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枣树

陈晓冲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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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故乡的老院里,有一棵普通的老枣树,是爷爷种下的。

    父亲说,在他小的时候,每到仲秋时节,老枣树就挂满一串串大红枣儿,像一粒粒紫红的玛瑙,光彩夺目,争奇斗艳,把枝头压得弯弯的。父亲便邀来小伙伴们,猴子一样“噌噌噌”爬上树,把它们大把大把扔给树下各自心爱的姑娘们,母亲就是当年其中的一位馋嘴姑娘呢,父亲说这些的时候,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光芒。

    然而,我无缘目睹老枣树当年的繁华了。自我记事起,老枣树虽然枝叶尚繁茂,但每年结的枣儿却寥若晨星,我问父亲为什么会这样呢?父亲说,或许是被雷公劈得没了精神,你看这儿。顺着父亲的手望去,果然老枣树的主干从上而下有一米多长被一分为二。哦,原来老枣树没有头了呢。没有头还能活吗?当年,小小的我蓦然悲凉起来,站在老枣树的阴影中,百思不解。

    老枣树成了一棵没有用的树。只有在三伏酷暑时,偶尔停电,我们才会想起他来,聚集在他庞大的树冠下。他遮挡着毒阳的炙烤,有时还搅动一阵小风,带给我们丝丝的惬意。冬日的时候,弟弟把涩涩拉拉的老树皮剥下来,作为烧风灯的好燃料。除此之外,他实在没有一点用处了,没有谁关心他,谈论他。只有父亲一而再,再而三的说,伐掉吧,伐掉吧,这树没用了。爷爷躺在病床上,眯着眼注视着老枣树,像注视着一位患难与共的老朋友,轻轻的摇着头

    在爷爷的守护下,老枣树终于没有被伐掉,他寂寞的生存着,不言不语,像看穿一切的智者,但是,他的境况终究是一年不如一年了,又是一个仲秋时节,爷爷终于熬尽了最后一滴精血,撒手人寰,老枣树也走到了生命的尽头,父亲一声令下:

    砍树!

    一片绿云轰然倒塌。

    父亲要给爷爷做一口枣木大棺材。他说,爷爷一辈子受苦受罪,这次,一定要让老人风风光光的离开人世。没有人反对,谁会反对呢?这世道变化的真是奇怪呀,爷爷本是老枣树忠实的捍卫者,如今却成了最终的戕害者,树伐了,棺材当然非常漂亮,涂上鲜红的油漆,和爷爷一起埋进了古老的黄土地里。我想,爷爷若泉下有知,他会不会反对呢?

    当一切都平静下来,我站在空空的院落里,望着伤痕累累的断根,想着爷爷的遗容,一种近乎绝望的情愫弥漫心头,不由的潸然泪下,世事无常,没有什么是永久的呢。

    此后,我出外求学,异地谋生,东奔西走,一路风风雨雨,看惯了人世间太多的伤害和期骗,经历了人世间太多的坎坷与无奈,繁重的人生历程常使我想起故乡的老枣树,每每就淹没在往昔的痛惜与伤感中,无法自拔。我知道,我从来没有走出老枣树的阴影。

    直到那年夏天,我回到故乡,无意中发现老枣树曾经生长的地方竟长出一棵一米多高的小枣树,这绿盈盈的小生命正在风中翩翩起舞,每一片叶儿都像一只绿色的蝴蝶,在明晃晃的阳光下,对我微微颔首。父亲看了看我疑惑的表情说,我砍了好几回,就是不死,索性随他去吧。听着父亲的话语,看着这万般情韵的小精灵,久违的热血穿过岁月之网逐渐占据我冰凉的心头,当年的那种绝望突然无影无踪了,伴之而来的是生命的欣喜,终于明白生生死死本是自然界亘古不变的规律,大可不必看得太重,重要的是美的东西纵然断其首,斩其足,也无法灭绝他们永恒的延续。死亡,也是为了明日的新生。

    呵!百岁光阴一梦蝶,阔别故乡又是十多年了,我也行将老去,每当梦回故乡,我总是看见一棵似曾相识的老枣树,紫红的大枣在绿叶中闪烁,在风中招摇,他在呼唤我回去呢。

    他还是我心中的那一棵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