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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兵凌景承闻言不置可否,心想着黄翰这次倒是没把功劳据为己有,不过他也没有反驳,这么下人脸子的事情,只有那等不通人情世故之人才干得出来。
黄翰显然是费了心思,这艘游船装饰豪华,婢仆各个都姿容清秀,还不带半点风尘味,果然如王二所说,此次是真有事情商谈,不是叫他来附庸风雅。
凌家传承了好几代,后辈子孙早就不是纯粹的莽夫,虽不像文士那般斯文儒雅,也绝非猛张飞类型,想要欺他们不通文墨,也就面上能说道几句,背后若还这么认为,可就有些看不清形势了。
不能走文臣一道,难道还不兴凌家人自己钻研学问不成?
游船不是很大,在黄翰的引领下,两人很快就到了目的地。
船舱里早就有人在,一见主客到来,几人起身相迎。
“黄老弟,这几位是?”凌景承说话语气即便平缓,依旧带了点不容置疑,这估计就是发号司令惯了,已经融入日常生活中。他面上平静无波,内心里却有些狐疑,这四人他一个不认识,且还有个内眷,不知道黄翰在搞什么鬼。
“凌兄,各位,都坐下谈,坐下谈。”黄翰心里头高兴,他家虽然跟凌家有那么点关系,跟凌总兵也算混了个脸熟,终究身份上差了一点,毕竟他不是黄家现任家主这一脉,若非他能力还算不错,怕是连这样的关系都拉不到。
“凌兄,这是我堂妹,旁边的是堂妹夫张恒立,另两位是‘好再来’超级食坊的掌柜,沈掌柜跟方掌柜。”黄翰简单介绍了一下在座四人的身份。
凌景承微微点了下头,算是向四人打了招呼。
“凌兄,老爷子身体好些没?”黄翰倒是个爽快人,也不磨叽,很快就直入正题。
“还是老样子。”一听此话,凌景承身形坐得更板正了些。老太爷这伤病不需隐瞒,当初他退下来就是用的这个借口,知道的人不少。
“哎,老弟我没什么大本事,也就只能在这上面帮点小忙。这几年我派人去找了好多偏方,结果都不合用,我都快要放弃了,这不老天开眼,在问及我堂妹时,堂妹夫跟我引荐了沈掌柜跟方掌柜,他们手上有个食疗方子,不能根治,但能调养身体,缓解病痛,别的不敢保证,至少能让老爷子好受一些。”
黄翰这话说得好像他才是凌老太爷儿子似的,凌景承心中嗤之以鼻,面上却是半点不露痕迹:“这……”
“凌兄,放心,这事我懂,入口的东西不能乱吃,这还是兼有调理身体功能的食疗方子,就更得注意。我找有暗伤之人试过,没有任何副作用,就算对老爷子无用,那也不会有害,就当是多一种吃食罢了。”黄翰眼睛微微眯起,似是对这个方子信心十足。
“方子你看过?”
“呃,这个倒是没有。”黄翰一愣,随即笑道,“规矩我懂,任何东西见过的人多了,就不值钱了。”
凌景承有些搞不明白,这事黄翰直接出面即可,哪用得着带上另外四人?怕是他们之间另有交易,莫非这是方子提供者附带的条件?
