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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第四十一章
斗花带着尖利的长啸,接二连三的窜入褐蓝色的深空。
店铺的屋顶忽明忽暗,鳞次栉比。
“放烟花了!快去看!”街上的人摩肩擦踵,人头攒动,齐齐朝着一个方向奔涌。
裴慕辞站在一条街外,被前前后后的人推搡,进退不得。
错身而过的每个人皆半仰着头望着天空,笑容洋溢。
而他只觉心中气血翻涌,竟有些喘不上来气的感觉。
长街人来人往,每家店铺投出来的光亮,好似都罩在了正中央的那一个人身上。
“别走。”裴慕辞实在挤不过,轻轻唤了一声,意欲挽留。
话音刚落,女孩挽住身旁男子的手臂,摇摇晃晃的甩了几下,貌似在求些什么东西。
衣袖随着摆动滑到臂弯,露出一截皓腕,上面戴着他从未见过的一个玉镯。
“走吧令虞,我们也去看看。”清妩缩在杜矜和灰壁之间的小角落,视线被急匆匆的人群吸引。
杜矜巴不得早点离开这个地方,保持着背对主街的方向,拉着她融入人群中。
三五成群的男女如激荡的河流,顷刻间将两人的身影吞没。
裴慕辞既不后退,也无法前进,就那么静静站在原地,漠然看着眼前的一切。
好似过了很久,才反应过来这件事。
她刚刚顺从地、自愿地,跟着其他男子走了。
这种想法在他脑海里荡出了回音,心尖像是被人硬生生剜了一刀,疼痛感流向了四肢百骸。
人流快速闪动,宛若带出了拖尾一样的虚影,远处是绚烂无比的烟花,裴慕辞如石雕般钉在那里,连投到地上的影子都显得破碎而孤单。
他眼底闪过一抹阴鸷,几乎是眨眼不到的时间,嘴角又渗出低沉的笑来。
如此复杂的表情出现在同一张脸上,竟也能融合的很好。
渠州牧欲言又止,热闹的奔流中透出丝丝透心的凉意,他的视线望向远方,叹了声。
起风了。
而欣长的身影仿佛撑不住似的,摇摇欲坠。
“公子,我们去用些茶点吧。”人流如潮汐般错身而过,安乞回到裴慕辞身边,羲知和羲行则不见踪迹。
渠州牧在前,领着几人去了就近的酒楼,他是这里的常客,不用谁招呼就大摇大摆地进了雅间。
裴慕辞从天幕的阴影里走出,步履轻缓,唇边挂着淡淡的笑意,仿佛从壁上的画中踱来,举止间再看不出什么异常。
雅间临街而设,屋内茶香四溢,羲知和羲行回来之后,冲安乞慢慢摇了摇头,三人的视线交错相对,又同时默契的低下头、闭上嘴。
其实他们心里都有数,要在那么多的人里找到公主和杜医师,无异于大海捞针。
渠州牧瞧见了三人的小动作,但是没有攀谈的打算,像是对刚才的所见所闻一点都不好奇。
他往盛有雪芽贡茶的黑釉建盏里掺入上好的珍泉,茶筅搅开茶末,混成较为浓稠的乳状茶液,雪白的泡沫气泡圆润剔透,如同颗颗珍珠坠在盏中。
迷蒙的茶香四溢,琼脂醇香。
几人间,居然是裴慕辞先开口,“州牧陪了我们一晚上,还不知你名姓。”
他的声线清冷,像是浸了冰水。
裴慕辞将茶拓子拉近,低头端详上面漂浮的水丹青。
顾寒江将人派到战乱纷飞的边境渠州,其实就相当于是把这人当作弃子流放出去了。
但裴慕辞觉得这州牧的性子,还颇合他的气场。
“在下姓梅,单字名永。”
“不知梅兄可愿回京当差?”裴慕辞并不是随便许诺,而是看中梅永凡事不打听的性格,很适合在机要处行走。
梅永当然求之不得,起身要拜。
他行的三拜九叩,乃是对皇帝用的礼节。
裴慕辞将人托起,面色和煦,“不一定是我,不用跪我。”
梅永为人虽淡泊名利,可此刻依旧显露出盎然的兴奋与激动,抿起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烟花的爆裂声逐渐散去,围观的百姓不再人贴着人拥挤向前,而是三三两两分开行走,时不时停下看看精致的花灯。
城外的硝烟掀起的紧张感,被这场筹备许久的盛宴冲淡了。
“咚咚”两声,店小二躬身扣门,送进来些配茶的糕点。
裴慕辞看着就觉得腻歪,自始至终一口未动,端起分给站在一旁不敢说话的三个门神。
“这家酒楼的糕点很是特别,尝尝吧。”梅永开口道。
窗外有一声细微的女声,说出来的话几乎与这句重叠,若不是对此相当熟悉,裴慕辞还以为他自己听错了。
刹那间,他将捏起的杯盖扣上。
茶盏跺在桌面上,溢出少许茶沫。
裴慕辞努力抑制着心中来回流淌的躁动,只压低声音,吩咐梅永,“麻烦州牧用最快的速度,封锁城门。”
“若突然关闭进出,恐怕会引起百姓恐慌。”梅永想到今夜百家团圆的大好日子,想要阻止。
话都还没说完,裴慕辞就已经离座,留给他一个略显慌张的背影。
那个女子是谁?
