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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原来,这日早晨贺采琼前来向老夫人问安时主动提出将管家权交还给杨氏。
杨氏身有诰命,又是嫡长媳,无论从哪方面来说,由她管家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但杨氏知道贺采琼七年来一直把府中诸事打理的井井有条,显是尽心尽力了的,如今她一回来就把管家权拿回来,倒显得不信任妯娌似的。
两人一个急着还,一个不忙受,你推我让,半天也每个定论。
老夫人看得出两位儿媳皆是真心实意地不喜揽权,乐得见她们如此谦让,便出了个主意。
如今侯府上下最大的事就是无忧的婚事,老夫人命两个儿媳合力管家、合力筹备嫁女,一齐共事的同时各项细务也逐一交接,待到无忧出嫁后,杨氏也正好可以将侯府的事情全部接管过来。
这共同打理家务的第一桩任务,便是去福佑居的库房里给无忧选嫁妆。
当年方如兰净身出府,除去身上穿的戴的,其余家当一样没能带走。君家是大富之家,当然不会为一个姨娘房里那点值钱的物件起争端,君念做主把所有东西都给了无忧。
其时无忧年纪尚小,老夫人便在福佑居开了个小库房给她,把当时用不上的一一造册入库。表面上由老夫人的心腹齐妈妈管着,其实也说明白真正做主的是无忧,只要她觉着有需要、用得上,便可取出来用。
且小库房里所有的东西,不管是现银也好,珠宝首饰也好,亦或精巧摆设之类,将来全都拿给无忧做嫁妆。
不过,真到该给无忧准备嫁妆时,事情难免又有所不同。
无忧这门婚事好得出人意料。
当初她误打误撞救了当时平阳侯府的嫡长孙、现今的世子——庞远。
吴宛儿的算计庞远也是亲眼见了的,自然明白小无忧帮了自己的大忙,他宅心仁厚,知恩图报,认为小姑娘救了他终身,那他也唯有用终身来回报。
于是,次年便主动上门求婚。
老夫人本就极看好庞远,眼见他做不成长孙女婿,能做二孙女婿也很满意。况且无忧出身不同无瑕,二房庶女,父兄都没有爵位,一般来说就算能嫁给侯伯府上的嫡子为正妻,那也难是嫡长,序齿定是靠后的。
既然无忧福星高照,能嫁去平阳侯府做冢妇,那这嫁妆就得比一般庶女丰足得多。不然将来庞远的兄弟、堂兄弟娶妻,嫁妆上压过了无忧去,她这冢妇的位置虽说不至于动摇,但一堆妯娌难免小瞧了她去。
无忧跟在老夫人身边长大,老夫人疼她不比另外三个嫡出的孙女少,绝对不能让她在婆家受这种委屈。
如此一来,方如兰当初留下的那些东西就难免不够看。
老夫人早就有了打算,现银有多少算多少,至于珠宝首饰、摆件之类,便要两位儿媳亲自去挑挑,选出大气、上得台面又确实值钱的来,先罗列个单子。其余不足的,再由当爹的君念和她这个祖母补足。
杨氏和贺采琼携手去到小库房,由齐妈妈带着账册,一一拣选。
齐妈妈是老夫人做姑娘时就跟在身边当大丫鬟的人物,向来做事井井有条,一个小小的库房自也打理得清清楚楚。
杨氏妯娌两个看着账册选出几套头面来,齐妈妈转身就从箱笼里找了出来,没有半点磕绊。
可装头面的锦盒一打开,三个人就全都傻了眼。
按照锦盒上的标记,这是一套赤金红宝攒南珠头面,也是方如兰的家当里最名贵的一套首饰。
现如今么,大面上看着还是“赤金红宝南珠”,但三人里两个是大家闺秀,一个是贵夫人身边情同姐妹的心腹,全是多年来看惯了金银珠宝的。有道是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她们仨一眼就能看出来,那赤金被换了红铜,红宝么根本是西洋那边的染色玻璃球,南珠倒还是南珠,可光泽暗淡,比原本的差了不知多少,折价算的话估计也就是个零头。
杨氏问:“妈妈,这首饰一直都在库房,没有取出去用过吗?”
