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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山居别院避暑的日子,仿佛时时刻刻都很是悠闲。许是因山居生活充满了新鲜的缘故,连一向懒怠出门走动的真定长公主,也几乎天天与郑夫人约着去附近赏景、野炊。而且,她们并不让媳妇们都跟在身边侍奉,反倒是更喜欢将孙儿孙女们带在身边,看他们射猎、采花草,趣味盎然。
然而,便是不需侍奉阿家,媳妇们也并非人人都能随心所欲地安排每日的活动。李十三娘身在孕中,反应仍然有些大,睡着的时候比醒着的时候多。受她所托,小郑氏替她打理这座庄子,一时之间也事务繁忙不得停歇,且山居别院中诸事也须由她来主持。清平郡主将崔英娘当成眼珠子似的,自是不舍得让她时常离开自己身边,便自动自发地陪着两位长辈与孩子们出门游乐。也只有王玫才似是回到了待字闺中的时候,除了晨昏定省之外,都颇为自由自在。
不过,这种自由自在的日子在王玫看来,却多少有些无所事事的意味。每日闲得只能与丹娘等侍婢说一说话,或琢磨些新鲜吃食,或看侄女们读书打络子,她总觉得有些虚度光阴。直到接到青光观观主的信,肯定了花茶、果茶作为单方茶、复方茶的作用之后,她才恢复了活力,开始琢磨试做花茶与果茶。
七月初的时令鲜花不少,如芙蕖、紫薇、玉簪、木槿等。鲜花大都可入药,有些药性甘平滋养因而还可作药膳食用,有些身具毒性则需慎用。芙蕖、木槿即是前者,紫薇、玉簪则是后者。因此,炮制花茶时必须谨慎一些,明辨药性与炮制方法极为重要。就鲜花入药的炮制方法而言,大体有两种:一为晒干法,一为炒制法。其中,炒制法又可分为清炒与辅料制炒。
王玫虽说熟读神农本草经,能够辨认各种中药,且将药性温平的中药运用于日常养生之中。但,药材炮制她却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光懂得有什么炮制方法,实际炮制却是半点不会。因此,她索性便不管炒制法,只用晒干法。如此做出的荷花茶有活血通下、清热解毒的效用,木槿茶则有止渴生津、解风疾痢疾的效用。
于是,山居别院附近的芙蕖、木槿便都遭了秧,所得的花茶却甚得崔家女眷们之心。以花入食,以花入饮,无疑都是极为风雅之事。喝花茶不仅调理身体,亦清香怡人。如此由内而外进行调养,不仅令身体更轻盈动人,肌肤也愈加容光焕发了。
虽说大家饮花茶都觉得不错(李十三娘因怀孕不能饮),但王玫仍然很谨慎地将花茶送往长安请观主辨明药性。得到肯定的回复之后,她才松了口气,又开始琢磨果茶。果茶与花茶相似,不同的炮制方法所得的药性不同。果肉、果皮等不同部分,药性也不同。她也暂时不考虑那些复杂的炮制方法,只用晒干、烘干法进行制作,再佐以糖、姜粉等不同的辅料增添味道。这样做出的果茶,其实更像是零嘴儿,只不过也能冲泡饮用而已。崔简、王旼、崔韧、崔会等小家伙自然更喜欢果茶,觉得酸酸甜甜好喝,饮完茶水,连里头的果肉也能吃掉。
忙过这一阵之后,王玫便将自己制花茶、果茶的心得都记录下来,写信给观主。观主让她不必着急,慢慢尝试便可。她细细一想,也觉得自己的心态有些急切了。原本她认为茶饮至少须得几年才能为高门世族广泛接受,继而方能继续向普通民众普及。然而,皇室饮茶成风,又有崔渊这般的著名文士以身示范,茶饮推广之快已经出乎她的意料了。这样的时刻,更应该站稳步子前行,且需考虑市场份额的问题——想必,这种时候,便已经有不少有心之人看出“茶”的商机了。虽说崔家率先做起了茶的买卖,但毕竟不可能也没有必要保有最大的份额。如何在不引人注意的情况下站稳脚跟,不显山不露水地从中赢利,是她接下来必须考虑的问题。
