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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不认同血液的高贵,但我知道,自从在陈桥将黄袍披挂到了哥哥身上,我的血也镀上了金子,熠熠生辉。那些虚幻的光,用英雄传奇的笔调,将汉家天下引领进,一个叫做宋的时代,而我少年的梦想,从此挂上了晋王府的牌匾。
未来一下子兑现了,甚至是那么急不可奈的任我予取予求,因而透出廉价。没有了目的,前路忽然静寂而漫长,是濒死的呼吸,呈现长长久久的空白,可我的血不肯停顿,它狂热奔流着四处寻找出口,像闲置已久的刀剑,夜半时候不绝于声的嘶鸣。
有时候我会想起柴家人的眼光,但是来不及分辨是诅咒是哀鸣,宋灿烂新生的阳光,足以驱散这些不实的幻想。
我的哥哥叫做赵匡胤,人们开始称呼他作"官家",把他拥上唐皇的座位,他的威严一下子就成了坚竖的碑,上面刻满了朝奉的人心。这人心或许有真有假,但是安定,所有的人都开始希翼安定。这是哥哥最早也是最终的允诺。他像一个执著于爱情的少年,对自己的诺言极度信奉。
但是他最初的最大的成功来的毕竟太过容易,所以忐忐忑忑,心悬难安,他当然不耽于日日朝堂的语锋干戈,也不屑于与朝臣们游宴饮醉,那些文武的荒唐建议,无非是重蹈昨朝的复辙,陈规旧谨,又将会把一个新生调教成颠扑不破的老道。
而这些,统统敌不上禁军统帅石守信、王审琦兵权在握造成的威胁,如果一个传奇可以诞生,下一个很快就会出来效仿,这是英雄所带来的必然效应。而我,是赵姓的忠实拥趸,我要保护盼望已久的尊严,以及君临天下的快感。
乾德二年,新任相国赵普游说哥哥做了一出杯酒释兵权的戏码,大宋的元勋们一呼拉的称疾告退,散官就第,这个鸹噪的朝堂之上,清净了不少。
哥哥抚着我的肩说,光义,这江山,只配我们兄弟享用。
我仰视我的偶像,当年以一条棍棒打遍十八座军州的哥哥,我们心无芥蒂的相视大笑。
在哥哥眼里,我一直是个天真的孩子,但是有跟他相同的血统足以证明我的可靠。他看我的眼神依然是没有尘埃的关怀,就像小时候的我,坐在他膝头上,听他读书,咿呀学音。
他叫我好弟弟。邻居家的姑娘却说,他才是真的傻。
那时他的年轻英俊,是热烈的吸引,我在童年里看见很多被丢弃的罗袜和青丝。那些是一段一段鄙薄的欲望,产生不了任何有力的变化。甚至我一度也以为,爱情是虚幻的存在,它只是临睡前一个梦的征兆,是一个淡漠的影子,直到有一天,这影子的真身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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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以前,我就不容许自己犯错误了,一个错误产生的抵毁是足以致命的,如果真有发生,那才是真正的来不及了。哥哥想尽办法杜绝这种可能,我也学会了警醒的看着自己,一个破绽不出的生活,从女人的床上开始,我清醒而快意的来去着。
有一天花匠在宫里移植牡丹,锦绣可爱,清香袭满了一整个庭院。
哥哥皱着鼻子说“好香啊。”
一众嫔妃也应声道“好香啊。”
我懒懒的倚着茉莉纱枕,说“洛阳牡丹吧?”
花匠跪禀:是特地从成都蜀主孟昶牡丹苑里迁来的。
哥哥大笑“打今儿起,孟昶就是我们的臣下了。送他一秦国公的名号如何,光义?”
