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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一个名字是傻子,小时候大家就这么叫我。
有一次卖豆花的阿婆替我赶跑了欺负我男孩,还告诉我我不叫傻子。我问她我叫什么,她让我回去问我娘。我便跑去问娘,可娘没回答我,仍然认真地织着布。梭子在娘手中灵巧翻飞,踏板有节奏地发着咔咔的声音。这种安宁祥和的味道熏得我着迷地看着娘,渐渐的,忘了自己的问题。
娘织布的时候很好看,长长的头发一直垂到脚跟,上面系着一根简单的发带。浓黑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了一丝淡淡的阴影,像星星一样璀璨的黑色眼眸温柔地看着手下的布。
不知不觉,如血的夕阳斜射进来,在屋里洒下了一层橘红色的光。娘沐浴在那种火焰般的颜色中,犹如一朵美得让人窒息的凌霄花。
“娘,你是世上最美的女人。”我像失了魂一样,轻声说道。
娘还是看着自己手下的布,没有答话。
我想,要是我是那匹布就好了,那样娘就能天天看我了。可我不是那匹布,所以娘很少看我。我的衣服脏了,她会给我换。我饿了,她给我做饭吃。我困了,她帮我脱衣。我给她摘来山上最美的花,她轻轻地在我额头上留下一个吻。除了这些时候,她都像没看见我一样。
可我像一只小狗,老喜欢跟在她后面转,因为我娘很美,很香,做的饭也很好吃。
一天晚上,娘半夜突然爬起,狠狠地掐住了我的脖子。我永远忘不了娘那时的眼睛,红红的,像血一样。她哭着问我:“为什么要杀他们,为什么要杀他们,恶魔,我恨你,我恨你!”
我想告诉娘我没杀什么人,上回二胖抓了一袋青蛙想拿回去炖汤喝,我还偷偷将它们放了呢。
我连蚂蚁都没踩过。
后来娘终于相信了我的心里话,放开了我,还哭着帮我揉脖子。温热的眼泪从娘精致的脸庞上滑落,滴在我脸上,却让我从心底里泛着阵阵凉意。
从那以后,我就不想再缠着娘了,我害怕她那双通红的眼睛,万一有一天她又以为我杀了谁该怎么办?被人掐脖子是很难受的。
于是,我天天泡在卖豆花的阿婆家,替她挑豆子,磨豆浆,只有吃饭睡觉时才回到自己家。
阿婆常常对别人说:“这个女娃可惜了,又乖又懂事,人又长得这么漂亮,还有一双富贵眼。可脑子不好使,明天可怎么办?要是被人欺负了就不好了。”
我知道富贵眼的意思,阿婆告诉我,我的眼睛是金黄色的,和金子一样贵气,所以叫富贵眼。可其他话我不是很明白,明天我会继续替她挑豆子啊,怎么会被人欺负呢?
有一天我高兴地发现,我竟然长得和阿婆家的磨一般高了。我想娘知道了一定也会开心,她开心了说不定还会笑呢。
于是我立刻甩开两腿朝家跑去。
我喜欢这个季节,春风抚在脸上暖暖的,像娘睡着后恬静馨香的呼吸。脚下的小草软软的,像娘柔柔的头发。我提着裙子,从青翠的草地上踩过,从青翠的枝桠下跑过,只想把自己长高的消息带给娘。
跑到门外,我才发现今天家里来了很多人,院子里很多衣着华丽的叔叔阿姨。他们见到我,纷纷低下头跟我打招呼:“见过小主子。”
我也赶紧学着他们的样子回礼,低头叫道:“见过小主子。”
突然,屋子里传来了一道男人的声音:“把我女儿带进来。”
我很奇怪,房间里怎么会有男人呢?
一个大胡子叔叔走过来抱起我往屋里走去,我害怕起来,想喊娘又不知道娘在哪里,急得眼泪在眼眶中不停地打转。
叔叔推开门,将我放下,又随手关上了门。
不知是不是娘摘了鲜花回来,屋子里多了一股使人安心的淡淡暖香,稍稍缓解了我的恐惧。
就在我四处搜寻娘身影的时候,一个像神仙一样漂亮的男人轻轻拉开卧室门,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的头发很长,但是没娘的长。他的衣服很漂亮,雪一样白的底子,上面绣着几枝清秀的梅花。
我觉得他不是坏人,因为他有一双金色的眼睛,和我一模一样的金色眼睛。而且我发现,原来屋里的暖香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
“露儿。”他慢慢地靠近我,眼睛中似乎有波纹在跳动,就像清澈溪流里闪耀的阳光。
“我不叫露儿,我叫傻子。”我好心地提醒道。
他一把将我拥住,连声音都颤抖起来:“我的宝贝儿,你叫聂露儿,你不叫傻子,以后谁再叫你傻子,我就拔了他的舌头。”
我一时间理解不了他说的话,可我喜欢听。作为感谢,我摸着他脖子上像是被指甲抓出的红印子问道:“叔叔,你和谁打架了?我告诉你,要是你和别人打架,打不过就往女茅厕跑。”
“露儿,我不是叔叔,我是你爹。”
听到这句话,我的心脏嗤通嗤通一阵乱跳。他说他是我爹,爹?就是二胖他们都有的爹吗?二胖说过,被爹举起来的时候嘴里会有甜甜的味道。
“你是我爹?”我抬起头不确定地问道。
他点了点头,脸上的笑温柔得如三月里的春风。
我想了想,小心翼翼地请求道:“你能和我玩举高高吗?”