又是一日,晴光潋滟,清风徐徐。
浓密的树荫底下,王玫坐于竹席之上,斜倚着凭几,专注地读着史记。旁边的栅足案上,一杯酸甜的果茶正徐徐腾起浅淡却诱人的果香,陶杯一侧置着鲜果盘、干果盘、果脯盘、点心盘等零嘴。
“母亲。”崔简带着崔韧、王旼从低矮的灌木丛中走出来,央道“我们想去外头山林里狩猎。”提到“狩猎”三个小家伙眼中都放出异样的光芒,充满了兴奋。或许,这便是小郎君们的天性了。
王玫放下史记,沉吟片刻。她心里自是很清楚,小郎君们更需要放养,而非将他们护在怀中舔舐。只是,小家伙们毕竟年纪太小,又并不熟悉附近的山林,贸然放他们出去,恐怕也有危险。正在她犹豫是否要建议他们暂时在别院里“狩猎”待“狩猎技巧”熟练之后再外出的时候,忽然有仆婢来报,说是张大、张二兄弟俩送了茶园新出的夏茶来了。
“让他们来见我。”王玫弯了弯嘴角。崔渊身边的几位心腹部曲她都认得,正好也能让他们派些合适的人跟在崔简身边。寻常仆从小厮毕竟不通武艺,若是有这些经验丰富又值得信赖的部曲时刻跟着,她便不必再过于担忧崔简的安危了。
不多时,两个虬髯大汉便风尘仆仆地快步行来。这兄弟两个大约因曾经被迫瘦身剃须的缘故,如今都蓄着一把无比茂密的胡子,身上的肌肉也壮得像小山似的,将一身不起眼的窄袖圆领袍撑得鼓鼓囊囊的,仿佛下一刻便会涨破一般。幸而这样的魁梧汉子在长安街头也并不少见,不然若是格外引人注目,恐怕就做不得打探消息的斥候了。
“娘子,某等受郎君所托,将茶园新出的夏茶护送过来。”张大、张二毕恭毕敬地行礼,又见旁边的崔简,便眉开眼笑地拿出他们带的小玩意儿给他顽。他们忙着逗小郎君,小山似的身板让开了,身后便转出一个年轻干练的妇人来,正是王玫的陪嫁管事娘子璃娘:“娘子,新得夏茶蒸青六百枚、炒青五百盒。按照娘子的吩咐,已经给青光观、大兴善寺都送去了茶饼。这回带来了蒸青百枚、炒青百盒,给娘子尝尝味道。”
“拿过来我瞧瞧。”听闻炒茶已经成功地制出来了,王玫很是高兴。接过璃娘递来的茶饼、茶盒后,她便吩咐一旁的丹娘准备煎茶、煮茶的器具。崔简、崔韧、王旼摆弄着张大、张二两人带来的小玩意儿,却也没忘了方才的请求,眼巴巴地抬首望着她。
王玫便笑道:“正好张大、张二来了,若你们能让他们派人护送你们,那便出去狩猎也无妨。”
崔简眨了眨眼,刚要开口,张大便嘿然道:“六郎君既然想去狩猎,某等二人便跟着去就是了,也不须旁人看顾。娘子若信得过某兄弟两个,保证将三位郎君全须全尾地带回来,一根毫毛也不会掉。”
张二也跟着拍胸膛道:“娘子尽管放心便是。某当年跟着郎主不知去深山老林走了多少回了!这样的小山林,定没有什么大虫和熊瞎子,旁的豺狼豹子也都不必担心!”
听他说到大虫、熊瞎子、豺狼豹子,崔简、崔韧、王旼更是激动起来,攥着他们的小弹弓,眼睛闪闪发亮。年纪尚幼的他们也都知道,弹弓只能用来打麻雀,连松鼠、兔子都打不着。但说不得十年后,他们也能猎这种凶猛非常的猎物呢?
王玫瞧见小家伙们手里磨得光亮的小弹弓,不由得噗嗤笑起来:“拿着弹弓去狩猎,亏你们也想得出来。丹娘,去大郎、二郎、三郎那里问一问,有没有适合他们用的弓箭。若有,便先借过来用一用。若没有,待回长安之后,给他们都做几张合适的弓。”而后,她将小家伙们叫到身边,戳了戳崔简的额头,嗔道:“怎么不叫上五郎?”
