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仔细权衡一番,这件事的最坏结果是什么?如果他什么都不说,结果很可能仅仅只是他和巫丹的事曝光。这事一曝光,他和林志国肯定成了仇人。男人天生就喜欢给别人戴绿帽子,一旦自己戴上了绿帽子,能不恨得咬啐牙切烂齿?尤其这顶绿帽子是自己最好的朋友给戴上的,那还不是奇耻大辱?还有陆敏,虽然她也不一定是什么好鸟,他从来就不相信陆敏没有弄出几顶绿帽子给自己,可她会提出离婚吗?如果真的离婚,儿子怎么办?家产怎么办?离婚的成本会高得让他肉疼。
龙晓鹏见他不肯说话,又踱回到梳妆台前,掏出另一支烟,吸起来。
王雷向前走了一步,打开了一直夹着的公事包,说,既然这样,那我来提醒你好了。
黎兆平说,真是太感谢了。
王雷站在他的面前,年纪轻轻的,肚子已经隆起。两人一站一坐,黎兆平的脸,恰好在他那浑圆的肚子上面一点点,面对的仿佛是一颗随时都会爆炸的炸弹,那种感觉真是太难受了。他突然觉得,这个世界上,最丑陋最恶心的就是人。不,准确地说,应该是男人。真是搞不明白,女人如此美丽的动物,怎么会和男人这种丑陋的动物在一起?如果他是女人,他宁可自杀。
王雷问,刚刚结束的雍城之星选秀,你收了钱没有?
黎兆平懒得和他说,仅仅答了两个字,没有。
王雷说,不可能吧?
黎兆平一下子烦了,说,你一定希望我说有?你希望我说收了多少,你才高兴?一千万?一个亿?那好,我告诉你,我收了十个亿,前十名,每人收了一个亿。这样你高兴了吗?简直岂有此理。我告诉你,对于那些雍城之星,如果送一百万,他们根本拿不出。可如果送个十万二十万,我根本看不上,那是小钱,你懂得什么叫小钱吗?对于有些人来说,几分几角是小钱,有些人,几十几百是小钱。当然,也有些人,几十万是小钱。我就是,如果让我去拿几十万,那要看需要我付出多少努力。
不对吧。王雷说,据我们所知,你的银行卡在大赛的最后一周,打进了一笔五十万的款子,你怎么解释?
银行卡里打进一笔五十万的款子?黎兆平笑了起来。说,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第一,我不像你一样弱智,如果我要受贿,会让别人打进银行卡里,给你们留下证据?就算你这么弱智,你会干这种蠢事吗?第二,我有十几张银行卡,每天都有许多款子进进出出。几十万的时候有,几百万的时候也有。难道每一笔款子进出,我都需要向你们解释?除非你们指明是哪一笔款子是哪一张卡。
王雷说: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那好,我告诉你。中国银行的,打款时间是七月二十三日,总决选的前一周。
黎兆平再一次笑起来,说,拜托你们查清楚点好不好?那张卡是我的工资卡,根本不在我的手里。在我老婆手里,对这张卡的进出情况,我一无所知。
王雷说,汇款人名叫周小萸,你想起这个人来了吗?
周小萸?黎兆平暗自惊了一下,突然变得异常警惕起来。周小萸?怎么会是周小萸?
