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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爹摸摸我的头:“把他带来。”
不一会儿,者童摇摇晃晃跟着一位叔叔过来了。他头破血流,左眼肿得像馒头,只剩一条缝。浑身是灰,衣服也被人撕得破破烂烂的。进门,他用浮肿的右眼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爹爹一眼,然后将眼神移到卧榻角,木然地跪下:“力部第十代四弟子者童见过主子,见过少主子。”
我赶紧说道:“你不用跪。”
他没起身,闷声闷气地答:“这是规矩。”
我的心咯噔一下,刚才只顾着找“露儿”竟然忘了他在打架,估计他生气了。
爹爹换了换坐姿,嘴角那抹温和的笑意消失殆尽:“铃武,凌风堂不缺钱啊,怎么这孩子穿得像乞丐?”
风临的师傅赶紧低头禀道:“主子,这孩子最爱惹祸,天天被众师兄弟打,今天想必是又被打了,这衣服也是他打架的时候扯破的。”
者童立刻扭头,像发怒的狮子般大声吼道:“什么我被打,是他们被我打。”
“大胆,臭小子!”
风临的师傅抬脚就把他踹翻在地,吓得我大叫一声:“不要打他——”
“铃武,住手,”爹爹懒懒地喝住了风临的师傅,又转向者童“者童,你今天为什么和人打架?”
者童头上的血越涌越凶,几乎盖住了他整个脑袋。他慢慢地撑起身体,没好气地说道:“我的女人谁也不准动,他们想欺负她,门都没有。”
爹爹一震,语速少见的快:“你的女人?”
我可不管他们在说什么,者童头上的血看得我心惊胆战。我摇着爹爹的衣袖哀求道:“爹,你叫者童起来嘛,他身上有好多伤。”
可爹爹和者童都没理我。
“是啊,我们有了肌肤之亲,我稀罕她,她是我的婆娘。”者童说得铿锵有力。
另一位叔叔急忙冲过去捂住了者童的嘴巴:“主子,主子,霜间死得早,这孩子没人教,他胡乱说的,胡乱说的!”
不知为何,爹爹浑身都在颤抖,双手勒得我的胳膊生疼。
还没等爹说话,者童就气哼哼地挣开了那位叔叔的手:“没胡乱说,她给我上过药,她的手碰过我的背,不是肌肤之亲是什么?不过要是我知道她是少主,我就不让她给我上药了。”
那又如何,我已经给你上药了,你知道我是少主也晚了,我有些得意地想。
爹明显松了一口气,手劲也恢复了正常。
“风临,你扶者童起来。”爹说道。
“是。”风临应了一声,走过来抓起者童的胳膊往上一提。
两人一站,风临的师傅便咧嘴笑了起来:“哎呀,咱厉风堂的新一代长起来了,哈哈。”
我不知道什么厉风堂长起来是什么意思,但我觉得者童和风临站在一起很别扭。者童长得浓眉大眼,皮肤有些黑,衣服又灰又破,还头破血流,看上去像一只刚在灰堆里的打过架的小狗。风临面如冠玉,衣服雪白,好看得像一只白鹤;两人一点都不搭调。
“你们几岁了?”爹问。
“13。”者童说道。他的脑袋肿得更厉害了,连额头都在反光,声音也有些含糊不清起来。
风临则恭恭敬敬地作了一个揖:“禀告堂主,风临今年15岁,属鼠,七月初九亥时出生。”
爹点点头:“无星,拿点好药好衣服给者童。”说完,站起身抱着我向外走去。
我只来得及扭头跟满眼落寞的者童挥了挥手。
回到家我大病一场,一闭眼睛就会看见穆姬她们凶神恶煞地来打我,或者是者童晃着那颗肿得发光的头被人围殴。尽管爹再三向我保证不会再送我去那种地方,我还是连院门都不敢出。
爹日夜不眠地陪在我身边,煎药喂药绝不假手他人。
小半年后,我才渐渐好了。
一天,我和若桃若雨在外间给无双换裤子。无双已经会满院乱跑了,但只会说一些单字。这个小坏蛋一玩疯就忘了撒尿,一天得尿七八回裤子。他怕奶娘向爹爹告状,所以一旦撒尿就偷偷跑来找我,让我帮他消灭罪证。
突然,若桃轻轻推了推我,兴奋地提醒道:“两位少主,快看快看。”
我抬头一看,风临站在院子口,正望着我笑。此时正刮着小风,四周的树叶翻着一朵朵浓绿的浪花,将风临身上的白衣映上了淡淡的翠色,他的腰间也挂一个翠色的玉佩。所以在我的眼里,他全身都是翠的,有点像爹送我的那只翠色鹦鹉。
我又看了看他身后,问:“风临,你一个人来的吗?”
