嘘了一口气,有姑姑的话做担保,比什么人说的话都要能安抚她的心。
果然不出陈绣所料,婚礼前一天,正好过了晌午,沈梓秧便风尘仆仆地回到了擎天刀庄。
离开了杨柳村以后,他并不想马上回枫林镇。心情郁闷之深,只想远离一切尘嚣俗事于是他刻意在外头办了几件事情后,才回到庄园。
刀庄的师傅们见了沈当家,忍不住想数落他几句,可看着他阴郁的眼神寒若冰霜,便不再多说什么。反正人回来了,只要婚礼可以如期举行,他们也就安心了。
***
沈梓秧回到了擎天刀庄后,昏昏沉沉地在房内来回踱着步。房内贴满了“喜”字,一张张像符咒似的令他头痛欲裂,脑子里更像是有千军万马奔腾杂着。
他心力交瘁了!他敌不过天地,敌不过命运的安排梦碎了!原来,人面桃花只是南柯一梦!原来,她不存在于他的世界里!
他换了一身干净的长袍后,原想到东厢去见娘,两脚却不知不觉地走到了西厢的庭院。
可能他以为姚心妍还在那儿吧!不行,他不断地告诉自己,他的决定是对的,也只有这样,他才能够原谅自己!
不经意地抬头,只见宝晴的厢房里飞散出白色轻烟,心中不禁有些疑惑。
“宝晴!你在做什么?”进了门槛的沈梓秧见宝晴桌上一叠书信,而她正一封封往火炉里丢。
“表哥!你回来了——”陈宝晴做梦也没有想到,表哥会来自己的房里。她吓得站起身,差一点就打翻了火炉。
“小心!”沈梓秧用皮靴扶正烫人的火炉,心里还是怀疑宝晴怎么会如此不小心。
“你在烧些什么?”梓秧问。
“没有没什么是一些不要的书信,真的没有什么——”宝晴心慌,说得支支吾吾。
“书信?怎么有我娘的名字在上头——”梓秧不顾炉上的烈火,伸手抢下了最后一封,头尾上下虽然都被烧毁,但信套上还隐隐可见——沈氏绣君亲启。
宝晴眼见表哥拿出了还未烧毁的信纸,又逐字念下去时,她的心就一截一截地凉到了谷底。
托人送出的信,不得只字片语——
小女已有一一八,望早日来迎!
莫管别人说短道长,你我清白,天可明鉴。
当年无力挽救大哥,是吾今生之憾事!
十六年前的亲事,鬓华虽改心无改
桃花庄随候梓秧来——
姚势天——
“这是什么?宝晴,你到底收到了几封姚势天的书信?为什么全在你这里?你快说!”沈梓秧像噬人的猛兽,疯狂地怒吼着。
“这——是写给姑姑的,她她长住庵里,我我就替她保管着——”陈宝晴被沈梓秧吓得牙齿不停打颤。
“那你为什么不拿出来?你没有资格自作主张收起来,更何况还想将它们都烧了——”沈梓秧一脚踢翻了火炉,用双脚踩踏着火焰,想要救起其余的书信。
“我没有资格?我没有资格?”宝晴心中压抑许久的怒气终于爆发出来。好不容易他回来了,不但没有一丝歉意,却反而在这里对她大吼大叫的。她是爱他,可也不能让他这么糟蹋的,她怒道:“这擎天刀庄里,就我最有资格!我爱了你十七年,你却从来就没有正眼瞧过我,连婚礼将近,还不见你的人影!你置我的尊严于何地?爹爹一直希望将我许配给你,一起管理刀庄,我不能让你离开,我这么做都是为了——”
“所以你百般的阻止我和心妍?你留了短刀在房里,备了马车让心妍逃跑。连我娘来也让她没有机会对心妍说什么。你藏了这些信,势必也一定回绝了姚势天派来的人——”梓秧双眼像是要喷出火似的。
“不错!都是我!”宝晴话一出口便后悔了,于是一个箭步上前拉住了沈梓秧的衣袖,哽咽地说道:“表哥,表哥!不要怪我,我只是爱你啊——”不顾女孩家的矜持,宝晴脱口而出。
“不要说了!告诉我这些信里还说了些什么?”沈梓秧嫌恶地挥开她的手问。