凌景承不及深想,黄翰已经让人上了一桌酒菜,中间硕大一汤盆,正汩汩冒着热气。
“凌兄,这就是用那方子做的,味道不错,比起那些药膳可要好多了,无病痛之人吃也无妨,只要不是餐餐吃,天天吃,身体便不会出事。”黄翰一点不谦让,率先拿起公筷,夹了几筷子到面前的小碗里,很是享受地吃起来。
这次明显和平时不同,以往请客,若宾客身份差异明显时,除了主人第一个动筷子之外,第二个那是留给主宾的。现在是试吃,自然不能照着这么来。
黄翰一开动,沈家河跟方天林便跟进,之后是张恒立夫妇。
见在场所有人都动了筷子,凌景承岂能再犹疑?那也太配不上他统领一方将士的气魄,略一思索,便也执起箸,伸向中间那盆汤汤水水的东西。
味道确实不错,里面放了肉,却一点都不腻,反而有一种微带苦涩的清香。苦味很浅,只要不是半点吃不得苦之人,并不会反感这道吃食。若和那汤药比起来,那是小巫见大巫,完全可以无视之。
最近碰上了麻烦事,凌景承很谨慎,就怕着了别人的道,上船前早就派人查过,游船上一切正常,就算看着眼前五人吃得这么欢,他也只小口略微尝试,酒更是只轻轻抿了抿,直到确认这些都没有问题,才加快进食速度,饶是如此,也比他在自家用餐时要慢,更不能跟他在军营里时相比。
现在这个时候还没到饭点时分,众人都吃得不算快,凌景承这般倒也不显得太过突兀。
“凌兄,怎么样,还不错吧?”黄翰自饮了一杯,脸上带着点得色。
“嗯。”凌景承认这道菜确实出色,至少不会让他想起那苦药汤子。
方天林选中黄翰不是没有道理,这人挺会做人,这么长时间下来,他跟凌总兵叙旧已经差不多,该拉的关系都拉到位了,余下那些时间,自然要尽量为其余几人牵线搭桥,不要求别的,至少得让他们混到能偶尔上门拜访的地步。
东拉西扯间,凌景承也搞清楚这几人之间的关系。当他得知方天林跟沈家河是一对,且方天林是沈家河媳妇时,还怔愣了一霎那。这两人分开瞧着,谁也不像是给人当媳妇的,若一定要放在一起,那也是沈家河更弱势一些。
这是别人的私事,凌景承不会过于关注,愣过之后便弃之不理,他在意的还是这食疗方子是否真像黄翰说的那样能缓解伤痛。
不知是不是错觉,随着他进用的膳食越多,凌景承感觉身上松快了一些。他虽然不像自家老爷子那样曾经受过重伤,但日常习练中磕碰几下总是难免,大伤没有,小伤不断说的就是他们这样的将士。这种判断太过唯心,这就跟日有所思夜有所想类似,可能这只是他想多了,必须经过多次试验才能确定。
凌景承话不多,只是这次他算是有求于人,并没有摆出高高在上的姿态,酒桌间又非常有利于增进关系,几人间倒也相谈甚欢。
酒足饭饱,将残宴撤下去之后,几人开始商谈正事。
沈家河从怀中掏出一个小木盒,正对着推到凌景承面前。他什么话都没说,行动已经足以表明一切。
凌景承在盒子两侧一按,盖子“啪嗒”一声掀开,一张折叠整齐的方子便跃然眼前。方子离盒而出刹那,凌景承眼角余光扫到一丝熟悉的色泽,霎那间他瞳孔微缩,整个人都差点弹起来。终究是见过大场面之人,这样的冲动片刻间他就调整过来,一想到这里不是探究的地方,匆匆浏览过方子,便放回原处,不着痕迹地将盒子收入怀里。
此刻凌景承反倒不急了,又跟黄翰他们闲聊好半晌,才告辞而去。
尽管凌景承并没承诺什么,但众人都清楚,跟凌家的关系是搭上了,这比给什么都强,
“妹夫,沈老爷,方老爷,今儿个真是多谢三位了,以后有好事,鄙人定不会忘了你们。”黄翰心里直乐,跟凌家有了这层关系,何愁以后没有生意可做?军械就算了,粮草等兵丁日常所需之物,他也能掺合进去,那可都是大生意,油水足着,可不是那些强制分配到商户头上的任务可比。那不仅没多少赚头不说,还得先垫付大部分钱,要是家底不足,光这一项就能拖垮一家。
几人客气了一番,便先后离去。无论是谁,都没把黄翰这话放在心上,他主动示好没问题,自己心里一直想着这事就不美了。正所谓期待越高,失望越大,与其老是指望他人,还不如不断壮大自己。
当然,好处是显而易见的,黄翰虽然只是个商人,但黄家可也出了几个武将,虽没有凌家那么厉害,却也不容小觑。
“天林,你说凌总兵会不会怀疑是我们盗了令牌?”回到家后,沈家河面上现出一丝忧色。
“会,不过他一定会派人查探,我们又没做什么不可告人之事,他一查就清楚,这个疑虑自然就打消了。”方天林顿了一下,笑着说道,“最主要的是,这块牌子很重要,要我是幕后主使之人,拿到牌子定然另派用场,闹这么大一出绝不会只为了跟凌家攀上关系又送回去。凌总兵也明白这点,只要他不是脑子突然短路,便不用担心他会把我们当敌人看待。”
“那这个方子……”
“没多大用,就跟我说的那样,只能用来调养身体,缓解病痛,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作用。”方天林哪会随随便便拿出惊世骇俗的东西,就是这样,若凌老太爷真是那样的症状,倒是能让他好过不少。那方子有明显的镇痛作用,又不会伤害到身体,当止痛药用还是非常不错的,可惜,需要用到的食材有好几种都非寻常吃食,还是汤食形态,不可能大规模推广开,只能用来应急。
不过这就够了,要是凌总兵脑子灵,又爱护手下将士的话,定然会想办法让军医将其制成丸状粉状等方便携带储存,这么一来,能大为提升伤兵存活率。
一到家,凌景承立刻去找凌老太爷,把事情简略跟他说了一遍。
“爹,这事您怎么看?”
