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六章通晓消息

华飞白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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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圣人下旨力保太子之后,真定长公主转日便回到了胜业坊。她离开得十分突然,回来的时候却很平静,仿佛什么事都不曾发生一般。因公主府如今每天都能收到一堆拜帖,着实有些扰人清静,郑夫人便特意将她与李十三娘接到崔府中小住些许时日。纵是有些消息灵敏的贵妇上门拜访,她也出面挡了下来。虽说郑夫人并非真定长公主,但她是博陵崔氏二房宗妇,她的态度便是博陵崔氏二房的态度,许多人也不得不掂量着行事。

    没几天,便到了九月初九重阳佳节。

    崔敦、崔敛、郑夫人、真定长公主都去了宫城中赴宴。据说,这次宴会是太子妃、魏王妃辅佐长孙皇后筹备的,圣人与皇后的用心也不难猜出来。一时间,便是心里再不愿意,魏王也必须装出一派兄友弟恭的模样来。只是,太子显然并不将他放在眼中,只作全然没瞧见他的作态。倒是晋王,见自家四阿兄难得友善,便与他说了些摹本进展之事。魏王听了,想起白费一番功夫的崔泌、崔泳兄弟俩,当下就怎么看他都不顺眼了。晋阳公主、衡山公主见状,巧语几句才将晋王“解救”出来。兄妹三个对视一眼,目光里充满了无奈与复杂。嫡亲的兄弟姊妹尚且如此,他们还有一群同父异母的兄弟姊妹呢!到了紧要的时候,本便稀薄的血脉亲情,又还能剩下多少呢?

    因崔澄、崔澹这天也不得空闲,小郑氏、清平郡主亦各有打算。小郑氏有一位血缘极近的堂兄也要来参加省试,她便带着崔笃、崔蕙娘、崔慎招待亲戚。清平郡主则照旧领着崔敏、崔英娘去了徐王府。崔滔陪着李十三娘与一双儿女在家中举办赏菊小宴。崔渊、王玫则领着崔简回了王家,而后奉着王奇、李氏,带着阿嫂、侄儿侄女们去往京郊登高望远。族世母崔氏、王十七娘,以及悄无声息接来的卢十一娘自然也随着一同去。

    行至半途,崔泓、崔沛兄弟护送着自家牛车也加入了。到得城门前时,王方翼也护着一辆牛车进入到队伍当中。一行人略停了停,将崔泓崔沛之母、王方翼之母迎上了李氏所坐的牛车之后,才继续往前行。

    到得离京城不远的小山坡边,附近已经围起了不少行障。王家仆从也匆匆竖起帐幔,圈出一块草地铺好苇席、茵褥。女眷们进入行障里歇息,精力充沛的郎君们则拿着红艳艳的茱萸枝往山坡上走。

    “仲翔今日不当值?”崔泓好奇地问。千牛备身是守卫圣人身边的近身侍卫,休沐歇假的时间与寻常官员并不相同。尤其像王方翼、崔澹这种深得圣人宠信的年轻侍卫,一年到头也不容易轮到多少回假期。

    “佳节难得。”王方翼回道“因家中只有阿娘,不忍她孤零零地过节,我便特意与人换了当值的时间。”

    “若非如此,平时也很难将仲翔约出来。”崔渊似笑非笑道“啧,我和九娘可真算是用心良苦了。说不得,这一回既有我的面子,也有十一娘的面子罢。”

    王方翼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却并未出言辩解,仿佛默认了一般。崔泓却不知怎地,脸上神色变幻万端,轻咳了两声,亦不再多话。至于崔沛,摇着茱萸枝走在后头,时不时地提醒几句前头的崔简、王旼注意脚下,完全不曾细听他们究竟在说什么。

    待大家将茱萸插到山坡顶上之后,崔简、王旼见周围很有些野物,便开始拿出弹弓“狩猎”了。王奇兴致很好地指点他们两句,反倒让小家伙们大失准头。眼见着他作为祖父、外祖父的威严便要丧失了,崔沛实在看不过去,便在旁边提示起来。王奇忙不迭跟着他说了几句,崔简、王旼才重新寻回摇摇欲坠的信心。