宝晴气极,她剖心掏肺的对他表白,他竟然无情回绝?!“你这么想知道吗?好!我就告诉你——信里说桃花庄还是沈家的,他等着你来迎娶姚心妍!你爹临死前家产几乎要散尽了,姑姑又遭人非议,所以才会带着你回娘家来。信在六年前的年初中断了,想来姚家定是以为你们不愿和他们有来往,才会将姚心妍另配给魏知县的儿子——”
收着这些书信,原来就打算要毁得一干二净,可是良知的另一边又要她好好的保留着。她知道这些信应该要交给姑姑的,可是邪恶的一边又劝她不要,若是拿出这些信,她就会永远失去表哥了。
婚礼的前一晚,她决心要烧毁所有的书信!反正姚家已经没落了且迁移他乡,姚心妍又下落不明,留着这些信如芒刺在背,扰得她心神难安。
宝晴知道她的处心积虑已经完全付诸流水,她恨极自己,恨自己的愚蠢、恨自己的迟疑,为何她早不烧晚不烧,就差这么一点,竟然全都要功亏一篑了。
“让我瞧瞧——”陈绣一身的灰袍,站在房门外,正好听见了宝晴说的话。
“姑姑——我——”宝晴不知道姑姑站在门口有多久了,今天她到底是走了什么霉运?
陈绣仔细读完梓秧手上的信后,又低头见满地还透着红色火星的灰烬,突然间滴下几滴泪珠,蒸散在火烬里——
“宝晴,这信是什么时候就开始送来的?你收了多少?信里头都说些什么?”陈绣轻柔地相询,没有一丝责怪。
“姑姑,对不起!我——我只不过不要表哥回桃花庄罢了!这些信在姚心妍十三岁时,姚家的人就不断地送来了,那时候您已经在白衣庵里,鲜少回来,表哥又整日在刀厂忙着,所以我就擅作主张地把信拆了里面不断提起要姑姑您准备迎亲的事宜还提到要表哥回到桃花庄继承家业——”宝晴说的和信上说的没有两样。
“是这样吗?唉——”
“娘,如今您一定要告诉我,当初为什么要离开桃花庄?从前您不愿说,我也不愿强逼,但事到如今,您一定要告诉我,您到底在隐瞒什么?”今天,他是非知道不可了。
陈绣静默了半晌,最终还是将隐藏在心里多年的秘密说了。“梓秧,咱们误会姚势天了。”
“什么?”梓秧不解。
陈绣又接着说:“如果我早收到这些信,就不会造成这么多的误解了,好吧!我来告诉你——
“我以为姚势天——唉!当初你爹经常借着收租,四处游山玩水,他原本就是个公子哥儿,出手阔绰,全没个计算,而桃花庄里的奴仆食客众多,如此早已入不敷出。我和姚势天为了开源节流,时常在帐房里忙得焦头烂额。那个时候——人们的闲言闲语就不断出来了!起初我不以为意,心想只要行得正,就不怕人家说长道短的。可是——当你爹遇劫,中了毒箭骤逝后,没两个月,姚势天就向我表白了倾慕之情他说他会照顾我们母子,会想办法处理桃花庄的债务,我一时心慌意乱,痛哭失声,他却拥着我,安慰我——那时,我们的一举一动全让蓉芝和下人看在眼里。我心中有愧,因为我对姚势天早就有了情意那一天,蓉芝来见我,说为了报恩,她愿屈就二房。我又羞又愧,自己的失德,更对不起你爹和你!我一身的罪过,再无颜留在桃花庄了,于是当晚连夜整理行囊,和你来到刀庄投靠。”
“可是您怎么会相信姚势天是杀父亲的凶手?”沈梓秧问道。
“我——我以为他为了得到我,才不择手段地杀害了你爹因为他曾告诉我要不计一切后果与我在一起。”
“我以为姚势天是为了沈家的财产才起了杀机。”梓秧说道。
“不会的,当时的桃花庄不过是个空壳子,我让姚势天接收桃花庄,他还得还清你父亲的债务。以前我不愿告诉你,是不愿你对你父亲失望,你还只是个孩子,我说不出口啊!”陈绣哽咽地语不成声。
“如果姚势天真的杀了父亲,那么他根本不会写这些书信,欧蛮的说词——这定是欧蛮的缓兵之计,我们却都信以为真——”沈梓秧此时懊悔不已。