崔简道:“五阿兄要跟着兄长们,我觉得跟兄长们去狩猎,只能帮他们拣猎物。等以后我也能射兔子了,再同他们一起去。”
恐怕小家伙是自尊心受挫了罢,拿着小弹弓眼睁睁看兄长们威风凛凛地拉弓射箭,心里定然颇不是滋味。王玫便安慰他道:“你习武本也该练习骑射,不必着急。待回长安后,再让你阿爷教你便是了。”
崔简重重地点了点头。若是由自家阿爷来教骑射,他便有更多的时间与阿爷相处了,实在再好不过了。
没多久,丹娘便带着几个仆婢抱着几张小弓并箭袋过来了。他们这般年纪用的通常是半石弓,另还有稍大些年纪用的一石弓、两石弓等,都做得很是精巧。张大、张二给小家伙们各挑了一张弓,崔简、崔韧、王旼都很是宝贝地搂在怀里不放。
王玫见状,不禁微微一笑,又吩咐仆婢给他们准备了些水袋、干粮等物,这才放他们去了。张大、张二领着十几个部曲紧紧跟在他们身后。她看着他们兴奋地走远,心里颇有几分不舍,又有几分期待。也不知小家伙们头一回狩猎,能不能有所收获。
却说几个小家伙得了合用的小弓箭后,便兴冲冲地出了山居别院狩猎。他们并不是鲁莽的孩子,虽然兴奋,却仍然听话地跟着张大张二等部曲来到林子中。离开弯弯曲曲的青石山路之后,林间便倏然多了几分陌生且危险的气息。透过沙沙摇动的树叶间射下的日光只能投下一块块零碎的光斑,树下蔓草从生,仿佛随时都能窜出什么野兽来。
张大给三个小郎君身上都抹了雄黄等防止蛇虫叮咬的药物,又叮嘱他们缓步慢行,注意猎物的踪迹。小家伙们都绷着小脸摆出了架势,稚嫩的脸庞上浮起了慎重的神色。每听得什么声响,他们都会似模似样地拉起弓箭,试着瞄准射出去。当然,射出的小箭不是落在地上,就是七拐八弯地/插/进/了离目标远远的草丛里。
如是再三,崔韧、王旼便都又失落又疲惫,索性不再执着于射箭,反而四处找起野果、鸟巢来。只有崔简仍然不放弃,射箭的准头也似乎比刚开始时好了一些。张大、张二瞧着欢喜,便跟在他身边一直重复着说射箭的技巧,手把手地指正他的姿势。
“俺们兄弟都是野路子,倒不如让郎君来教小郎君得好。”不多时,张大一拍脑袋,忍不住道。张二细细一想,也觉得很有道理:“如果俺们将小郎君教坏了,郎君可不得发火?小郎君别忙着练射箭,倒不如再练一练弹弓。弹弓的准头练好了,于射箭也很有好处哩。”
“是!是!是!”崔简觉得他们说得有道理,便换回了弹弓。努力了一会儿,倒真让他射了一只麻雀下来。小家伙高兴得脸都红了,骄傲地将猎物收了起来,挂在腰间:“我想再打几只麻雀,夕食的时候,孝敬给祖母、叔祖母、母亲炖汤。”
“小郎君真是孝顺!不过眼下也将过午了,俺们不如先歇一歇,炙些兔子、雉鸡来吃?”张二道。
一众部曲也都有些累了,更有人已经抱起了走不动路的崔韧、王旼,闻言纷纷点头。崔简摸了摸空空的小肚皮,也颔首道:“我们只带了些干粮,猎物还须得有劳几位了。”
“小郎君尽管放心!”众人笑道,便都取出弓箭来。
不多时,一群人便提着各式各样的猎物来到一处清澈的小溪边。他们人虽不多,但分工做事皆井井有条,拾柴警戒、宰杀猎物、生火炙烤、照顾小郎君,很是有条不紊。崔简好奇地观察着他们,接过张二递给他的水袋,喝了一口,眼睛眨了眨:“是果茶。母亲说,果茶解腻,吃炙肉之后,喝这个正好。”
“果茶?是娘子想出来的新鲜浆水?某还没试过呢,正好尝尝。”张大咧嘴笑道。
崔简便从自己随身带的荷包里倒出些果茶颗粒给他闻:“若煮开了水,直接泡上就行。”他平日将这些果茶颗粒当成零嘴带着,想起来便吃一些,或者冲茶喝,倒也便利得很。
“哪个带了铜壶铁壶?咱们也冲茶吃一吃。”张二立即转过头吆喝道。
众部曲哪里会随身带着铜壶铁壶,便是嗜酒水的,也不过是带着酒囊而已。于是,这群大汉只能面面相觑,张大、张二也便叹息道:“看来,今天俺们是尝不了新鲜了。”
“老道带着瓦罐。”倏然,从小溪对面的大石后传来一个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正好老道也饿了渴了,诸位可否施舍些吃食、浆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