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回翠袖香消留一脉玉钗缘缔

梁羽生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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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段克邪脸上发烧“原来她已生下了孩子了。我守在产妇的房外,这算什么?”要想走开,但又不知外面闹得如何,自己还未曾取解药,如何可以助鄂克沁寺抵御强敌。

    正自踌躇未决,忽听得“呀”的一声,房门打开,那农妇走了出来,指指门内,示意叫他进去,段克邪满面通红,讷讷说道:“这,这,这恐怕不便吧。”那农妇不知他说什么,看他的神情,亦已明白几分,作了一个手势,表示房中已经收拾干净,一把就将他拖入去。

    段克邪还在挣扎,史朝英微带颤抖的声音已传了出来:“克邪,你可以进来了。我有话和你说,这个时候,你也不必忌讳这么多了。你愿意进来见见我吗?我求求你!”声音微弱,但也还可以听得清楚。

    段克邪听她说得可怜,油然起了恻隐之心,就不再挣扎,让那个农妇将他拉入产房。只见史朝英面如黄蜡,半坐半躺的靠着床壁,床上有一个用大红缎子包裹着的初生婴儿,啼哭已经止了。房中焚着一炉檀香,地下早已打扫干净。

    段克邪道:“牟大人,恭喜你母子平安,你,你有什么话要和我说?”史朝英并不回答他这句问话,却向那婴儿指了一指道:“你抱起来,让我瞧瞧。”

    段克邪依了她的吩咐,将婴儿抱到她的面前。史朝英道:“是个胖小子哩,你瞧可不可爱,像不像我?”段克邪道:“可爱极啦,也很像你。”其实这孩子更像牟世杰。

    史朝英惟悴的脸上绽出笑容,说道:“当真是似我么,你喜不喜欢我的孩子?”段克邪道:“喜欢,喜欢!”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抱一初生的婴儿,毫无经验,生怕跌落,抱得可能紧了一些。

    那孩子忽地又“呜哇”啼哭起米,小手抓他的脸。

    史朝英道:“男人佯佯能干,就是不能替代女人抚养孩子。”向那农妇说了一句士话,那农妇将婴儿接了过去,喂他羊乳,那婴儿的啼哭登时止了。段克邪这才如释重负。

    段克邪正想说话,史朝英却又抢着先道:“克邪,你也该成亲了。唉,你那位史姑娘却不知还是不是那样恨我?”

    段克邪心道“你用手段将我掳来此寺,若梅只怕还未知道我是否还活在人间,当然是恨死你了。”但看着史朝英在产后颜容憔悴,气息奄奄,她心中所想的却怎好对史朝英实说,当下只好含糊答道:“我倘得出去,自会为你向她解释,她虽然有点小脾气,但也是很肯体谅人的。”

    史朝英看他一眼,若有所思,久久不语。段克邪道:“牟夫人,你要是没有别的事情要说,我倒有一件事情求你。”

    史朝英忽地抬起头来问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好似听得厮杀之声?”她产后己有半个时辰,精神稍稍恢复,已是隐有所闻了。

    段克邪连忙说道:“精精儿和几个武功很厉害的人物,闯迸寺来,要把你我抓去。幻灭方丈,幻空法师等人已和他们动手了。我正是为了此事而来。”

    史朝英淡淡说道:“此处极为隐秘,方丈答应过我,决不泄露我的秘密的,谅那老猴儿也找不到此地,你可以放心。”

    段克邪道:“唉,你怎么只是想着自己?那几个人非常厉害,只怕方丈也不是他们对手。你把解药给我,我要助他们一臂之力!否则鄂克沁寺毁了,咱们迟早也要落在他们手中。”

    史朝英凄然一笑,说道:“你责备得很对,我是想自己想得大多了。如今我也还有一件事情要为自己筹谋,这也是我最后一次求你的了,你肯耐心听我说说吗?要不了多少时候的。”

    段克邪一心悬挂外面的事情,这时大殿中的恶斗早已停止,段克邪听不见厮杀声,更是惊慌“难道鄂克沁寺已是一败涂地,幻灭等一众高僧都已被敌人擒了?”但得不到解药,急也没用,只有连忙说道:“你有什么事情,赶快说吧!”他心神不属,根本就没有仔细推敲史朝英所说的话中之意。