当年姚势天接收桃花庄,辞退众多奴仆,遣走了食客,开源节流,凭着他的手腕和经验,不出几年就还清了沈照川的债务,更加扩展了财路。
而姚势天的书信连续写了四年,他以为陈绣对当年的事还耿耿于怀,想来沈家不愿履行当初合亲的承诺。但他也更为了一己之私,将女儿另行择亲出嫁。
沈梓秧无意间听到了姚心妍要出嫁的夫家魏知县,正巧被巡府查办盗卖赈粮与即将革职抄家的消息后,于是率领刀庄的人去劫轿。
多少的阴错阳差与独断的误解,让沈梓秧和姚心妍两人在刹那间交集,却又渐行渐远-
陈绣不再言语。她在自己的儿子面前坦承爱上了一个有妇之夫,这样的事实,让他们母子都不知道要如何自处。
沈梓秧更是无法在母亲面前说出任何一句责备的话。原来她长住道庵就是为求原谅自己的孽情,用余生来忏悔这一段错事。母亲这般地自我惩罚,他怎还忍心再说什么?
老天真是捉弄人啊!原来姚家并不欠他们,反是他欠姚心妍一条命,更欠了一世也还不了的情债!他该如何?
沈梓秧不顾宝晴和母亲的叫唤,踉跄地步出宝晴的房间。
***
“老大,不要再喝了!这一大坛酒都快被你喝完了,天大的事,也犯不着这样作贱自己的身体,明天就是你大喜的日子,你这样子——”光头替沈梓秧拿来一坛大酒瓮后,就一直留在房里照看。
沈梓秧见酒瓮上斗大的美字,刹那间伸手掀掉了红字,将之撕得粉碎。“没有婚礼了!我不会娶一个我不爱的女人。”已经有了七分酒意的沈梓秧,当他得知母亲和姚势天的关系后,为了敬重母亲,忍住了胸口的怒气,只有用酒来一醉解千愁。
光头见满地的红纸便气道:“不行!我不会让你这么做的!你这样全刀庄的人都不会原谅你的,你娘也不会答应。不管宝晴小姐做了什么,她不过是用心良苦的想留你在擎天刀庄,没有人会忍心责备她的,老大!你——”
“住口!你不明白,心儿她——我我对不起她啊!”沈梓秧再度拿起酒碗,一仰而尽!从嘴角流出的酒,竟和着几滴带着咸味的泪水。
光头仗着沈梓秧有几分醉意,便自顾自地说道:“我怎么不懂!老大,别以为全天下只有你最懂得情啊、爱的!你和姚姑娘有缘无分,就像我和宝晴姑娘一样,可我还是默默地祝福她。她是个好女孩,虽然脾气坏了点,话又多,也没有姚姑娘漂亮,更没有一双小脚,可是她啊——是我心里最完美的女人。
“每天看着她的一颦一笑,我的心就舒坦,看不见她,我一整天都会没精神。老大要娶她,我也替她高兴!我知道她不会喜欢我,而我也配不上她,更是怎么比得上老大呢?她会是个好妻子,你不能辜负她呀——”光头一大串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见沈大娘和宝晴雨人已经站在门口不知道有多久了!他倏地胀红了脖子说不出话来。
虽然光头没有说出口中的她是谁,可明眼人都知道,光头口中的好女人、好妻子,除了陈宝晴之外是不做第二个人想。
宝晴躲在陈绣的背后,又是羞愧忸怩,又是不安,对于光头的话她只能全抛在脑后装做不懂!她只知道眼前最重要的事,就是要姑姑来一探究竟。
“梓秧——娘知道你的心,娘也明白你受的苦,但你要知道,人生是短暂无常的,正如呼吸,一口气之间就能分出两辈子啊!你和姚心妍是上辈子的情缘,你和宝晴才是这辈子的因缘,‘无常’是世人都要面对的事实,咱们要看得清楚才能了悟!”陈绣知道,从姚心妍出生的那一刹那,早就和梓秧紧紧相连了,这一切的阴错阳差,却硬生生地砍断了他们这对鸳鸯,她感同身受啊!可是,人都成了一堆尘土,还能如何?