十一月才派忠武节度使王全斌率军六万向蜀地进攻,这牡丹初放,孟昶的降表就放了?这十四万蜀兵竟是轻而易溃。难怪哥哥笑的如此畅快。在哥哥长释重负的笑声里,我听到了战争远去的鼻息,真正的太平盛世即将开启。
可是,我见到了花蕊。
一个劫数。
我和哥哥共同的劫数。
她的毁坏力超过以往任何一场兵锋,可是,她是那样的美。
她的手从轿帘底下伸了出来,我的心忽然就被哽住,那细细的指尖像风中的花蕊,似乎有一百种香味在风中流荡。
花蕊,花不足以拟其色,蕊差堪以状其容。那个美丽到空洞的传说竟然是真的。她从我身边经过,风吹起她的裙裾,飘然若凌波,似要随风而去。我不自禁的伸出手去,小心。然后惊出一身冷汗。可是四周并没有人注意到我的举止。就连哥哥也似乎被花蕊夺目的笑容赢走了视线。
那一点花蕊,将一切梦一样的颠倒。
我不记得孟昶是从哪辆车驾里出来,也忘了花蕊居然是孟昶的费氏慧妃。在我眼前闪烁飞舞的是花蕊秋波流转的一笑,摄入魂魄,窒住了呼吸。我知道,再没有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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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天后,被封秦国公,封检校太师、兼中书令的孟昶暴疾而终,听到孟昶已死,哥哥辍朝五日,素服发表,赙赠布帛千匹,葬费尽由官给,追封为楚王。
一个男人的手段其实简单而狭隘,我从那株牡丹的香气里闻到了预谋的味道。没有人敢去怀疑,可我知道所有的人都在怀疑。包括我。如此简单的死亡,哪一个章节都说明问题,但是大家都做好了不去追究的准备。一个降臣,死的风光盛过活的屈辱。或许这,就是一种天大的恩典。
那天,我独自骑马去楚王府,黄昏的日光烟雾生生,在楚王府的后墙上通透的折射着。花蕊的脸,就在这种若即若离的幻像中呈现,我一遍遍的抚摸那堵墙壁,如同一遍遍抚摸花蕊的肌肤。我居然没有勇气去看她一眼,那种美丽太过刺激,在她面前,我无法扼制慌乱。
我只能选择这样的接近她。
等到日头落下的时候,我牵着马离去。没有人知道,一堵墙壁给我的安慰。
哥哥急不可奈的宣花蕊进宫。我知道,他想要她,从一开始派兵就是大铺垫。后宫三千,没有一个有此等动人心魄。那天她一身白衣,玉骨珊瑚,死亡和美丽的联系迫不急耐的被揭开了。孟昶死了。死的盲目而直白。花蕊又做了一次祸水,被动的完成杀戳,只是这一次,不是亡国是亡夫。
他们,终究是连对布衣夫妇也做不成的。
她或许都不清楚我的存在。
世界总是在玩笑的状态里轮转,清扫了血腥之后,花,反而愈加香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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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记得初见她时的模样。晋王殿下。她盈盈下拜,低低的埋着头,礼数周到而语气淡漠。
花蕊。她受惊似的抬头,眩目的秋水又一次溢湿了我的杂乱。我的慌乱却引得她启唇一笑,然后心里无名的痛成一团。
我的爱情,未等绽放,就开在了哥哥的床上,留给我一点残余的香气,一夜一夜的纠结,隐隐作痛。
无事我不再进宫。
哥哥说,光义,花蕊做了绯羊首和月一盘,来尝尝。
哥哥说,光义,花蕊新填了词。
哥哥说,光义,花蕊练了新曲,你也来听。
我呐呐的应着,她如此快活而凉薄,旧时恩爱也可以轻易抛下,我的不安又何必火一般耿耿的烧着。
那枝花蕊,终是俗世的造物,再怎么的美,也终会落得一个结果。我忽然有了凉透的爽快,像入了花蕊蜀地的水晶殿,玉绳低转,凉风初透,她的冰肌玉骨,清凉无汗。天啊,我想我骗不了自己了。这种爱是骨头里又苦又辣的酒,一时清醒一时迷醉,但是舍,是舍不掉,它浸入腑腑,一寸寸入到膏肓。
(二)
5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常恨水长东。
一曲终了,金猊香炉里的龙脑香渐渐燃烬。
青烟缭绕,余音绕梁。
婢子停了琵琶,低声道:“娘娘,人说这曲子是南唐李煜所做”
李煜是何样人?莫非又是一个与他一般的人儿?
他这样的男人,怕是世上最好的夫君。若是他只是个成都城中的富家子弟,也许我们此时锦官城里欢乐放纵,快活无比。可恨上苍,如何竟选了他做一国之君?