“‘好再来’超级食坊两位东家?”凌老太爷捋了捋已经染上点点霜白的胡子,神色一下子放松下来,“我听家里那几个小的提起过,我还吃过那家的零食,味道都还不错。”
“爹……”凌景承眉间冒出几条黑线。
“哈哈,那家子人你不用担心,他们去年才从北边南迁来这,不会是谁家的爪牙,后头有安家在支持,不过也就是合作关系,并没有过深牵扯。”凌老太爷笑得畅快淋漓,笑够了才压低声音说道,“真是天佑凌家,要是这东西落入其他人之手,我们就被动了,纵使是站在我们这边的,不从我们身上撕下一块肉他们也不会轻易交还,要是落入对家……”
“不过还是小心点为妙,之前我只是觉得这家人脑瓜子灵光,随手派人去查了下,你现在再派人详查一番,免得阴沟里翻船。”凌老太爷不会妄自尊大,世上多的是被不起眼之人拉下马的家族。
“是,爹,儿子这就去办。”凌景承匆匆离去,只留下被取走了兵符的小盒子。
凌老太爷翻开方子瞅了几眼,当即叫来府医研究。
“如何?”
“这,老太爷,恕老朽无能,只能看出这方子与人无害,到底有何用却是看不出来。”
“养身同时能缓解病痛。”
府医听了皱紧眉头,他想不通其中的药理,只能归为自己孤陋寡闻。世上偏方何其多,他不可能每一样都能说出个道道,当即便释然。
既然他看不出功效,那之前他推测此方子对人无害这点便也不作数:“老太爷,这食疗方子有人用过没?”
“嗯,据说味道还不错。”
府医微垂着头,敛下眼中的笑意。老太爷退下来后,倒是开始含饴弄孙,吃食上也讲究起来,以前在军营里是什么都吃,现在吗,也只有美食才能让他高兴,普通饭菜也就那么回事。此外,食谱也在不断扩大,就连小孩子爱吃的零嘴只要味道好,他也不介意吃上一些。
自打在家颐养天年之后,凌老太爷人看上去和蔼了许多,之前养成的那股威仪平日里已经很少能看到。若这样就以为凌老太爷好说话,那就大错特错,能从总兵位子上退下来,并传给大老爷,这人能没点手段?只是换到一个平和的环境,杀伐果断无处显身手,锋芒尽敛罢了。
“这东西吃了没问题,你拿去研究一下,晚上你做一份端上来。”
“我?”府医一脸不可置信。
“不是你还能是谁?难道让厨师做?”凌老太爷斜睨了他一眼,“要真像这方子主人说的那样的话,这东西或许可以用到军营里,怎么能外传?”
“老太爷,我只会熬药,不会做菜。”府医很有撞墙的冲动。
“无妨,多试几次就行。”凌老太爷完全不在意。
府医还能说什么,只能含泪告退,去同这可恶的食疗方子作斗争。
凌景承一出手,有关沈家的消息便源源不断地汇总到他手上。更加详实的资料却还得等等,白天不好闯入门庭,只能静待晚上。
“旺旺!”
夜深人静的时候,几声犬吠显得格外瘆人。这还不算,不过一两息时间,此起彼伏都是狗叫声,将附近人家都从睡梦中惊醒。
几个蒙面黑衣人当机立断迅速后撤。
“大人,计划失败。”
“怎么回事?”凌景承有些诧异,不过是普通民居罢了,精锐士兵居然无法进入。
“那些狗太机灵,它们不吃我们抛进去的肉,我们离得远还行,一靠上墙头,就大声叫唤,那声音大的将周围人都吵醒,无法近距离查探。”
“此事作罢,下去吧。”
“是,大人。”
凌景承眼里闪过一丝兴味,白天他已经把沈家调查得一清二楚,确实身世异常干净,要不是阜阳县那边遭了灾,他们怕还在那边待着,根本不会到云州城来。除了同不少商家有生意往来之外,沈家也就跟安家有所牵扯,别的就再没了。这样普通的商户,宅子也是才买没多久,下人更是不足十个,门庭居然护得这么紧实,比雇十几个护卫还要来得有效。
当然,这是在正常情形之下,要是真有人不计代价硬闯,用狗来看家护院显然不够。问题也就在这,沈家是用狗来防贼防有人闯空门,并不是用来应对这种情况,这已经足够保证他们一家人的安全。
试想一下,一有人接近沈家院墙,迎接他的便是一阵犬吠,若还不退,那就叫声震天,这人哪还有胆子继续往里闯?今晚凌景承的部下不就很好地验证了这点?
