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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日行七八十里,不紧不慢地走了七八日之后,终于来到了潼关。潼关是扼守关中的要冲,京师长安的门户,亦是自东向西去往京畿地区的必经之路。它南邻延绵千里的秦岭,西接险峻孤绝的华山,北依渭河与黄河交汇之处,东面亦是山峰相连,只有中间一条羊肠小道通往关内。如此险要之处,从古至今便是兵家必争之地,古战场与传说无数。由此,凭吊往昔、怀古思今的文人骚客也始终络绎不绝。
王九娘早便听兄长提过,他们会在潼关附近逗留一日。于是,当车队徐徐在潼关外停下来后,她亦丝毫不意外,甚至心中还有些许雀跃。这些日子她都闷在马车里,早晚也只能在邸店的房间内转几圈,浑身早便是又酸又麻了。因而,她比任何人都期待兄长赶紧带着那几个友人走远些,她也好抽空下马车松松筋骨。
“九娘。”青娘掀开车帘,左右瞧了瞧,欣喜道“七郎他们下马了。”
王九娘瞥了车外一眼,示意她继续实况播报。
“赵九大兄去旁边的食肆买了酒。咦,七郎过来了!”青娘赶紧缩了回来,小脸煞白。
紧接着,王九娘便见竹编的车帘被缓缓地拉了起来,露出兄长那张虽然风尘仆仆但仍然不掩风度的脸。
“九娘,阿兄与钟十四郎几人去一趟大河河谷,打算边饮酒边吃炙羊肉,至少须得费上三四个时辰,你去么?”最后那句询问,仿佛是不经意之间顺带提起,丝毫听不出什么特别之处。
早就已经放松了戒心的王九娘眼睛一亮:“阿兄尽管去罢,我就在这附近走一走便罢了。”她对这种文士聚会当真没有任何兴趣,一则很可能听不懂,二则万一兄长兴致上来让她点评一二,她到底说什么才好?妙口生花是决计不可能了,太原王氏三房嫡支嫡女的面子也委实丢不起。
王七郎挑了挑眉,发现她似乎确实不感兴趣之后,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也罢。我把赵九留下来保护你。若是我们回来得晚,你便先入关城,到里头的邸店投宿,歇息一夜再走。”
“阿兄放心。”王九娘弯起了嘴角。
她自以为掩饰得很好,但王七郎早便已经看穿了她那期盼他们早点离开的小眼神。即使知道妹妹这几天是拘得有些狠了,他也算是被那几位朋友无辜牵累,做兄长的也仍觉着微微有些内伤。于是,他轻咳一声,吩咐丹娘、青娘好好服侍之后,便有些萧索地离开了。
“九娘。”不多时,马车外便传来赵九一贯冷静的声音“七郎与客人都离开了,可要下车走一走?”
“好。”王九娘忙不迭地下了马车,顿觉神清气爽。
站在马车边,她第一眼自然看向了千古雄关潼关。那是一座造在山坳中间,用于屯兵的小型城池。城池之外还有更坚固结实的关城。潼关的关城因地利之便,只需将周围的山地囊括其中,便营造出了易守难攻的城防。而面西的关城门楼高达将近六七丈,底下的门洞窄而幽深,门洞上方刻着“潼关”二字,被时间侵蚀得略有些剥落了。无论是门楼上垛口处,或是门洞中间,都立着一队队目光里萃着煞气的士卒,紧紧地盯着过往的行人不放。
由于此处地处要冲,门卒验过所也格外细心,停在门楼外的车马已经排成了长队。步行之人、下车走动之人越来越多,又兼有冲着潼关名气而来的文士,人头攒动,竟让这充满威煞之气的潼关外围变得像洛阳南市那般热闹。
也许由于人实在太多,过门楼又实在太慢,为了满足过往行人的需求,这关城外头竟还开了两家食肆,生意非常兴隆。王九娘转了几圈,终于活动开身体之后,便觉得腹中有些饥饿了,遂带着侍婢们随意地选了一家食肆,进去用午食。这样的路边食肆,也不可能提供雅间,所有客人都挤在一楼的大堂里,吆喝声、大笑声,几乎将小二的声音都淹没了。
