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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我的女儿……她再不好也是我的女儿……我如何能够看着她死?还有佑儿……我最贴心的儿子……最后,却成了这个样子……即便他心里不开心,也不会在我面前表露一分,他总是在说,他很幸福很幸福……可是,怎么会幸福?嫁给一个自己不爱,也不爱自己的人,怎么可能会幸福?是,害的他成了这个样子的是昀儿,可是,昀儿走到这一步,真的是她的本性坏吗?!”
蒙斯醉停下了手,他已经无力再打下去,可是,心里的话,那些压了许久的话,仍旧是在说着。
“你说昀儿是我们的女儿,我们的女儿,她真的是本性坏吗?你的那般多女儿儿子,哪一个本性是坏的?便是靖王,她也不是,不是——为什么就是我生的会?还是因为,我骨子里便是一个恶人?!昀儿不坏的,她真的不坏!她只是走歪了路而已,就像我现在这样……我是一个没用得父亲,我没有将昀儿引到一条正道上来,可是……你呢?你也是母亲!昀儿的亲生母亲!可是你这些年做了什么?你一心一意地为全宸皇贵君伤心,这般多年,你的心,究竟有几分放在了我们的女儿身上?太女觉得你害了她的父君,你内疚,伤心,你可以给她一切你能给的……那些东西都是你的,你要给谁,我不在乎,可是,你便不能在同时也想想,你还有别的女儿?你便不能做的再好一些,让你的其他女儿心服口服?让她们不会心怀怨愤?!
你或许会说,为什么你这般多女儿,却只有昀儿一个人走上这条路?这不是她的错,不是!是我们的错!当年是你给了她希望,将她拉到了这条路上来,而我……也给了她资格,给了她资本……若是你一心一意地弥补太女,为什么这般年要这样重用我姐姐?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对我容忍?!你若是狠心些,至少,昀儿不会走的这般远……自从你立了太女之后,我便一直害怕,害怕我会成为第二个先帝昭皇贵君|怕,我的女儿,终有一日会成为第二个宁王!
你们说她心肠狠毒,说她其身不正,说她连自己的亲皇兄都算计,无恶不作,可是这真的只是她的错吗?是吗?为什么你们只看到了她不好之处,却从来看不到她暗地里的痛苦!她是女子,一个有大志的女子,可是,却处处的,不得不对别人低头,处处的被人打压!她的痛苦,你们有几个人看见!”
他看着她,凄然地说出了最后的一句话,“我求求你,放过昀儿,放过她好吗?我可以什么都不要,只想着昀儿和佑儿平安!我只想他们平安一生!”
永熙帝伸手,将他搂入了怀中,却没有给出答复。
蒙斯醉心里的悲伤没有因为她的沉默而加深,或许,即便她是答应了,他也不会相信,因为太多太多的先例告诉他,帝王的承诺,很多时候,只是一句空话,也或许,走到了这一步,他比谁都清楚,再也无法停下。
颤抖的手,紧紧地搂着她。
发泄过后,便是无边无际的茫然空虚。
或许,在这之后,他们连这般相拥在一起的机会都没有了。
行宫的两月生活,将会是他这一生当中,最后的幸福。
“对不起。”许久之后,永熙帝低喃出声,“是我一直以来的疏忽造就了你这般多年的痛苦,对不起醉儿。”
蒙斯醉又狠狠地抱了她一下,然后,松手,离开了她的怀抱,看着她,泪迹斑斑地笑着,“我这一辈子最难忘的两个生辰,一个是二十多年前你给我过的,另一个,便是现在……”他抬手,用衣袖抹去了脸上的泪痕,伸手,握着她的手,十指紧扣,“阿涵,合卺之礼,我们的合卺之礼还没完成,这是我蒙斯醉和木涵的合卺之礼,没有其他人,没有凤后,也没有全宸皇贵君!”
他忽然间想起,即便是死了,玉牒上,史书上,都不会有蒙斯醉的名字。
豫贤贵君蒙氏,是蒙家的庶子,蒙斯云。
原来,蒙斯醉和木涵的缘分早在当年云州一别之后,便已经彻底断绝了。
永熙帝也展颜一笑,只是,眼底却是一片悲凉,在这一刻,看着眼前男子的笑容,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是,只是我们的木涵和蒙斯醉的合卺之礼。”
蒙斯醉站起了身来,却始终没有放开她的手。
永熙帝也跟着从地上起身。
蒙斯醉拉着她的手来到了桌子旁,然后,用一只手拿起了酒壶,倒了两杯酒,端起了一杯给她,而他,也端起了另一杯。
他看着她,笑着,却是凄美无比,“我们的合卺之礼。”
“是。”永熙帝应道。
两人,双手交叉,饮进了杯中的酒。
冷酒入喉,一片火辣。
酒杯坠地,他抱着她,吻上了她的唇。
激烈。
缠绵。
“从这一晚起,我们就只是木涵和蒙斯醉,京城的一切,那些说不清的是非恩怨,都放下,再也不去想,不去痛苦不去挣扎,就这样,像在云州一样,我们抛开一切,好好地在一起,好不好?”
“好。”
他终究没有抵挡住了诱惑,即便前方是万丈深渊,他仍旧是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如同飞蛾无惧烈火一般,只求那瞬间的灿烂。
对不起我的孩子们,请允许父君私自这最后一回。
让我,在这行宫之中,做回我自己。
好好地做着自己。
没有家族的责任,没有身份的挟制,没有身为父亲该尽的义务。
就让我,回到二十多年来,回到那单纯无忧的岁月。
我是蒙斯醉,这一辈子,只爱木涵一人。
……
三月初,春回大地。
永熙帝在陇县行宫已经待了三个多月。
为了不影响陇县百姓的生活,永熙帝在二月末便下旨将防卫的圈子往行宫内缩减了一半。
陇县并不大,虽然靠近京城,但是当地的百姓仍旧是以耕种为生,日子虽然能维持温饱,但是,却也并不富裕。
入春之后,天气晴朗的日子,当地的百姓都会上山打些野味,以及采摘野菜,以贴补家用。
在靠近行宫不远处有一处小山坡。
每当入春,这里野菜遍地。
每当这个时节,陇县的百姓都会前来采摘,不过因为靠近行宫,虽然不再禁止通行的地方,但是,百姓仍是心生畏惧,敢来这里挖的人不多。
整个山坡上,背着竹篓前来挖的,也不过是四五人罢了,而且清一色的是男子。
“阿涵,你快过来看看,这是什么野菜?”
一声轻唤,引起了那几个蹲在地上挖着野菜的百姓的注意,抬头循声望去,便见不知何时,一群衣着华丽的人上了山坡。
其中一个男子蹲在地上,指着地上的野菜,转头对身后跟上来的女子叫唤。
那女子大约四十来岁,面容沉静,不怒而威,不过,眉宇之间弥漫着如春日般温暖的柔和,嘴边也是泛着笑容。
而在这两人的身后,远远地跟着两个似乎是身着下人服饰的男子。
在后,便是几个手执武器的英武女子。
这阵势让附近的几个百姓有些不安,开始背上竹篓离开。
陇县很少有贵人来,而每一次来,都是贵的不能再贵的人,比如说,行宫中的皇帝。
不过,他们自然不会猜想眼前之人便是那皇帝,不过,能够出现在这里的,想必也是随同皇帝来的贵人。
然而,眼前之人,恰恰是他们没有想到的人。
永熙帝和蒙斯醉。
自从那一晚过后,蒙斯醉便真的如他所说的那样,放下了一切,只当自己是蒙斯醉,而当永熙帝是木涵。
两人的关系真的仿若是回到了二十多年前一般。
不,该说是,比二十多年前更加的好。
他只是她的夫,而她也只是他的妻主。
如此而已。
行宫的一切尊卑,已经不再约束着他们。
永熙帝上前,看着蒙斯醉手上指着的一株青绿色的野菜,却只能摇头摊手无奈道:“我也不知。”
“你不知道?”蒙斯醉蹙眉,“当年你不是告诉我,不仅是林子里的山鸡野兔你认得,连山野里面的可食用野菜你都知道?”
永熙帝脸色有些尴尬,“这……二十多年了,我怎么会记得?再说了,便是这世间这般多的野菜,我总不能都认识吗?”
蒙斯醉站起身,眯了眼,盯着她半晌,随后,转身查看了一下四周,便见不远处长着一些颜色鲜艳蘑菇,“那那些呢?”
“蘑菇。”永熙帝很快说道。
蒙斯醉又问:“可以吃吗?”
“蘑菇,自然是可以吃的。”永熙帝想也没想地回道。
蒙斯醉盯着她,神色有些怪异,“那今晚上我用这些蘑菇给你做汤吃?”