齐妈妈是婆母的心腹,从道理上来说杨氏与贺采琼敬她就得如同尊敬老夫人一样,遇到这种事就算心有怀疑,也不能直接了当地像质问普通下人那般,仍得客客气气地说话。
齐妈妈惨白着脸,指着账册后面的附录道:“这里记着的,去年老夫人寿辰,二姑娘曾经领出去佩戴过一日,宴席结束后当天便还了回来。”
“那,无忧派何人来取,又派何人来还?”贺采琼追问,“出库与入库时,妈妈都打开核查过吗?”
这话真真问在齐妈妈心坎儿上:“是二姑娘亲自来取,也是她亲自还的,还回来时我便没有查……”
这一屋子的东西都是二姑娘的家当,谁想的到她会弄鬼,又谁想得到那么一个乖乖巧巧,连话都不多说一句的小姑娘,会有胆子偷天换日。
“我真是没想过,二姑娘平日规行矩步的,老夫人从来不亏待她,她手上现银充裕,没有半点征兆……”
齐妈妈还想多解释几句,却被杨氏开口制止:“妈妈慎言,无忧到底是主子,没有证据之前编排主子,终究不妥当。”
齐妈妈惨白的面孔瞬间爆红。
贺采琼则道:“再看看其他的,劳烦妈妈把无忧这些年曾取走又送回来的都拿来出来给我们瞧瞧。”
身为继母,她看着无忧长大,对她的性情也算了如指掌,并不觉得那孩子会做出如此不堪的事情来。
然而齐妈妈能得老夫人多年的信任,也不大可能是个监守自盗的人。
这其中的问题到底出在哪儿?
齐妈妈重又入库,重新抱了几只锦盒出来。
三人打开一看,尽是如那赤金红宝攒珠头面一般,被换了外形相似的西贝货。
心中草草一算,被偷换了的首饰价值得有上千两不止。
无忧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姑娘,没有不良嗜好,吃穿用度都有老夫人和贺采琼亲自照顾着,根本没地方用这么多钱。
齐妈妈也一样,她丈夫儿子都在侯府里当差,若家里出了什么大事需要那许多钱来填补,根本瞒不住人,早就能有风声传到侯府主子们耳朵里。
所以事情到底真相如何,少不得禀到老夫人面前去,还得找无忧来好好问上一问。
且说老夫人看无忧跪倒在地,即便不问,也明白此事与她脱不了干系。
“你且说说看,这些年来我和你母亲待你可有不周到的地方,又或者是你有什么迫切需要的东西,我们断然不肯买与你,以至于你连商量都不肯和我们商量一声,就私自做出此等事来?”
“这世上再没有比祖母与母亲对我更好的人了。”无忧哽咽道,“是无忧错了。”
无双一头雾水地站在堂屋中间,微微踮着脚尖,含蓄地往榻桌上的锦盒处张望,偏生那几只锦盒根本就没有打开过,闹得她怎么也参不透老夫人与无忧打得什么哑谜。
杨氏见状,狠狠瞪了女儿一眼,又悄悄招手把无双叫到身边,按着她老老实实坐下,不许再逾距。
老夫人把不相干的丫鬟全撵了出去,这才再开口问无忧:“错倒是说不上错,那些本就是你的东西,你愿意怎么处置都由你,若是你觉得不喜欢,想卖掉,融掉重做,甚至送给旁人,也都是你说了算。这库房虽然设在了福佑居,但从一开始我便同你说过,只不过是因为你年纪尚小,怕你被心术不正的人哄了去,才由长辈代为保管,对不对?”
无忧呜咽着点点头。
老夫人又续道:“这些年,但凡你想从库房取东西,到我这里请示时,我可有阻止过你,让你觉得你祖母不通情理不能商量,所以才要偷偷摸摸偷梁换柱?”