    崔渊、崔泓与王方翼则在一片开阔的草地上坐下来,一边晒着秋日的暖阳,一边俯视着山坡下的风景以及仿佛近在咫尺的长安城。雄伟瑰丽的城池宛若天地间生出的棋盘,百余里坊整整齐齐。行走在其中的人却比蚂蚁还更微小,完全分辨不清楚。

    “仲翔,这些时日,你在宫中可曾听说过什么传言?”崔渊忽然问。

    王方翼望向他,想了想:“我们听过各种各样的传言。”他们随着圣人在宫殿中行走,偶尔也担负着巡逻之责,时常都能撞见宫人、宦官私下悄悄议论。换而言之,除了那些宫中的阴私之事,他们每天都能听着各类真真假假的言论。刚开始难免还有些查证事实的念头,然而,宫中之事却并不是区区千牛备身便能够插手的。久而久之,他们也便麻木了。当然,并不是没有千牛备身被人拉拢收买,成了暗藏的探子。但他心里却很清楚,随意泄露宫中甚至乎御前的消息,迟早都会出事。不过,崔渊毕竟是他的好友,他既然出口询问,他便不会隐瞒——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因他深信,以崔渊的品性,便是知道这些消息,也不会拿来做什么混账事。

    崔渊望了望东方,笑道:“我也只想听能听的。”他对窥探圣意并不感兴趣,也不想让王方翼觉得为难。

    王方翼略作思索,回道:“若是关于那位,也确实没什么不能说的。他近来所做的那些事,宫中的侍卫、宫婢、宦官几乎都已经人尽皆知了,迟早也会传到圣人和皇后殿下耳中罢。前一阵,他给那个被圣人处死的伶人立了衣冠冢,天天抚墓痛哭,几乎无心理会任何事。东宫属官进谏,太子妃规劝,皇后殿下申饬,他皆作不知。而后,他仿佛渐渐从悲痛中恢复过来,却开始饮酒作乐,似乎一刻都不愿清醒。”

    “”崔渊挑了挑眉,一时无语。

    崔泓则怔了怔,困惑之极:“太子竟如此在意那伶人?连先前闹得沸沸扬扬的废立之事也不管不顾?”

    “或许,他确实将那伶人当成了此生挚爱罢。”王方翼答得十分平静,语气中毫无任何起伏,也没有讽刺之意“不过,便是再如何挚爱,保不住也没有任何意义。而且,圣人的本意是想除去那伶人,让他幡然醒悟,不料他如今却变本加厉了——这两天,他刚召集了一群突厥人,宣称要训练突厥铁卫。据说,他在东宫中建立了突厥牙帐,效仿突厥习俗起居坐卧,饮酒吃肉,练习骑射。”

    “这又是何意?”再度迷惑的崔泓忍不住问“难不成,他想对圣人不利?不会罢?就为了一个伶人?”

    “你想得太多了。”崔渊回道“纵是太子想亲手训练一群只忠于他的亲卫,顶多也不会超过百人。即使这百人都是突厥人,也不可能敌得过数千禁卫。你以为,任谁都能效仿玄武门么?”以这位太子殿下的脾性,再如何挚爱那个少年伶人,迟早有一日也会在寻欢作乐中忘记。如今,他训练所谓的突厥铁卫,也不过是为了发泄而已。当他彻底清醒过来之后,面对失望的圣人、皇后殿下,面对虎视眈眈的魏王李泰,大概便再也无法安心了罢。一次又一次地消磨圣人、皇后殿下的期待与希冀,便是再如何宠溺儿子的父母,便是再如何满怀信心的父母,耐心也有消磨殆尽的一天。大好的机会不把握,只知肆意妄为、随心所欲,这种脾性,又如何当得起未来的君王大位?又如何当得起大唐广袤的江山?又如何当得起千千万万大唐子民的生活生计?