沈梓秧静静地从酒瓮中抬眼看。“娘——您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我——”陈绣说不出口。
“我见到她了。”梓秧说道。
“谁?姚心妍呜?”宝晴早知道答案,却还是忍不住问。
“什么?姚心妍还活着?你没有看错吧?可是当时——”陈绣不敢相信地说道。
“当时心儿是想跳河,却让一位徐大夫给救了她就住在阳谷县的杨柳村。”
“这——这是真的?我佛慈悲,谢天谢地,姚心妍她还活着——”陈绣顿时忧喜参半!如果姚心妍没有死,那么他们还有希望吗?可她心目中的媳妇应该是宝晴啊——
“不行!来不及了,姑姑,表哥,明天就要举行婚礼了,你们你们想要置我于何地?不管我做了多大的错事,我我是为了刀庄啊——”
“宝晴,你一直是知道的,我爱的是心妍,她还活着,我见到她了——”沈梓秧解释着。
“你见到她了?那姚心妍为什么没有和你一起回来?她如果还爱你,就该和你一起回来才是,不是吗?”宝晴问道。
“她”沈梓秧不知要从何说起,难道说姚心妍也将要成亲了吗?不!他心里不接受的事情,叫他如何说得出口?
宝晴知道他就是这样的闷葫芦,若再不下重药,明天的婚事一定有变!索性把心一横说道:“好好好,沈梓秧,你去见她啊你去把她带回来啊只要她回来,我马上玉成你们的好事,我我和姑姑一起到白衣庵读经念佛,修道出家,省得要对所有的人解释。我这辈子肯定不嫁人了,你去啊”宝晴掩面痛哭,她不愿再受这种折磨了,便满腹委屈地转身跑了出去。
然而沈梓秧心中却了然,姚心妍是不会回来了。
“宝晴小姐!宝晴小姐!”光头见到宝晴满脸的泪水,怕她想不开,急忙地追她而去。
沈家母子在房内沉默了许久,陈绣先打破了岑寂说道:“梓秧,明天的婚事已经万事具备了,你如有二心,你叫宝晴今后要如何做人?”
“您处处为宝晴着想,可是谁为心儿设想过?”沈梓秧捧起了酒瓮仰头又饮,想不到连说到她的名字都令他心痛。
“我知道,全都是娘的错,都怪我应该早告诉你事实,怪我错怪了姚势天,我——”
“娘!不要说了,你没有错,如果命中注定如此,我也没办法和老天爷斗,我累了——”
他其实并不在意权位,也不在意名声,他只想和心爱的女人找个平静的地方,好好的生活。
“你们不能在一起都是为了我,可娘再求你一次,无论如何你明天都要和宝晴成亲!她是个好女人,她会和你一起好好的经营刀厂,延续陈家和沈家的后代而我在白衣庵就可以无牵无挂了。”陈绣虽然长住庵里,但心中总还有些私心,她为儿子百转千回地设想,最好的结果就是娶陈宝晴为妻。
沈梓秧喝完了瓮里最后的一滴酒。他清楚地听见母亲的话,可是身体已经不听指挥,颓然倒在桌上。
***
成亲的日子终于到了。
陈宝晴穿着大红嫁衣,坐在妆抬前任人梳妆打扮,又是水粉、又是胭脂,映在铜镜里明艳娇羞的模样,几乎连宝晴自己都不认得了。刘婆婆慎重地替宝晴戴上了凤冠,两人的目光紧紧地注视着镜里的新娘子不放。
“怎么样啊?想不到小姐打扮起来像换了个人似的,包管沈当家看了,两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宝晴啊,你们好不容易要成亲了,别怪婆婆多嘴,早养儿子早得力,早插黄秧早生根,你可得加把劲,知道吗-”刘婆婆左顾右盼是越瞧越满意,嘴里还不停地唠叨。宝晴没有娘,刘婆婆从小对宝晴就像对自己的亲生女儿一样。
宝晴一夜未眠,她盼了一辈子的婚礼就在今天,她应该要高兴才对!可不知怎么了,不但没有兴奋之情,也没有新娘的喜气,刘婆婆说什么,她全当成了耳边风。这时的宝晴整个人都已经失神了。
嫁给表哥不就是她处心积虑的梦想吗?爹爹临死前就曾经握着她的手叹息着说
“唉!宝晴,不能替你许个好婆家,见你披嫁衣,是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梓秧是个可以托付的男人,如果你能嫁给他,延续刀庄,爹爹就死而无憾了”宝晴和陈老当家心里都有数,只是不愿说出来,沈梓秧和陈宝晴之间还梗着姚心妍,如果没有她,她和梓秧早就可以顺顺利利的成亲了。
“吉时到了!吉时到了!”