无忧抹着眼泪摇摇头。
“你别只顾哭。”
自己亲自带大的孩子,怎么可能不心疼不宠爱,老夫人看无忧默不作声掉眼泪的模样,心已软了大半。然而女子不同男儿,君珩少年时识人不清,错爱了唐碧秋,并不耽误他建功立业、光耀门楣,无忧若是行差踏错一步,轻则耽误了与庞家这门好婚事,重则毁去一辈子,不能不问个清楚明白。
“你甚少出门,那些仿造的头面是出自何人之手?原本的头面你可是变卖了?卖得的银钱呢?你都花到哪里去了?”老夫人一连声追问着,“可是送予何人使费?你……你若是另有心上人,为何不早说,若对方人品可靠,祖母定会帮你打算,可看他哄你变卖首饰,行为鬼祟,毫不光明正大,想来不可能是个踏实上进的人,你还是与他断绝了来往吧。”
无忧仰着脸,怔怔地听祖母问话,待到反应过来老夫人言辞意指她与外间男子有了私情,原本惨白的小脸瞬间涨得通红。
“祖母,我不是。”她急忙辩解道,“我从来没有违背过祖母和母亲的教导,矜持自重,不见外男,又怎么会……”
老夫人打断她:“那你倒是说说看,你换了那些首饰到底是用来做什么?”
无忧掩面泣道:“当年无忧生母方姨娘犯错被赶出府去,多亏祖母您收留我教养我,这份恩情如同再造,无忧感念至深,永不敢忘。可是……方姨娘到底是我生母,没有她,我便不会来到人世,她生活无以为继,穷困潦倒,我既然知道,便没有理由坐视不理……”
“你全拿去给了她?”老夫人问。
无忧点头道:“是。我想着那些物件本就是姨娘的,我有祖母和母亲照顾,生活无忧,不需要那些。她一人在外,无亲无故,无人帮扶,便是都归还与她也无妨。”
老夫人翻翻齐妈妈送来的账册,被偷龙转凤的首饰上都勾了红圈,倒确实如无忧所说那般,皆是当年方姨娘还在府中时的物件。
“如你所说,既然是物归原主,那就应当光明正大,为何要遮遮掩掩,用假货来冒充?”
无忧蹙眉纠结半晌,支支吾吾道:“我本意并不想隐瞒,可是,姨娘说,担心祖母与母亲不喜欢我这种做法,怕我……怕我因此失去祖母的疼爱,将来吃亏,所以每次都是她先找人做好赝品给我,等到有需要佩戴的场合时,我从库房取来真品,用过后再送出去给她。”
老夫人上了年纪,近年腿脚微有些不便,需得拄着拐杖助行。此时,那精雕细琢的红木蝙蝠纹拐杖尾端在木地板上敲了又敲,怒道:“真是蠢材,一个真心为你好的人会教你从自家库房偷东西,还用计谋瞒骗长辈?事情若败露被传扬出去,一个品性败坏、吃里扒外的,能不能嫁出去都是问题,就能比不受人疼的庶女终身好?”
无忧难堪地低头不语,眼泪依旧扑簌簌地落下。
“你呀!”老夫人叹气道,“这两年你母亲不是在教你管家吗?你总不能还和小时候一样不知柴米贵,咱们一大家子多少人一年基本的吃穿开销你心里应当有数。你就没算过,你姨娘这些年换出去的头面首饰,平均下来每年的开销比咱们一大家子都多。她一个人吃得几多,穿得几多?若是生活艰难来求你,为何明明有余钱还要不断鼓动你做此等事?这些你都从来没想过?”
“我……”无忧并非全无怀疑,可对方倒地是她的亲生母亲,母女天性,她自然更愿意相信方如兰,“我只以为,姨娘一个女子,孤身生活,需要多些钱财傍身。”
老夫人恨铁不成钢道,“心善、孝顺,这些本都是好事,可当你的心善与孝顺被人利用了来做坏事,最终害的人只能是你自己啊!”
