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相看众女

华飞白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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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贵主们陆续到来,除却手持帖子的那些客人之外,其余人等皆未能寻着机会上前问安,心里越发忐忑不安了。尤其是那些个拿着帖子却绷不住带上了一串人的贵妇,更是后悔不迭。再贵重的礼物,再难以推拒的人情,又哪里比得上几位贵主的另眼相待?她们也是一时昏了头,禁不住各种财物人情的攻势与诱惑。如今遭到丹阳长公主的无视,她们比谁都更坐立不宁,只恨不得时光倒转,将过去那个混沌的自己狠狠摇醒。

    胸有城府的贵妇们尚且如此,那些不过及笄年纪的少女便更是再也端不住了,不过一会儿工夫便分出了高下。有个别心性不定的,当即便露出了或羞愤或不忿或懊恼的神色来。也有些性情稳重或聪慧灵敏的,便只作什么都不明白,正襟危坐毫不动容。

    当然,少女们自是不知,她们及其长辈的表现,都已经分毫不差地落在几双眼睛中。

    王玫拿着朱砂笔,在细白麻纸上迅速地打了一串叉,又格外画出了几个圈。仔细看去,她那张细白麻纸上横竖线交错,分明画了一张繁复而又清楚无比的表格。横列分别写着被观察少女及其长辈的名字(来源为宾客名单),竖列则按照德、言、容、功四大部分又细分成了更小的观察项。譬如德包括孝顺、友爱、稳重、宽容等,言包括非礼勿言、言出心正、言思敏捷等,容则包括容貌出众、装扮得体、气度从容等,功包括书、画、琴、棋、女红、诗赋、骑射等。另外还有些备注项,亦即家世出身、家风家训、父祖官职、亲友心性等。

    方才当她画出这张表格的时候,不仅李十三娘、晋阳公主、衡山公主都彻底折服了,连真定长公主、丹阳长公主、衡阳长公主、长乐公主、郑夫人也觉得很是不错。经过几位贵主的讨论,将一些细项作了调整之后,便更是十分齐全了。王玫将修改过的表格再拿回来一瞧,心中也很是佩服。若能按照这般标准选晋王妃,那还有什么可说的呢?那般出众的小娘子,莫说是配晋王了,说句大不敬的话,足以胜任未来的皇后之位。

    确定表格的内容之后,丹阳长公主立即命贴身侍婢多抄几份,王玫、李十三娘、晋阳公主、衡山公主人手一份。她们坐在楼梯口上,下头的情形便一览无余。四人一边细细观察诸位少女,一边用朱砂笔打分。叉便表示这一项十分不足,圈便表示这一项通过,简单明了,一看便清清楚楚。

    “当娘的浅薄无知,做女儿的想必也好不到哪里去。”衡山公主举着朱砂笔,厌恶地望向几个妇人,一气画了好些叉,顺便给她们的女儿在“德”上也画满了叉。

    “歹竹出好笋也是有的。”王玫劝道。不过,她话锋又一转:“虽说与小娘子们本身或许无干,但一个浅薄无知的阿娘,还不知会惹出多少事来呢。真教这种妇人当了晋王的岳母,恐怕会借着晋王的名义做下一堆不法事,平白连累了晋王的名声。”

    “表嫂说得很是。”晋阳公主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虽说或许有异数存在,但长辈行差踏错之时不能及时劝阻,反而任长辈施为带到了这场饮宴中,便意味着此人本身便有不足之处。孝顺是大善,但盲目愚孝却是恶非善。”

    晋阳公主因病弱的缘故,瞧着年纪比实际年龄显得小些。王玫初见她时,以为她也不过岁而已。但实际上,她已经将满十一岁,比崔芝娘大整整一岁。衡山公主也显小,将满十岁,与崔芝娘年纪仿佛。无论是十岁或是十一岁,在王玫看来,都仍是小姑娘。她并没有想到,这样的年纪竟也能发出这般感慨来,不由得深为佩服。在这个时代,人们普遍早熟。但并非所有早熟之人,都是思维敏捷、性情通达的神童。毫无疑问,晋阳公主的资质仔细论起来或许比三位嫡亲的兄长都更好些。只可惜,生而为女。

