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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彦说,今天不行,约了一个很重要的客户。
彭清源调侃了几句,似乎也没有太当真,表示既然她有事,就不再留她。
舒彦站起来,说过告别的话,再次伸开双臂。彭清源与她拥抱,亲自替她打开门。王宗平和刚才那几个人已经离开,舒彦省了和他打招呼,直接离开书记的办公室,回到自己的车上。
手机再一次响起来,又是汪鼎臣。汪鼎臣已经到了包房,没有见到舒彦,打电话又挂断,心里有点恼火,以为舒彦在耍他。舒彦立即解释,接到彭书记秘书的电话,所以赶到市委来了。他的电话打过来时,她正和彭书记在一起,不方便接。
挂断电话,舒彦并没有立即启动汽车。她在想,彭书记找她,到底所为何事?仅仅只是问她和黎兆平同学的事?或者真如王宗平所说,彭清源想她了,要见一面?十分钟不到的见面,没有任何实质内容,却又像是别有深意。这深意到底是什么,她有点云里雾里,摸不清方向。是否应该给王宗平打个电话问清楚?转而一想,不妥。如果王宗平希望向她说明,或者彭清源希望王宗平向她解释,就算她不问,人家也一定会告之。如果彭清源有其他想法,她这样贸然问了,对方还觉得自己不会办事。
赶到包房,汪鼎臣已有些不耐烦了。汪鼎臣五十三岁,人精瘦,头部严重沙漠化,只有稀稀的几根草。舒彦见面就赔不是,一再说对不起。汪鼎臣虽然得到过她的解释,却并不相信,端着架子说,这是因为你舒小姐,换了别人,我肯定走了。
舒彦说,是是是,要不,我和你汪主任怎么有一见如故的感觉呢!
汪鼎臣说,说吧,我知道你肯定有事。黎兆平?
舒彦说,汪主任急什么?我们有的是时间,边吃边谈吧。这家的京酱驴肉薄饼相当不错,汪处一定要尝一尝。还有辽参,男人一定要吃的。
汪鼎臣打断了她,说,舒小姐,很抱歉,我这人喜欢吃明白饭。如果吃到一半,事情我帮不上忙,那时我怎么办?吃不是,吐出来也不是。你还是先说明吧。
舒彦知道,自己毕竟和汪鼎臣不熟,要说服他帮自己,并不是一件易事。既然他一开始摆出了这样的架式,不说明,他可能拂袖而去,如果说明,又怕他不肯出手。这一层,她早在来之前,已经想到了。同时,她又想,他提到黎兆平的名字,说明对自己的目的已经有所了解,有了解同时又来了,至少说明,事情不是完全没有余地。她因此说,汪主任是什么人?精明得像诸葛亮一样,哪里需要我说得太明白?
汪鼎臣说,这么说,真的是黎兆平?舒小姐,这潭水混得很,你何必要去趟?
舒彦笑了笑,说,汪处在官场的时间也不短了,应该说是大半生了吧?那你告诉我,官场有哪谭水是清的?明知道水很混,汪主任不也一直都在趟吗?我知道,你们男人嘛,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因为你们是政治动物,趟混水而不湿身,能让你们有成就感。至于我,我是女人,我对官场游戏,没什么兴趣。
汪鼎臣说,这我就不明白了。舒小姐硬要去趟这谭水,不湿身大概不可能吧?那么,舒小姐又是为什么?为钱?据我所知,舒小姐的身家,至少过千万吧。为权?舒小姐刚才已经表白过了。为情?黎兆平是什么人?到处留情的情种,他会对舒小姐用真情?杀了我,我也不信。
舒彦苦涩地一笑,说,既然话到了这个份上,我不妨对汪主任直说。我确实是为了情。
汪鼎臣说,你在唬我吧?
舒彦摆头,说,不知汪主任是不是知道,我和他,是中学同学。大学的时候,我们开始恋爱。他是我的初恋,我也是他的初恋。我们恋爱了四年,大学毕业时,他为了我,放弃了上海市委的工作,又在麻阳和雍州之间疯狂地找我,当时,我已经嫁给了现在的丈夫。这次打击可能毁了他,毁灭了他的感情。如果不是这次毁灭,他肯定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如果说,这次劫难是上天安排我来还债的话,那么,我无论如何,也要还清这笔债。汪主任,你能明白吗?
汪鼎臣停了半天,没有说话,然后像是下了决心似的,问她,这么说,为了他,你什么都肯做?
舒彦坚定地点头。
汪鼎臣说,那么,我要和你握手,你也做吗?
舒彦愣了一下。她实在没料到,自己的握手理论,竟然传得如此之广,连汪鼎臣都知道。她说,你如果认为这是交易,并且,我和你握手是交易的条件的话。我同意。
汪鼎臣没料到她会以这样一种方式答应,同样愣了一下,似乎想说点什么,却又一时找不到恰当的言辞。
舒彦继续说,不过,汪主任,有一句话,我要说清楚。我一直觉得,你是一个正人君子,我喜欢你这样的人。如果你真是想和我握手,什么时候不行?一定要连成生意的一部分?你说,是不是有点太没趣了?
