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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打尜
那时候大约七八岁的光景吧,正是上小学二三年级。一到冬天心里头整天想的,竟全是在课下如何放野马。在春天还有夏秋两季是没有这种心绪的,因为放了学的时间大多要帮大人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农活,毕竟季节不等人呀!可是到了所有的庄稼收割完毕,都入仓以后的冬天就不同了。在冬天里不要说小孩子了,就连大人都有着大把的空闲时间。那时的小孩子似乎特别的多,也大多不如现在小孩这般娇贵,那时候更没有现在小孩子们玩的电子游戏机或者卡通电视什么的,所以大街上疯的跑的孩子,一划拉一大群。你看吧,虽然是冬天,一张张黑红黑红的小脸上都挂着滴滴哒哒的汗水,汗水上粘着草悄,或者灰尘,再用脏乎乎的小手在脸上一忽拉,竟个顶个都成了京戏里上着脸子的小丑和花脸了。谁都不会去嗤笑的,因为见惯便不怪了,都一个样,谁还笑谁去呀。
那时候我们最热衷的游戏是打尜。在那个年代里,打尜被视为最男孩子的游戏,它不像小姑娘们拾子、跳房子、踢毽子、翻塑料绳那样斯斯文文,而打尜是充满着无穷动力的,浑身上下每一个神经都能被调动起来,几个回合打下来就会汗水涔涔。所谓的尜,就用一截十二三公分长,两三公分粗的硬木棍把两头削尖,削成光滑的圆锥状,放在地下用粉笔或者石子画好的“城”内,然后再找一根五十来公分长的木棍击打尜的尖部,尜便高高地蹦起了,找准时机再用长木棍在半空中击打尜的中间部分让尜远远地飞出去。做尜的木材要求得是硬木的,杨木、桐木太软一打就会变形所以不能用,枣木虽硬但有些脆,也不太适合,所以能找到最好的材料就是干槐木,央大人把两头削尖,然后自己再细细打磨,一个胖乎乎光滑滑的尜便成形了。打尜的长木棍最好也是槐木的,有硬度又有韧性。这根木棍头部最好要有点孤度,用微微弯曲的部分来击打尜有力度,也不会震手,不要说,能找到一根趁手的武器还挺不容易的哩。我自信我的尜和尜棍,是最好的,因为父亲还会一手平时很少外露的好木工活。有了这两样趁手的兵器,真就像是一位武林高手得了一件绝世的利剑一般,那份自负和高傲是无法用言语来表达的。
我应该算是一位打尜的一流高手的,但不是顶尖高手,比我大一岁的山就得算是顶尖高手了,要是我们联手,会所向无敌的。因为那时孩子多,喜爱这种运动的人又特别的多,往往有五六个,多者甚至十来个加入斗战的。那就得配伙,就是把大家分成敌对的两伙,为了体现公平起见便采用配伙这种方式。所谓的配伙就是玩手心手背的游戏,出手心的人结成一伙,那么出手背的人结成另一伙。那一次我跟山还有另外两个人分到了一伙,我们都没跟他们计较谁先开始(一般是用剪子包袱袱锤的形式来决出先后),山说:“就让他们先打!”他们四个人打出去三四十米远,我们只往回丢了三次便把尜稳稳地放进了城里。轮到我们打,竟一路打下去没有一个出现打不到(打不到便会被视为漏蚩,就算输。就得让另一伙往回丢,尜丢回到用粉笔画好的“城”里,就让人家再往外打我们。)我们从村口一路打下去,不知不觉打出去三四里路,竟打到邻村的村头了,引得一伙邻的小孩子们来观看。把另一伙给急得抓耳挠腮,嘴里不住地哈着热气,眉毛和鼻子都快挤到一块了,他们袖着手,拖着长长的清鼻涕,冷冷地跟着我们走,可就是拿我们没有办法。而我们也热得不得了,解开衣服的扣子,扇开着怀。那种解放军式的棉帽歪戴着,帽翅绾上去,一下腰一动身就一闪一闪的,那形象现在想来都觉十分好笑。好在天将中午从后面传来大人们吆喝吃饭的声音,才给另一伙解了围。从那以后就很憷头跟我们比赛了。我们那点小小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至今我们几个回想起来,都乐得不得了。