“此处”丹娘皱起眉,凑在王九娘的耳边“九娘,这等腌臜之地,便莫要进去了。不若让赵九去买了吃食,在马车里用便是。又或者,先验过所入了关城,在城中的邸店中用午食。”
“丹娘顾虑得是。”赵九也很少见地附和道“九娘身份贵重,还是先回马车中。某这就去买些吃食。”
王九娘扫了一眼这稍有些乱糟糟的食肆,为了安全考虑,只能点头同意。不过,在转身离开之前,她却发现角落里一张小食案边坐了个年约四五岁的孩童。他手里拿着一个芝麻胡饼,另一只手在怀里摸了又摸,有些窘迫地抬起首,那张白嫩的脸上渐渐泛起了红晕。在旁边正等着收钱的店小二见状,说了几句之后,又赶着去招呼其他客人了。那小家伙咬了咬嘴唇,又在怀里摸索起来。比起同龄之人,他已经足够镇定了。但是,孤零零地坐在角落,又丢失了钱财,总让人觉得分外可怜可爱。
“赵九。”王九娘以眼神示意“帮那位小郎君付了午食钱,再将他带过来。”她左看右看,也没见那孩子的父母出来解围,更没有什么仆从追随,不由得有些为这小家伙的安全担心。
待赵九将小二叫过去付钱,又低声去与那个孩童说话。王九娘不太意外地发现,孩子对他充满了警戒。他侧首认真地看了看她们这一群人,神情才略松了松。接着,小家伙朝她们走了过来,小短腿不紧不慢地迈着步子,竟也隐约透着几分风度。
走到她跟前后,他仰起首,这才恍然大悟般行了个礼,略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多谢娘子相助。”
“”小家伙如此称呼她,王九娘一瞬间竟有些难以反应过来。谁叫这个称呼和“相公”一样,在后世变成了私密称呼呢。“你怎地一人在此?阿爷阿娘不在身边么?你小小年纪,孤身待在这种人来人往的地方,很是危险。”
“阿爷方才出去了,吩咐我在此处等他。”
“他也不担心你被人掳走。”
小家伙笑了起来,摇了摇首,道:“旁边就是潼关,谁敢在这里掳人?”
这孩子倒是比想象中更成熟懂事。王九娘微微笑了,还是不太放心:“此处确实不安全,你阿爷可说过何时回来接你?”
“不曾说过。”小家伙顿了顿,又补充道“昨晚我们在城内的邸店里住,我可以回去那里等他。”
“这做阿爷的也太不小心了,竟将这么小的孩子丢在这鱼龙混杂的食肆里。”青娘压低声音,却难掩愤慨“连上元节看灯的时候都有拐子掳走那些与家人失散的孩童呢!潼关外又如何?这么小小的人,转眼就带走了。”
确实是位不负责任的父亲。王九娘心里也腹诽了一番,和颜悦色地对小家伙道:“我们也正要入潼关去邸店投宿,你可愿意同行?”
“多谢娘子。”小家伙又不紧不慢地行了个礼“我姓崔,不知娘子贵姓?”
“原来是崔小郎君,我姓王。”王九娘习惯性地牵起他的手。这崔小郎刚开始似乎有些讶异,却并未挣脱,反而还多看了她好几眼。
一起回到马车上后,不多时,赵九便买了些蒸饼、芝麻胡饼、古楼子、饼饵之类方便拿在手中的吃食回来了。王九娘吩咐他用过了午食,就立即排队验过所、入城投宿:“时候虽早了些,不过我已经有些累了。估计阿兄他们兴致一起,也会在河谷处多赏玩一阵。待我在邸店住下之后,你还可以带些吃食与酒,去瞧瞧他们。”
赵九看了一眼她身边的幼小孩童,点头道:“听九娘的。”
崔小郎正接过丹娘递给他的蒸饼,乖巧地道谢,感觉到他的目光后,略有些疑惑地看了看他。或许担心吓着他,赵九对他挤出了一个僵硬的笑容。结果,却让青娘忍不住笑了起来,丹娘和王九娘亦是忍俊不禁。
吃完有些简陋的午食之后,孩子约莫是累了,趴在马车角落里便睡熟了。排在长队伍中等待验过所的马车仍然缓缓地朝前面移动着。
王九娘仔细地打量了一番睡着的孩子,轻声道:“丹娘,这崔小郎君的衣衫虽普通,但气度却很是不一般,莫非是世家子弟?”