门外响起的叫嚷声,才让宝晴收了魂,刘婆婆最后再审视了一番,替她的凤冠盖上了大红锦缎,随后牵扶着宝晴跨过门槛,一步步地向贺客满座、张灯结彩的前厅而去。
“新娘子来了!新娘子来了!”所有的人让出了一条路。
沈梓秧一早就让弟兄们给摇醒,又是浓茶,又是醒酒药地猛灌。光头和马老三则是硬架着他梳洗着装。生平第一次,他像个稻草人似的任人摆。
此时的他穿着一身红色蟒袍,纵使前夜宿醉且仍带着倦意,依旧还是魁梧一身,俊朗不凡地站在前厅等待。
申时的吉刻一到,花炮连连作响,新郎和新娘并肩就了定位。
“一拜天地——”
突然,满堂贺客间倏地冲进了一个满身血污的少年,众人惊慌闪身,只见这少年颓然倒在大厅堂前。
沈梓秧认出他就是日前在阳谷县搭救的少年高传义。不顾一身的华服,他急忙上前扶起高传义惊道:“传义,你怎么会在这里?”
“沈当家沈当家求求你,救救我大哥还有还有徐姑娘的”高传义气喘吁吁地说道。
“徐姑娘——”沈梓秧想了一会儿,才霍然想起高传义口中的徐姑娘就是姚心妍。
“小伙子!今天是擎天刀庄大喜的日子,你有什么要咱们当家帮忙的,也得等到拜堂完再说呀!”
“是啊!是啊!这小子真不识好歹。天大的事,也得看场合。”
“沈当家是一条汉子,不是个见死不救的人”
“话虽如此,但可别误了吉时。”
此时旁观的人不禁众说纷纭,四下揣测。
“沈当家,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不如叫人先将他扶回房里,等拜完堂再议不迟。”扬师傅挺身说道,想化解这尴尬的场面。
“不行——来不及了,沈当家,你一定要赶紧去救他们,否则就来不及了——”高传义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两手还紧抓着沈梓秧的红袍不放,他见沈梓秧眼中的迟疑,便慌忙从怀里掏出一只孩童的小鞋,竟然和他在二十二年前于桃花庄捡到的小绣鞋一模一样!沈梓秧不解,瞬间站起了身,捧着绣鞋盯着不放。
“传义,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沈梓秧问道。
“沈当家,您离开杨柳村后没多久,我大哥就被麻大刀那群人绑了,他们向我娘要赎金,说是我欠他们赌场的赌债,可没有想到我娘凑了银子给绑匪后,他们还是不放人,而我娘又不敢报官,怕他们会向大哥下毒手可是,想不到他们连个孩子也不放过!小桃花被另一个丑胖子给抱走,说要更多的赎金咱们凑不出来了,徐姑娘急得要昏倒,她要我拿这绣鞋给你——说——说——救救小桃花——”高传义十天前的刀伤还没好,就马不停蹄地赶来陈家口,这会儿他脸色苍白,又连珠炮地讲了成串的话,一口气几乎要断了似的。
“孩子?小桃花?你在说什么?”沈梓秧脑门的血几乎要往上窜出——
“小桃花是徐姑娘五岁多的女儿,六年前徐姑娘让徐大夫救回杨柳村后,才发觉怀了身孕。徐大夫说她是个新寡,好心收留她,还认了她做干女儿,怎么?沈当家,您在徐大夫家没见到小桃花吗?”高传义疑道。
“没有——我没有看到什么娃儿,她我这就去找她,我要问个清楚——”沈梓秧晕眩地说道。
“梓秧,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要离开可得三思。”陈绣站起身说道。
什么赎金,徐姑娘,小桃花?现场没有人弄得清楚情况。
“沈当家,你说什么?你怎么可以走,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啊——”陈扬老师傅大惊失色地说道。
“娘,众位师傅,六年前姚心妍早就成为我的妻子了,我又怎么能再娶亲?”沈梓秧这下可真的清醒了!他说完便扯下胸前的大红彩缎,脱了红蟒袍便塞给光头,定睛瞧着他说:“光头,刀庄就交给你了!”沈梓秧说完转身要走。
“慢着!沈梓秧,我不准你走!”