无忧六岁起就在老夫人身边长大,因为自身乖巧,向来备受疼爱,从未像今天一样连番受到厉声训斥。再加上老夫人字字句句,无不把她长久以来心中不确定的种种事情明朗化,让她明白自己确实做得不对,更感到愧疚不安。
“祖母,我知道错了,你罚我吧。”无忧脸上犹自挂着泪珠,声音软绵绵的,决心下得倒是毫不拖泥带水,“都怪我是非不分,就算姨娘需要帮助,我也应该走正途与祖母和母亲商量,不应该私下里换掉库房的物件。”
“倒算你还有些良心,”老夫人哼道,“没有再次隐瞒,没把齐妈妈推出来顶罪。至于惩罚么……”她一时想不到适合的惩罚举措,不免沉吟起来。
无双趁机快步上前,来到老夫人榻前,与无忧并排跪下,小手撤着老夫人的衣袖娇声道:“祖母,二姐姐就是太有良心了,才会想方设法帮助方姨娘,那毕竟是她的亲生母亲呢。一个人若是知道亲生母亲有灾有难,都不闻不问,岂不是成了狼心狗肺的畜生。二姐姐只是好心办了错事。这做事的方法么,谁都不是一生下来就会的,大家都是边成长边犯错边积累经验……”
她话尚未说完,就被老夫人打断道:“我说可以求情了么?谁再求情就连谁一起罚。”
无双尚有一肚子求情的话已到嘴边,闻言扁着小嘴,不情不愿地嘟囔道:“一起罚就一起罚,姐妹俩一起犯错,总好过二姐姐独个儿被罚,之后被传得不堪入耳好。”
老夫人本琢磨着罚无忧跪祠堂,或是送到庵堂里静思已过,然听得无双一句话便改了主意。这种罚法传扬开去确实对无忧不利,到底是她身边长大的孩子,老夫人虽是祖母,很多时候替无忧考虑起事情来,思路更像个母亲。
贺采琼见状,也来帮腔:“母亲,我可不是求情,无忧犯了错当然得受罚。不过,‘养不教,母之过’,今次的事我也脱不了责任。若是我平日里再多留心些,或许一早能够发现呢。”
“你也看了账册,她最早一次偷换首饰,还是在你过门前。”老夫人道,“不过我听懂了,你的意思是要连你一起罚,我便成全了你。这备嫁的姑娘总是要绣嫁衣的,咱们家里养着绣娘,原本不用无忧动手,不过既然她自己把嫁妆败掉了,那这针线活儿么就得当做到婆家傍身的本领,从明日起就得好好练习,每日至少三个时辰,在绣娘教导下亲自绣嫁衣。无双与无忧姐妹情深,那就一起去,还有你,”她指着贺采琼道,“既然你主动领罚,便也一同前往呗。”
“母亲,大家都去绣房练针线活计,可别把我丢下。”杨氏也凑上来,“回头一大家子女人,就剩我一个手艺不精,被人笑话,这种亏我可不吃。”
老夫人啧声道:“让你们管家,有实权有钱银的,你们就推来让去,这会子受罚倒争先恐后了,让我说什么好?”
无双掩着小嘴“噗嗤”一声笑出来,见老妇人瞪她也半点不怕,自己站起来依偎到祖母身边,道:“这都是祖母平日教导得好,咱们一家和睦,彼此信任,有好处时自然不争不抢,遇坏事时才能团结一心。”
老夫人捏捏她圆嘟嘟的小脸:“哼,你嘴再甜也没用。你二姐姐出嫁之后就该轮到你了,所以这嫁衣么,你们两个一人绣一件。”
“嗳……”无双傻眼。
绣嫁衣的是无忧时,她就算去到绣房更多也是为陪伴打气,绣多绣少不是重点。
可换成她也得完成一件嫁衣时,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
“祖母,”无双抱住老夫人手臂摇晃撒娇,“婚期都没定呢,我这么早绣嫁衣,人家还以为我迫不及待要嫁人呢,我不要!”