    李十三娘在旁边瞧着她们,噙着笑意与崔芝娘细语了片刻,为她细细解释这画叉画圈的缘由。崔芝娘本便聪敏灵透,一点即通,便也自行抄了一张表,认认真真地评价起来。她的评价大概不能算数,但对于磨练心性与眼光十分有好处。

    “将她们拘在这里也看不出什么了。”王玫道“且与长辈们在一处,小娘子们便会拘谨许多,反倒不容易流露出本性。倒不如将她们带开,送得远远的,让她们去顽游戏罢。两位贵主也可加入,近距离观察她们。”

    “就按表嫂说的办。”衡山公主立即道“不过,单我和阿姊相看还不够。若旁边还有地方让表嫂们悄悄地看着才好呢。”

    “实在是巧得很呢。”丹阳长公主安排给她们的贴身侍婢笑着行礼“湖水另一头有一座九曲回廊,里面正好可用来招待小娘子们游戏。回廊边立着一座假山,山腹中空,设有石桌石凳,可通过石缝赏湖景,亦可查看回廊里的情况。”

    “甚好,赶紧布置下去罢。”衡山公主便轻轻拊掌笑道。

    “烦劳多安排些游戏。投壶、书、画、琴、棋,甚至女红、射花都使得。如今也将近午时了,不如将宴席也安排在那回廊中,再请小娘子们吃酒行酒令则更好。”王玫又补充道。必须给每一位小娘子展示才艺的机会,至于自己展示或看别人展示才艺时的种种情态,或者面对输赢时的神色,便是她们需要重点观察的目标了。

    “妙。”晋阳公主赞道“一个一个展示才艺不免过于平和,也不易看出她们真实的想法。若能引出她们的争胜之心,品性便表露无遗了。”

    李十三娘也一叹:“九娘,往后给阿实、阿韧挑媳妇,便都交给你了。让你这般细细一挑,还有什么不能放心的?”她眼眸含笑,又瞥了崔芝娘一眼,意味不言自明——挑媳妇须谨慎,挑女婿更须小心翼翼了。能娶走崔芝娘、崔蕙娘的小郎君,绝对得精挑细选才好。至于具体考察的项目,自然需要她们崔家老老少少都好好想一想方可。

    一切布置妥当后,王玫、李十三娘先下楼去了假山中。徐徐走出水榭的时候,王玫似乎感觉到两道带着些恶意的视线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她有些疑惑地回首一看,匆匆扫过里头的一群贵妇,一时之间也没有什么异常的发现。

    这倒是奇怪得很。水榭里头这些人都为了晋王妃一事而来,便是要嫉恨,也应该冲着那几位格外出色的小娘子去。她一个已婚妇人,与此事没什么干系,怎么还会惹来旁人的恶意?虽然心怀疑问,但此时不宜声张,她也只是在心里暗暗记下了此事,便依然神情自若地跟着侍婢们来到了假山里。

    这座假山山腹之内十分宽敞,摆下石桌石凳仍然绰绰有余。且此处本便阴凉,不需摆设冰盆也已经足够舒适。侍婢们十分细心,已经在石凳、石桌上放了一层苇席,隔绝阴寒之气。石桌上另还摆着茶水、乌梅浆、鲜果、点心、干果蜜饯等物。

    王玫、李十三娘坐下来,侧首往外看去,正好能瞧见那侍婢所言的九曲回廊。她们不过坐了片刻,便见一群小娘子正缓步走过来。回廊里已经布置妥当,每一位小娘子都寻了自己擅长的游戏,顽耍起来。晋阳公主、衡山公主换了衣衫,和崔芝娘一起,作好奇之状四处走动。因她们年纪小,多数小娘子并未将她们放在心上,任她们随意看。也有几位小娘子友善地邀请她们一起顽耍,她们推辞几回之后,便顺势加入了。