“好啊。”永熙帝笑着回道。
“千万不要。”正当永熙帝说完,不远处一个头发斑白的老者快步上前。
冷雾见状欲上前,不过却被永熙帝挥手阻止。
那老者虽然年纪大了,但是脚步却是很稳,“这些都是毒蘑菇,吃了会中毒的。”
永熙帝闻言,脸色又是一阵尴尬。
蒙斯醉瞪了她一眼,然后对着那老者笑道:“多谢指点。”
那老者笑了笑,随后上前,将那些鲜艳的蘑菇给踩烂,“入春之后到处都会生长蘑菇,但是却不是所有的都可以吃的,有些蘑菇吃了,轻则腹泻,严重的是会要人命的!不过我们庄户人家一般能够分辨出来,两位一看便是贵人,自然分辨不出,不过,若是不肯定,还是不要随意采摘。”
“我也曾经在书上看过颜色鲜艳的蘑菇一般都是有毒的。”蒙斯醉微笑道,“不过我妻主曾经大言不惭说自己有多么博学,我不忿,便试试,没想到果真被我给试出来了!”
“醉儿。”永熙帝轻唤了一声,脸色更是尴尬。
当年年轻,又在热恋中,难免说了有些不切实际的话。
再说了,都过了二十多年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了,哪会记得这些。
蒙斯醉瞥了他一眼,“大爷你看这人,自己不对了,却还死要面子。”
“两位感情很好。”老者笑道。
蒙斯醉笑容更深,“还好,对了大爷,你看这种,它是野菜吗?”
老者看了一眼他所指的绿色植物,点头,“是,是可以吃的。”说罢,便脱下了背上的竹篓,打开,从竹篓里面拿出了一个小小的锄头,开始挖着那些野菜。
蒙斯醉这时候注意到了老者的竹篓里面装着的大部分都是这种野菜。
“这野菜我们村子里面的人叫苦麻,不但可以当做菜来吃,还能有去湿清热解毒的功效。”老者一边挖着野菜一边说道。
“苦麻?”蒙斯醉有些好奇,“这菜苦?”
“是有些,不过,鲜嫩的苦味并不浓,更多的是甘。”老者将挖出来的苦麻收入了竹篓里面,拍了拍手上的泥土,“入春之后湿气大,用这些煮了汤吃,对身体好,尤其是对年老的人,我那妻主年轻的时候为了养家累坏了身子,如今每当雨季,都会周身不适,我们农户也不兴看大夫,她自个儿也不愿意,药材什么的,我不懂,不过,这些野菜功效,我还是知道一些,所以,便出来挖一些回去,一来这可以贴补伙食,这二来也对我妻主的身子有好处,听城里的人说,这叫食疗。”
“原来是这样。”蒙斯醉笑道,眼底闪过了一抹歆羡,随后又发现,“怎么不全挖了?还剩几株。”
“哦。”老者回道,“这是要留着的,还可以长,等过一两个月再来,这些野菜可以长的有半个人高,那时候再来,不但可以将鲜嫩的叶摘回去煮汤,那枝干也可以用来当药材熬。”
蒙斯醉点头,“这里这些野菜多吗?”
“多。”老者笑道,“不过以前来的人多,这三两日的,便能够挖完,不过今年没几个人来,所以估计可以挖上一个半个月吧。”
“怎么今年这般少人来?”蒙斯醉也是疑惑,他是听闻陇县有这样的风俗,方才出来的,为的,便是过上一些平民百姓的日子。
老者笑容微敛,眉宇之中有着一丝敬畏,“那是因为陛下来了行宫,我们不敢靠的太近,若不是我家妻主,我也不敢来。”说罢,便指着前方清楚可见的巍峨宫殿,“你看,那便是行宫,我小的时候还见过了先帝的和裕凤后来过,不过那时候还没有这般士兵守着。”
蒙斯醉横了一旁的永熙帝一眼,“皇帝来了,你们的生活受到了很大影响吧?”
“也没什么。”老者恢复了笑容,眉宇间的敬畏未曾离开,“皇帝也不是经常来,再说了,她不也是病了才来养病吗?我们陇县山啊水啊,都是最好的,皇帝来养病是最好不过了,而且,我们村里面一直都说,便是因为朝堂在我们陇县这里兴建了这座行宫,我们陇县的百姓的日子方才好过起来,据说很久以前,山上有一伙打家劫舍的土匪,将我们陇县搅的鸡飞狗跳的,后来,因为朝廷要起行宫,便派兵来剿灭了,往后,也因为有这座行宫的存在,我们陇县一路太平,别说劫匪了,便是小偷小摸的人也很少见。”
“那就好。”蒙斯醉笑道,随后又道:“对了,我今日出来,也是想挖一些野菜回去给我妻主做着才吃,她前些日子也病了一场,现在虽然好了,但是精神总是不足的,不过,我对这些一窍不通,原本以为我妻主知道一些的,没想到她啊……”
“我只是忘了。”永熙帝忍不出开口。
蒙斯醉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然后,一本正经地对老者道:“对,她忘了,所以,我想请您教教我,让我陪着您一同挖些野菜。”
老者看了看两人,笑道:“好啊,这野菜虽然不是什么珍贵的东西,但是,有好些都是很有用的。”一边说着,一边讲解着这时候有什么野菜以及其效用。
永熙帝一直跟在了两人的后头,偶尔插几句话,不过也遭了不少的白眼。
蒙斯醉的兴致很高,和老者说个不停的,不但仔细地认着野菜,还亲自动手。
时间,在愉悦的气氛当中度过。
很快,天色便渐渐暗了。
冷雾见状,随即上前,“家主,时候不早了,该回去了。”
永熙帝点头,看向蒙斯醉,“可要回去了?”
蒙斯醉正欲说话之时,却见远处传来一声叫唤声,随后,便见一个也是头发斑白的女子拄着拐杖往这边而来。
老者一见,当即丢下了竹篓快步往那女子走去,同时嘴里吆喝道:“你来做什么?这天都要黑了,你就不怕把自己给摔了!”
那女子没有说话,不过,布满了皱纹的脸上却是满是笑意。
老者很快便走到了女子的身边,然后紧紧地搀扶着她,最终还不断地叨念,“我怎么说你都不听,又不知道自己腿脚不好,真是的……”
“天色快黑了,你都没回来,我不放心,便过来看看。”女子笑着道。
老者虽然仍旧是唠叨着,但是语气却是温柔的。
蒙斯醉远远看着两人,胸口忽然间涌出了一股热流,眼底的羡慕更深,即便是贫苦辛劳又如何?这样的生活,比锦衣玉食更加的让人羡慕,幸福。
忽然间,有些冰凉的手被握紧了一个温暖的掌心中。
蒙斯醉侧头,便见到了永熙帝温和目光。
愣了一下,随后,释然而笑,“我没事。”
说完,便弯下了腰,将那竹篓给捡起,然后往那两人走去。
那女子见了蒙斯醉,微微诧异,似乎这时候方才注意到了夫郎以外的其他人,“这两位是……”
老者闻言,便解释道:“这是醉儿,这位是他的妻主木涵,方才我们一起挖野菜来的,醉儿说想给她的妻主做桌野菜,便让我教教他认认野菜。”
永熙帝笑着点头打招呼。
“原来是这样。”女子应道,并没有因为两人衣着华丽而做其他的想法,也爽朗地打了招呼。
四人一阵寒暄,蒙斯醉再三致谢之后便将手中的竹篓交给那老者。
老者接过了欲背在身上,不过却被那女子给抢了过来,“我背着就成!”
“这怎么成?”
“哪里不成?好了,走吧,该回去了,孩子们都还在等着呢!”
“就你逞强。”老者无可奈何,只好任由着他,“醉儿,那我们先回去了。”
蒙斯醉点头,随后又道:“天色也暗了,不如我们送两位回去吧。”
“这……”
“大爷你教了我这般多,我怎么也该为大爷做些什么,便让我们送你们回去吧。”蒙斯醉正色道,“阿涵,你说应不应该?”
永熙帝点头:“的确是应该。”
“家主……”冷雾上前想阻止。
“你带着人在远远跟着就成。”永熙帝打断了他的话。
蒙斯醉继续道:“大爷,你便让我们送你们一程吧,否则我们也不安心。”
那老者仍是有些犹豫,最后将决定权交给了自家的妻主。
那女子想了想,点头笑道:“那便多谢两位了。”
“应该的。”蒙斯醉笑道。
随后,四人便一同离开了山坡。
老者扶着他的妻主走在前面。
而永熙帝牵着蒙斯醉的手,在后面跟着。
一路上,老者的唠叨一直不断,而女子,则是温顺地听着,和方才抢竹篓时候的坚硬完全不同。
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托的老长。
地上的影子。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仿佛,便这般连在一起,一辈子。
蒙斯醉没有说话,心里的歆羡勾出了淡淡的愁绪。
若是将来,他们,也能够如同眼前的两人一般,那该多好?