二冰尜
村头有一方水塘,有三亩地大小见方,有两人多深。水塘在夏秋两季里蓄满了雨水,总是那样深碧色,丰盈盈的,不干也不涸。到了大雪天气,大地上了冻,而那方水塘也结起了冰,但是我们还是不敢下去的,因为水太深,又不知冰层的厚薄,再加上大人时时的训斥,和老人们所讲的一些个老湾的传奇故事,便把一个个的小皮猴的心和脚给拴住了。真正敢放心下去要等到数九天气。按老辈人的说法要等到冰层咬牙的时候才会安全。大约冬至前后几天的夜里,你留心去细听,在一阵紧似一阵尖细北风过后,你会听到湾塘里的冰发出咯嘣咯嘣的巨大声响,那是因为水结成冰后体积膨胀,相互之间挤压所致。这也说明湾塘里的冰已经冻实了,明天就可以放心下去了。一进入冬天,便时时盼着能刮起一夜忽忽的北风。能听到那咯嘣咯嘣的响动,那种响动在夜底里传的很远,大半个村子都能清楚的听到。我想许多数的小伙伴们也像我一样会在一夜的兴奋中度过。
第二天早上你去看吧,湾塘边早早地便会有许多的小皮孩子在兴奋地叽叽喳喳了。我们在下去前,有时会从家里带来一根火箸,在湾塘一角的冰上叮叮当当的凿上一会,试一试冰层的百度。那些飞迸起来的冰屑,像晶莹剔透的钻石一样在鲜红的阳光下,发出耀眼的五彩斑斓的光芒。试验的结果,火箸下去都有五十多公分了,还没有打到未结冰的水,那便可放心大胆地下去了。打滑溜出,比赛看谁滑得稳健,看谁滑出去的远。再有就是比赛抽冰尜。所谓冰尜,就是陀螺。不过,它不是用手去捻,而是要用一条鞭子来发动,就是把细细的鞭绳顺时针方向缠裹在陀螺身上,把陀螺尖头部放在冰面上,左手紧握陀螺,右手猛掣鞭子,陀螺便发动起来了,在冰面上溜溜地转动。只要一看到陀螺的速度放缓便用手中的鞭子朝陀螺猛掣一下,陀螺便又飞快地转动了起来。冰尜也是自己动手制做出来的,找一截三四公分粗细,五六公分长短的木头,最好是枣木,跟制造尜一样,只不过只把一头削尖。削成圆锥状。冰尜的尖要跟整个尜身垂直,那样运行起来才平稳。那时心目中最完美的冰尜是动用车床旋出来的,而且要在尜尖上嵌上一粒锃明溜圆的钢珠。鞭子最好是废三角带里抽出的线做成,结实耐用,有劲!我就曾经拥有过那样一副冰尜,是许多小伙伴们眼里的火,心中的痒。不用说,要来个比赛,胜率是相当高的。
三猎獾
村子的周围纵横着几条深深的沟壑,也许是几百年前的河道吧,作为河流,没有人能说出它什么年代曾经存在过,大概只有沟底里累累卵石才能够说得清楚吧,反正现在是干干的,只能称它为沟而不能称其为河。沟的边沿上丛生着酸枣棵、荆棘枝,荒草漫延,满目萧索。不过它却成了狐兔獾虫等小兽们的天然乐园。
如果你在衰草中坐定,会有一对长长的耳朵从杂草里悄然伸出来,极像一对灵敏的雷达天线,你不要去动,只细心去看去听,荒草一阵窣然响动,接着一道黄色的弧光迅速地从你的面前一闪,便倏然远逝不知所踪了,不用问那便是一只长耳朵野兔的身影。獾猪的窝大多建在向阳背风的一面坡上,在冬天和暖的日子里它也喜欢出来晒晒太阳的。獾猪看样子似乎点憨头憨脑,但它却是极为细心和灵敏的,它将要出洞之前,会在洞门里,支起耳朵静静地听上好一阵子的。如果没的任何的风吹草动,它便会探出半拉小脑袋瓜子,两只精亮的眼睛不住地转动着,四处搜寻着任何可疑的动向。直到觉得完全没有危险的时候才将整个身体钻出洞来。然后爬到沟沿的高处四下望一望风,最终确信是安全的才回到洞府的门前。獾猪是喜爱干净的一种小兽,回到洞前它会把洞门前的乱石,杂草用前爪扒后爪蹬的办法把它们清理干净,一切都做完了,也称心如意了,才会一骨碌躺下,优哉游哉地享受着阳光下的幸福的生活来。还有一种被大人们称之为貔狐子的小兽,便是人们常说的狐狸,它们也在沟沿的上部做窝,这种窝的好处是,离沟顶近,外出觅食或者遇到危险逃走方便,还有一个好处是,可以把洞府打到沟沿上的地里,那样遇到洞门被封,可以从从容容地从另一个门里逃生。