周小萸是省人民医院的护士长,专门负责高干病房,四十多岁的年纪,看上去仿佛只有三十来岁。黎兆平早就听说周小萸这个人。他之所以听说这个人,是因为她在官场很吃得开,经常有人提到她的名字,提到的场合,总显得有些特别。黎兆平隐约记得人家说,这个女人非同寻常,并不是因为她特别漂亮,是因为她的性器官与众不同,她就像一台性能良好的吸尘器,有着超强的肌肉收缩功能。即使如此,黎兆平也从未想过自己有遭一日会认识她。
没想到有一天,彭清源的秘书王宗平找到他,要他照顾一个叫吴芷娅的女孩,并且特别嘱咐,这是老板的意思。黎兆平很清楚,秘书打着老板的招牌干些私活,是普遍现象。这类事的特殊之处在于,你永远不可能向老板核实,秘书说是老板的意思,那就是老板的意思。
几天之后,陆敏听到一个消息,彭清源到雍州后,准备重新启动清水塘安居工程。
清水塘安居工程,是周昕若手里抓的项目。这个项目的总投资高达四十亿,由几家地产公司参与建设。然而,刚开工不久,市里的资金到不了位,工程停了下来,加上其他一些原因,几家公司和市政府扯皮,别说按时交楼,两年多过去,土地拆迁都没有搞完。那些已经拆迁的居民,跑到省里市里请愿,弄得赵德良极为被动。此次彭清源到雍州,赵德良给他一个硬任务,尽快启动清水塘工程。
陆敏刚刚做完清御泉居,正考虑下一步,得到这个消息,希望黎兆平找彭清源活动一下。黎兆平给王宗平打了一个电话,约见彭清源。彭清源倒爽快,答应星期天一起钓鱼。那次钓鱼共五个人,拿鱼竿的只有两个,彭清源和黎兆平,另外两个人是周小萸和吴芷娅,王宗平跑上跑下地忙乎,对周小萸吴芷娅母女极其殷勤。从始至终,彭清源没有说一句关于吴芷娅参赛的事。
黎兆平提起清水塘安居工程,彭清源说,这个工程可能没什么利润。
黎兆平说,公司只要开一天,就要做生意,不亏就是赚了。
彭清源说,你就没想过做点大生意?
黎兆平开玩笑地说,首长的意思是说,我现在的生意还不算大生意?
彭清源说,当然不然,在整个雍州市或者江南省,你排在第几?想没想过排第一?
黎兆平说,谁不想当第一?可第一不那么容易当,也累。
彭清源说,我帮你出个主意,延安西路有一大片地,大多是旧城区,政府早就想重建,但到底建什么怎么建,一直都在争论。最近已经定了,有兴趣没有?
黎兆平说,延安西路是中心区,地价太贵了,价格如果太高,卖不出去,太低,又不够成本,网险实在太大。
彭清源说,你傻啊。建商住楼或者商品房,肯定有一个价格问题。建CBD,中央商务区,你想过没有?雍州市没有严格意义上的写字楼,更没有高级写字楼。作为省会城市,雍州比全国其他一些省会落后了许多,这种落后,仅从高楼的数量和高度,就可以看得出来。雍州的第一高楼,才只有四十六层。像上海广州深圳重庆等大城市,已经有八十多层的高楼了,一看就知道是大城市。偌大一个雍州,难道容不下一座高级写字楼?我不相信。世界五百强中国五百强企业在雍州的分支机构,我接触过不少,他们都觉得所在地与他们的品牌形象不匹配。我想,你如果建一座高级写字楼,他们一定会往你那里搬,何况,我还可以为你做些工作,替你们拉一些知名企业过来。整个区域有很多地,只要一个项目成功,其他的开发,就容易了。这个项目下来,我肯说,你即使不成为江南第一,至少也是前五名了。
那次谈话之后,黎兆平立即做了一个规划,将这个计划命名为融富中央国际。这个计划拿出来,黎兆平吓了一大跳。初步估算,仅地价就要四十个亿左右,还不包括拆迁费用,整个计划完成,需要几百个亿。这个数字把黎兆平吓了一大跳,不想接这个榜,却被彭清源痛骂了一顿,说他鼠目寸光,只盯着鼻子底下那几粒烂谷子。
上个月,这块地开拍,起拍价果然是四十亿。竞标的时候,倒是有好多房地产公司去了,本地的外地的都有,出牌却不积极。实力是一方面原因,最近中央出台了一系列房地产调控政策,政策利空没有消化,大家都担心会有更进一步严厉政策出台。黎兆平此时不再是出于经济考虑,而是政治考虑,他不得不硬顶彭清源,最终以四十七亿成交。
龙晓鹏突然将烟头往地上一扔,站起来,带点恶狠狠地说,算了吧老兄,我们不要兜了。你和周小萸之间做了交易,谈好了她出五十万,你让吴芷娅进入前三。不知你们出了什么错误,结果只给了她第四名。别以为我们不知道。
黎兆平冷冷一笑,没有回答。这话,他还真不好回答。一个巫丹涉及赵德良,已经够令他头大了,现在又与彭清源牵扯上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既然彭清源出了面,借给他一百个胆,他也不敢收对方一分钱。再说了,人家吴芷娅确实是美女,如果不是品貌一流,能让彭清源出面替她说情?有了这层关系,何需贿赂?