    “那位萧氏小娘子,确实是聪明人。”王玫评论道,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评价表。兰陵萧氏旁支嫡女,家世无可挑剔,又是丹阳长公主正经邀过来的客人,果然出色。通过方才短暂的见礼,记住晋阳公主、衡山公主、崔芝娘的小娘子有好些位,但举止如此自然妥帖的,恐怕屈指可数。不过想起萧淑妃也是兰陵萧氏女,她总有种这又是一位不曾暴露的萧淑妃的错觉。

    “确实不错。韦氏小娘子、杜氏小娘子也都不愧为大族出身。虽然并非嫡支嫡脉,身份教养也已经足够出色了。”李十三娘也赞道。兰陵萧氏、京兆韦氏、京兆杜氏,都是一等一的世族。前者作为前朝皇室,对于嫁入皇室没有任何疑虑。后两者权势大过名声,都是重视实惠胜过面子的,别说让旁支嫡女出头,便是让嫡支嫡女做晋王妃恐怕都舍得。

    王玫想到了中宗的韦皇后,不由得眯了眯眼。她知道自己联想过度了,眼下那位韦皇后的爹娘恐怕都尚未成人呢!以京兆韦氏的教养,若无女皇陛下的成功先例在前,韦皇后的心也不会养得那般大罢。空有效仿女皇陛下的心,却没有对应的能力,韦皇后与安乐公主两个事败也是理所当然的。

    如此看了一会儿,远处又影影绰绰走来几人,王玫便道:“又有人来了。”她想起丹阳长公主曾提过的,下降清河崔氏的馆陶长公主、下降河东裴氏的临海长公主、下降弘农杨氏的长广长公主。这些个新来的小娘子们,大概便是跟着这几位贵主过来的。她几乎能够肯定,清河崔氏为了名声着想应该不会举荐本族的小娘子。而河东裴氏、弘农杨氏与方才所说的萧氏、韦氏、杜氏一样,都不会太过在意这些。

    “新来的小娘子里头,怎么瞧着好几个都仿佛有些眼熟?”李十三娘疑惑道。

    王玫细细一看,脸色微变,恼道:“鸿胪寺卿崔家真是好大的颜面,居然攀上了馆陶长公主。”鸿胪寺卿崔家的萧夫人一向喜欢带着家中一群小娘子出门,明面上是为了增长她们的见识,实际则是给旁人相看,用她们给崔家结下错综复杂的姻亲关系,以便于日后守望相助。当初崔渊续弦之事传开时,这群小娘子便出现过。李十三娘见过她们几次,便看着面熟。王玫却是去他们家探望过王十七娘,也常听她说起这些表姊妹,已经认得她们了。幸而里头没有王十七娘,不然,太原王氏的面子便活生生教他们家丢在地上踩了。

    “馆陶长公主毕竟年纪小,恐怕也是受了鼓动罢”李十三娘一叹,不再多言。

    高祖共有十九女,后头生的几位长公主,年纪与晋阳公主、衡山公主相差仿佛。圣人待这些年幼的妹妹也如同亲女一般。丹阳长公主排行十五,如今不到双十年岁;临海长公主排行十六,约莫二八年纪;馆陶长公主排行十七,大约也不过十三四岁而已。至于排行十八的千金公主、排行十九的常乐公主都未及十二岁,尚未出降。

    想到这些,王玫的气恼也稍稍平息了些,淡淡道:“恐怕萧夫人确实是欺瞒了馆陶长公主。这几位小娘子的性情,旁人不知,我却是很清楚。她们恐怕也担不起贵主的举荐。”说罢,她便索性只去看新来的裴氏小娘子与杨氏小娘子了。正待细细观察,她冷不防又发现一位不速之客:“阿嫂,那不是祁县王氏那位小娘子?她怎么也来了?”这位王氏来了,同安大长公主还会远么?一定是听闻这场饮宴活动的目的就是为了举荐晋王妃,这才急匆匆赶过来破坏的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