汪鼎臣说,舒小姐果然厉害。和你这样美丽无比风情万种的女人握手,是每个男人的梦想。算了,我还是把内心的腌脏藏起来好了,在你面前保持一个正人君子的形象吧。你说什么薄饼好吃?我倒是想尝尝。
舒彦解释说,京酱其实是一种很有特色的口味酱,以前通常用在京酱肉丝上。但是,肉丝太普通了,使得这道菜也就成了普通的菜,使得京酱也跟着下降了等级。现在这家店,不用肉丝改用驴肉,薄饼也不是普通的薄饼,而是以鸡汤和面,使得驴肉也变得好吃起来。
菜上来后,汪鼎臣吃了一口,大声叫好,并且由此发了一番感慨。他说,你说这中国人的脑袋是怎么生的,穷其一生,就琢磨两件事,一是吃,一是权。玩这两种东西,世界上任何国家的人,都没法和中国人相比。
舒彦笑着说,汪主任这是有所指吧?
汪鼎臣说,就说黎兆平吧,他在官场里混得挺好,可谁知道,一个不留神,把自己搭进去了。他大概到现在也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吧?
舒彦问,你是说,这件事牵涉到权力斗争?
汪鼎臣确实是个人物,昨天,舒彦打电话约他出来吃饭,他便意识到可能是为了黎兆平的事,认真打听了一番。中国的司法制度和外国不同,外国的司法机关,有些隶属于地方政府,但些关键的司法机构,直属于中央。比如美国,各级政府都有警察机构,同时,各级还有中央派出的执法机构,比如联邦调查局。还有一些机构,比如香港的廉政公署,直属于香港特区政府,不受其他任何部门节制。中国的司法机构,名义上属于垂直管理,但这种垂直管理,却只有业务指导权而没有人事任免权。无论是公安、检察还是法院,或者纪委和监察厅局,都是如此。纪委书记是党委任命的,公安局长,法院院长,检察院的检察长,人事权都掌握在地方。正所谓县官不如现管,既然上级机关管不着人家的乌纱帽,人家听你的,属于客气,不听你的,属于公义。这种分区管辖制,各级机构,便有了严格的管辖权。以黎兆平案为例,他本人是省广电局下属二级频道的负责人,正处级。按照条块分割的原则,就算黎兆平贪污腐败,对他立案侦查的,也是省纪委或者省反贪局,而不是市纪委或市反贪局。一个五十万的案子,通常都由本单位纪检组先查一查,还轮不到纪委出面。
仅此一点,汪鼎臣便知道,这件案子不简单。他打听了一下,结果发现,市纪委几位副书记,根本不知道此案,正职书记李福同,也仅仅只是听龙晓鹏提起过此事。龙晓鹏的汇报极其简单,只说这是上面交办的案件,到底是哪个上面交办,有没有手续,他都没有说明。而下面的各处室中,也没有人知道具体情况。负责此案执行的王雷,只是一名科长。在市纪委这样的机关,除非是刚刚参加工作的,否则科长副科长,仅仅只是一个办事员。
听了汪鼎臣介绍的情况,舒彦问,这么说,这件案子是史无前例的?
汪鼎臣摆了摆手,告诉她,也不能完全说史无前例。纪委的工作性质与其他行政机构不同,工作方法有其特殊性。在某种特殊情况下,下级纪委可以进行越级调查,比如受到上级纪委的委托。像黎兆平这种情况,如果省纪委或者中纪委委托,是可以立案调查的。还有一种情形可以立案调查,市纪委调查其他案件时,有足够的证据证明黎兆平涉案。还有一种极其特殊的情况,某领导掌握了某种证据,需要对这种证据予以确认,可能指定某一级纪委进行调查。但这种调查并非立案调查,除非拿到相应的手续,否则,是不能执行双规的。
汪鼎臣也曾向省纪委了解,得到的消息让他极为迷惑,省纪委似乎也没有人对此案有所了解。
这些情况,舒彦其实都已经了解。若是了解官场某些内幕,舒彦的渠道,比他畅通得多。汪鼎臣说到的所有话中,最令舒彦感兴趣的,是一开始提到的权力斗争。据舒彦了解,黎兆平是一个权力欲并不太强的人,如果他早想谋个官位,哪里需要等到今天?
舒彦说,你刚才提到权力斗争。可我不明白,这件事与权力有什么关系?
汪鼎臣说,舒小姐果然敏锐过人。我刚才提到权力,是基于两个判断。第一个判断,龙晓鹏和黎兆平不是朋友,却又胜似朋友。为什么?因为他们有许多共同的利益联系。这种利益联系是什么,我不知道,但并不等于我没有判断。当初,我竞争副书记落选,是因为黎兆平出手,这件事,舒小姐大概会清楚吧?黎兆平为什么帮龙晓鹏?应该就是这种利益联系的一部分。现在龙晓鹏为什么会和黎兆平翻脸?很简单,他有了更大的利益需要去获得,这种利益远远大于他从黎兆平那里获得的。
舒彦问,你的第二个判断是什么?
