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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昧拨动簪尾,干净利落地拔出来。
细细的血箭喷出来,那僵硬的身体便是射箭的弦。
士兵软倒在昭昧身上,四肢抽动。
李素节挪开他,把昭昧拉出来。昭昧累得眼睛翻白,说不出话,到了墙角就控制不住地往下坐,过了会儿,抬了抬手,说:“刀。”
旧刀不能用,李素节从士兵身上卸下新刀交给昭昧,又把士兵搜了一遍,除了象征身份的兵章,还摸到另一件东西。
出入令牌。
李素节整理仪容,又为昭昧换了衣服,在她脸上涂抹一番,稍作变化。昭昧软得像面条,由她动作,又歇了一阵,能坐直身体,说:“渴。”
李素节抿抿嘴唇,说:“我去找点水。”
她把昭昧安置妥当,将要走时又停下,看一眼昭昧,下颌紧绷,似乎做出什么决定,提起了鸟笼。
李素节没有上通缉令,去民家讨口水不难。她很快就回来,将水碗送到昭昧嘴边。一大碗水,昭昧咕咚咕咚全灌下去,舒爽地“啊”了一声,再靠回墙边时,整个人都活过来了。
李素节送碗回来时,昭昧的精神恢复了些,仍有些惫懒,但说话流畅许多,问她:“鸟儿呢?”
李素节低声说:“抱歉。”
昭昧没说话。
“如果不是我坚持要带上它……本来就不该带着它的,只是我总想……”李素节艰难地说:“总想着或许、或许……”
她再说不下去。
“扔在哪儿?”昭昧问。
李素节摇头,勉强笑笑:“没什么。我答应过殿下——”
昭昧打断她:“在哪儿?”
李素节收声。流着泪,她平静地说:“我把它扔了。它会死,它再也飞不起来了。”
昭昧拉住她的手:“把它找回来吧。”
李素节泪眼模糊,但坚持摇头:“不。它的伤口已经长拢了,它会叫的。”
“可我想见到它飞。”昭昧说。
李素节怔住。
“嗯。”昭昧靠着墙,微仰着头看天空,点头说:“是的。我也想它再飞起来。”
李素节说:“它会连累你。”
昭昧不清楚自己在想些什么。
明明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现在她依然这么觉得,可又有个声音在心底说,暴露与否,哪里就差这一只鸟。
——可这只鸟是她曾经想要抛弃的。
“你知道吗?”昭昧的脸上有些迷茫:“阿娘折断它翅膀的时候,我很生气。她只是为了问那一声‘为什么不飞’,就把它的翅膀折断了。可现在我却觉得,它的翅膀早就断了。落到我手里之后,它从来也没飞过——它是在笼子里长大的。”
“我其实很喜欢它的,我给它准备最好的笼子、最好的食物,常常逗它玩,有时候,连我都羡慕它的无忧无虑——我这么喜欢它,可知道它翅膀断了,我却只想把它扔掉。”昭昧看向李素节,眼中依然懵懂:“可现在,我又不想扔掉它了。”
“阿昭……”李素节露出痛楚的神色。
折断了鸟的翅膀,有人会心疼。可折断人的翅膀……会有人发现吗?
“素节姊姊?”
“没什么。”李素节回神,起身说:“我去把它找回来。”
燕隼最终还是回到了她们身边。这里地处偏僻,时间又晚,鸟笼放在那里并没有人发现,李素节拎着它回来时,情不自禁地微笑。
昭昧已经休息得差不多,足够应付出城时的意外情况。可什么也没发生。她们顺利地出了城,只是没有见到梅五的身影。
她们摸黑在城外呆了一晚上,睡不着就盯着城门,可宵禁时并没有人出来,到第二天早上,梅五依然没有出现。
所有侍卫都消失了。
“只有我们两个了。”李素节说。
昭昧努努嘴:“还有它呢。”
燕隼丝毫不知道自己在死亡边缘转了一圈,仍睡得安稳,羽毛缩成一团,像个绒球。
李素节抿唇微笑:“是。”
昭昧说:“我想好了,就叫它小翅膀,听起来就会飞。”
昭昧试着唤了几声,小翅膀没有答应。笼子晃了几晃,它才从羽毛里抽出脖子,转了几转,又缩回去继续睡觉。
梅五扔来的包袱里有地图,李素节照着地图往邢州方向走。走得无聊时,昭昧问:“你有什么想做的事吗?”
李素节说:“送你到李家。”
“你呢。”昭昧说:“会留下吗?”