只是,他很清楚,不管将来如何,入眼的一幕,都不会在他身上发生。
永熙帝似乎感觉到了他的哀伤,握着他的手,更紧。
两人一直送了他们到了村子口,方才停下。
此时,夕阳已然消失,昏暗之中,可见村子里面炊烟袅袅。
老者和他的妻主道谢了之后,便提出了请两人去家中小坐,用过了晚膳再离开。
蒙斯醉没有等永熙帝回话,便先一步应下,“好啊,虽然野菜我是认了不少,但是却不太会烹饪,也正想再继续请教大爷,只是不知道是否会劳烦大爷了。”
“不劳烦,不劳烦。”老者笑道,“我也正要给妻主做苦麻汤,正好可以教教你。”
蒙斯醉笑道:“多谢大爷。”说完,便发现永熙帝还未应答,便目带恳求地看着她,“阿涵……”
“那就打扰你们了。”永熙帝笑着道。
蒙斯醉笑容更深。
老者的家在村子的中间,屋子虽然不大,但是,里里外外却收拾的很妥当,一进屋,便见了一个和永熙帝年纪相仿的女子出来相迎,此人正是老者与妻主的女儿。
两人生了三个女儿和两个儿子。
儿子早早出嫁了,如今也当了祖父了,至于三个女儿也各自成家,不过,他们没有一同住,大女儿和二女儿一个搬到了城中安家,做着一些小生意,而二女儿如今住在了正夫的母家中,照顾了正夫瘫痪在床的母亲。
“我那二女儿的正夫母家里便只有一个女儿,可是前不久出意外去了,不久,她的夫郎也去了,留下了一个身患重病的母亲以及几个年幼的孩子,原本是还有另一个侧室的,只是那侧室见妻主走了,又要养这般多人,便受不了苦,一天夜里跑了,我那二女儿和我们商议一番之后,便搬去了隔壁的村子暂住,侍奉正夫的母亲,养育他姐姐留下来的几个孩子,虽然是辛苦了一些,但是人啊,都是要讲良心。”
厨房里,老者一边熟练地用那些挖回来的野菜做菜做汤,一边说着自家的情况。
灶台前,还有他小女儿的两个夫郎打下手,不过却都是不说话的人。
“那你呢?看你的妻主,对你应该是不错。”
蒙斯醉垂了垂眼帘,沉吟了半晌,方才道:“我有一个女儿,一个儿子,也都成家了,儿子去年生了儿子,女儿的正夫也有了孩子了,再过三个月,便也要出生了。”
“好,好,一儿一女,当了外祖父,也快要当祖父了。”老者笑道。
“也是。”蒙斯醉笑道,只是笑容没有方才那般纯粹。
“你的妻主虽然不爱说话,但是看起来也是温和的人,对你也是好。”老者继续道,“我们男子所求得不过是妻主的疼爱,还有儿女好,将来百年之后,再和妻主葬在一起,这样,一辈子便圆满了。”
蒙斯醉手中择菜的动作顿住了,好半晌,方才抬头,微笑道:“我不是我妻主的正夫,所以,将来恐怕不能葬在一起。”
老者一愣,随后见蒙斯醉笑容有些勉强,叹息一声,“孩子,这一生总是会有许多遗憾,很多事情,我们没有办法,只能认命,你也不要过于的介怀,虽然你不是正夫,但是,你妻主对你也是真心的好,而且……我看你得神色也是不错,你家得正夫也应该没有为难你吧?”
“是没有。”蒙斯醉笑道。
“这就是了,都是男子,若是都要为难,那这日子还怎么过呢?”老者叹息道,“人知足便可以常了,而且,即使不是正室,将来还是可以葬在一起的,只是,可能比正夫离妻主远几丈罢了。”
蒙斯醉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笑笑。
老者无法看明白他脸上笑容中所蕴含的东西,再劝导了两句,便将话题转到了做菜上面。
半个时辰之后,菜基本上做好了。
看着眼前亲手做的菜,蒙斯醉先前的郁结减少了许多。
说好了要抛开一切好好地和她过些日子,那便不该再多想其他!
“外面的人恐怕也饿了,开饭吧。”
老者一声令下,一旁打下手的两个夫郎便开始将菜往外端。
蒙斯醉自己也端了自己做的蘑菇汤出去。
堂屋的厅中,永熙帝和女子以及她的小女儿聊的似乎很高兴。
“开饭了。”
老者上前摆放碗筷。
女子见状,也起身帮忙。
他们的女儿自然也不能坐着不动。
蒙斯醉将新做好的蘑菇汤放在了永熙帝的面前,“放心,这些蘑菇不会有毒的。”
永熙帝闻言,不禁轻咳一声。
“什么有毒?”那女子闻言一愣。
老者没注意永熙帝的脸色,便将事情说了。
女子一声失笑,“怪不了木侄女,我年轻的时候也时常犯这些错误。”
“听见了没有?”永熙帝看向蒙斯醉,板着脸道。
蒙斯醉没好气地道:“听见了。”说完,便动手舀了一碗汤送到了她的手上,“我亲手做的,试试?”
“好!”永熙帝笑着应道,正*嘴边送,门外忽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正是冷雾。
永熙帝看向他,见他神色极为的凝重,敛去了笑意,蹙眉道:“怎么了?”
蒙斯醉看了他的神色,心也是一沉。
冷雾上前,躬身道:“家主,方才家中送来了正夫的急信,大师病重。”
噔的一声,永熙帝随后起身,沉声一喝:“你说什么!?”
手中的碗跌落在了桌子上,碗中冒着热气的汤随即洒落了出来,有不少还撒在了永熙帝的身上。
蒙斯醉见了眼眸一睁,想上前帮她擦拭,然而,却发现,自己的双脚却像是僵住了一般,动不了。
冷雾跪在地上,“正夫来信,大师病重。”
永熙帝没有在说话,沉默了下来,双唇紧抿,一股威压在屋子里蔓延开来。
方才还笑容满面的屋子主人也变了脸色,看着眼前站着的女子,面露不安。
过了半晌,永熙帝方才开口:“回京!”随后,大步往外走去。
蒙斯醉站在了远处,目光追随着步入了夜色的女子,一切都结束了……他偷来的幸福和安宁。
冷雾起身,“蒙主子。”
蒙斯醉凄然一笑,“回京……终究是要回去的……”说完,一步一步地走了出去。
待屋子里的人回过神来,桌上的饭菜已经凉了。
那小女儿嗫嗫地问自己的母亲:“母亲,这是……”
那女子虽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之人,但是毕竟也是上了年纪,摇摇头,“吃饭吧,其他的,不是我们可以管的。”
贵人,终究是贵人。
……
永熙帝连夜从行宫启程返京。
因为太急,没有动用仪仗,只是一辆马车,一队侍卫随行。
马车上,永熙帝绷紧了脸,正襟危坐了着,身上的威压依旧存在。
蒙斯醉坐在了她的身边,一直都没有说话。
过去一个月的融洽在冷雾进来的那一刻,彻底瓦解。
两人之间,只有马车狂奔的声响。
去时用了三日的时间,而返回的时候,只是用了两日。
日夜兼程,而一路上,永熙帝几乎没有合眼。
马车直接进了皇宫,停在了交泰殿外。
下马车之前,蒙斯醉倏然握住了她的手。
永熙帝转过身看着他。
“别担心,不会有事的。”他终究还是说了这话。
永熙帝伸手拍了拍他的手,“你也累了,先回流云殿休息。”
蒙斯醉松开了手,点头,并未提出陪她前去佛堂。
永熙帝没有再说什么,下了马车,上了早已经备好的轿辇,往佛堂而去。
蒙斯醉下了马车,站在了马车旁,看向了已经阔别了三个多月的皇宫,入目灯火辉煌,将黑夜点缀的璀璨无比。
可是,这样的富贵荣华,却及不上两日前那农家小屋。
身子,不禁,一阵冰冷。
回来了。
终究还是回来了。
梦,再长,也终是会醒。
“主子……”流云殿前来迎接的宫侍上前低声唤道,“可要回宫?”