他笑得更欢:“原来少主还记得我,是,我一个人来的。”
“那你什么时候走呢?”那个山谷中的人,除了者童,我谁都不想见。
他的笑容僵住了:“少主,以后属下会住这。”
闻言,我的心猛地一沉。
这时,无双挥舞着胖乎乎的双手喊道:“便,便。”
“你一来我弟弟就要拉便便,你看,我们姐弟都不喜欢你,你能不能不住这?”我想说服他。
他的脸色越加难看:“少主,恐怕不行。”
“我家房子窄。”
“没关系,我睡庭院。”
“你要是不住这我把我的金玉镯子给你。”
“少主,不行。”
“你要是住这无双的尿布以后就由你来换,我爹爹很凶,动不动就骂人,我让他一天骂你八顿。”利诱行不通,我改用威胁的手段。
他反而笑了起来:“求之不得。”
“姐,姐,便,便,便,便。”无双等不及,开始扯着嗓子催。
没办法,我白了风临一眼,没好气地站起身,拉着无双越过他走了出去。
一出门我就把无双交给若雨,自己向爹爹平时练功的小溪跑去。我有一种模糊的感觉,我家只能住一个男生,风临来,者童就不能来了。
我明明跟爹说过的,者童才是我的好朋友,风临不是。
讨厌,最讨厌爹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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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飞玉涧,爹爹果然在那里练功。
由于前几天刚下过一场大雨,飞玉涧的水量猛涨,两条巨龙般的银瀑从几丈高的悬崖上落下,激起了汹涌的水花和一层薄薄的水雾。
爹爹闭着眼睛端坐在瀑布下,长长的黑发在水中松松散散地翻滚着。
“爹爹——”我大声喊。
虽然瀑布声震耳欲聋,但我肯定他能听见,可他没反应。
我气得想哭,弯腰捡起周围的烂树枝小石子噼里啪啦朝他掷去:“讨厌你,我讨厌你,你欺负我,我不理你了,我讨厌你”我的力气小,那些东西才飞到半途就落了下去,根本砸不到他。扔了半天,他还是反应,我反而累得气喘吁吁。
无奈之下,我只好拿出看家本领,一屁股坐在地上抹开了眼泪:“我不要你了我不要你了”
一只手伸过来,按了按我的鼻子:“我的露儿公主,你哭什么?”
我抬起头,爹爹裸着上身蹲在我面前,探究地盯着我,嘴边含着笑。湿润的黑发一缕一缕地贴在他的身上,顶端滚着晶莹的水珠。
见他还装着一副毫不知情的样子,我的火气更大。
“我不要你当爹爹了。”骂完,我爬起来就走。
“呜呜呜呜,我女儿不要我了。”身后传来了爹爹假惺惺的哭声。
他才不会哭呢,我不信,继续走。
忽然,我的身体一轻,不由自主地向后飞去,再定神时已对上了爹爹毫无笑意的脸。
他按着我的双肩,用我从未听过的含糊声调冷冷地问:“露儿,你真的不要爹爹么?你要离开爹爹么?”