万岁,我还记得你的天真。
来到汴梁的那晚。夜半,我从枕上爬起来。
夜阑人静,红烛将尽。
你却仍用手托了下巴,呆坐在桌边。
“万主公”
朱唇轻启,嘤嘤一声。
你回过头来,坐到床边,冲我淡淡一笑。
“也许,我们可以做一对布衣夫妻”
那些字从他口里滑出来,温情无比。
你老了,你开始像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了。
白发,星星点点。
昔日那颗戴了金色头冠的头颅,意气纵横,张扬无比。
你与我一起,纵马、饮酒、赏花、听曲,活脱似个青春少年。
此刻,那白发却无论如何也镇压不住了。
守着我,你还是会笑的。
尽管那笑是一丝丝从心里挤出来,却也让我感到很温暖。
“你想成都么?”
“嗯。”我依在你怀里。
“我想念成都满园的牡丹和桅子花"
你抱了我,默默无言。
你死去已经一年了。
你死的时候,双眼忽然睁得大大的,脸上汗如流浆,苍白如纸。
你扯了我的手,口里却只念得“花花。蕊你”
我捧了你手,口里无言,泪如雨。
那一刻,我原谅了成都城外一身白衣,跪在马下,口称罪臣的那个孟昶。
我知道,你是舍不得我。
你便如此去了。
摩诃池上,水晶宫中,鲛绡帐、青玉枕,百种恩情,千般娇羞,都化了过眼烟云。
我想你,想那个负气使性,泛舟踏春,花里寻诗,文章倜傥的你。
那一次,你醉了,揽着我的蛮腰,醉眼惺忪“花蕊,朕风流可比前朝李三郎!”我扭身坐过一旁,装了恼怒“万岁莫非要把臣妾比做杨玉环么?”
你哈哈大笑,举了玉碗“唐突了花蕊,朕当罚,当罚!”
倾杯一乐,恩爱同心,二人心情,都似一人而已。
6
他不似你。他体格俊健的很。
号我进宫那夜,宽衣解带,我见到他背上身上伤痕无数,密密麻麻。
见我吃惊,他哈哈大笑,拉了我在床边。细数此一个是征北汉时的刀伤,那一个是攻辽邦时的箭创。
他其实还是很宽厚的,不似你,更不似他那个晋王弟弟。
轿帘一掀,那道目光隔着满座公卿,男女老幼,直射过来,目光如剑,充满欲望。
这样的目光,我见得多了,男人大多如此。
在成都时,满朝文武中敢抬眼看我的没有几人。不是出自敬畏,是他们不敢暴露自己的欲望,不敢窥视心中的诱惑而已。
又是春日,满园牡丹似锦。
只是,花似江山,也改了名姓,旧时王谢堂前燕子,齐齐归为臣虏。
还有,晋王的那双眼睛,太过可怕。
晋王长得更不似他的兄长。
官家,宽脸浓眉,面如重枣,容貌雄伟,英雄万夫。
王弟,淡眉细目,面若傅粉,体格清秀,形如玉山。
哥哥若个军中大将,弟弟倒似个翰林院的学士。
同是父母一脉,兄弟两个,怎会生得如此不同?
想到此处,不禁我摇了摇头。
日渐西沉,残阳染了牡丹花瓣,花园里血红一片。
“娘娘,万岁传旨,请娘娘回宫见驾"
我夜晚,又要陪了他饮酒作乐,赏花听曲。
其实,官家对我很好,他为人谨重,倒全不会那些风流的玩意儿。
只可惜,我是一个女子?原本是罪臣之妾,我又能如何?
他一见了我,便兴冲冲地上前来,抓了我的手。
“花蕊,朕有东西要你来看!”
他满心欢喜,高兴的很,听说这几日大败西川叛军,又要对南汉兴兵,大宋江山,越发得稳如泰山。
内待呈上雕龙锦盘,他亲手拿了那一本黄绢本册,递到我手里。“霓裳羽衣曲?”五个小篆,文秀清丽。
他哈哈大笑,坐在龙榻之上,神情得意无比。
“朕听晋王说南唐李六小儿得了此曲残部,便命他立即进来!”“官家,听说那李煜性好曲乐,得此无价之宝,岂愿拱手让与他人么”
“呵呵呵呵,那李六小儿得旨,亲自执笔,连夜抄了此曲,献与朕的花蕊!”
他对我浅浅一笑,眼光忽射,缓缓道:
“他若不肯,朕大军即刻南下,荡平李唐!”
说起来,都算得一国之主,在铁蹄弓矢,刀枪貔貅面前,也不得不放下自己的国主之尊。
唉!今日之主,明日之虏,世事变化如苍狗。
“花蕊,你喜欢么?”
