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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巡检听了咳嗽果然抬起头来,云娘便向他眨了眨眼,用手指着那画摇了摇头。汤巡检果然便明白过来了,却不动声色,依旧放下,又将其余的画都看了一回才转身走了。
卜老板见生意不成,只得转了回来,却见云娘正拿了店里最好的一对儿徽墨颠过来倒过去的看,又来回敲着,听那清脆的声音,便道:“杜娘子,你可真是识货的人哪!我们满店里只这一对儿墨是上好的,先前张举人定了要送座师的,后来他那座师犯了事,便没送出去,又拿回我这里寄卖,一百两银子平出,我一文不赚的!”
这对儿徽墨的事云娘听卜老板说过一回的,只是那时他还说是一百二十两银子,自己也曾问过三弟,才知道原来好墨竟真能卖很贵很贵的价,差不多跟金子一样。
眼下这两块墨便跟石头般的,硬邦邦沉甸甸的,上面用金粉写着几个字,相互敲击一下,竟有金石之声。
卜老板便又道:“你知道吗?这墨是在松烟之中又加了珍珠、玉屑、龙脑和生漆,足足要捣十万杵才能成呢。”
云娘凑到鼻子处一闻,果然又有一种说不出的清香,闻着便觉得头脑清醒,心中更是喜欢,便道:“我只有五十两银子,若是能拿,就拿着了。”
卜老板拍胸叫起屈来,“杜娘子,我们小店哪里有那样大的利?这是寄卖的,我一两银子也不赚给你八十两好了。”
“五十两就五十两,再多没有了。”
“最少七十五两!”
“就五十两!”
“七十两,”卜老板摊手道:“也就是因为杜娘子是老主顾,才能这个价拿,又因为我们盛泽镇文风不盛,这样好的墨没有人识得。”
云娘思忖一下,“也就算了,我真没有这许多银子。”放下墨便要走。
“杜娘子,杜娘子,”卜老板赶紧拦住,“这墨压在我手里已经两年多了,若是杜娘子的弟弟买去送礼绝对是上佳的,我宁肯什么也不赚也不想留着了,就再让十两银子。”
云娘便拿出身上的荷包,从里面倒出一两多的散碎银子,还有几十个铜钱道:“再就只有这些了。”
卜老板唉声叹气,那墨张举人打了半折只要五十两银子寄放在他这里,结果两年多才赚了一两银子,实在划不来,但总归是生意,又怕再放着没有人买,终于还是答应了,重新装回盒子里包上。
云娘便又道:“顺手把那箱子里的那几张画都给我包上,我回家糊墙。”
“哎呀!杜娘子,你可听我刚向汤巡检要十两银子一张?这可是京城名画师的画啊!”
云娘嗤地笑了,“新年画才二十个钱一张,你这旧画就敢要十两银子?”
“那怎么一样?这是名家画的。”
“你别跟我说什么名家不名家的,若是真名画家,怎么不挂在架子上好好摆着?”云娘摆手道:“汤巡检为什么不买,他早看明白了。你这些说辞只好骗骗不懂的人,在我面前还是别说那些,赶紧给我包了家去糊墙。”
卜老板并不甘心,便道:“杜娘子,这画果真好,你只摸摸这纸就知道了。”
云娘上前摸了摸,觉得纸果然很厚,原来这些画是裱在一层纸上的,突然又发现那画轴上装裱的却是上好的云锦,只是有些年头,很是陈旧了,看着便不起眼,更是明白这画一定要买下来。数了数共六幅,便蹙眉道:“也罢,糊墙也能结实些,等跟我去取那五十两时再我多借一百钱给你吧。”
卜老板便应了,将东西一总包了给云娘。
云娘接了东西,带着他去了苏娘子的绣庄,将先前说好的五十两分红银子取了,再向苏娘子借了一百钱,一并给了卜老板,银货两讫。
云娘抱着这一堆回了家,先将墨先放在一旁,却立即拿干净的棉布将六张画抹干净,铺在桌子上细看,所有的画纸张装裱都一样,上面亦都是花鸟,但是每幅又各不相同。
六幅画都很好看,云娘尤其喜欢其中的一幅,一枝带着花和果的海棠斜着伸入画中,又有两只小鸟儿在树枝上下飞,树枝青翠,花儿娇艳,果儿低垂,鸟儿似乎就要从画里跳出来向她喳喳叫一般。她记得汤巡检弹灰的就是这一幅。
云娘便决定将这幅画连同那墨一同送给汤巡检做礼品,剩下的五幅就留下自己挂在墙上看,也算是留下念想吧,如果自己看画的时候,汤巡检也在看,谁也不会知道,岂不是很好?