蒙斯醉收回了视线,垂下了眼帘,缓缓地上了轿辇,“回宫……”
……
佛堂
程氏的寝室外
水墨笑攥着拳头一脸焦虑地等候着,他身边的蜀羽之也是一样。
不一会儿,永熙帝的轿辇到了。
他们,终于见到了阔别了三个多月的妻主。
只是,喜悦却被忧虑盖过了。
“到底怎么回事!?”永熙帝下了轿辇,不等两人开口,便是一阵怒喝。
水墨笑脸色一僵。
蜀羽之当即跪下,“陛下……”
永熙帝虽然问了问题,但是,却不给他们回答的机会,冷冷地扫了两人一眼,然后起步走进了寝室。
寝室内,弥漫着让她熟悉且几乎恐惧的药味。
脚步顿了顿,然后,方才继续走进了内室。
内室中,留守太医院的李院正方才施针完毕,收拾着药箱,一见永熙帝到来,当即上前,“参见陛下!”随后,抬头打量着永熙帝的气色,悬着多时的心,安了下来。
永熙帝没有理会他,快步上前,走到了床边,便见到了程氏。
程氏气色很不好,面容也消瘦了不少,此时,他正睡着,没有醒来。
永熙帝转过身,沉声道:“情况如何?!”
李院正低头,“大师年纪大了,情况不太好。”
“什么叫做情况不太好!”永熙帝怒斥道,目光几欲瘆人。
李院正抬头,“陛下……”
“李院正先下去吧。”水墨笑走了进来,声音僵硬地道。
永熙帝随即瞪向了他。
“陛下,大师需要静养。”水墨笑攥着拳头指示永熙帝。
永熙帝冷冷地盯着他。
水墨笑继续吩咐李院正,“你先退下吧。”
李院正抬头看了看永熙帝,见她没有再说话,便躬身退下。
水墨笑随即看向了守在了角落处的程秦,“你也退下。”
程秦浑身僵硬,从永熙帝进来的那一刻,他便是一直如此,只是,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异样,在水墨笑的命令之下,程秦几乎花费了全身的力气,方才迈开了脚步。
寝室内,便剩下了水墨笑还有后来悄然进来的蜀羽之以及永熙帝三人。
程氏昏睡,不做算。
“朕将后宫交给你,这就是你给朕的结果!”永熙帝盯着水墨笑,一字一字地道。
水墨笑跪下,“是臣侍的疏忽,臣侍没想到……大师的情况会恶化……”
“恶化?!”永熙帝面容一狞。
水墨笑抬头,“年前,大师便病了一场……”
“为何不让人通知朕!?”永熙帝勃然大怒。
水墨笑呼吸有些急促,缓了会儿,方才平复,“臣侍不想陛下担心……”
“不想朕担心?!”永熙帝打断了他的话,怒斥道:“谁给你权力!”
“陛下……”
“还有你!”永熙帝也没忘记蜀羽之,指着他面色阴沉地道:“朕临走之前交代过你什么?!谁给你权力欺瞒朕?!谁给你们权力瞒着朕!你们是当朕会死在行宫……”
“陛下!”水墨笑厉声打断了她的话,浑身颤抖,“大师一事是臣侍两人之错,可是陛下这般说臣侍两人,不觉得对我们太不公平吗?!这三个月来,臣侍若是有一刻不再为你担心,臣侍便被春雷劈死!”
“你——”永熙帝气结。
“陛下,大师一事臣侍的确有错,臣侍甘愿受罚。”蜀羽之没有反驳辩解,而是,原因领受惩罚。
永熙帝盯着两人,面色一阵红一阵青,半晌后,咬着牙道:“都给朕滚出去!”
水墨笑喘了好几口气,然后,方才踉跄地起身,转身退了出去。
蜀羽之看了永熙帝半晌,也是领命退下。
两人虽然出了内室,却并没有离开,而是在外室的小厅内站着,相对无言。
许久许久之后,蜀羽之方才开口,“凤后的脸色不太好,不如先回……”
“本宫哪也不去。”水墨笑打断了他的话,随后又沉默了半晌,然后道:“至少……她真的好了……”
三个月,于留守宫中的他来说,便像是度日如年。
如今,见她气色甚佳,虽然眉宇之间有疲惫之色,但是,至少是安好了。
可为什么又会忽然间出了这事?
明明一切都要过去了的!
上苍便这般见不到她好?
不是已经好了吗?为何会忽然间又倒下了?而且,这般严重?
……
永熙帝回宫的消息直到第二日,方才传出来。
司予述上完了早朝之后,便赶往佛堂。
还未见到永熙帝,便先看见了蜷缩在了角落处暗自哭泣的程秦。
看着那蜷缩在墙角处的身影,司予述的脚步不禁停了下来,这几个月,她见程秦的机会不多,但是,似乎每一次见到他,他不是躲着他,便是一连怒容地盯着她。
而这般却是第一次。
她不知道自己对这男子是什么心思,也并未向再提及纳他为侍君一事。
只是,她却是记住了他,也不再继续忽视他,见到了,便是一番冷嘲热讽。
见着他惊怒的面容,她甚至会心情大好。
或许,她只是日子过得太沉闷,需要一个人来解闷。
若是没有程氏忽然病重一事,她或许真的会考虑,将他收为己有。
“怎么了?”司予述缓步走到了他的跟前,面色冷凝地问道。
程秦浑身一颤,然后,抬起了头,脸上泪迹斑斑,而眼睛,几乎是红肿了起来,似乎哭了许久,“你……你又想做什么!?”
语气晦涩不明。
司予述审视了他半晌,“大师的情况很严重?”
“连皇帝都回来了,你说严不严重!”程秦倏然起身一通怒喝,随后,便抛开。
司予述没有追上去,只是蹙眉站了半晌,然后,起步往程氏的住处而去。
一进门,便见水墨笑和蜀羽之两人坐在了外室内。
“儿臣见过父后,蜀父君。”
水墨笑点头应了一声,“嗯。”
司予述起身道:“父后,儿臣听闻母皇回宫了。”
“嗯。”水墨笑还是应了一个字。
司予述沉吟会儿,“那母皇如今……”
“陛下在里面。”蜀羽之开口回道。
司予述又道:“儿臣可否进去拜见母皇?”
蜀羽之无法做出,看向水墨笑。
水墨笑点头,“进去吧。”随后,又补了一句,“你母皇心情不好,你劝着些,她毕竟是方才康复……”
“是。”司予述回道,随后便进了内室。
永熙帝此时正坐在了床边的椅子上面,靠着床柱,用手撑着头打着盹。
司予述看着眼前已经三月未见的母亲,她愣了下来。
这样的母皇,她可以说是有将近半年没见到了。
而此时,床上传来了一声低喃,“水……”
司予述闻言当即上前,而这时候,永熙帝也惊醒了。
“儿臣见过母皇。”司予述忙行礼。
永熙帝看了她一眼,点了头,便看向程氏,“父亲?”
“水……”
“儿臣去!”司予述当即道,随后快步转身出了内室。
水墨笑见她出来,也连忙起身,“怎么了?”
“大师想喝水。”司予述走到桌子旁,倒了一杯水,然后快步转身进内室。
水墨笑也顾不得永熙帝会生气,跟着进去。
蜀羽之紧跟其后。
此时,程氏已经悠悠转醒了,不过,意识却还是不太清晰。
永熙帝扶着他起身,然后接过了司予述送上来的茶水,小心翼翼地喂着他喝。
程氏喝的不多,便停下了。
永熙帝将被子递还给了司予述,扶着程氏躺下,看着他,“父亲?父亲?”
程氏的意识渐渐情绪,看清了眼前的人,“涵……涵儿?你……”
“朕回来了。”永熙帝握紧了程氏的手,“父亲,朕回来了。”
程氏喘了几口气,然后微笑道,“好……回来就好……你的身子……”
“朕没事,都康复了!”永熙帝挤出了一抹笑容,“你看……朕不是好好的?”
程氏眯着眼,仔细地看了他好久,方才笑道:“是……是好了……好了就好……好了就好……”
“父亲,你……”
“我没事……只是……老了,不中用了……”
“父亲,不是……”
“别难过,你方才康复,不要折腾自己……我很好,看着你好起来,我便一切都好……”
“父亲……”永熙帝心中涌出了一股极深的悲伤。
程氏伸手拍拍她的手背,却是软绵无力的。
水墨笑犹豫了许久,终究是上前,“陛下,不如你休息……”
“闭嘴!”永熙帝厉色打断了水墨笑的话。
水墨笑脸色一白。
她的眼底,有着当年知晓先帝之死和他有关之时的憎恨,虽然眉头当年的深,但是,却是真的。
“涵儿……”程氏似乎明白了什么,“别管凤后和翊君……是我不让他们通知你的……”
“父亲!”