问题是,怎么会有周小萸给他五十万一说?
周小萸往他的卡里打进五十万是不是真的,他还真不清楚。就算真有这笔钱进来,他也完全不知情。五十万对于黎兆平来说是个小数目,他坚信这事说得清楚也查得清楚。问题在于幕后所隐含的一切,让他心惊肉跳。假若周小萸给他打款五十万这件事是真的,那说明什么?周小萸是彭清源的关系,而彭清源又是赵德良的人,由赵德良钦点到雍州担任市委书记。难道说,整件事,是赵德良和彭清源合谋的?这不可能,他们一个省委书记一个市委书记,要想对付自己这个处级干部何须大动干戈?何况,彭清源还希望他在清水塘建雍州第一高楼也是中南第一高楼呢?这个清水塘计划,赵德良也是支持的,目前的拆迁工作遇到了相当阻碍,两人正在努力替他扫平障碍。就算他们想毁了他,也要等这个计划完成之后吧。
最令黎兆平担忧的是,巫丹将赵德良绕了进去,周小萸却将彭清源绕了进去。如果这真是一场阴谋,那就实在太可怕了。
接下来,整个审讯全部围绕这一问题。黎兆平严正指出,工资卡账号并不属私密账号,任何人都可能得到。因此,仅仅因为某人往某个账号里打入一笔款子,并不能说明这笔款子是行贿款,更不能说明这个账号所有者便受贿了。它还有其他一些可能,比如说,栽赃陷害。如果仅凭某人往某个账号里打入一笔款子便认定卡主受贿,那么,陷害就太容易得逞了。类似的案子,必须有一个证明程序,证明卡主明确知道并且接受了这笔款子。此案的定案证据,并不是周小萸是否汇了这笔款子,而是黎兆平是否接受了这笔款子。
还有,你们说,周小萸打款的时间是总决赛的前一周。时间上也不对。当时,吴芷娅第四名已经明朗,只剩最后一场比赛,也就是决出前三名名次的比赛。既然吴芷娅已经铁定了第四名,周小萸仍然想争取前三,逻辑不通。
一直持续到第二天早晨,仍然没有丝毫结果。龙晓鹏那帮人再没什么手段,加上疲惫不堪,只好收兵。黎兆平原以为他们会在半夜时结束,后来发现他们硬拖到了第二天上班时间,才意识到,这些人骨子里,其实就是要将他所有一切打碎。
离开的时候,正是电视台宿舍大院内人流最多的时候,龙晓鹏他们甚至没有将车开进巫丹家楼下,而是押着他们走过了整个大院。黎兆平虽然属于省台,可在电视圈内是知名人士,无人不识。巫丹更是知名主持人,整个江南省,不认识她的人大概还没有出生。在这样的语境下,他们自然不可能对那些熟人笑脸相迎,尽管没有戴手铐,可龙晓鹏等人的行动,早已经说明了一切。
那一刻,黎兆平真是死的心都有。这么多年来,自己竟然一直把龙晓鹏当最好的朋友之一,却没料到,他竟然是这样一个朋友。
龙晓鹏比黎兆平大七岁,曾下过乡,后来连续参加几届高考,总算勉强考上了一所三类大学。进入大学之前,龙晓鹏已经结婚,岳父是一名颇有实权的中级官员,就凭着这一关系,他毕业后进了市检察院。朝中有人好做官,有岳父在上面罩着,龙晓鹏的仕途一帆风顺,两年提了副科,四年提了正科。又过了三年,准备提副处,文件都已经打印好了。在这个节骨眼上,他的那位老岳父成了改革开放后最早的一批贪官。说起来真是可怜,所贪的数目,加起来只不过五千元,却因此判了五年刑。龙晓鹏受了影响,副处没升成,在科长的位置一呆就是十多年。后来是黎兆平替他活动,才由检察院调到了市纪委。如果仍然留在检察院,很可能直到今天,仍然是科级干部。调到市纪委后,龙晓鹏果然官运亨通,踏稳了官场节奏,连升几级,当上了纪委副书记、监察局长。尽管和黎兆平一样,都是正处级,实权却大得多。
如果能让黎兆平重新经历一次生命,就算龙晓鹏跪在地上求他,他也不会认这个朋友。
算了,最坏的结果已经出来,一切都听天由命吧——省委几个月前搬到了新址,办公条件堪称豪华。省委一号办公室是以赵德良的办公室为中心的小型办公区。