    史朝英叹口气道:“我知道我一生对你不住,但我在世上已无亲人,尽管你未必把我当作友人,我还是要谬托知己,只能把你当作朋友。”段克邪道:“你有什么事情需我相助,请说吧。

    我会尽力而为的。”史朝英抬起眼睛望他,道:“那么你原谅我了?”段克邪一来是想她快说,二来也确实是对她起了怜悯之心,便点头道:“我并非量窄记恨的人,是原谅了你了。”

    史朝英再次露出笑容,说道:“好,那么,我求你将来照顾我的孩子,你可愿意?”

    段克邪心中隐隐感到不祥之兆,说道:“牟夫人,你何故口出此言?我与你夫妇二人虽有过节,但如今世杰已死,这些旧怨也早已一笔勾销了。你的孩子就是我的侄儿一般,承你这样信赖我,我当然会照顾他的。你安心调养吧。”

    史朝英听他说得恳切,愁眉舒展,笑靥如花,说道:“多谢你不念旧恶,这我可放心了!”在身上掏出一个金盒,说道:“解药在这儿,你自己取吧。用水送眼,只一枚就够了。”

    段克邪大喜,接过解药,正在吞服的当儿,史朝英又道“你的宝剑我也该交还你了。”这柄宝剑是当初他被史朝英所擒的时候,史朝英就缴了他的。

    段克邪正要回身接剑,忽听得“嚓”的一声,史朝英已把剑插进自己胸膛,嘶声说道:“有你照顾我的孩子,我可以不必再为这孩子操心!”

    段克邪这一惊非同小可,失声叫道:“牟夫人,你这是何苦?”但上前抢救,已是不及。段克邪扶着她的身子,只见三尺青锋已刺进了一半有多,那是决难救活的了。

    史朝莫断断续续地道“世杰,我说过要跟你的,如今我来与你相会了,你大约也会原谅我了吧?你听见克邪叫我这一声:‘牟夫人’吗?不错,我始终是你妻子!”

    这柄剑一拔史朝英便会立即死亡,段克邪不敢拔出宝剑,扶着她的身于,茫然不知所措,史朝英声音已是越说越弱,忽听得脚步声跑来,有人呼唤:“克邪!”有人呼唤“英儿!”前者是史若梅的声音,后者是辛芷姑的声音。

    原来辛芷姑料得段克邪是在她徒弟房中,向幻灭查问了史朝英藏身之处就和史若梅、聂隐娘三个女的赶来。空空儿、方辟符等人因是男子,不便和她们进去,留在外面。可惜她们还是来迟了一步。

    史朝英双眼已经阖上,听得她们的声音,精神陡振,又睁开来,说道:“克邪,答应我早日与史姑娘成婚。嗯,我如今已以一死谢了你们,只还有一事令我难安的是我愧对我的师父。师父,你可肯在我临终之际,将我重纳门墙?”

    就在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辛芷姑已经走了进来,叫了一声:“英儿!”抢过去将她抱住。

    史朝英道:“师父,你可肯饶恕徒儿了?”辛芷姑眼中蕴泪,说道:“为师的也有不对。嗯,英儿,你,你放心去吧,你的孩子,我替你抚养,长大了我叫他跟段克邪,那他就决不会走上邪路了。”

    史朝英微微一笑,说道:“这样我就更放心了。唉,你们都对我很好,可惜,可惜,我自己没有学好”说到最后一句,声细如丝。辛芷姑叫道:“英儿!”只觉她身体渐渐僵冷,探她的鼻端,气息已是断了。

    辛芷姑拔出那柄宝剑,抹干净了血迹,默默无言的递给段克邪。然后拉过被头,遮盖了史朝英的身体,放下帐子。

    那初生的婴儿也似乎感到这沉郁凝重的气氛“哇”的又哭了出来。辛芷姑抱起婴儿,说道:“别哭,别哭,你大了不能像你爹娘,你是要做个刚强正直的大丈夫的。克邪,他长大了我再付托给你,你同意吗?”段克邪正愁自己与史若梅都不会带孩子,有辛芷姑肯担起抚养的责任,自是最好不过,当然应承。