“涵儿,这几个月中,凤后和翊君他们都为你忧碎了心……是我强迫他们不让他们通知的……再说了……年前的风寒我也是好了……如今这样……不过是前两日的事情罢了……不管凤后他们的事……是我自己老了……也不要怪他们没有照顾好我,后宫当中,所有人都很敬重我,凤后这两日更是日夜不眠地照顾我,连年前那次也是一样,你不该再怪他们苛责他们……”程氏断断续续地说着,“若是因为我让你们闹翻了,我便是走……”
“你不会有事!”永熙帝打断了他的话,“朕是皇帝,朕不会让你有事!朕先前那般凶险都没事,你不过是风寒而已!”
程氏笑道:“先于自己的孩子而去,这是福气……是福气……”
“父亲……”永熙帝无法接受。
“好了……”程氏打断了她的话,“你看你……眼圈都黑了……眼中也布满了血丝……是一路赶路回来吧……我就知道不能让你知道……可是凤后这次没有听我的了……”
“父亲……”水墨笑也开了口,声音有说不出的悲伤。
程氏对他招了招手。
水墨笑随即上前。
程氏拉过了他的手,放在了永熙帝的手上,“你们也是一同走过患难的人,别为了一些根本不是你们的责任的事情而坏了感情……涵儿的脾气有时候是坏了一些……但是,她没有恶意……看在父亲的份上,不要和她一般见识……”
“没有。”水墨笑摇头,看了永熙帝一眼,“没有照顾好父亲,是我的责任。”
“你照顾着我很好,还有……”程氏看向床外,“翊君……”
蜀羽之上前,“大师。”
程氏点了点头,“你们都是好孩子,涵儿身边能够有你们的陪伴,我也安心了,我啊……还是那句话,涵儿的脾气不好,可是,她对着你们发脾气,也是因为,她将你们当成了亲人……所以才会这般肆无忌惮……你们,多多谅解她……”
“臣侍心中没有任何不满。”蜀羽之正色道,“大师你一定要好起来,只有你好起来了,陛下方才会开心。”
程氏笑了笑,却没有回答,继续对永熙帝道:“回去休息吧……你放心,我还能撑一段时间……可是,若是你因为我而又倒下了……我便是走也不安心……”
“父亲——”永熙帝似乎不知道说什么好。
程氏还是道:“下去休息,否则,我便恼了。”
永熙帝抿着唇挣扎了半晌,然后,方才同意。
交泰殿
帝寝殿
永熙帝虽然回了寝殿,但是,却没有真的休息。
司予述一路跟着过来,见了她这般,便劝道:“母亲,大师的情况目前还是稳定的,母皇还是先休息一下吧。”
永熙帝看向她,沉默半晌,“这几个月你做的很好。”
“儿臣只是尽了儿臣的本分。”司予述垂头道,“是内阁诸位大臣辅助的很好。”
永熙帝沉吟会儿,“谁好谁不好,朕都看在眼里。”
“儿臣不敢。”司予述仍是低头道,“母皇康复回宫,那朝政……”
“你继续看着吧。”永熙帝打断了她的话。
司予述抬头,“母皇……”
“朕这四十年来从未真正君为人女儿的责任,现在……”永熙帝话停了好半晌,然后方才继续:“若是朕再不抓紧……恐怕便再也没有机会了……”
“母皇,大师他不会有事的。”司予述道。
永熙帝看了她会儿,“下去吧。”
“是。”司予述没有再说什么,领命退下。
半晌后,水墨笑端着一些膳食进来。
永熙帝没有抬头。
水墨笑将膳食放在了桌子上,然后,转身走到了永熙帝的跟前,“陛下,冷总管说你路上一直没有好好用膳,先用些吧。”
永熙帝抬头,却盯着他不语。
“你便是要处置我,也先用了膳食方才有力气。”水墨笑咬着牙,豁出去一般道。
永熙帝没有动怒,只是问道:“父亲怎么忽然间这样?”
水墨笑一愣。
“年前的风寒不是已经治愈了吗?”永熙帝继续道,“怎么又会……”
水墨笑凝视着她,深吸了一口气,“是臣侍没有照顾好父亲,以致父亲……”
“是不是因为朕。”永熙帝打断了他的话。
水墨笑忙道:“不是……”
“李院正说父亲是长期劳累以及身子虚空,是不是因为朕之前……”
“不是的!”水墨笑忙打断了她的话,“大师只是……只是……”
“墨笑。”永熙帝笑了笑,却没有温度,“朕知道。”
“陛下……”
“朕该气的人是朕自己……”永熙帝继续道,“从朕康复之后,父亲便一直没有来看朕……他那般关心我,怎么会一直不来看朕?还有朕生辰那日,他每年都会有的生辰贺礼都没送来……朕早该想到!早该想到!”
“陛下……”水墨笑该是为她不再责怪他而开心,可是看着她这般自责,他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陛下,父亲不会希望看到陛下这样的!”
永熙帝合上了眼睛,“二十多年前,在先帝面前,朕一直都是一个不孝女,二十多年来,在父亲面前,朕也是不孝女,甚至在父君去之前,朕也是个不孝女!朕这一辈子,都在当着不孝女!”
“若是陛下真不孝,先帝怎么会将皇位传给你?临终之前,又怎么会见你,在你的陪伴之下走完最后一程?”水墨笑握着她的手,“若是陛下不孝,父君临终之前便不会仍在为陛下着想考虑,想的还是陛下?还有父亲,若是陛下真的不孝,如今如今岂会在病中仍旧是担忧着陛下?陛下,你不是不孝,只是,上天总是待你不公,总是要夺去你最在乎的人……你不该自责,父亲不会想看到你如此自责的!”
永熙帝睁开眼睛看着他,除了自嘲一笑,没有其他的话。
……
永熙帝回宫了,不过,没有收回太女监国的权力,而是下旨,由太女继续监国。
这便让人对其身体状况猜测万分。
为了平息这种猜测,永熙帝接连召见了内阁阁臣六部尚书。
被召见的众人的异口同声之下言永熙帝一切安好。
至于为了仍是让太女监国,却没有人能够给出答复。
不过因为永熙帝回宫坐镇,朝堂和民心也都安了下来。
朝堂政事井井有条的进行,百姓安居乐业,各行各业兴旺昌盛。
不过,礼王仍是在泰陵。
而荣王,也仍是在西南大营。
司以琝一接到永熙帝回京的消息之后,第一时间便想进宫,可是,都上了马车了,最终,却还是没有去成。
他怕。
他怕见到母皇,将事情说开了,最后,得到的不是母皇的原谅,而是斥责。
即使李告诉他,母皇并不怪他,可是他不敢去冒险。
至少,在他做好了心理准备之前,不敢。
一连挣扎了好几日,直到司以晏司以佑以及几个正君都进宫探望过了,他方才鼓起了勇气,进了宫。
永熙帝这几日除了最开始回了帝寝殿休息了三个时候,随后召见诸位大臣之外,其他的时间,都呆在了佛堂,可以说是住在了佛堂。
除去了用膳休息的时间,便都守在了程氏的身边。
似乎想,在最后的日子里面,将过去四十年的亏欠都弥补回来。
程氏开始有些不同意,可是在听了水墨笑一番话之后,便不再说什么,在他的心里,也是渴望着女儿的陪伴。
然而,他的心情是好了,身子,却是越发的差。
连赶回宫里的简御医都请罪说,没有办法。
程氏的已经不是病,而是,油尽灯枯。
永熙帝没有大发雷霆,也没有别的反应,像是根本不知道油尽灯枯这四个意味着什么似的,仍旧是陪着程氏说话解闷,笑容一直没有消失。
司以琝见到永熙帝的时候,永熙帝正在用午膳。
“母皇……”
他站着老远,屏着气,溢出了这声称呼。
看着桌子旁坐着的母亲,他不敢再靠近一步。
永熙帝见了来人,放下了手里的碗筷,笑道:“来了。”
司以琝感觉自己的心几乎要从喉咙跳出来一般,“母……母皇……”
“怎么了?”永熙帝问道,“不过是几个月罢了,便不认得母皇了?”
“不是……”司以琝忙道,然后,直接冲到了永熙帝的面前,跪在了面前,紧紧的抱着她的双腿,“母皇……”
声音,开始哽咽。
永熙帝一愣,然后伸手抚着他的头,“傻孩子,母皇没事,你看,母皇不是都好了?”
“母皇——”司以琝仍旧是没有抬头,哽咽更浓,“对不起!对不起!母皇,对不起!”
“好了,都不是孝子了,哭什么,若是乐儿见了,定是会笑话你。”永熙帝笑道。
水墨笑从外面走进来,手里端着方才炖好的补品,见了司以琝这般,搁下了东西之后,便上前劝道:“琝儿先起来吧,你母皇没事了,哭什么?还有,你母皇正用午膳呢?”