“阿父,狗狗。”沈璜睡眼惺忪,像是梦呓般开口说道。
“没事,继续睡。”方天林当即点燃油灯,跟沈家河一起拍抚着儿子们。等三个小家伙再次熟睡,两人才步出房门。
前院那边已是灯火通明,下人全都被狗叫声惊醒。
“天林,这应该是凌家人做的吧?”沈家河不是十分确定地说道。
“十有八~九是。”方天林面上全无忧色,白天才将那牌子送出去,晚上就有行动,见机不对立刻撤离,半点不留恋,凌家果然有军人之风,“家河,你去前院安抚一下,我去看看猎狗。”
“好,你小心点,武器拿了?”
“嗯。”
“把招财也带上,留进宝看着孩子。”
“好。”
两人分开行动,方天林从侧门出去,沈家河则从正门进入前院。
此刻前院非常热闹,男仆们都随意披了件衣衫拎着灯笼出门查看,负责巡逻的两人,更是大着胆子已经前往狗叫声传来之处巡查。
“家里有大量猎狗看护,屑小不敢进来,大家放心大胆地回去睡,不会有事。”话落,沈家河本欲转身回房,见王管家等人并没有散去,略一想便明白他们在担忧什么,立即换了想法,“你们去带上武器火把,我们挨个院落搜过去。”
底下人立刻照办。
沈宅不算很大,除了中间的正院之外,只有东西各三个偏院,此外就是些花草树木之类。菜园子跟宅子分开,并不在婢仆活动范围之内,总共也就两亩多地,在猎犬带领下,很快就检查了一遍,确定沈宅没有进贼之后,众人才安心地睡下。
见识过众猎犬的威势之后,沈家不多的下人都心定许多。在此之前,他们不时便会想起宅子的安全问题,十几个人住这么大的宅子,他们实在是缺乏安全感。现在好了,主家养的猎狗这么听话,别人喂的肉它们睬也不睬,直到他们过来,一块块肉依然原封不动地躺在地上,他们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怎么样?”沈家河听到动静,目光立刻转向门口。
“都很好,没有哪只狗受伤,我估摸着来人根本没来得及翻墙,他们才接近墙头,猎犬就叫唤上了。”
“多亏媳妇厉害,要是换成护院,恐怕还真被人摸进宅子。”沈家河眼神晶亮,满脸骄傲。
方天林半点不谦虚地收下自家媳妇这番夸赞:“明天找人去检测一下那些肉,要是无害,那应该就是凌家来客,若不是,这事就得再仔细考虑一下。”
“好,睡吧,很晚了。”
一夜无话。
“阿父,昨天狗狗是不是叫了?”翌日早上醒来,沈璜不是很清醒地问道。
“是,有人靠近我们家,都被狗狗吓跑了。”
“阿父,我要去看大黑它们。”沈璋一下地,立即生龙活虎,还没洗漱呢,便嚷嚷着要去见大功丞。
“着什么急,用过早饭再带你们去。”
“哦。”沈璋蔫了,乖乖地跟着大哥三弟去清洁自己。
“阿父,一个人都没有逮到?”沈璧一脸好奇。
方天林摇了摇头:“这伙人机警着,大黑他们一叫唤,就跑没影了,我们离事发那边又远,赶不及。”
沈璧遗憾地叹了口气。
“璧儿为何叹气?”沈家河给大儿子盛了一小碗汤,不解地问道。
“我长到现在还没见过坏人,这下又错过了,好可惜。”
方天林跟沈家河对视一眼,额头布满黑线。别人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自家这娃怎么还想看自家的戏?大儿子对他们的信心是不是太大了点?嗯,这事一定要问清楚,省得看法跟事实有出入,造成憾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