这种小动物精灵的不得了,如果有人或凶猛的动物靠近,隔着老远它便会嗅到异样的气味,而远远地藏身洞府了。它的这种灵异也给这种小动物的身上披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在乡间,一来二去竟演绎出许多关于这种小动物会兴妖作法的传奇故事来。在沟沿上生活的还有一种叫做鼬的小动物,它也是在沟沿上做窝,因为它们遇到危险时会从身体里排出一种难闻的气味,所以人们大都不待见这种小动物,正如人类中的那种刺猬头咬鳖盖之流,避之唯恐不及谁还有闲心去接近他们。在沟的底部,还有几处半人多高的洞口,被疯长的荒草掩映着,那时候毕竟胆子要小一些的,没人敢往深处走,只是猫着腰在洞口处往里探看一下,便赶快离开,据大人们讲那是狼的巢穴。我们小孩子也将信将疑,因为知道大人们编出来吓唬小孩子的成份要多于事实。但还是有许多时候听一些护秋的人讲得绘声绘色,也不由你不信,在这个荒草弥漫的深沟里居住着一匹凶猛的狼。
隆冬时节,飞扬的大雪覆盖了村庄和野地,村子周围的沟沟壑壑也都落满了雪。放了寒假的我们,在一个雪后的晴日里,山、征还有我,会不约而同地走出家门,走到野外。平展展的雪野上,一串串新鲜的脚印从村头伸向远方,履着那些足印仔细去辨认,那种五个脚趾呈梅花瓣状的脚印是狐狸留下来的;前边两脚细小并且在雪中深陷,后两腿印痕较长的肯定是野兔;还有一种细碎的脚印,比一串玉米粒细小也十分浅的,一定是田鼠的踪迹。它们都是动物里胆子较大的,或者说为生计所迫,不得不为之的。在夜气的掩护下才大着胆子向村庄靠近,向着温暖的人烟靠近。在天光渐明的时刻便匆匆而去。
雪后的天气清冷清冷的,冻得鼻子里的清涕不住往外流。我们顺着那些足印寻踪而去,便会来到沟的边上,在那些脚印忽然断了的地方,仔细找寻,一定会发现有一个小小的洞口隐身在荒草丛中。我们其中一人便找来一根长长的高粱秸杆,伸进洞去一通瞎捅,另外一人则找寻野兔的另一个洞口,侍立在侧以断绝狡兔的后路,剩余一人则捡几块石头,擎在手里在洞旁侍立着,一捱坡兔出洞便用石块击打,这种猎兔法总是徒劳的,往往一无所获。最终,不是兔子在足够深的窝里按兵不动,就是从另外的一个洞口逃之夭夭了,就算最不济,从我们面前出逃,就像一道黄色的电闪一般疾奔而去,给我们来一个措手不及,手里的石块还擎在空中,兔子便不知所踪了。只留给我们一脸的无奈和自嘲的微笑。
最多的时候我们去沟边喜欢做的就是熏獾。据说獾最怕烟呛,一团烟气便会熏得它受不了。所以我们从家里带了火柴,在野地里四处找寻那些庄稼干枯的秸杆,每人抱一大抱回来,堆放在在一起,然后仔细地寻找獾的洞府,獾的洞不是十分的隐秘,只要找到一处有新土堆积的小洞口便会找到,但是有时门口有新鲜的土堆积着也不一定住进獾,要识别洞内有没有獾,还得查看洞口之上的荒草上结没结雾凇,因为獾猪的呼吸会有大量的水份,这些水份飘浮到洞外,遇冷便凝结在枯草叶、荆棘枝上,久而久之便形成了小小的雾凇。找到洞口便把柴草堆放在外面,点燃以后轮番用嘴不停地往里吹风,让烟火之气飘进洞里,以达到把獾赶出来的目的。可往往就在距我们二十几步远的庄稼地里有一缕缕的蓝烟,袅袅升起,鼓捣半天也没有把獾熏出来,再看们几个的脸上,每个人都是灰眉土脸的,好不花花。后来听很有经验的人讲,像我们那种小打小闹熏獾的做法,简直就是在给它们送温暖,它们会在长长的洞内另打一个小洞口只够容身就可然后把新掏洞挖下来的土,堵在小洞外,便会平安无事了。最有纪验的猎人为了猎到一只獾有时会守在洞外一连熏它个两天两夜。为什么?因为獾是比较爱干净的小动物,从不在自的洞府里行方便之事,它们总是把粪便排在远远的地方。有了这个弱点猎人才会乘机得手的。
四洋火枪