    空空儿、方辟符等人还在佛堂,与幻灭、幻空等鄂沁寺离僧同在一起。辛芷姑抱了婴儿,出来与他们相见,说起史朝英之事,大家因为她是以一死来作忏悔,也都不禁吁嗟。

    辛芷姑将史朝英的后事拜托幻灭料理,要了两袋羊乳,准备在路上喂婴儿的,诸事嘱咐妥当,便与幻灭方丈告辞。

    幻灭把史朝英骑来的那匹骏马也交还了段克邪,这匹坐骑本是秦襄赠与段克邪,而给史朝英夺了的。幻灭率一众高僧送出寺门,再一次的道谢了空空儿救难活命之恩,这才道别。

    空空儿道:“我与芷姑先回山见我师娘,把精精儿交她处置,也好让这婴儿有个安顿的地方。将来咱们在铁摩勒那儿再相见吧。克邪,我想我可以赶得及来喝你一杯喜酒的。”

    段克邪笑道:“先喝了师兄的喜酒,再喝我的吧。”

    空空儿取下精精儿那柄金精短剑,递给段克邪,说道:“这柄剑本是楚平原的家传宝物,我年少时候荒唐,见了好东西就要偷,这柄剑我到手之后送给精精儿,让他仗以为恶,实在是对不住楚家。楚平原这次为了找寻你,很是尽心尽力,听说他现在伊克昭盟养伤,这柄剑就由你交给他吧。”

    史若梅道:“不错,楚平原在伊克昭盟受的伤,说来也是有一半为了你的缘故,他若不是为了你,就不至于跑到伊克昭盟了。这样的好朋友,你应该去看看他。”

    段克邪吃了一惊,道:“楚大哥怎么受的伤,伤得重吗?”史若梅把楚平原在伊克昭盟的遭遇告诉了段克邪,段克邪叹道:“为了我的缘故,累及许多朋友为我奔波,楚大哥还受了伤。我心里实是不安,当然应该先去看看他。”

    夏凌霜与楚平原不相识,说道:“如今克邪已经脱险,我还是先回去给铁摩勒报个讯吧,免得他记挂。”

    当下众人分道扬镳,段、史、方、聂四人的坐骑都是不凡的骏马,但往伊克昭盟的路上,要经过草原、沼泽与沙漠地带,中间又有一些地区是回族兵马驻扎的属地,他们不想多惹麻烦,常常要绕道而行,走了将近一月,才到了伊克昭盟。

    到了萨巴王公所在的那个山谷,伊克昭盟的武土们还认得方、聂等人,远远的见了他们,就去给萨巴王公报讯了。

    萨巴王公与女儿香贝格格亲自出迎,进了篷帐,段克邪迫不及待,便问起楚平原来。

    萨巴王公道:“楚大侠的伤已经好了。可是他现在不在这儿。”段克邪怔了一怔,道:“他走了么?”萨巴王公道:“也没有走。昨日我们的探子探得有一股回族兵马过了边境,楚大侠自告奋勇,和我们的健儿前去截击了。大约明天就可以回来的。”

    段克邪道:“既然如此,不如我们也赶去助阵吧。”

    萨巴王公道:“回屹现在的处境很是不利,谅他不敢对我这一边大举动兵。据探子的报告,发现的这股人马为数也并不多,很可能只是来打听虚实,最多带点骚拢性质而已。我们的健儿已经集中边境,又有楚大侠帮忙,一定可以应付得了。我想,可不必劳烦你们了。”段克邪听他说得极有把握,而且断定楚平原明日便可回来,只好听他安排,前议作罢。

    聂隐娘道:“我们这个月来在路上马不停蹄,外间消息,丝毫不知。王公说回族处境不利,不知究竟如何?”