汪鼎臣摆了摆头,说,我听到一些风声。李书记已经到了年龄,马上要退了。纪委的副书记有好多个,龙晓鹏排名是很靠后的,根本不可能轮上他。其中有三个副书记都在暗中使劲,想争取这个位置。不过,这种争取,大概也是徒劳,直接从副书记中提纪委书记,好像还没有这样的先例。可是,最近又传来一个新的消息,上面希望提拔一个更年轻的,只要是人才,可以不拘一格。这话也不知什么人传出来的,龙晓鹏觉得这些条件是针对他提出来的,因此活动得很厉害。以他的能力、资历、政绩以及为人,他凭什么活动这件事?除非上面有人,才有可能破例。
舒彦还是不明白,别说直接从副书记升任纪委书记的可能性很小,就算龙晓鹏做着这个几乎不可能的梦,与黎兆平有什么关系?假如说,他真有此希望,需要某人出一份力的话,黎兆平还可能帮他一把。毕竟,纪委书记这一职位,最能说得上话的是两个人,省委书记赵德良和市委书记彭清源。这两个人,黎兆平都是说得上话的。难道说,龙晓鹏认为黎兆平是他升任纪委书记的障碍?这种推理,太缺乏逻辑了。
汪鼎臣笑了,说,逻辑,只有所有条件全都摆在你面前的时候,你才可以谈逻辑。相反,如果所有条件中缺一些,哪怕是缺一个,你就不能去考虑它们的逻辑。
我信你。舒彦说,但是,有关这件案子,你能告诉我什么?
汪鼎臣端起面前的酒杯,说,我是听说了一些东西。但我不相信,这些东西你会不知道。
舒彦和他碰了碰酒杯,说,你就当我不知道嘛。
汪鼎臣喝了一口酒,说,他是在那个女主持人家里被抓的。叫什么?巫丹。什么巫丹,我觉得她应该叫巫女才对。你大概也知道,这个城市里,到处是与她有关的传说,谁都不知道这些传说的真假。现在,至少有一个传说被证实是真的,那就是和黎兆平的关系。
舒彦说,好,就算证实了。还有呢?
汪鼎臣说,那个女人也被带走了,不过不是双规,而是协助调查。这种事,在今天这个时代,不会成为定案的条件。
舒彦明白了他的意思,说,等等,你是不是说,需要一个理由?这个理由是什么?
汪鼎臣吃了一口菜,慢条斯理地说,我只是听到纪委有些人在传,不一定准确,但也不一定不准确。黎兆平手里有两个大项目,一个是清水塘的安居工程项目,一个是融富中央国际项目。这两个项目,总投资可能需要三四百亿。这样两个项目,黎兆平怎么拿到手的?没有权钱交易?黎兆平有四五百亿的实力吗?如果没有?他的钱从哪里来?肯定是银行,如果他从银行贷款,谁帮他担保?
舒彦目瞪口呆。这两个项目,她多少了解一点。比如融富中央国际,黎兆平根本不想干,是彭清源想干成这个项目,黎兆平说,他接这个项目,算是给彭清源送个大礼。项目如果真做成功了,他肯定发一笔大财,但还有另一种可能,就是彻底失败,那样的话,他可能彻底破产。
如果真是如此,他们的目标,一定不会是黎兆平,办黎兆平一个行贿案,对于那些人来说,意义不大。估计他们是想抓到大鱼。他们所想象的大鱼是谁?彭清源?赵德良?都有可能。想到这一点,舒彦顿时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吃过饭,该谈的已经谈了,汪鼎臣告知,舒彦起身相送。已经两次握手了,汪鼎臣却没走,还是握着她的手,意犹未尽地说了很多话。舒彦有点反胃的感觉,又不好表现,只得耐着性子站在门口陪他。
果然,他又说了一番话。他说,我想过了,如果说,你真的想救黎兆平,又认定他确实没有贪那五十万,你其实是有很多办法的。
舒彦眼前一亮,问,快说,有些什么办法?
汪鼎臣说,今年是党委选举年,也是换届年,市级党代会,还剩下雍州市没开,增选雍州市党代表已经不可能。但省党代会代表还没有最后确定,尤其是省直单位,应该在最近出结果。如果黎兆平当选为党代表,你应该明白吧。
这个提议,确实让舒彦眼前一亮。党代表、人大代表和政协委员,是有一定豁免权的,假如黎兆平当选党代表,市纪委就必须向省委办公厅提供一份黎兆平有罪不配拥有党代表资格的证明,否则,就只能放他。可是,要当选党代表,操作性有多大?舒彦心中没底。
汪鼎臣犹豫了一下,又说,还有一个办法。
舒彦表现出一种极为虚心的态度,认真地听着。
汪鼎臣说,可以来个反侦查。
舒彦一时没有明白过来,希望汪鼎臣更进一步说明。
汪鼎臣说,龙晓鹏肯定不干净。有一个段子怎么说的?不查,是孔繁森,一查,是王宝森。他现在不是在查黎兆平吗?如果有办法对龙晓鹏立案侦查呢?结果又会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