话音刚落,爹就掐住我的腰,将我高高地举起。
原来二胖说的是真的,被爹举起来真的会有甜甜的味道。我开心地笑着,叫喊着,还伸手去捉天花板上的蜘蛛。
忽然,我想起了一件事,急忙低头问道:“爹,你会陪我玩多久?”
爹眯着眼睛:“乖女儿,爹带你回家,天天玩举高高好不好?”
我欣喜若狂,但随即又犯起了愁:“可是过两天二胖的爹要给他买糖人,他说等买了新的就把旧的送给我。”
“宝贝儿,爹把全城的糖人都送给你。”
我有点怀疑自己在做梦:“真的吗?”
“当然,你是我的心肝宝贝,你要什么爹都给你弄来。”
“哈哈哈——”我不由自主地放声大笑起来,身体像云彩一样轻飘飘的。
无意中,我从半掩的门缝里隐隐约约地看到了娘。她侧身躺在床上,光滑白皙的身体在皱成一团的被子下若隐若现,一只玉藕般的胳膊无力地垂在床边。她的脸被凌乱的头发挡着,一道道泪痕透过发间的缝隙泛着冷冷的光。
我想,娘一定和爹打架了。
晚上爹真的给我买了一大堆糖人,又叫好几个美丽的阿姨陪我坐马车,回爹的家。爹和娘坐另外一辆马车,娘是被爹用白色斗篷包着抱出屋子的。路过我身边的时候,我轻轻喊了一声:“娘。”
娘没动也没应声,她几乎整张脸都隐藏在斗篷里,所以我也不知道她看没看见我。
那些阿姨很好,只有一个阿姨不好,她当着爹的面对我眉开眼笑,上了车以后就收起了笑容,狠狠地盯着我,看得我浑身不舒服。但有其他几个阿姨陪我玩,我也就不理她了。
我们赶了很多天路,有时候我们停下来吃饭,吃的都是我以前没有吃过的好东西。吃饭的时候,爹总是在旁边温柔地笑着,给我夹菜。奇怪的是,娘从不下车和我们一起吃饭。
有一天,我终于忍不住问爹:“娘为什么这几天都不出来吃饭?”
爹摸着我的头笑道:“你娘和我吵架了,正耍脾气,你也别去惹她。”
我知道爹和娘吵架很可怕,二胖爹娘吵架的时候打得天翻地覆,连菜刀都用上了,所以我听话地点了点头。
这时,那个我不喜欢的阿姨端着一盘虾球过来,满脸含笑地把虾球放在我面前:“小露儿,我知道小孩子都喜欢吃虾球,所以姐姐特地让人从河里捞来了新鲜虾。”说着,她用蛇一样冰凉的手替我抹了一下嘴角。
“还是你有心。”爹对她笑道。
“是露儿惹人爱。”
我不喜欢爹对着她笑,等她走远后我凑到爹耳朵边小声说道:“爹,你不和她好行吗?”
爹奇怪的问:“为什么?”