“谢官家恩赐!”
他愈发的兴奋,携了我手,同坐宝榻之上。
“传旨下去,命乐工歌伎好生研习,三日后朕与妃子同来观赏!”
“妃子”他转过头来“你也要仔细相看,到时朕要一观妃子的舞技!”
“臣妾遵旨”
“对了”他定下神来,一指垂手而立的内侍,和颜悦色。
“去告诉晋王,三日后朕要与他同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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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火摇曳,满殿流光,笙鸣萧咽,鼓乐相谐。
霓裳羽衣曲,果然非比寻常。回雪流风,回天转地,倾诉一寸柔肠。风袖低昂,凌波步转,一曲舞了下来,香汗淋漓,娇喘吁吁。
他喝了很多酒,连连叫我与他斟上,捧了我,与他同饮。
他显然已经醉了,浓密的胡须上汁水淋淋,金爵一歪,净撒在了龙袍上。
我装做醉了,娇依在他怀里。
他硬要晋王与他同坐在桌案前。
“光义!”他搂了晋王的肩膀。
“如此江山,如此美人,孟昶小儿怎配享得!”
“官家明日还要早朝,还是早早回宫歇息去吧!”
晋王一字一语,缓缓慢慢。
我偷偷数着,他总共才喝了五杯酒。
“呵呵呵呵,一杯鸩酒,便打发了他!”
“官家醉了!”晋王还是不动声色,挥了挥手,内侍过来,扶了我俩。
我还没醉,虽然面色绯红,艳如桃花。
我闭了眼,脑袋如雷轰顶,一片空白。
我忘了婢女是如何将我扶进宫来,放在龙床上。"
掩了芙蓉纱帐,我才敢睁开眼。
“是他!是他害了你!”
我冷冷地看着身边躺着的这个男人,这个皇帝,这个道貌岸然的小人!}
他早已浑然睡去,鼻息如雷,一动不动。
“我要结果了他!为了你!”
婢衣取了衣衫。
“不穿这件,取那件粉色抹胸来”
穿了抹胸,衬了薄衫。"
涂了蜂黄,着了脂胭。
凤凰发髻,描金丝带,龙纹掌形玉梳斜插。
“传晋王进宫,就说我要邀他对奕。”
辽主兴兵助汉,进兵晋绛二州。
前方告急,他亲征太原去了,晋王留下监国。
晋王来了,我料定了他会来。
他还是很冷漠,拘礼如初。
一袭白袍,腰间挂了块玉佩。
站在亭外,萧萧肃肃。
黑白两子,密密麻麻。
“雁行布阵众未晓,虎穴得子人皆惊。
我赞了一句,一推棋枰,用罗巾拭了额头汗水。
“晋王棋艺精妙,妾身不敌”
“娘娘过奖了,小王不过是侥幸得胜”
我抬起头来,微微一笑。
御花园,醉花亭里,二人相视无言。
婢衣过来,奉上两盏清茶。
“妾身听闻晋王独创‘对面千里”’、‘独飞天鹅’‘海底取明珠’三势,无人能敌,可否赐教妾身一二。
就这样,我天天让他进宫来。
流言蜚语,我盼望着你们。
流言蜚语,快像野草一样疯长吧!
8
他回来了。
他一回来,就迫不急待地来找我。
旦夕欢娱,雨露承恩。
第四天,他退朝回来,皱了眉头。
“花蕊,晋王这些天来同你下棋了?”
“嗯,臣妾闷得慌。”我心里怦怦直跳,装了毫不在意。
他没再说一句,恩爱如初
我相信,男人的心,是一把柴火,一点儿火苗就能点燃。
可惜的是,这点火苗好像还不够大。
这次的火苗是赵普,满朝文武,只有他有这个胆量来充当这个火苗。
火苗呀,你慢慢地燃烧吧。
我就是风,我来助你。
铜镜,我怎么忘了还有你?
“花蕊,这把铜镜式样怎恁地精细,朕怎么从来没见过”
“官家,这把铜家是臣妾家中所传,本是蜀中巧匠所造。”
他拿了铜镜,仔细把玩。
“长相思,毋相忘,同富贵,乐未央”
他笑眯眯的,用手摩挲着铜镜背后的字。
“乾德四年铸?”
笑容顿时消解。
对他来说,这五个字,像五只苍蝇,恶心无比。
“官家今日在朝上说了些什么?”