那时候正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初,物质文化水平还普遍低下,在乡村里能够看到的电影,无非是南征北战、渡江侦察记、地道战、地雷战、英雄儿女等几部战争题材的片子。这种战争片看多了,最直接的受益者就是我们这帮啥事都半懂不懂的小皮猴。人人都是大英雄,人人都成了神枪手。每个人都梦想拥有一身军装,一条武装带,还有一支枪。毕竟七八岁的年龄已经多少摆脱用根木棍就可以当枪当炮使的玩法了。
在童年的岁月里,时时都在梦想拥有一支真枪,一支背在肩上的步枪,或者挎在武装带上的手枪,所以记住了许多的武器名称什么“卡宾枪”、“来福枪”、“茅瑟枪”、“汉阳造”、“镜面匣子”“左轮枪”以及“ak——47”即“卡拉什尼科夫突击步枪”和老美的“m——16”在那时觉得最来劲的还是“驳壳枪”因为电影里的英雄人物都用它。电影里时常有这种镜头,手握“驳壳枪”的指挥员手枪一挥,口中高呼:“同志们冲啊!”红军或八路军战士便如同下山猛虎一样向敌人冲去,最终取得胜利。
那时风糜在男孩子们之间的玩具是一种叫做“洋火枪”的玩意儿。
所谓的洋火枪,就是一种打火柴的自造“枪”先得从人家修车铺里央告半天,得到十几枚自行车链节,拿回家把它们折散,再找一截八号铁丝,窝成手枪的形状,把那十来枚链节穿在手枪的前部的铁丝上,然后用皮筋把链节固定住,留出另一个孔当枪管,其中最前端的一节链子上方的孔,还要镶进一颗自行车辐条的螺扣当装火药的“枪膛”再做一个撞针插在“枪膛”里,套上松紧性很强的皮筋,那么一支洋火枪便宣告成功。拉开枪栓,把头上一节链节朝一边掰开,用一根红头火柴从铜螺扣里穿出去,只留火柴头在“枪膛”里面,然后把链节对整齐,一扣扳机撞针击打火柴头,便会发出响亮的枪声。在黑天里还有小小的红光闪现。拥有一支洋火枪也很是让人自豪。那已经是那个年代里最为奢侈的土造玩具了。这种“枪”用起来虽然也会有危险,但它所带来的乐趣是无尽的。在我们去沟边的獾窝边“狩猎”时也带上那支洋火枪,揣在怀里会觉得勇气十足,威风无限的。这种“枪”虽好,却也是不能常放的,因为有时大人在生火时会突然提高声音责骂一通的,因为在灶台上的火柴会莫名的寻不见了。而最大的嫌疑就是我们拥有一支极度浪费火柴的洋火枪。
及至成年我也曾经一度拥有过一支真正意义上的枪,那是一支猎枪,乌亮亮的枪管,棕红色的枪托,草绿色的背带,拿在手里沉甸甸的,有一种莫名的幸福感。但我很少将它拿出来示人,更不要说用它去打狐兔獾虫了。它就斜挂在那面墙上,静静地在那里呆着。仅有的几次也是朝空鸣放的。因为春天里坡地里的豆苗刚刚发芽便让饿极的獾兔们给啃咬了许多垄,没有办法只好在夜色渐起,獾兔们出洞来访的时候空放上一两枪吓吓它们不要太贪心,也叫做“鸣枪示警”吧。后来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我又失去了它,我想现在那乌黑锃亮的钢枪管,早就在炼钢炉里几经涅磐,变成了几颗螺丝钉,上到了汽车或者什么机床上面了吧。也许那才是它的真正归宿吧。
也许只在一转脸之间,童年的岁月倏忽间已经远地离我们而去了,而今物是人非,或者物非人亦非。有时独自一人会自问:那只光滑的尜去向了哪里呢?那只冰陀螺又丢到了哪里了呢?村口那一湾年年积满丰盈雨水的湾塘呢?村外纵横的沟壑呢?沟壑里疯长的杂草呢?杂草掩映下的獾兔的洞府呢?无从寻觅了,就连昔日的玩伴,也东西分散,想要聚在一起聊一聊过往都成了遥不可及的事情。隔着时空的屏障,从记忆深处搜寻到一点点,一滴滴童年的往事,在脑海里苏醒复活,让一颗淹没在生活江流之中的心也得到一次喘息。
又是一岁的深冬了,不知怎么,竟又回想起童年的岁月来了。唉!如果我的童年能重新来过多好!
2008-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