永熙帝抬头不赞同地看了他一眼。
水墨笑知道她不悦,只是,他还是不想让任何影响她用膳的人和事出现,这几日,虽然她没有任何的愤怒以及悲伤,只是,他心里清楚,她不过是将一切都藏在了心里罢了,为的,只是不想让父亲伤心,别的不说,便是用膳,这几日,每一餐,她吃了多少?“琝儿,你哭着,你母皇也是要伤心的。”
司以琝咬着牙,好半晌方才起身,却仍旧是不敢看永熙帝。
“凤后。”永熙帝声音有些沉。
水墨笑冒着被她责骂的危险继续道:“你母皇都好了,还哭什么?好了,你应该还未用午膳吧?陪你母皇用些如何?”
司以琝转过身看了看水墨笑,见他目露恳求,然后点头:“好……”
大师的事情,大皇兄前两日进宫之后跟他说过。
母皇……
应该很担心吧?
这时候,他若是想母皇请罪,应该只会让母皇更加的烦心吧?
等大师好了,他一定会向母皇请罪的!
水墨笑不知道司以琝心里的事情,只当他是因为先前的不愉快而这般的伤心,“好了,坐下吃吧。”
司以琝点头,坐了下来,努力了好久,方才鼓起了勇气看向永熙帝,“母皇……对不起……”
“都过去了。”永熙帝笑道,随后打量着他半晌,蹙眉道:“怎么瘦了这般多?”
“我没事!”司以琝忙道。
永熙帝看了他会儿,没有再问下去,“来,多吃一些。”
司以琝拿起了筷子,“母皇也多吃一些!”
“好。”永熙帝笑道。
水墨笑在旁看着,缓缓地松了口气,想着以后是不是都该找些孩子来陪她用膳,在宫外的或许有些麻烦,不过,宫里面还有五皇子和五皇女。
两人都懂事了,应该能够劝劝。
司以琝终究是什么也没说,用完了午膳之后,便又陪着永熙帝和程氏说了许久的话,直到程氏累了,睡下,他方才离开。
往后,每隔一日,司以琝都会进宫。
永熙帝也不是没有发现他近乎是恕罪一般的态度,只是,却仍是没有说什么。
程氏的病,一日一日糟糕。
太医院也只能是用名贵的药材一直吊着。
德贵君一直想找机会打听一下永熙帝召他母族家人进京的目的,只是却一直没有机会,先前是因为永熙帝还在行宫,而如今,却是因为,佛堂大师的病。
他并不清楚佛堂大师和永熙帝究竟是何等关系,但是,连凤后都如此敬重,必定是不简单。
而因为这件事,永熙帝一直心情不佳。
他不敢在这时候去打听。
唯一让他喘口气的便是他的家人到京城半个月了,永熙帝一直没有任何的反应,如今对他来说,没有消息,便是好消息。
蒙斯醉回宫之后,便一步也未曾踏出过流云殿,程氏的事情,他也知道,只是,却无动于衷,便是司以佑进宫之时,他也只是见了他一面,便说累了让他出宫。
三月中旬,程氏的病越发的严重,一整日,几乎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昏睡当中度过。
永熙帝日夜守在了身旁。
而笑容,除了程氏醒来之时会出现,其他时候,便再也没有出现过。
水墨笑果真是叫了五皇子和五皇女来陪永熙帝用膳,只是效果却不佳,即便永熙帝还愿意给两个孩子一些慈爱,但是,吃的,仍是少。
后来,便是司以琝进宫陪着,也是一样。
朝堂的事情,她没有再管,即便是司予述前来,她也是不见。
仿佛一颗心都扑在了程氏身上。
三月二十七,程氏的精神忽然间大好,不但没有昏睡,甚至,还让永熙帝扶着他下床出去外面走走。
三月下旬的御花园,正是百花开的最盛的时候。
百花争艳,蝴蝶萦绕花丛。
一片赏心悦目的美景。
这一日,天气晴朗。
下了几天的春雨停了下来。
御花园中,似乎还可以闻到泥土的清香。
程氏的大好,没有人心里开心。
大家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然而,即便是知晓,众人仍旧是要笑着开怀。
永熙帝陪着程氏到了御花园,随后,下旨让所有皇子皇女都进宫来,只是,却被程氏阻止了。
“父亲……”
“我只想和我的女儿待着。”程氏笑道,声音也有了力度,“涵儿,我们父女似乎很少这般出来。”
“都是女儿不好。”永熙帝道。
程氏笑道:“不是你不好,涵儿,你已经很好很好了……如今,便让我们父女好好待着,说说话,赏赏这百花争艳的美景。”
永熙帝点头:“女儿都依父亲的。”
“以后,跟孩子们说说,让他们别怪我这个祖父不好……祖父啊,想和自己的女儿单独待待。”程氏继续道。
永熙帝道:“他们不会的。”
“嗯。”程氏点头,“我相信他们不会,都是你的孩子,我的孙儿,都是懂事的好孩子。”
永熙帝笑道:“女儿生了这般多好孩子,父亲该是高兴吧。”
“是高兴。”程氏笑道,“这孩子都是好的,但,也总是人,是人,便会有优点,有缺点,便是你,有时候脾气不也是很差吗?”
“女儿的脾气真的这般大?”永熙帝笑道。
程氏敲敲她的头,“你自个儿不会想啊。”
“也许吧。”永熙帝笑道,“不过儿臣也幸运,身边的人都能忍着儿臣的坏脾气。”
“所以啊,往后你要好好对待他们。”程氏缓缓道,神色转为了认真,“涵儿,失去了的,我们已经没有办法……再伤心难过,也无济于事……反而会让眼前的人伤心寒心,珍惜眼前人,这是你该做的。”
永熙帝握着他冰凉的手,“女儿知道。”
“这一点,你的母皇便做的很好。”程氏继续道,“你看她,失去了父亲那般多年,不是君侍成群,孩子成堆吗?”
“父亲还恨母皇?”永熙帝问道。
程氏笑道:“都这般多年了,她走了也二十多年了,现在我即便要记起她的模样,也要想许久,这世上,没有什么恨是不能被消除的,时间……会毫不留情地带走我们很多很多的东西……仇恨,生命,还有……爱……”顿了顿,继续道,“所以涵儿,不要将身边的人的爱当做理所当然……他们……也是人……也在经受着时间的磋磨……不要等到有朝一日他们对你的爱被时间磋磨掉了,你方才后悔……”
“女儿知道。”
“凤后……豫贤贵君……翊君……甚至其他的几个父亲不熟悉的君侍,他们都是好男子,即便你无法都给予他们爱……至少,要善待他们,这一辈子,他们因为你而被困在这深宫当中,也都一直安分守己,你该还他们一份安宁。”
“我会的。”
“其实啊……你比你母皇也是幸运多了……后宫只有这几个人,清净了不少。”
“是女儿没用,及不上母皇。”
“呵呵。”程氏笑了出声,“这样就好……人,只要尽力了,问心无愧就好……涵儿,不管往后发生什么,只要你问心无愧了,便不必太过介怀,很多事情,即便是身为帝王,也是身不由己的。”
“我知道。”
“一晃眼,便这般多年了。”程氏伸手扶着她的头,“父亲现在还清楚的记得,你出生的时候方才那般小,小的……”
凉亭内,父女两人笑着说着,像是,有永远都说不完的话。
而不远处,水墨笑和蜀羽之面带忧色地看着。
“凤后,陛下真的没事吗?”蜀羽之问道。
水墨笑沉吟半晌,“不会的,二十年前,面对先帝和和安皇贵君的死,她都能够走过来,如今,也一样可以,只是……或许会伤心一段时间,但是,本宫相信,她一定会走过来的!”
蜀羽之沉思半晌,幽幽道:“也是,她是陛下,还有什么不能够承受的?”
水墨笑侧过身看了看他,“你……”话停了一下,随后,方才继续开口:“蒙氏最近情况如何?”
蜀羽之敛了敛神色,“豫贤贵君一直待在流云殿,并没有什么不妥的举动。”
“不妥?”水墨笑冷笑,“即便是睦君和孙侍君两个不知内情的人都往佛堂探视,可他却连面都没有露,这叫没有不妥?!”
蜀羽之沉默。
“他在行宫和陛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水墨笑继续问道。
蜀羽之摇头,“陛下将臣侍的人遣送回来,这些两个月的消息都是通过冷总管传达的。”
水墨笑鹏了眉头,转身看向亭子内的永熙帝,“两个人在行宫朝夕相对了这般长时间,还是没有和解?”