“回娘娘,官家龙颜大怒,说赵相爷无才,竟不知道“乾德”是王衍伪朝用过的年号。”
赵普呀赵普,你那半部论语终究是不够用了。
“还有么?”
“娘娘,皇上问遍群臣,只有翰林学士窦仪知道“乾德”年号的来历”
“噢?”
赵普,你让虚荣和嫉妒蒙了心。
失了面子的赵普,阻拦了窦仪的远大前程。
窦仪呀,去找你的主子吧
你的主子晋王殿下,会给你擦干眼泪的。
晋王殿下,你也一定要失去理智呀。
9
晋王的忍耐,超乎我的想像。
每次,他都好像都只沉迷在棋盘里,沉浸在黑白十九道的纵横捭阖。他的棋,就如他的人,静极了,每一子落下,都似一支铁军,刀枪齐整,冷酷无情。慢慢的,棋盘上的黑子,像漫过海岸的潮水,无声无息,寒气逼人。
这一次,他手掂一子,踌躇良久,不肯落下。
我抬了头,他低着脸,双目不肯与我交换。
“晋王因何裹足不前?莫非是存心要让花蕊不成?”
他轻轻一笑,白白的脸上,羞红一闪。
我记起,昔日那个偷偷看我的十四岁少年,便是这个脸色。
他一招手,侍女过来取走棋盘。
一册青卷,擎在手上。
“小王寸心,娘娘莫怪”
我没要侍女转呈,递过手去。
那卷册停了一下,递了过来。
王积薪,金谷九局图。
“王爷,此物太过贵重,妾身恐。”
“娘娘莫要见外,小王一片赤诚”
“恭敬不如从命”
我收了棋谱。
太监飞奔而来,官家回宫,命娘娘速去侍侯。
牡丹花丛中,回眸一笑。
我相信自己的容貌与美丽。
我的容貌,我的美丽
是你们害了我。
在权力面前,没有永远的盟友。
赵普失宠了,失宠于官家,失宠于晋王。这昔日坚不可破的牢固关系,正在怀疑,正在猜度。这三个筑成大宋江山的关键人物,已经不复昨日的亲密。赵官家呀,你再也不听进去,老臣子的逆耳忠言,晋王殿下,你的亲密战友,如今只似个昏庸的老学究。
赵晋,你这兄弟之间的桥梁,已经被废弃了。
赵官家,我蒙上你的耳朵,遮蔽住你的眼睛,你将如盲人一般行路。
(三)
曹彬不愧为我大宋第一猛将!
看着徐铉跪在殿上,战战兢兢,嘴里头不停地唠叨什么李煜识我如子事父,只是病体缠绵,才致逆命,请勿治罪,请赐诏罢兵云云。我哈哈大笑,你们主子既然视朕若父,朕当然也视他如子,父子一家,哪能南北对峙,分作两家?
徐铉还要啰嗦,我拔出剑来,劈下桌案一角“能战则战,不战即降,若要饶舌,当试此剑!”
咆哮一声,万事大吉。徐铉谢了恩,跑回江南去了。
“曹彬用兵得力,金陵指日可待。官家且放宽心,与花蕊同乐去吧!”花蕊,你这般的女子,我以前仿佛从没遇到,蕊嫩娇香,难禁痴蝶。女子,我见过的女子少么?年轻那阵子,眼前的女子也如蒸云织绵一般稠密,我却也不曾挂在心上。那里,我只是喜欢刀枪,喜欢弓马,喜欢阵前对峙,喜欢眼看着敌将被我一棍打下马来,脑浆迸裂,血红染地。我微微一笑,大手一挥,士兵蜂涌,刀枪齐举,城破国亡。
算起来,我打败的对手确是不少了。只是我亲自上阵的机会越来越少了,许多时候,光义曹彬他们就把本应属于我的乐趣抢去了。抢去也罢,我是官家,天子,难道要与他们一起上马催战,下马宿营不成?我应当守着花蕊,这才是正经。
孟昶,其实,我并不想取你的小命。我本来是想厚待与你,作个榜样,要让李煜钱俶他们来安心受降的。你的罪过是你不该拥有花蕊这样的女人。女人是为男人准备的,男人并不包括像你这种花花公子,纨绔子弟。做天子真是好呀!我只眉头一皱,心思一动,便有人把你的性命取来。
有时候,我会想,若不是光义赵普率了六军拥我为王,此刻,我还在军中统兵驭马,驰骋沙场呢!光义,我的好弟弟,江山坐定,有你一半功劳。赵普,你却老了,糊涂了,净办些让我生气的事儿来。好在还有花蕊,倾城一笑,轻吟一曲,化解得我胸中千愁万恨。
“花蕊,汴京好么?”