看着他眼中明锐如剑光的火花,平生第一次,我害怕爹爹。
“爹爹,你按疼我了。”
“疼?”他冷哼一声,将我拉进了他湿漉漉的胸膛“露儿,爹爹也疼,爹爹心疼。露儿不要爹爹了,爹爹心疼。”
贴着他冰凉的皮肤,我的眼泪越落越厉害,身体也抑制不住颤抖了起来:“我乱说的,我要爹爹,我以后不会再那么说了。”
“这就对了,露儿,我的乖女儿,”他松了一口气,低头爱怜地替我擦着眼泪,最后手指停在我的脖子上“别离开爹爹,你娘离不开,你也离不开。除了人,你要什么爹给你什么,但只有这些话绝对不许说,听见没有?爹爹会生气,很生气。”
我急忙点头:“听见了。”
爹爹终于温柔地展颜一笑,将手从我脖子上移开:“说吧,找爹什么事?”
被那么一吓,我已没了刚才的火气,犹豫了半响才小心翼翼地请求道:“爹爹,不要让风临住在我家,让者童来好不好?”
“你惹爹爹生气就为了者童?” 爹爹依然在笑,但笑容中却闪过了一丝犀利的颜色。
“不是不是,”我下意识地急忙摆手“爹爹不要生气。”
“傻丫头,”爹爹起身,走到不远处拖过树上的白丝袍披在身上“你是我聂倾念的女儿,这辈子自然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有爹和双儿在,风临和者童这种蝼蚁与你无关,你谁都不需要。”
一阵凌厉的山风掠过瀑布,又挟着冰冷的水珠扑到我脸上,冻得我不停地打哆嗦。
大概是觉得我在害怕,爹爹又走回来,伸手抚上我的脸:“露儿,你是你娘留给爹爹的宝贝,在这个世界上没有谁比爹爹更爱你,就连双儿也是爹爹问你娘讨来照顾你的。”
他抬头,望着天边张牙舞爪的白云,神情有些不屑:“风临和者童都是爹爹的工具,风临聪明伶俐、野心勃勃、阿谀逢迎、笑里藏刀,是一只能做事却不能让人信任狐狸。者童勤奋踏实、为人孤傲,可惜是笨熊,不堪重用。不过就算他们完美无缺又如何,爹爹只需一个光鲜的人来装点门面。我女儿身上流着阿晨的血,我怎么会把我的阿晨,我的宝贝女儿交给别的男人?”
我不解:“爹爹,我听不懂。”
“乖女儿,你不需要听懂。”爹爹拍拍我的头,用不容置疑的语调说道“天热了,爹爹准备给你做衣服,你好好想想要什么样子的。至于风临和者童的事,你别管。风临和若桃若雨没什么不同,你随心对待就是。”
虽然我很不满,可我不敢再说什么,我怕,爹爹会对者童生气。
风临从此就住在了我家。
爹爹告诉我他和若桃若雨一样,可我觉得他们有些不一样,他能和我们一家三口一起吃饭;他住在隔壁的别院,自己独享一套院子;他有好几个小厮;他每天都和爹在一起,一起出门办事,一起练武,一起去议事厅。
可能风临也知道我不喜欢他住在我家,所以他经常从外面带各种各样的小玩意和小吃给我。我说什么话他都说对,我想出什么坏点子他都帮着我干。我隐约觉得这可能就是什么“讨好”被人“讨好”的感觉不错,也许风临不是那么讨厌吧。不光我这么想,若桃也这么觉得,她说风临是世界上最好的男孩。
世界上最好?我觉得我和若桃的眼光有些不一样。
不过习惯是一个很强大的力量,渐渐的,我习惯了风临的存在,习惯了按爹说的叫风临作风临哥哥,习惯了每次他给我带来的小布偶小蝴蝶等玩意。
相熟之后,我还跟他打听过者童的事。可风临哥哥说者童早已搬家了,但他会给我打听,等有消息一定告诉我。
刚开始我还记得这事,时常催促。可两三年后,我连者童的样子都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