李素节稍有犹豫,昭昧又问:“你想去哪儿?”
李素节摇头。
“你想做什么?”
李素节笑笑:“我不知道。”
“那你当初离开李家是为了什么?”昭昧困惑了。
“我只知道不想做什么。”李素节说:“离开,正是为了找到想要做的事情。”
昭昧没听懂,也没纠结,说:“我也不知道要做什么。”
李素节失笑:“你见的还少呢。”
“可我讨厌现在这样。”昭昧皱眉说:“难道要一直逃下去吗?”
李素节安慰地说:“不会的。”
昭昧拧着眉毛思考,忽而眼睛一亮:“找人代替我去死,这样不就可以了吗。”
李素节摇头:“皇宫失火时,已经准备了你的尸体。”
显然,没用。
“哼。”昭昧不爽地踹翻一颗石子。
石子飞出去很远。她找到乐趣,一步一颗地踢,还一颗比一颗远,很快踢得起劲儿,把先前的话题都抛在脑后。
李素节有些羡慕。她怎么也忘不掉刚刚经历的追杀,总会想到带血的刀锋,和刀锋下无能为力的自己。
殿下曾将昭昧托付给她,可她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反而是年少的昭昧,几次挥刀挡在她身前。失去母亲时,她痛哭失声,可擦干眼泪又能继续上路;面对追兵时,她腿脚发软、提不动刀,可依然起身战斗,再把埋怨忘在脑后。
可能,这就是少年。
她少年时也曾踹开家门,决然离开。但长成后却学会了犹豫。
有些她改不了。但也有些她改得了。
李素节对昭昧说:“教我握刀吧。”
她说这话时,昭昧刚刚抓来一只野鸡做她们今天的伙食。她接过野鸡,看着昭昧脏兮兮的脸蛋,忽然生出一股冲动。这句话就脱口而出。
昭昧擦了擦汗,把脸上的灰土抹得像一幅画,说:“好啊!”
可她们饿了一天,要先把烤鸡吃下肚才可以。
李素节想着梅五烧烤时的做法,像模像样地生火、串鸡、烧烤。
没烤多久,味道飘香。昭昧搓手问:“能吃了吧。”
李素节摇头:“应该还要烤一会儿。”
“哦。”昭昧又往里面添了火。火呼的蹿起来。
过了一会儿,昭昧问:“能吃了吗?”
李素节不太确定地说:“好像不太均匀。”
“好吧。”昭昧又往里面添了火。火劈里啪啦地烧着。
又过了一会儿,昭昧不耐烦地说:“好了好了,能吃就行!”
烤鸡取下来了。
昭昧盯着黑乎乎的一团,问:“这……能吃吗?”
李素节不确定地说:“应该……能吃。”
她剥掉外壳,露出里面白得脱水又丝丝分明的肉,放在嘴里嚼了两下,说:“不嚼的话,应该可以。”
“硬吞吗?”昭昧气呼呼地坐到旁边,把烤鸡让给了李素节。
李素节劝她多少吃点,她不理会。到半夜,她饿得翻来覆去,有点后悔。可熬了一阵,饿劲儿过去了,她又迷迷糊糊地想:不吃,坚决不吃!
李素节硬着头皮吃了几口,也放弃了,取出地图研究如何到达最近的城镇。
她们还没用走出豫州,大小城里都可能有昭昧的通缉令,所以昭昧等在城外,李素节独自进去,出城时包袱里装了几天的吃食。
没人想吃李素节的烤鸡,李素节也不想。
昭昧吃得肚皮滚圆,便教李素节握刀。
从前只有别人教她的份儿,现在轮到她教别人,半点不客气,自己吃过的苦一定要李素节也试试,张嘴便是:“挥刀一百次。”
李素节有伤在身,挥刀时不能尽力,饶是如此,才二十次就胳膊发酸,再来二十次已经动弹不得。
昭昧连忙改口:“那就跑步吧。先跑个五里。”
李素节跑出一里地就两腿发软,再跑半里地已经喘不过气。
昭昧只好继续改口:“那每天三里地,再挥刀五十次。”
李素节以为这样的程度应该能做到。可第二天她胳膊腿根本动不了了,勉强能跟上行程,但跑步挥刀就是白日做梦。
昭昧托着脸颊直叹气。
李素节足足缓了三日,酸痛才开始退去。等恢复正常,已经是七天后的事情了。
这时她们已经来到豫州的边界,往前一步,就能进入邢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