这个办公区由三大部分组成,主体部分,是赵德良的办公室,分别有三部分,一是办公室,二是休息室,三是小型会议室和会客室。第二大部分,是省委一号会议室。这个会议室也叫常委会议室,可容纳一百来号人开会。第三部分,是秘书唐小舟的办公室。
赵德良的办公室在中间,后面的墙上,是一幅国画,画的是长城,这幅画的左边,竖着两面旗帜,一面国旗一面党旗。办公室开了四扇门,一扇是正门,另外三扇,一扇通往一小会议室,一扇通往休息室,还有一扇和秘书的办公室相连。
早晨,赵德良刚刚从北京返回,在办公室里坐下来之后,当天的相关文件,还没有送来,日程安排也还没有完成。按照惯例,他会利用这段时间浏览一下报纸,或者处理一下此前留下的文件。他将几份报纸翻了一下,并没有特别重要的新闻。他喝了一口茶,拉开抽屉,那里面有厚厚的一摞文件,都是秘书交上来,他没有处理的。没有处理,自然有各种各样的原因。比如最上面一份文件,他已经看了好多次,每次都有些不同想法,也就没有最后下定决心怎么处理。
今天,他又看了看这份文件,然后伸出手,在笔洗中抽出一支笔,似乎想在文件上批几个字,认真想了想,又将笔插回了笔洗。再看了一眼文件,拉开抽屉,将文件放进去,将抽屉关上。可刚刚将抽屉推到一半,他又改变了主意,重新拉开,再次将这份文件拿出来,翻了翻,另一支手仍然伸到笔洗中去拿笔。可这次,他并没有将笔抽出来,而是将伸了一半的手缩了回来,将文件放在桌上,端起面前的茶杯,准备喝茶,眼睛仍然盯着面前的文件。
这确实是一份让赵德良棘手的文件。
文件是由雍州市公安局呈报雍州市政法委的。原则上,这份文件只需要雍州市主要领导审阅,完全没有必要报送省委,更不需要赵德良签阅意见。可是,这份文件涉及的事件特殊,当初,赵德良曾就此事批示过,故而才会有这样一份文件呈送到他的案头。
文件涉及事件,赵德良大致清楚。一个月前,雍州市最大的商品住宅小区雍州新城发生一起恶性案件,当晚,雍州新城的业主委员会筹备小组正在一名业主家中开会,突然有一群人敲门进入,进去之后,见人就打。也就在这伙人进入的同时,整个雍州新城停电。当晚参加会议的十几名业主以及后来声援的业主,几十人被打伤,其中四人重伤,一人伤及内脏,一度生命垂危,两人肋骨被打断,一人臂骨骨折。打人者离去后半个小时,小区才恢复供电。奇怪的是,除了停电,小区的通信也全部断绝,固定电话打不出,手机没有信号,网路中断。当晚,有业主赶到派出所报案,派出所说这事发生在小区内,小区建有治安室,由治安室管,不肯立案。业主指出,有报就有立,你们拒绝立案,就是违法。派出所不得不立案,又以现在是晚间,无法派出人手为由,拒绝出现场。当晚,离开小区的业主,手机恢复通信后,曾向雍州晨报等新闻媒体报料,雍州市的几家媒体,均表示会立即派记者前去采访,但事发三天,竟然没有一个记者到场。
直到第二天上班后,业主可以用单位电脑上网,才将被打伤业主的照片发到互联网上,此事顿时引起全国轰动。即使如此,当地派出所以及新闻媒体,仍然无动于衷,直到两家中央新闻媒体赶到,事件才在传统媒体曝光。
赵德良作为省委书记,看到相关报道后异常震怒,当即批示,业主的利益必须维护,违法的凶手必须严惩。
半个月后,雍州市的媒体公开报道了调查结果,公安局抓了八个人,这些人曾是雍新物业的保安,均在事发前一个月左右被公司解聘或者辞职。既然这些保安不是雍新物业的员工,他们的行为,便与雍州新城的开发商雍江地产或者雍州新城的物管公司雍新物业无关。这就是结案报告的核心内容。稍稍有点常识的人,都可以看出,这八名保安,只是替罪羊,案件的背后,还有更深的黑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