    萨巴王公道:“吐谷浑与回族已经开仗,师陀国的那支军队,原是归回族统帅指挥,驻在长安的,现在也已叛了回族,班师回国,将回族驻在他们国中的骑兵,全部赶跑了。西域还有凡个小国也结成联盟,虽未兴兵与回纪作对,但亦已不听它的号令了。”

    聂隐娘道:“如此说来,宇文姑娘的计划都已一一实现了。”

    香贝格格道:“这都是那日亏得你们相助,擒了那贼王子和回族兵马大元帅的那小王爷。”聂隐娘道:“我们只是出点力气,算不了什么。说来还是你们仗义相助与楚大侠筹划之功。”

    当晚萨巴王公在帐中设宴款待段克邪等人,正自酒过三巡,忽听得外面担任警卫的武士嚷道:“楚大侠和卢将军回来了。”

    众人大喜,连忙随着萨巴王公出迎,打开篷帐,火把照耀之下,只见楚平原与一个伊克昭盟的武士已经在帐前下马。方。

    聂二人认得这个武士乃是伊克昭盟坐第二把交椅的摔跤好手卢石。

    楚平原突然发现了段克邪与史若梅同在一起来迎接他。这一喜当真是非同小可!段克邪笑道:“我的事慢慢再说,你先说你的吧。”

    萨巴王公道:“是呀,你们怎么这样快就回来了?我还以为你门最少也得明天才能回来呢。仗打胜了吧?”

    楚平原道:“根本没有打仗。原来回屹那股人马是给你老人家送礼来的。”

    萨巴王公诧道:“给我送礼?这可真是奇事了!”

    卢石笑道:“一点不错,是给咱们送礼与赔罪来的。三十匹驼马的礼物,可还真不薄呢。回族的王子在咱们这里闹事,他们的可汗怕咱们拿这个作借口,出兵与师陀夹攻他们。哈哈,他们凶狠霸道,一向横行无忌,这回可要对好咱们了!”

    萨巴王公哈哈笑道:“回族就是这么欺软怕硬,从前咱们怕它,它就一直欺压咱们;如今咱们硬起来了,它可就要来赔罪了。他们的人呢?”

    卢石道:“巴山将军护送他们。我们怕你挂虑,先赶回来报讯。”巴山是伊克昭盟的第一名勇士,这次就是由他率领本族健儿前往边境堵截回族兵马的。

    回族的事情谈过之后,段克邪才有机会向楚平原道谢。楚干原道:“你我如同兄弟一般,我正惭愧未能为你尽力,你一脱险,就来看我,若说到客气的话,还该我多谢你的盛情呢。”

    段克邪笑道:“那就彼此都不用客气了。楚大哥,你说实话,你愿意同我们回去还是留在这儿?我不勉强你。”楚平原道:“我的伤已经完全好了,回纪料想也不会再来侵犯伊克昭盟,我留在此地并无用处,当然是和你们一道回去。”段克邪道:“我们明天就要走的。”楚平原笑道:“我知道,我归心如箭,也正是巴不得明天就走。”

    萨巴王公忙道:“你们万水千山,好不容易赶到这儿,怎能明日就走?我们伊克昭盟的规矩,远方的客人来了,最少也得住个十天八天。”

    楚平原笑道:“王公有所不知,我这位兄弟是要赶回去成亲的。只好请你破破例了。”

    萨巴王公这才知道段克邪、史若梅是一对未婚夫妻,哈哈笑道:“原来如此,那我倒不便强留了。”

    香贝格格道:“楚大侠,你不要在这里等候虹霓妹子的音讯吗?你想喝朋友的喜酒,我也想喝你的喜酒呢。”

    段克邪为楚平原着想的也正是这件事情,所以刚才向他示意,并不勉强要他一同回去。

    楚平原而上一红,说道:“这事以后再提吧。如今回族与吐谷浑的战争尚未结束,西域各小国都受影响。且侍太平之后,我再来拜访你们。我的朋友都在南边,隔别已久,我想先回去看看他们。”

    萨巴王公见他说得恳切,也就不再勉强,举杯说道:“好,那么今晚之宴,是接风酒也是饯行酒了!”

    香贝格格笑道:“这也是预祝段公子和史姑娘百年好合的喜酒!”众人开怀畅饮,尽欢而散。

    萨巴王公给他们安排了住处,楚平原与段克邪同一个蓬帐。

    楚平原却不想就睡,说道:“段兄弟,我和你到外面走走。”

    月夜草原另有一番景色,风过处草原似一望无际的海洋,卷起千层波浪。段克邪赞叹道:“天苍苍,地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在草原上才知天地之大,胸襟也自然广阔了。楚大哥,我若是你,我真不想回去了,”

    楚平原笑道:“我倒是想回去的。不过,我很抱歉,只伯赶不上喝你这杯喜洒了。”

    段克邪不觉一怔,道:“你不是说明天和我们一同走的吗?”