“你那门亲事,是皇上御赐的,就算让全京城人都知道你迫不及待完婚,也没什么,总好过人家传言你不想嫁好。”老夫人道。
无双将来贵为亲王妃,成亲时所穿嫁衣应有宫中尚服局按照品阶缝制,就是她真想亲手缝制也没那个福气。老妇人那般说法不过是想她去绣房磨磨性子。
无忧与无双性情迥异。
无忧看着绵软老实,但她开始在方如兰的教唆下偷换首饰时,才不过□□岁大,已能装得毫无异状,瞒过了那么多人去,可见心中颇有些城府。老夫人原还担心她嫁人后被性情强势的妯娌欺负,如今看来她遇事既有主意,又能沉得住气,想来能够独立处理后宅中的种种琐事。
无双则不然,看起来被她爹娘宠爱的娇气任性,其实心思情绪全摆在脸上,不说话都被人看个通透。这样的性子遇到那等心机深沉的,最容易被人拿捏在手里揉搓。而且娇气任性外露,还容易不占理,让算计她的人轻而易举得到旁人同情与赞许。
郢王楚曜这些年没少到汝南侯府里来走动,他的人品性情老夫人看在眼里很是满意,而且无双从小就很得楚曜疼爱,小夫妻两个相处老夫人不发愁。楚婠也常随着哥哥来拜访,那是个连小脾气都没有,乖巧单纯到让人不能不疼的小姑娘,又是自小与无双交好的,将来姑嫂间也定会和睦。
可是郢王府的主子并不是只有此两人,老郢王妃虽然在外游历多年,可人总是要落叶归根,她迟早还是得回来。还有楚曜的大妹楚姵也到了应当谈婚论嫁的年纪,老郢王在世时曾给她定下过婚约,宗亲女出嫁比普通勋贵人家出嫁要晚些,可再晚也不会超过二十岁,最多不出两三年她们肯定要归家的,那正是无双刚刚嫁过去的时候。
老郢王妃性情颇有些古怪,当年的种种事情,上京城里不是没有流言蜚语,老夫人也听说过不少。身为局外人时,老夫人能够冷静地不信谣言,客观看待,但涉及到自家宝贝孙女儿时,怎么可能半点不担心。老郢王妃是不是对楚曜和楚婠这对儿女心有不满不可能知道,但丢下未成年的独子和襁褓里的小女儿一走就是许多年,对他们冷漠得不近人情是人都看得出。对亲生的孩子尚且如此,何况根本不是她选的儿媳妇。无双若不能学得乖巧圆滑些,将来难免在婆婆跟前不受待见。
事情就此决定,翌日两对母亲便依照老夫人的安排去绣房领罚。
不过,所谓领罚只是她们自己心中清楚,为了无忧的名声着想,当然不可能让事情的缘由流传出去,所以别说对外,对汝南侯府内的说法都仅仅是大家陪无忧一起绣嫁衣而已。
可惜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事情不知怎地传到无悔耳中,她到大公主府去时自少不得说与贺遥。
“你不是一直都说,你祖母心偏得没边儿,君无忧明明是个庶出的,硬扯着她有恩于人,给她说了一门上好的亲事,对你却不闻不问。”贺遥斜着眼睛盘算道,“你想不想报复?想不想毁了她那门亲事?”
“怎么毁?”无悔问。
贺遥道:“皇上今年打算北巡呢,你那个大伯少不得要跟随前往,你只要想办法让你们家姐妹几个都跟着去,到时候我自有办法。”她说着笑笑,“不止君无忧,还有那个君无双呢,当年我怎么跟你说的来着,她如今也大了,也是时候算算账了。”
当年无悔才几岁大,哪里记得那么许多,贺遥具体说过什么早忘记了,不过她打算对付无双倒是还有印象。此时听贺遥如此说,自然忙不迭点头应下。
待到无悔一走,贺遥便叫来侍卫长,吩咐他道:“你寻一些人手,分成两队,一队去寻一个名为方如兰的女子的踪迹,若是寻到了,且不忙行动,只管盯梢,再想办法不露身份的送信给汝南侯府的二爷君念。另一队么,则跟着君念和君家的家丁,若是他们寻到了方如兰,你就杀了她,且记得将这件事能闹得多大便多大。”
侍卫长领命离开。
贺遥的丫鬟上前给她添茶,不解问道:“郡主,刚刚你不是同君四姑娘说等北巡时才动手么,怎么一忽儿便改了主意。”
贺遥道:“陛下动身怎么还得两个月,谁耐烦等那么久。我瞒着她也不是为了骗她,只不过不想消息外泄。等杀了方如兰,事情闹大了,再放出风声去,说君家二姑娘多年来为了接济被赶出门的姨娘,把家里的库房都倒腾空了,汝南侯知道以后就派人杀了那位姨娘。如此一来,君无忧的名声便毁定了。一家子的姑娘们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一个声名尽毁,其他的也跑不掉,到时候再去陛下跟前说些话,君无双与楚曜的婚事肯定也不能成。届时我想怎么对付她,那个楚曜也就管不着了。”
“那……四姑娘她的名声……”
“哼,谁让她自己蠢,一家子姐妹,不晓得互相帮衬,一天到晚嫌这个骂那个,谁都看不顺眼,一天到晚想攀高枝让别人帮她对付自家姐妹。一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都不懂,活该她吃亏。”贺遥满不在乎道。
寻找方如兰十分容易,她压根儿没想过藏起来,从无忧那里得了首饰变卖后,早就买好了一间三进的宅子,雇了婆子丫头伺候着。手里有钱,头上没人,日子过得悠哉悠哉,别提多滋润。
君念带着家丁闯进来时,方如兰正斜卧在黄梨木双翘头的贵妃榻上,吃着由丫鬟用细竹签插着的新鲜生果。
几个大男人横冲直撞的闯进来,她吓得花容失色,还当自己平日里使钱太豪爽招来贼人,待看清领头的是君念,立刻没好气地讽刺道:“哟,不是说我谋害你兄长,所以恩断义绝,再无瓜葛么,怎么今日你厚着脸皮不请自来?”