蜀羽之暗自叹息了一声,没有回答。
永熙帝和程氏在御花园待到了夜幕降临,方才回了佛堂。
当夜,程氏卧床不起。
李院正和简御医努力了一整晚,直到黎明时分,再也没有办法,摇头下跪请罪。
“真的不行了?”永熙帝一字一字地挤出来。
两人俯身告罪。
“涵儿……”程氏低喃出声,“别……别为难……她们了……”
永熙帝咬了咬牙,“我没有为难她们。”然后挥手让两人退下。
程氏仿佛连睁开眼睛都显得极为的费劲,“涵儿……别难过……当年……和安皇贵君离世之时……便让你别难过……我……也是这样希望……”
“女儿没有难过,真的。”永熙帝握紧了他的手。
程氏艰难地笑了笑,“涵儿……”
“舅公!舅公——我要见舅公——你们让我进去——”这时候,外面传来了一阵喧闹声。
永熙帝面色一狞,“来人——”
“涵儿……”程氏似乎听出了喧闹声的主人,“是秦儿……你……让他进来……”
外面守着的水墨笑进来。
永熙帝看向他,面色阴沉,“让他进来!”
水墨笑点头:“是。”
半晌,程秦神色憔悴地冲了进来,直接扑到了程氏的床边,“舅公!舅公——”
程氏想转过身子面对他,可是,努力了许久,却无法成功,只能侧过了视线,艰难地看着他,“秦儿……舅公……不能再照顾你了……”
“不会的!舅公你不会有事的!不会的!”程秦情绪很激动,眼睛发红。
程氏笑道:“舅公老了……是时候走了……你放心……舅公跟凤后说好了……会给你找一个好人家……会好好照顾你的……”
“我不要!舅公,我什么都不要,你不要有事,不要——”
“傻孩子——”
“舅公,我求求你,你不要丢下秦儿,不要——”
“好了。”永熙帝不想他继续闹,轻声开了口。
不想程秦却猛然间站起来,目光憎恨地盯着永熙帝,“你怎么可以这样的狠心这样的绝情!舅公是你的生父,他是你的亲生父亲,你怎么连一丝伤心都没有!你还是不是人,是不是人——”
仿佛是积压了许久的情绪,如洪水般爆发。
永熙帝惊愕。
便是弥留之间的程氏也是吃惊,“秦儿……”
“来人!”水墨笑第一个反应过来,唤来了宫侍,“将他押下去!”
宫侍立即上前,一人抓着程秦的一只手,然后将人往外拉。
“你们放开我,放开我!”程秦激烈挣扎着,双眸赤红,面容狰狞,憎恨的目光始终没有从永熙帝身上移开,继续喝道:“你不是人,你是冷血的魔鬼,你不是人——你怎么可以那样做,怎么可以那样的冷血无情,你怎么可以——”
“堵住他的嘴!”水墨笑几乎气疯了。
一个宫侍连忙从怀中拿出了一条汗巾塞到了程秦的嘴里,咒骂,成了听不清楚支吾。
而他憎恨的目光,也因为被托出了寝室,最终从永熙帝的身上移开了。
水墨笑气的浑身发颤,担忧地看向永熙帝,“陛下……”
永熙帝虽然惊愕于程秦的失态,但,不知内情的她,也不至于在这时候追究程秦这件事,“去看好,不要让他出事。”
水墨笑点头,随后便转身出去。
“涵儿……”程氏神色添上了焦急。
永熙帝忙道:“父亲,没事的,我没怪他,他只是关心父亲方才会这样的……”
程氏很想说些什么,可是,这时候,他已经没有力气了,“他……虽然不是程家的血脉……可是……毕竟是芯儿的儿子……是我的晚辈……他只是难过……”
“我知道,你放心,往后,我会将他当成了儿子一般照看。”永熙帝握紧了程氏的手保证道。
程氏舒了口气,“父亲……相信你……我的涵儿……是说一不二的好皇帝……我相信你……涵儿……”
“嗯。”永熙帝抿着嘴唇,只能,溢出了这个字,生怕多说了,便会忍不住哽咽。
她答应了他,不会难过。
至少,不在他的面前难过。
程氏又喘了好一会儿的气,然后,方才继续,“涵儿……父亲……还有最后一个心愿……可是……你或许这个心愿……或许会伤害到你……”
“不会的!”永熙帝道,“父亲你说,不管是什么心愿,女儿都会为你达成!”
即便他这时候要求要与先帝合葬,她也会想办法做到!
可是,程氏却没有提这个要求。
而是……
“父亲……想……和我姐姐……你的姑姑……葬在一起……葬在她的身边……”程氏看着永熙帝,可是,视线已经模糊不清,他无法看清楚,她听了这话之后,究竟是失望,是难过,还是生气,可是,他还是继续说,“父亲……不求你原谅……我……还是自私了……我十六岁便和姐姐分离……一直到现在……再也没有见过面……我想……死了……至少可以陪在她身边……我要亲自去给她赔罪……亲自去跟她说对不起……涵儿……我死后,将我的尸首火化……然后,将骨灰葬在了姐姐身边……这是我……最后的心愿……”
他说完,睁大了眼睛,拼着最后一口气,等待着,永熙帝的答复。
而,永熙帝却一直沉默。
直到,他以为自己再也等不到了的时候,永熙帝方才开口,“好,女儿答应你8亲,女儿答应你!”
程氏的脸上大喜,力气,仿佛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体,甚至,坐起了身来,“真的?”
“是!”永熙帝握紧了他的手,“女儿答应你,女儿一定会送你去,一定会!”
程氏脸上浮现了一抹灿烂的笑容,然后,一点一点地往后仰去。
“父亲!”永熙帝连忙扶着他。
“涵儿……对不起……谢谢你……我的……好女儿……”
支撑了许久的眼皮,在这一刻,再也撑不下去。
缓缓落下。
身体的最后一丝力气,也渐渐离去。
然而,脸上的那抹灿烂而满足的笑容,却一直留着,一直留着……
永熙帝紧紧抱着他,不愿意放手。
“父亲,一路……走好……”
终究,她最后的一个至亲长辈,离她而去……
晨光之中,程氏的笑容,仿佛是时间最美。
程氏走了,而永熙帝,也离开了佛堂,然后,一个人待在了帝寝殿内。
水墨笑忧心万分,却不知道该如何劝慰,只能,一直陪着她,“陛下……”
永熙帝坐在了寝殿内的床沿上,缓缓抬头,看向水墨笑,眼睛微红,但是,却没有泪水,面色微白,却没有悲伤,“今日,是什么日子。”
水墨笑一愣,然后,缓缓道:“三月二十八。”
说罢,便眼眸微睁。
“三月二十八,三月二十八……二十三年前的这一日,朕便在这件寝殿内,这张床边送走了母皇。”永熙帝缓缓道,“二十三年后……同一日……三月二十八……父亲说他心里已经放下了,可是,偏偏却选在这一日离开……真的放下了吗?”
“陛下……”
“父亲丧事,依着父亲的遗愿办……等火化之后,朕就送他去。”永熙帝合上了眼睛,不再说话。
二十三年前,她还可以悲伤痛苦,而二十三年之后,她却连痛苦的能力都没有了。
岁月,将她的爱恨情仇喜怒哀乐一点一点地磨灭。
她是永熙帝,大周的皇帝。
仅此而已。
……
四月初一,程氏的遗体火化,骨灰暂且供奉在了佛堂内。
程秦,日夜跪守。
这一日,永熙帝去了流云殿。
不过是大半个月的时间罢了,两人之前那一个月的愉快仿佛一去不复返。
“对不起,朕这些日子一直没来看你。”永熙帝看着他道,“你瘦了许多。”
蒙斯醉低着头,“我……没去……看望大师,你……不怪我?”
“父亲临终之时跟朕说了许多,他让朕珍惜眼前人。”永熙帝摇头道,握着他的手,“朕答应过了父亲,送他的骨灰回南方和姑母葬在一起,途中,估计会经过云州,你可愿意陪我去?”
蒙斯醉倏然抬头,“你……你让我陪你去?”
“嗯。”永熙帝道,“朕说过,若是有机会便带你回云州看看,只是,目前不能让你风分光光地回蒙家。”
蒙斯醉脸上的情绪很复杂,情绪,也渐渐激动,眼底,有种光芒在渐渐凝聚。
永熙帝握紧了他的手,“你可愿意陪朕前去?”
“我……”蒙斯醉的声音有些变调,可是,此时的神色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他愿意,然而,他却没有这个机会说出愿意二字。
便在他方才说出了一个我字之后,忆古一脸焦急地冲了进来,喘着气道:“主子,礼王府传来消息,正君要生了,主子派去照顾的宫侍说,可能会难产……”
蒙斯醉猛然起身,先前的一切激动,消失无踪,“什么?!”