    楚平原道:“我不想让多人知道,实不相瞒,我是想到师陀国去一趟,明天出了这个山谷,我就要和你们分道扬镳了。”

    段克邪道:“哦,原米你是想去偷会你那位小霓子,怕人笑你。这是好事呀,我们替你欢喜还来不及呢,”

    楚平原道:“不是我要去会她。昨日她派人给我送信,恰巧在半路遇上的。信上说她有事情要与我见一见面,却不许我说给外人知道。连萨巴王公父女也不能告诉。这事是有点奇怪,但我不能不去。段兄弟,要是我赶不上喝你的喜酒,请你原谅。”

    段克邪笑道:我也抱歉恐怕不能喝你的喜酒呢。她请你见面,还不是等你开口向她求婚吗,这有什么奇怪?”

    楚平原道:“她与萨香贝情如姐妹,若是她真有这重心事,她会托香贝格格向我表达的。但现在她却连香贝格格也要瞒住。”

    段克邪笑道:“楚大哥,你虽然年长于我,却不知女孩儿家的心事。这是她的终身大事,她怎好意思托外人向你表达?催你前去求婚?但其实香贝格格也是知道她的心事的了,你不听得她个晚所说的那些话吗?”

    段克邪有了未婚妻,俨如以情场前辈自居,夸说自己懂得女孩子的心事,楚平原却是半信半疑,他找不出理由驳他,心里却总是觉得宇文虹霓此约有点古怪。但反正自己已经决定前往师陀,也就不去多考虑了。

    第二日,楚平原跟从人一起与萨已王公告别,出了山谷,便按计划而行,与段克邪等人分手。

    方、聂、段、史两对情侣,在牟世杰夫妻相继死亡之后,对史朝英之死虽也不无叹息,但心中己是没有半点阴影。一路上说不尽轻怜蜜爱,旖旎风光。人逢喜事精神爽,长途跋涉不辞劳,一路春风送马蹄。从风雪漫天的塞外回到中原,正是春光明媚的时节。

    伏牛山上杜鹃花开得遍山红,情侣们心情舒畅,在花香鸟语之中回到山寨。铁摩勒等人已得喽兵报讯,出来迎接。

    段克邪一看,只见空空儿、辛芷姑、夏凌霜等人尽都在场。段克邪见过礼后,笑道:“师兄,你来得好快呀!”

    铁摩勒笑道:“你的师兄师嫂是赶来喝你喜酒的,他们已经来了三天。可是,他们的喜酒,却不等你,我正要罚他们补请呢。”

    段克邪喜道:“哦,你们已经、已经成亲了?”空空儿一世英雄,这时却是忸忸怩怩地说道:“师娘年老,她不想下山,我、我想她老人家欢喜,就在山上拜了堂了。没请什么客人。”原来空空儿因为年过四旬,方始成婚,比少年人更为害躁,怕与段克邪同时举行婚礼,宾客众多,闹起新房,难免要和他这位“老新郎”开开玩笑,那就不知如何应付了。所以取得辛芷姑的同意,就悄悄的先成了婚。

    段克邪道:“师娘身体还好?”空空儿道:“好,这次精精儿很惹她生气,幸好有我这桩喜事,给她解了几分,要不然精精儿只怕没有命了。”段克邪道:“精精儿怎么了?”空空儿道:“他被师娘废了武功,罚他每天挑水,师娘知道你也将要成亲,嘱你带新娘子去见她。”段克邪道:“这个当然,成不成亲,我都要回去一次,探望她老人家的。”

    方辟符没有亲人,正自有几分怅触,忽听得一个苍老的声音哈哈笑道:“隐娘,辟符,你们料不到我也来了吧?”

    聂隐娘喜出望外,叫道:“爹爹,你怎么也到此间来了?”原来这人正是聂锋。

    聂锋道:“朝廷说我‘剿匪’不力,但因我有平史朝义之功,功过相抵,皇上法外施恩,将我削职为民,这正遂了我解甲归田之愿。”铁摩勒笑遁:“若非如此,你爹爹以将军的身份,怎敢到山寨来见我这个强盗头子?”