丹娘微微颔首:“可能是清河崔氏、博陵崔氏的分支子弟。”
“再如何枝繁叶茂的钟鸣鼎食之家,分支也有败落的时候。但看这位小郎君,便觉得他们家迟早会有再起的一日。”王九娘叹道,又想到兄长的孩子“许久不见大郎了,不知与崔小郎君相比如何。”
“大郎当然是好孩子。”丹娘毫不犹豫地道“九娘以前也说,大郎君和七郎很像呢。”
王九娘在脑海中想象出一位缩小版的兄长,不由得勾唇笑了:“二郎呢?”
“那便只有见过才知道了。”丹娘回道“但崔娘子一向教子严格,又有大郎那般懂事的哥哥,想必二郎的性子也是顶好的。”
眼见丹娘脸上流露出了自豪与骄傲的神色,王九娘也不忍心再说下去了:安安稳稳长大的子弟,与颠沛流离中长大的子弟,心性上总会有些差别。且不提别的,单只见多识广这一项,自家的侄儿们或许便不如这崔小郎君了。只是,若是他父亲再这样随意下去,迟早会让这个孩子遇到危险。
好不容易验了过所入得关城,王九娘才听赵九说,这潼关城内只有一家邸店,而且上好的房间都已经订出去了。若是官身,自然便能入住更宽敞舒适的驿站。但潼关来往人多,官吏也不少,驿站可能早便已经满了——即使未满,也不会有什么好的房间留下。而兄长王七郎尚未出仕,父亲的官衔也并不高,即使身为太原王氏嫡支,权势不够煊赫,亦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若过了潼关城,赶在天黑前,应能到下一个县城。”赵九盘算片刻,道“九娘是想在此处住一晚,还是继续赶路?”
“我怎么能抛下阿兄先走?”王九娘丝毫没有犹豫“没有上好的房间也无妨,只要收拾得干净些便可。赵九,先订好房间;丹娘,多找几个人仔细收拾一番。”
“是。”
由于丹娘、青娘的强烈要求,王九娘并没有下马车,而是继续坐在里头等消息。
这时候,睡足一觉的崔小郎也醒了,揉了揉眼睛,发现马车正对着邸店门口,立刻露出了放松的笑容:“王娘子,就是这家邸店了。你们也要住在这里?”
“是,我阿兄正和友人在河谷那边游览,我须得在这里等着他们。”王九娘道“你也乖乖地待在邸店房间里等你阿爷。”细细一想,她又问:“我送你回房间如何?都送到邸店门口了,再多几步路也无妨。”
“多谢王娘子。”崔小郎没有拒绝,主动地朝她伸出了手。
一大一小手牵着手,很快就到了二楼的某间房前。王九娘推开房门,确定里面确实空无一人后,才低头嘱咐道:“若是稍晚你阿爷未曾回来,我再让青娘给你送些吃食,你就别去大堂里吃夕食了。”
崔小郎点了点头,满脸感激:“待我阿爷回来,一定会把吃食的钱还给王娘子。”
“不用客气了。”王九娘忍不住揉了揉他的小脑袋。软软的头发和白嫩漂亮的小脸,让人的心也不由得柔软了许多。
两人依依不舍地暂时道别,王九娘才带着青娘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待到晚上,听说崔小郎那个不负责任的父亲还没回来,她又亲自去送了夕食。她待一个萍水相逢的孩童如此友善体贴,惹得青娘、丹娘似乎想起了什么,眼圈不约而同地微微红了。她自个儿倒是没有多作联想,即便没等着兄长回来,也安然地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