永熙帝神色凝重了起来。
“我要出宫去!”蒙斯醉看向永熙帝,道。
永熙帝点头,“好,朕让太医院立即派御医过去,放心,不会有事的,当年凤后是难产,去年佑儿也是难产,最后平安无事,朕下旨让昀儿回来。”
“不用!”蒙斯醉急忙道,然而话方才说完,便不敢直视她的眼睛,“昀儿回来也是无济于事……先看看情况再说……”
永熙帝点头,“好。”
“我先去看看……”蒙斯醉说完,然后,转身随忆古离开。
此时,礼王府已经乱作了一团。
蒙斯醉便是来了,带来了宫里面最好的御医,都是,最终都没有办法。
御医和接生的宫侍费尽了心思,最终,只是能够保注子。
礼王正君诞下一女后半个时辰,在入夜时分,殁。
皇宫
水墨笑接到消息的时候,愣了愣,只是,却并不意外,“孩子情况如何?”
“很不好。”前去打听消息的宫侍道,“很不好,豫贤贵君下令一定要御医救活孩子。”
水墨笑叹息一声,“去传本宫的话,看看豫贤贵君有什么需要,直接提就是。”
“是。”
交泰殿
御书房
冷雾缓步进来,对着站在窗前的永熙帝禀报道:“陛下,礼王正君殁了。”
永熙帝转过身,面色有些阴沉,“孩子呢?”
“孩子暂且保住,只是,情况也不好。”冷雾回道。
永熙帝抿紧了唇,“宣翊君。”
“是。”
太女府
“消息确切?”司予述眯着眼问道。
管家回道:“确切,礼王府已经派人进宫报丧了。”
司予述沉着面容沉默半晌,“去禀报正君,依着规矩办!”
“是。”
……
礼王府
此时,哀声一片。
蒙斯醉一脸苍白地坐在了寝室旁边的暖阁内,自从礼王正君殁了之后,他便一直没有说话。
司以佑进来,见了父亲这幅模样,心中更是难受,“父君,你别太伤心,正君也是……”
“可整理好了?”蒙斯醉打断了儿子的话。
司以佑点头,“好了,就等着入殓……”
“孩子如今情况如何?”蒙斯醉又问道。
司以佑回道:“御医时刻看着,父后也从宫里派来了经验丰富的宫侍,母皇也下旨太医院一定要救活孩子。”
“这……就好……”蒙斯醉低喃道。
司以佑沉吟会儿,“父君,昀儿那边……她应该回来的……”
“不要跟本宫提她!”蒙斯醉倏然厉喝道,神色,即使愤怒也是失望,更是悲伤。
司以佑一愣,随即想起了礼王正君诞下孩子弥留之际求见了父亲,难道……“父君,正君是不是跟你说了……什么……”
蒙斯醉看着儿子,牙关紧紧咬着,但是却没有回答,“什么也没有!”
“可是……”
“周氏死于难产!其他,什么也没有!”蒙斯醉一字一字地道,“周氏是昀儿的正君,是她没有照顾好他,方才让他难产而死!作为一个妻主,她根本就没有尽到妻主的责任!”
司以佑看着眼前的父亲,沉吟了半晌,然后应道:“是。”
“你去问问御医,孩子能否带进宫!”蒙斯醉坐了下来,低头,地难道。
司以佑点头,“好。”
次日清晨,礼王府挂起了白幡。
礼王正君难产而死的消息传到了京城的所有勋贵大臣家中。
将近午时,礼王从泰陵快马飞奔而回。
而就在她回府之前的一刻钟,豫贤贵君带着孩子在一众御医的看顾之下回了宫,理由是,孩子身子太过于羸弱,要放在宫里面养,好方面御医看诊。
礼王正君回府之后没有问孩子的情况,直奔礼王正君的房间,然后,不顾众人的劝阻,抱着礼王正君痛哭的不能自以。
众人劝阻,但是皆无结果。
后来,三皇子上前劝了许久,方才让她放下了礼王正君的遗体,只是,仍旧是伤心欲绝,最后甚至动手打起了自己,言礼王正君之死都是她的错,是她没有照顾好礼王正君,更不该赶不回来见他最后一面。
众人又是纷纷劝阻,费了好半天的功夫,还道出了礼王嫡女目前的情况,方才阻止了她的自虐。
这般情况传出之后,许多人不禁为礼王正君惋惜,没有福气与这般一个情深义重的妻主相伴一生。
在随后的日子中,礼王也是一直郁郁,仿佛已经失去了生机一般,一直守在了礼王正君的灵柩身边,直到礼王正君下葬了之后,方才想起了女儿,进宫探望。
许是见过了女儿,让她找到了希望,出宫之后的礼王虽然仍是一脸的憔悴悲伤,随后,便上折子请求永熙帝,要卸掉礼部的差事,要全心全意照顾女儿。
永熙帝不允,只是,放了她长假,等皇长孙女安好之后,方才回衙门。
礼王再三恳求无果之后,只好领旨。
伺候,礼王正君每日都会进宫去看望女儿,原本是想暂住在宫中的,只是她却担心礼王正君的魂魄回到了府中找不到她,便只是白日进宫,晚上回府。
四月中旬,永熙帝忽然下旨,前往陇县行宫继续静养,朝政,仍即使交给太女,然后,便在众人吃惊之下,没有待任何的君侍,去了陇县行宫。
五月末,南方
在新建得坟前上了磕了最后一个响头,永熙帝完成了她这趟南下的任务。
“父亲,你的心愿女儿为你达成了,你安息吧。”
随后,起身。
“多谢陛下。”程芯战战巍巍地下跪。
永熙帝伸手扶着她,“表姐不必如此。”
“程芯不敢。”程芯忙道。
永熙帝正色道:“往后,朕可能不能常来,便请表姐时常来看看父亲。”
“程芯领旨。”程芯低头道。
永熙帝看了看她,“至于程秦,你放心,朕答应了父亲,会给他找一户好人家,往后也会好好照看他。”
原本程秦是想跟着来的,只是,临出发前,却倒下了,发了高烧,一病不起。
永熙帝不能因为他而延误了行程。
“谢陛下。”程芯忙跪下。
永熙帝又将她扶起,又嘱咐了许多,然后,方才开口:“朕也该回京了,往后,万事便拜托表姐,若是有什么需要,可以让当地的官府转达,也可以随时上京。”
“不敢。”程芯仍是道。
永熙帝没有再说什么,转身看了眼前程氏的墓良久,然后,动身离开。
方才上了马车没多久,冷雾送来了京城的消息。
“陛下,凤后的信。”
永熙帝接过,打开看了半晌,然后,收起。
水墨笑在信中除了交代宫中的一些琐事,便是皇长孙女的情况,经过了将近两个月的全力救治,皇长孙女的情况渐渐好转,已无性命之忧。
这样的情况之下也能熬过来的孩子,想来也是个有福之人。
许是心里难过,启程回京之后,永熙帝的一直没有说什么话,心情也是郁郁。
六月中旬,永熙帝的车架到达了云州边境。
“陛下,前面就是云州。”冷雾回禀道。
永熙帝睁开了眼睛,眸底,一片氤氲,“不要惊动当地的官府,更不要让蒙家的人发现。”
“是。”
三日之后
云州姻缘庙前不远的空地上。
二十多年了,这里变了许多,可是,这块空地却还留着,仿佛,在等待着她一般。
傍晚,夏季的炎热仍旧未曾散去,不过,前来求姻缘的香客,此时,已经不在了,即便没有当年的萧条景象,只是心情,仍旧是悲凉。
永熙帝站在曾经和挚爱诀别的地方,低头沉默。
当年,便是这里的一次诀别,改变了她的一生。
即便她的人生早就被先帝给定下了,可是,若是没有那一日的诀别,没有那一日的伤心欲绝,往后很多事情,恐怕便不会是那样。
若是没有失去过醉儿,她,也不会接受阿暖的爱。
或许,没有了她,他如今还好好的活着。
是的。
活着。
这些年,她一直都不愿意面对,可是这一日,她告诉自己,他已经不在了,已经,从此地离她而去!
阿暖,那个可以为了爱她而不惜一切不择手段的男子,已经不在了。
他……
死了!
永熙帝抬头,然而,却惊见着,一个男子,正神色彷徨地走进了姻缘庙中。
而这个男子……
有着一张,让她思念了十三年,也痛苦了十三年的脸!
浑身,仿佛被雷击了一般。
战栗,蔓延全身。
是……
他吗?
真的是他吗?!
永熙帝猛然拔腿,往姻缘庙里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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