梅永推开窗户,看见裴慕辞已经沿着酒楼追了出去,他将银钱摆在桌面上,一头雾水的赶了出去。
“喂!你们站住!”安乞跟在裴慕辞后面,转进旁边的一条小道里,打算绕到前面去围堵二人。
杜矜的手悬在空中,本来打算去接买来的糕点,但是陡然听到靠近的脚步声,抬起的手臂快速落下,抓住清妩的手腕扭头就跑。
——
烟花的声音慢慢消散,徐莺见外面没多少乱窜的人了,便打算出门寻主子和丈夫。
她完全适应了带着一个小生命的感觉,于是没有要州府伺候的侍女陪同,一个人兜着肚底,沿着繁华热闹的主街往酒楼的方向散步。
骤不及防间,两道人影从面前晃过,后面追赶的男子神色紧张,直端端的抄近路往前冲。
“啊!”徐莺被一道劲风掀开,登时往街边的台阶上摔。
安乞只觉得自己撞到了一个人,正欲匆匆道歉,却发现那女子脚步不稳的朝路边倒去。
他盯着前面两道乱窜的身影,觉得羲知和羲行应该会协助公子抓住两人,便优先去接即将摔倒的女子。
可惜他还是晚了一步,徐莺磕在了石板铺的台阶上,捂着肚子疼得蜷缩成一块。
“莺娘?”安乞发现是熟人,心头难免一慌,惊叫声引来了四周的目光。
“你你你!你这该怎么办!”她身子其他地方并没有什么异常,也没有见红,但她就是躬成一团,直不起腰,安乞既不敢走太近去冒犯,又不敢去搂搂抱抱,急得不知所措。
人流被此处的热闹吸引过来,堵住了漏斗型的分流口。
梅永心无旁骛地去追裴慕辞,倒是裴慕辞注意到了这里的动静,看见安乞站在人群中间,脚底像是被烫了一样走来走去。
“去看看。”他来不及停顿,只能吩咐梅永。
毕竟安乞是他的手下,要是在外惹了什么事,也需要他出面兜底。
裴慕辞刚从越来越多的人流中挤出身子,就看见杜矜站在一辆马车的前室,伸出手。
清妩将手递入他的手心,顺从的跟着他进了马车。
两匹拉车的粽马使了全力,车轴稍微后倾之后,就开始迅速向前滚动。
裴慕辞怕闹太大的动静会暴露清妩的身份,毫不犹豫的转身去查看徐莺的情况。
围观的人群悻悻散去,她全身的重量都倚在丈夫身上,视线却盯着裴慕辞,“主子,那是公主?”
裴慕辞面无表情的“嗯”了一声。
“那她该和主子在一处才对啊,为何要跑?”徐莺靠着梅永站起来,望着远处快要消失的一个小点。
“我会问清楚的。”裴慕辞嗓音如同被砂石淘过。
他问了两句徐莺的情况,得知只是扭伤了腰筋,并未伤到腹中的胎儿时,他环视一圈,定格在了一处,“今晚怕是还要麻烦州牧一下了。”
梅永以为他还是想封锁城门,没想到他召回了常在身边的三个随从,要去城中的最高处。
“最高且看得最远的地方,应该就是城墙上了吧。”梅永思考片刻,答道。
渠州地处边疆,占地辽阔,修筑了比其他相邻的几州更加坚实的城墙来抵御外侵。
“那我们去那边的城墙。”裴慕辞指了一下马车行驶的方向。
梅永了然,简单安顿好徐莺,带着四人去城墙上。
极目远眺,连绵的群山中隐藏着零星的屋舍光点,城防的士兵中掺杂了络腮胡将军安排的人,秩序井然。
墙外是漆黑一片的虚无,墙内是欢声笑语的月夕节,今日进城的人大多都会选择留在城中过夜,极少数会选择出城。
裴慕辞撑在垛口上,面无表情,未置一词。
他不肯再将这事交给其他人,亲自盯着城墙下每个细节,手臂上的肌肉线条在长时间地紧绷下变得僵硬。
直到城门下的偏道驶出了一辆低调的马车,车夫全身都用斗笠蓑衣一样的东西笼罩,只露出一双眼。
“公子,马车行驶的太快了,我们去拦的话恐怕……”羲知摸不准主子的意思,只能话说半截的试探。
裴慕辞听到之后并未下令,而是随手拿过守兵的弓羽,漫不经心地拨弄了一下箭弦。
弓弦震响,大力下的利弦割伤了他的指腹。
“公子……”安乞离他最近,一眼看见了弓弦上新染上的血迹。
裴慕辞恍若未查,也不觉有痛意,身形孑然玉立,簌簌夜风灌满他的袖袍,夹杂着长如流水的墨发,在危墙上若龙盘飞。
他面若冰封,用另外完好的两指相助,直接绷了满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