“风物皆嘉,只是风沙大些”
“那该怎好?”
“不如迁都长安,关中倚山带河,城高关峻,依从汉周,一劳永逸。”
光义,你还不若一个女子有见识!一说迁都,你竟和赵普一样阻拦,真是太伤我的心了!兄弟之间,竟隔阂如此!算了,还是回汴京去吧!好在潘美郭进他们所向皆捷,轻取北汉,指日可待。
下雪了。
洛阳的风雪太大了,从东都回来,我一直咳嗽,身上痒痛无比。
光义也回来了,听说我病了,他日夜守在宫中。
夜,静得出奇。
我自梦中醒来,双目未睁,却听得有人窃窃私语。
天!
为什么是这样!?
为什么我的弟弟,竟和我的宠妃在一起调笑!?
胸中血浪翻滚,怒气冲天。
我悄悄起了身,提了枕下玉斧。
他们二人,背冲着我,拥坐在桌前。
灯影摇曳,忽忽闪闪。
光义!
霹雳一声,二人身躯微微一震。
光义转过身来,脸如凝霜。w
“皇兄”他很少这样称呼我。
花蕊转过身来,却是一言不发,只是悄悄依在他身旁。
光义,你竟如此!
胸口一痛,口中喷出血来。
鲜血,落在洁白的亵衣上,星星点点,宛如梅花。
“来人!来人!”
我高声呼喊着。
大殿内外,全无动静。
“贱人!”
我支撑着提起玉斧,直冲那妇人额头劈去。
“王爷救我!”
一只手从半空中,截住玉斧。那只手白静如玉,却劲力十足。
我拼命挣脱,一只手抓了他的绵袍,用力摇晃。
“我我要杀了你们”
喘息夹杂着巨大的愤怒。
那只手把玉斧夺了下来,将我推倒在地上。
光义的脸,微微一恸。
那把玉斧直劈下来。
惨叫一声,天摇地动,血流满面。
我躺在地上,眼睛盯着玉斧上滴下来的血滴。
光义,我的好弟弟。
“光义。。”
他毫不作声,只冷冷地看着我。
“你好好去干吧!”
我拼尽了力气,喊出这一声。
那玉斧,再一次劈将过来。
我的眼睛模糊了,鲜血蒙住了我的双眼。
我死了,死在我弟弟的斧头之下。
(四)尾声
一具尸体静静停在地上。
鲜血满地,烛光摇曳。
男子拎着玉斧,呆呆地站着。
女子突然冷笑一声,扭过身来,冲着殿门高喊“晋王弑主!晋王弑主了!”呼喊间,竟朝着殿门跑去。
那男子突然回过神来,箭步上前,扯了女子衣衫“花蕊!花蕊!你莫怕。”那女子拼命挣扎,吱吱一声,那衣衫竟被扯裂。
“花蕊,此刻我便是官家了,我马上封你为皇后娘娘!”
那女子竟毫不停顿,高声呼喊着:“来人呀,晋王弑主了!”一面竟要挣脱出去。声音越来越高,越来越响,直飘到殿外,回荡在空旷的雪夜里。
“花蕊,花蕊!”
男子惊慌失措间,那女人挣脱出他的臂膀,冲着殿门跑去。。
吱嘎一声,那女子已经推开了一扇朱门。
“来人呀,来人。”
男子情急之下,竟将手中玉斧掷了出去“噗”的一声,正中后心。
鲜血染红了罗衫,风流坠地,香消玉殒。
男子跑过去扶了女子娇躯。
“花蕊,花蕊,你就是娘娘了,为何要这样?!”
声音颤抖,双泪横流。
那女子微微一笑,嘴角流下血来。
“谁谁要做你的皇后娘娘!”
那男子一听,竟呆住了!
这一年的史官是这样记录的:大宋开宝九年,太祖皇帝驾崩,费氏贵妃,悲恸欲绝,以身殉葬。皇弟光义继位,大赦改元,国号太平兴国。
万事太平,仿佛一事也从未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