    闻言,王方翼眉头微动,低声道:“或许未必不成。我想起来了,陈国公最近似乎与太子走得越来越近了。他的女婿贺兰楚石本便是东宫千牛,听说不少突厥人都是他引荐给太子的,与陈国公多少有些干系。”

    崔渊脸色微微一凝,而后又渐渐舒缓了些:“毕竟,这只是猜测而已。陈国公位高权重,又得圣人信重,如何会做出这等事来?”当然,这话说出来,连他自己都不信。侯君集攻下高昌,确实立下了开疆拓土之功。但他攻下高昌之后,大肆搜罗宝物占据己有,且毫不约束手下军士,使浩浩大唐王师成了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的劫匪,令大唐在西域诸国当中威信尽失。因此,班师回朝之后,他便被下狱囚禁。本要按罪论处,却有人因他是功臣而求情,圣人也不忍处罚他,便将他放了。只是,这两年再也没有给过他实职。侯君集此人,自负功高而无比傲慢,若认为自己受了委屈,又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崔泓对其中内情不甚清楚,却直觉并非如此,不自禁地仔细思考起来。王方翼则深深地看了崔渊一眼,将压得心中沉甸甸的猜测都暂时放开了:“若是子竟需要,东宫那头的消息,我必会更加注意一些。”

    “烦劳仲翔了。”崔渊笑道“不过,虽并非窥探圣意,但此事也需格外小心些才是。”

    “我认识几名东宫禁卫,平日常与他们饮酒,听他们发牢骚。太子做下这些事毕竟并未隐瞒他人,该传出去的早就传出去了。”王方翼道“便是子放,也很有些交好的侍卫。子竟也可问一问他。”

    “两相映证,也更可信一些。”崔渊颔首道。他不经意地回首,便见崔简、王旼正在草丛里扑腾着追逐野兔,崔沛、王奇不但将他们支使得团团转,还挽起袖子打算亲自下手。于是,他脸上露出了温和的笑容:“说起来,明日便是你们纳征的日子了。”

    话题转得如此之快,王方翼、崔泓一时都未曾反应过来。

    崔渊勾起嘴角:“作为姊夫姊姊,我和九娘一定会好好给十一娘、十七娘添妆。”卢十一娘这一脉近几年愈发没落,想必也添置不出什么嫁妆了。若不是卢父、卢兄等皆拥有五姓子的骄傲,恐怕连他亡妻卢氏的嫁妆,他们也恨不得能讨回去填补家用。因而,他与王玫、崔简、卢傅母商量之后,决定从卢氏的嫁妆中拨出一个庄子、一间商铺给卢十一娘。王玫还会送出一个茶园的地契。至于给王十七娘的添妆,便是茶园的地契以及一整套头面首饰了。毕竟,有阿娘的操持,王十七娘的嫁妆如今也颇为像样了。于卢十一娘,他们算是雪中送炭;于王十七娘,他们只是锦上添花——但两边的心意却是相同的。

    王方翼抱拳行礼,轻声道:“我替十一娘多谢子竟与嫂嫂。”

    “其实其实很不必如此”崔泓摇首道。

    崔渊回道:“不论多少,都是我们的一番心意,你们也很不必放在心上。你们的家底如何,我心里自然很清楚。若是不愿往后都靠着娘子的嫁妆过活,便好生努力,创下一份丰厚的家业,回馈她们的辛劳罢。”

    王方翼和崔泓的目光变得越发坚毅,皆点了点头,亦算是许下了无声的诺言。

    山底下的行障中间,王玫与卢十一娘、王十七娘说起此事时,两人都怔了怔,便大大方方地接受了她的好意。她们已经下定决心与王玫一同经营茶园,也需要有一个实实在在的茶园来磨练自己。虽说连创业都是靠着她帮忙,但三人已经不分彼此,往后再用旁的回报便是了。她们坚信,便是有再多的利益纠葛,都不会消磨她们之间的情谊。而这样的信念,也会在时光之中磨练得越发醇厚,越发坚不可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