全堂的人都转身探寻出声的方向——
此时,新娘子早已扯下了凤冠上的红锦缎,手里还拿着一把不知从何而来的长刀,奔了向前,直直地刺向沈梓秧的背心!
千钧一发之际,光头忽然窜出挡在长刀的前面,这一刀便硬生生地刺进了光头的胸膛。
其实沈梓秧可以躲过的,但他却安着心让陈宝晴来刺这一刀!如果可以让她好过,他何必躲?可万万没有想到光头会替他挡了下来!
宝晴并没有细想。或许她只是要吓唬沈梓秧,也或许她只是一时气愤难平,希望可以留他下来。虽然力道不强,但光头的拦入反而让她收不回长刀。
“你为什么?”宝晴大惊地收回染满鲜血的刀,砰然一声落地,泪流满面地对光头说道。
“宝晴小姐,不要做傻事你可以杀了我,放了老大吧!他他要去救人让老大走吧——”光头说完后,浴血的身子终于支撑不住而跪倒。
宝晴扑在地上握着拳,不停捶打光头的手臂,哭道:“谁要你多事!我不想杀你,我一点都不想杀你啊我不要你死、不准你死,听到没?你这个傻光头,如果你死了,你要我嫁给谁?”宝晴脱口而出,在场众人无不骇然!新娘杀人还不够,竟然还要临阵换人?这个婚礼总算让所有的人大开了眼界!
“你——宝晴小姐——”光头以为是自己快死了,才会听到这样的梦话。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的!只是我太傻了,你原谅我原谅我吧我知道你喜欢我,我一直都知道的。”
光头的眼底才有自己的幸福啊,宝晴心中呐喊着。爱一个人容易,两厢情愿的爱却又太难了!是该放了梓秧吧!此时宝晴和光头注视着彼此,仿佛满堂的贺客都不存在似的。其实他们两人早有情悖,只是宝晴没能看清楚,因为沈梓秧的光芒太盛,将宝晴的眼睛遮蔽住了,使她就像逐日的夸父,固执又愚昧地追逐那永远都不属于自己的太阳。
沈梓秧的兄弟们急忙替光头止血里伤,原本喜气洋洋的婚礼,霎时全变了样。
沈梓秧扶起了高传义,确定光头的伤势无碍后,看着母亲陈绣说道:“娘,这擎天刀庄原本就是陈家的。我姓沈,我要重回桃花庄,要拿回属于我的一切,没有人能再阻止我!”他说完转身跨出了喜堂的门槛
沈梓秧和传义随即乘着马车,系上他的黑驹,一路往阳谷县的方向而去。
小道边两排脱了叶的梧桐,无止无境地绵长延伸,遍地枯黄的野草鼓动着风声,声声都似在催促着他,昏暗的霞云压着低低的姿态,连狂风都吹不散、吹不动,一片苍茫的天空,只有苍鹰在游弋着。
心儿,心儿!等我——等我——沈梓秧挥着马鞭,心中反反复复地呼喊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