君念哼道:“你以为我想来,要不是你厚着脸皮从我女儿那里骗钱,我真是都想不起事上还有你这号人物。”
方如兰脸色一白,嘴上仍在逞强:“什么叫骗,我不过是让我女儿拿我的东西给我。”
“那你怎地不敢光明正大的讨要?”君念半点情面都不留,也不耐烦与方如兰多说,戳破了她的谎言后便命家丁上前将她押走。他来前已安排好,方如兰将被送去城外的一处庄子,由专人看管,一辈子也别想再离开庄子半步。
方如兰身为女子,拼力气当然拼不过那些家丁,只能扯开嗓子叫嚷呼救,偏生家中那些仆役个顶个没良心,没有半个人愿意上前来帮忙,全眼睁睁看着她被拖出屋子去。
君念最后一个走出来,与院子里站着的一个总角小童打了个照面,对方精灵地大眼睛打量了他一番,便主动上前来问:“请问,您是汝南侯府的人吗?”
“正是,你找汝南侯府的人有事?”君念反问,他不知道这孩子的来历,只当他是方如兰家中的下人。
“我找汝南侯府的君二爷。”小童道,“可是你们人太多了,我分不出来。”
“我就是君二,你有什么事?”君念道。
不想那小小孩童警惕心很高,竟不信他的话:“你说你是君家二爷你便是了吗?我还说我是玉皇大帝前的金童玉女呢。”
君念见他十分有趣,话也跟着多起来:“观音大士坐前才有金童玉女,不过你是男娃娃,这辈子肯定当不成玉女。”
男童不理他的取笑,只道:“你说你是君二爷,可有什么信物吗?我手上有一件要紧的东西要给他,断不能送错了人。”
君念出门来抓人,当然不可能带上什么证明身份的物件,一时间倒是有些犯难。正巧被家丁拖拽着走在前头的方如兰回头怒骂他:“君念你这个狼心狗肺的家伙,你心里就只有兄长娘亲,半点不念夫妻恩情……”话未说完就被一个家丁用布帕堵住了嘴,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呜呜呜”的哼哼。
这一骂刚好帮上君念,他对那小童道:“你看见了吧,她转头来骂,显然是冲着这边,可是此处除了我和你是男人,就只有几个丫鬟,那么,既然你不是君念,我自然就是了,你说对不对?”
小童偏头思考片刻,极其认真地点点头,从衣襟的内袋里取出一封信来递给君念:“这是一位大哥哥让我交给君家二爷的,他说事关人命,绝对不能出错,所以我就才一直追问,你不要嫌我烦啊。”
“怎么会。”君念摸摸他毛茸茸的小脑袋,微笑道,“既然事关重大,你谨慎是应当的,我夸奖你还来不及。”
男童到底年纪小,一听好话便笑得见牙不见眼。
君念拆开牛皮信封,取出信函展开,只见纸上一行大字:有人欲害方如兰性命,借此毁掉府上三位姑娘终身。
不管是信封还是信纸上,都没有落款。
君念低头问那小童:“是何人让你送信来的?”