“她一上车就对我好凶啊,我们不和她好。”
爹赞同地点点头:“好,露儿,咱们不理她。那车是爹的,爹一会不给她坐了。来,吃个虾球。”说完爹夹了一个虾球塞到我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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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程的时候那个讨厌的阿姨果然不见了,我很开心,爹和我是一边的。
到达目的地后我惊得半天没说话,爹的家大得像座城市,占了好几个山头。从山门看上去,星星点点的亭台阁楼在树林中若隐若现。山间,一条雄壮的瀑布奔腾而下,绕着山脚盘旋了一圈,又在山门不远处汇成了一个景色秀美的大湖。
爹让我住在山腰一个院子里,里面种满了各种各样的花草,还有一个小池塘,池塘上架着凉亭小桥,塘里有很多色泽鲜艳的鱼。每当有花瓣飘落在水面上,一大群红红的小鱼便争先恐后地去啄。院子的围墙也很别致,由无数生机勃勃的蔷薇交织而成。春季,蔷薇开得正艳,鲜红的花瓣像火一样燃烧着。
我爱极了这个院子,便小心翼翼地问爹我能在他家住多久。
爹说他的家就是我的家,以前我就住在这间院子里,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是他亲自为我布置的,后来娘和他大吵一架后便带着我离家出走了。现在他把我和娘找回来,我们一家三口再也不分开。过一阵子,娘还要给我生一大群小弟弟小妹妹呢。
我乐坏了,我知道爹不会骗我。
除了爹娘和我,家里还有很多家丁叔叔和丫鬟阿姨。后来爹又专门给我买了一大堆丫鬟,为首的两个叫若桃若雨。她们比我稍大两岁,都对我很好,很照顾我。
唯一让我不开心的是娘和爹住在另一间院子里,我必须一个人睡。我跟爹抗议,但爹说女孩长大了就要一个人睡,渐渐的我也习惯了。
接下来的生活很快乐。
每天早上爹都来叫我起床,可我贪睡,即使听到他的声音也不想理。爹只好让我再睡一会,直到厨房端来早餐他才会将迷迷糊糊的我抱起来,替我穿衣服梳头发,然后给我洗脸。等收拾完毕我想睡也睡不着了。
我家的饭非常好吃,我想吃什么就有什么,甚至在冬天我也能吃到新鲜的桃子。吃过早饭后,爹会带着我去听他和叔叔阿姨们谈事情。
议事大厅又宽又大,横梁雕龙画凤,地上镶满了白玉地砖。但大厅里只有爹那张气派的镶金卧榻,那卧榻简直和床一样大,上面铺着纯白的皮。
爹喜欢斜靠在卧榻边和叔叔阿姨们说话,这时他的脸上会浮起一种淡淡的笑,仿佛天下所有的事情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我觉得这个时候的爹最好看。
听得烦了,我便在卧榻上滚来滚去,还用爹的头发在柔软的毛皮上绕出各种各样的形状。要不就逗爹,故意装出要滚下卧榻的样子,大喊:“爹爹救命,我要摔屁股了。”爹准会哈哈大笑,一扬手将我拉进他的怀里。
不过那些叔叔阿姨很奇怪,爹这么好,他们竟然不喜欢,看到爹一点笑容都没有,有时还跪在地上发抖。
我问爹这是为什么,爹似笑非笑地对我说:“因为他们是一群蝼蚁,我们是太阳,懂吗?”
唉,大人的话,真难懂。
如果爹有空,他会手把手会教我写字。我学得很认真,两天便能学会一个字。因为我每学会一个字,爹就会高兴地带着我飞高高。
飞高高是二胖爹都不会的玩法。我爹是世界上最厉害的人,他能背着我像鸟一样在天上飞来飞去。可惜每次我都吓得趴在他背上闭着眼睛一动也不敢动,只听见风声在我耳边呼呼作响。
可生活也有不如意的时候,爹总是害怕我得病,每天都找大夫给我看病。那些大夫很坏,我明明没病,他们也给我开好多难吃的药,有的还会拿针扎我。
只有一个大夫人好,没给我开药也没拿针扎我,只是对爹说了几句什么:“令嫒还在母腹中的时候中了堕胎药之毒,只痴傻成这样已是大幸”
“我不是傻子。”我抗议。
“对对对,小姐当然不是傻子,老夫说错了。”大夫听到我插话赶紧解释。
爹抱着我的手越收越紧:“再加十万两黄金,先生,我很少求人。”不知为何,爹的声音竟软绵绵的,脸上的笑容也不见了。
大夫一撩衣摆跪下,额头触地:“大王,恕老夫无能,请您放过我的妻儿。”
“再加上先生的九族,先生发发慈悲。您是江南第一神医,好歹试试。”
大夫抬起头,老泪纵横:“大王,老夫实在无能为力,求大王不要杀我的家人。”
“那先生推荐一人可好?”
“老夫不忍害人。”
爹缓缓地闭上眼睛,吸了一口气,长发白衫猛地向上扬起。
虽然没有一丝风,我却觉得周围的温度骤降。不远处,鲜红的蔷薇花瓣簌簌下落,砸在水面上,水花四溅。
大夫趴在地上抖成了一团。
我隐约觉得两人有些不对劲,于是我搂住爹的脖子,学着阿婆劝架的口吻说道:“爹爹,积德积德,莫要动气。”
爹没说话,半响,他慢慢地睁开眼睛,挥挥手让大夫退去。
大夫朝我磕了一个头,飞快地离开了。
见爹仍然没有一丝笑意,我很不安,不由怯生生地说道:“爹爹,我是不是做错什么了?”
爹扭头看着我,眼里的目光如月色一般冰凉,他轻声说道:“你没错,我的露儿最聪明,不会做错什么的。”
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过去,除了娘一直跟爹吵架外,一切都很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