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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亲的时刻到了,就听门外鞭炮齐鸣,锣鼓宣天,云娘原先也想过,毕竟是二嫁,迎亲时未必有多热闹,多少再嫁的女人连身红衣也穿不上,手里挽个包袱就跟着人走了的。现在听了外面的声音,便觉得似乎比自己初嫁时还要喜庆,心里倒说不出的动情。
这时自然早已经换好了红嫁衣,杜老娘便帮女儿蒙了盖头,再由大哥背着,娘和朱嫂子一人一边扶着她的手上了红轿,方才坐定,就听轿外杜老娘哭道:“云娘呀!娘只盼着你下半辈子都顺顺遂遂的啊!”
大嫂也哭道:“云娘,嫁了就是汤家的人了,要好好地与妹夫过日子啊!”
江南这边一向是讲究哭嫁的,只有哭得越伤心,才能显得娘家越心疼女儿,而女儿也只有哭得伤心,才显得越留恋娘家。
云娘第一次嫁时,听着家里人的哭声,也勉强哭了,但其实那时候她并没有多伤感,十八岁的她对娘家虽然留恋,但总还不能真正认识到娘家的好。
只有经历了与郑家的和离,她方真正知道娘家人对她的关切。现在再次离家,而且将来还可能随着汤巡检离了盛泽镇,再见爹娘就不容易了,不由得也抽噎地哭个不停,眼泪便像珠子一般不住地落了下来。
转眼又听到二嫂扯着嗓子哭喊,“云娘,你嫁出去了可别忘记了娘家,也别忘记了二嫂对你的好啊!”
又听她似唱歌般地诉说着,“我们家的云娘,生得又好,又能干,又懂事,二嫂我最舍不得云娘出嫁了!可是二嫂是最明理的人,没有看着好姻缘不成的,只能含着眼泪将云娘送出家门……”
偏她嗓门又高又脆,将别人的声音都压了下去,再配上她一共五只银镯子撞来撞去的声音,十分地悦耳。
只是怎么听都觉得她在笑而不是在哭。
云娘满腔的伤心就都被二嫂这样哭没了。
突然,轿旁又传来轻轻的一句,“总算将人娶回来了!”却是那人说的。
她便忍不住又笑了。
云娘在轿子里又是哭又是笑,自己也不好意思,亏得轿子里没有别人,便拿出帕子轻轻拭了拭眼泪,免得将妆容弄乱了。
出了杜家村,轿子便上了船,再下船时就到巡检司门前,只是新嫁娘的脚是不能沾地的,于是又换了轿子,却是那人抱她上去的。
于是,云娘的心一直到进了洞房还在扑通扑通地跳。
一时间揭了盖头,云娘抬眼一看,便见那人正向自己笑着,心便定了下来,自己和他真的成亲了呢。
就听汤巡检向朱嫂子和荼蘼道:“出去招呼客人,这里不用你们了。”
荼蘼立即乖巧地点头向后退去,朱嫂子退了几步却忍不住道:“巡检大人,你总也应该到外面应酬一下才好吧?”说着又向云娘使个眼色。
云娘这时方见洞房内只有朱嫂子与荼蘼两人张罗,便明白汤家并不在盛泽镇,汤巡检又一向不与盛泽镇上的人往来,所以没有请别人。洞房如此,喜宴上恐怕也如此,确实与寻常不同,朱嫂子便想让自己劝说汤巡检到喜宴上应酬一番。
寻常礼节正是如此,朱嫂子应该也是好意,可是云娘转念又一想,这正是汤巡检平日为人的特别之处,从不与那些牙行的老板们往来,现在如果出去应酬,免不了以后容易扯不清,不出去应酬倒也清静,遂只做没看到,并不吭声。
汤巡检正与云娘一同坐在床上,并不起来,只挥手道:“不须应酬,你们都走吧。”
洞房内便只余下他们两个人。
自荼蘼走到门外回身轻轻地关好,云娘便觉得屋子里似乎加了个火炉,浑身燥热起来,又觉得身上到处是刺,手脚都不知放在哪里好了。
一转头,见那人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便赶紧想说句话将这尴尬的气氛混过去,抬眼看到桌上摆着几样菜肴都是自己喜欢吃的,又想到荼蘼走时轻手轻脚的样子,就笑道:“荼蘼现在做事竟然这般细心了。”
汤巡检不以为然地一笑,“先前跟了你那久也不成,我只教了两回就好了。”
云娘突然想起他打阿虎时的情景,马上担心地起来,“你该不是打了荼蘼吧?”
“我哪里会打女人?”
就在云娘将刚心放下的时候,就听汤巡检又道:“我只打阿虎。”
荼蘼那样心疼阿虎,在她看来,一定觉得打阿虎还不如打她呢。云娘便轻声劝道:“以后不要打人了,被打了是很疼的。”
“可是打一下要比说一百次有用,不信你试试?”
“我可不试,”云娘劝道:“我瞧着阿虎被你打得很可怜。”
“其实他跟我从京城出来时又胖又懒,正是我天天打他,才把他打成现在的样子。”
“噢!”云娘不禁惊叹了一声,阿虎虽然呆了些,但看起来却很勤快能干,又彪悍威武,荼蘼也一定是因为如此才喜欢他的,难道这些都是打出来的?可是,“你好好与他说也一样能行的。”
“懒得与他们说。”
又是这样的论调。
可是他又与自己说了这半天,云娘便笑了起来,“哪天你会不会也懒得与我说话呢?”