“就是大哥哥啊。”他不耐烦道,“刚才都和你说过了!”
“我的意思是,他姓甚名谁,家住何处?”
“我怎么知道。”小童跳脚道,“人家在巷子里和小伙伴们捉迷藏,正藏在二狗子家门前的空瓦缸里,大哥哥就把我拎出来,给了我银子说让我送信,之后他就走了。”
君念默默衡量着他的话是否可信,有一瞬间甚至想过这孩子会不会专为救方如兰才有此一举,不过一眼撇在信纸上,那字迹苍劲有力,没有三年五载的功夫根本练不出来,完全不可能是个幼童书写的,于是打消了怀疑。
何况君念本也没打算要方如兰性命,不管那信上内容真假,此时顺手救她一命,又能保证女儿与侄女不受伤害,如此想来,便是信了也无妨。
“你说什么?君念抓了那女人后,马车一路回到汝南侯府,再没有出来过?”贺遥一心以为胜券在握,听到侍卫长的回报后不免脸色大变,“你可看清楚了?”
“郡主有命,属下自然尽心竭力,半点不敢疏漏。”
“真是想不到,君念这人脑子有病吧!”贺遥气愤道,“那女人又害人又偷钱,他竟然还把她带回家里去,难不成是旧情难忘,打算重新纳为妾室?贺采琼那女人不是很得他欢心吗,还生了个儿子?真是不知所谓。”
骂还骂,贺遥脑子里一刻未停地思索着接下来该当如何做。
派侍卫夜探汝南侯府不是不行,可若被发现了……勋贵人家轻易不会与皇室宗亲计较,她暗地里坑人算计也没有证据,但要是被逮个正着,那可真是太丢脸。汝南侯君恕又是皇上重用的人物,自己家里被宗室无缘无故地踩点,多半也不会善罢甘休。
“你去把派人通知齐兰,她在汝南侯府做事,刺探消息比外人方便许多,就让她看看那个方如兰被藏在哪儿了,我们再伺机行事。”
齐兰很快传了消息回来。
她表示自己只是洗衣房里一个普通丫鬟,因为人粗苯,这么多年来都没得到上头青睐,既没提升过份位,也没结交到各个院子里的人物。汝南侯府规矩又大,丫鬟们没事不能到处乱走,洗衣房的人外出给给院子送干净衣服时都得两两结伴,很难有机会去打听什么私密的事情。不过她会尽力做,只是需得请郡主有点耐心。
贺遥老大不情愿,却也只能等。
殊不知,齐兰给的答案根本是一早与君恕商量好的。
君念虽不知透漏消息给君恕的是谁,但听闻大公主府欲打探方如兰的下落,猜也猜得出就是他们欲陷害自家的三位姑娘,当即怒冲冲地欲找无悔来问话,看是不是她莽莽撞撞地在公主府上得罪了人,还连累姐妹。
君恕不愿打草惊蛇,将他拦住好生劝说。
“你若如此问话,就等于告诉大公主府那边,他们的阴谋诡计咱们全知道了,也等于暴露了那人心向着咱们。如此一来,将来他们再有什么动作,咱们便不能预先防备,这可是极为不利的。”
君念为人有些冲动,到不是不明道理,听得兄长分析,终于冷静下来,只派人暗地里对关着方如兰的小院子严加看管,不光不准方如兰出来,也不能让任何人进去见她。
无辜被牵涉在其中的无忧与无双则对这些事半点不知情。
无忧以为生母就如父亲说过的那样,被送到郊外的庄子上看管起来,虽没有自由,却也衣食不愁。这还是她求了很久,父亲才应承下来的,她已经不能再要求更多。
无双么,她这些年跟着父亲在福建野惯了,经常外出游山玩水不在话下,甚至还在君恕的带领下上过战船,虽海军一起启航巡视。现如今每天规规矩矩地坐在绣房里绣花,真真闷坏了她。
亏得无双在上京还有朋友,闷到第五天上便受到楚婠的帖子,邀约她到郢王府做客。这可真是才想睡觉,就有人送来枕头。无双忙不迭回了帖子,答应翌日便去郢王府拜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