    聂锋叹口气道:“我少年时很想做个游侠,可惜后来走错了路,跟了薛嵩,想在军功上图个出身。做了这许多年将军,虽不至于滥杀无辜,罪孽也是不小。只好希望你们给我补过了。隐娘,我准备在喝过了段贤侄的喜酒之后,就带你们回去。你和辟符的婚事也该办了。”方、聂二人都是红晕双颊,低下了头,暗暗欢喜。

    空空儿道:“何必分开两处,不如都在这里办了吧?”

    聂锋道:“我的亲友都在家乡,我只有这个女儿,还是让他们在家中完婚的好。他们成婚之后,若要闯荡江湖,我可以任由他们。”

    铁摩勒笑道:“聂老前辈意欲赘婿上门,咱们也不必勉强他在这里办喜事了。不过,这杯喜酒,我们还是要你预先请喝的。”

    原来聂锋虽然是与绿林豪杰结交,但他究竟是做过将军的人,想法也还未能与空空儿、铁摩勒等人相同。他可以让女儿女婿作游侠,却不愿意让他们作强盗。若在山寨里成婚,传出去只怕要惹祸殃,那就非迫他“落草为寇”不可了。铁奘勒也猜到他的心意,是以不愿勉强他。

    段克邪婚礼传出之后,轰动了武林。四方豪杰,识与不识,甚至未接到请帖的,也都赶来道贺。铁摩勒的师父磨镜老人、史若梅的师父妙慧神尼与疯丐卫越等几位老前辈,轻易不肯在江猢走动的,也都来了。伏牛山上,等于是又来了一次“群英会”

    新人交拜了天地之后,段克邪牵着史若梅,先向夏凌霜行了大礼,叩谢她抚养之恩,然后依次向空空儿、铁奘勒两人行了大礼。这几个人都是曾受过他父亲段硅璋的嘱托的,如今得见段、史二人钗联壁合,完了心愿,都不禁热泪盈眶。

    大礼告成之后,担任知客的头目忽来报道,有个和尚也赶来道贺。铁摩勒诧道:“我可没有方外的朋友呀!”请了进来一看,却原未是鄂克沁寺的幻空法师。

    幻空笑道:“虽是来迟了一步,幸亏还赶得及喝你这杯喜洒。”段克邪在鄂克沁寺曾与他相处七个月,早已化故为友,相见之下,甚为欢喜。问起他们本国的战争,幻空笑道:“西域好几个小国联合反抗回族,回族有后顾之忧,不敢全力进侵,已给我们打败了。我一来是喝你的喜酒,二来也是给你报喜讯的。”

    段克邪很惦记好友楚平原,又间起师陀国的消息。幻空道:“我只知道师陀国已经复国,立了一个女王。”西域一些小国,并无男尊女卑的观念,立女王不算怎样稀奇。段克邪心道“这女王一定是宇文虹霓,楚大哥在师陀国想必也成就了美满姻缘了。”

    喜讯带来,锦上添花,喜上加喜。是晚,洞房花烛,一对新人好不容易等到众宾客闹了新房,才得以单独相对。

    段克邪取出龙钗,笑道:“咱们的父母在咱们出世之日,就给咱们以龙凤宝钗为证,纷下良缘。可喜的是经过了无数折磨,龙风宝钗,今日终于又配成一对了。”史着梅红晕双颊,又是欢喜,又是伤感,说道:“可惜我一出生就没了爹爹。”段克邪道:“你我的名字都是你爹爹起的,他要我做个行侠仗义、诛锄奸恶的好汉:要你做个不畏霜雪、比美梅花的英雄。咱们倘能不负他老人家的期望,也可以慰他于九泉之下了。”史若梅道:“是。

    今后我愿跟你在江湖做个游侠,继承你爹爹的遗志。”于是两股玉钗合在一起,两人相视而笑,莫逆于心。这“龙凤宝钗缘”也就结束了。正是:只羡鸳鸯不羡仙,烽烟未许损华年。

    玉钗重合镜重圆。

    愿向江湖同展翼,且从游侠拓新天。

    相期毋负此奇缘。

    ——调寄洗沙溪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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