“当然不会,我就是爱听你说话,看你做事。”
云娘突然想了起来,“那一次我喝多了,你是不是特别去看我的?”
“对,而且从你搬来我就时常看你了,你果然很有趣。”
云娘便不依了,“我哪里有趣呢?”
“想到赚钱眼睛就亮了;平时那样温和,与人吵架时又一点也不肯让;本来躲着我呢,却一下子撞了上来,然后差一点连路都不会走了;最可恨的是,说不理我便真不理了,还会送一包银子来……”
云娘赶紧伸手去捂他的嘴,“偏你都看到了!”
汤巡检便就势将云娘抱在怀里,将她禁锢住,眼睛盯住她笑问:“可是饿了?”
饿到不饿,上轿前娘硬上让她吃了两个白煮蛋,可是如果说不饿,那他一定就要那样了,时间还太早呢。但是如果说饿,又舍不得他忍着。
还没等云娘想好呢,汤巡检已经将她抱到了桌前,“我们还是吃一点吧,再喝点酒。”虽然这样说,却不肯放手,只揽着她的腰,夹了菜喂她,又倒了酒送到唇边。
云娘从没经过这个,便赶紧挣着要起来,“汤巡检……”
“上次不是叫我玉瀚吗?”
“嗯,玉瀚,你放开我自己吃。”
“我们先前可是这样坐在一起的。”
云娘羞道:“但那时没有这许多灯烛。”
“今天的灯烛是不能熄的,”汤玉瀚却又笑了起来,“不过你放心,你今天要比那天夜里好看多了,脸上连一点的泥水都没有。”
“可那天你又看不到。”
“说得也对,”汤玉瀚便用手按在她的眼睛上面,“现在你闭上眼睛,只当什么也看不到就好了。”
云娘果然闭了眼睛,感觉到他的唇凑了过来,一点点地在她的脸上慢慢移动着,然后又覆在她的唇上,她便忍不住咬了一下,就像那天一般。
然后她便尝到了甜丝丝的酒,在两个人的唇舌间滋润着,又想起了那一夜两人喝的交杯酒,身子便完全软在他的怀里了。
不知多久,就听那人在耳边说:“我不只喜欢与你说话,还喜欢与你一起做那件事。”
两人其实已经偷吃过了,虽说他们也曾拜过天地,只是现在又不一样,毕竟明媒正娶接进了家门,再怎么肆意也都不怕。
芬芳的花朵还没完全展开娇嫩的花瓣,蜜蜂便忙着钻进去采蜜;巫山神女,旦为朝云,暮为行雨,幻化入梦……
“你知道吗?之前有几次我差一点熬不下去了。”
“于是便去园子里采了花送过去?”
“你都猜到了?”
“嗯,为什么没去看我?”云娘后来每日晚上拿一根蚕丝挂在门上,如果他曾进来她便会知道,但是花送来的时候,那根蚕丝也是完好的。
“只怕看了就更忍不住了。”
“你真傻。”
“你明明看起来很胆小,可怎么有时又这样大胆!”汤玉瀚半晌道:“你以为我不想吗?我都快想得疯了,可是那一次是迫不得已,既然你已经答应了,我总该守礼的。而且我怕一旦忍不住,日日都要过去,总会被人看出端倪,于你的名声不好。”
“你就是傻!”他对自己好,自己喜欢;他向自己提亲,自己喜欢;可是他为了自己的名声,忍着不来看自己,自己更喜欢,于是她便道:“我好喜欢你放在窗前的花。”云娘顿了一下,终于又凑到他的耳边轻声说:“玉瀚,其实我更喜欢你。”
而男人的喜欢应该是更习惯用动作来表达吧,只是到了最高峰的时候,便听他如痴如醉地□□道:“云娘,我最喜欢你!”
云娘心中亦做如是之想。
今昔何昔,鸳鸯帐内风月无边。
宁静的秋夜里,突然传来阵阵喧闹,云娘向来眠浅,睁开眼惊问:“外面怎么了?”却见玉瀚不知何时已经起身穿好了官服,此时俯身向她道:“河上出事了,我去看看。”
可是,天下太平已久,河上也久不闻盗贼水匪,就连那些逃税的也都在玉瀚的严峻手腕下很少见了。云娘不禁忧心起来,“你要小心。”说着起身要送他出门,无奈起得猛了,身子却一软,“哎呦!”又躺了回去。
汤玉瀚便“哈哈”一笑,人也扑了过来,“你又没有公事,起来做甚?”替她压住被角,又用力香了下,“今天本来应该陪你的,只是总有那一起子无耻小人不肯让我们清静,不必担心,我过去瞧瞧,总要用些手段将他们收拾了。”
红烛高照,红纱帐内软玉温香,这时,叩门声响了起来,“巡检大人,截了一只大船,载了几十万匹绸想悄悄过去。”
原来果然是逃税的,云娘就听玉瀚道:“我知道了,扣到巡检司里。”又向她轻声说:“你只管好好睡一觉,养足精神等我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