眼下,就先在自己房里挂几天,每日先看着,等荼蘼成亲后,自己便送到巡检司里。
所以这些日子,云娘也不做针线了,每日只看那画,荼蘼见她看得十分入迷,便奇怪地问:“这画有什么好的?还不如年画热闹好看呢。”
“这画儿可比年画耐看得多,”云娘也说不上自己只是喜欢这画儿还是因为将来要将它送给汤巡检,将来再也看不到了,竟然只觉得看不够,突然想到,“我把这花这鸟都描下来,将来绣在衣服上不是很好吗?”
说做就做,云娘平日也喜欢看画,又顶会描新花样,现在找了炭笔,一点点地描出来,一气画了好多张,终觉得描的花样与真的差太远,便又找了一块素锦,用各色的钱将画慢慢绣出来。将来就是将这画送走了,她也还会留下这绣件。
一时间,云娘竟忙碌起来,她亦喜欢这忙碌,就不必再想太多的事,只专心看着画配线绣着,什么也不必想。
这一天傍晚从丁家回来,就见郑家公婆站在自己门前,云娘十分不想与他们相见,便欲转身离开,却早被守在那里的郑公郑婆看到,“云娘,是我们来看你了。”
云娘无奈,却也只得回转,到了门前略蹲了蹲身,道:“我还好,劳你们挂记,只是天色也渐渐晚了,还是请回吧。”
郑公郑婆面面相觑,便都失望道:“这才过了半年,竟然像生人一般的了,云娘你都不让我们进去喝一杯茶吗?”
云娘却知道,正是自己向荼蘼说过不许郑家人再进门,荼蘼才将他们拦在外面的,现在她如何自食其言,便道:“我家里只有两个女子,不方便让外人进的。”
郑公郑婆便问:“我们也算得外人?”
云娘并不欲与老人家争执,却也不响,只不肯将门打开请他们进去。既然已经和离了,就不要再搅在一处。
郑公便道:“云娘,我们从一开始便不愿意你走的,现在更是后悔不该写了和离书。不如你与我们回去,我们与源儿媳妇分成两处过日子,楼房一分为二,那妆花机也给你用。”
郑婆也赶紧接道:“你一定知道,现在妆花织机根本买不到,不用说镇上,就是县里、府城里除了官织厂都找不出第二台了,你织了纱我们在一处度日,还是一家人,我们也只当你是亲女儿一样。”
云娘自离了郑家,从不再管郑家如何了。但是总有好事之人会将郑家的事情告诉她,毕竟她与*和离也算得上镇子上的一件大事了,几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
是以她便也听到*已经将采玉扶了正,成了郑家的儿媳。又听说先前他们在府城里苟且,用着郑家的绸钱,什么都不操心,日子自然好过。现在真正担起家事,柴米油盐样样不能少,*与采玉自不可能没有争吵,而郑公郑婆与新儿媳的矛盾就更大了。
云娘是见过采玉的,只从相貌言谈上就知道是个厉害的女子,且她的那个出身岂是会过日子的?先前自己那样能干,那样俭省,都没有得到郑公郑婆的赞许,现在的采玉要与他们融洽相处自然更难。
相处不过半年,郑公郑婆倒觉出自己的好了,想重新与自己一起过日子,要自己织锦奉养他们,可是自己有那样傻吗?
云娘便道:“我自有亲爹娘要俸养。”
郑公郑婆不意云娘竟有如此口才,只简单的一句话,便噎得他们无话可答,就垂下泪来,“云娘,你不知道那采玉有多厉害,家里的事她样样要管,且银钱又不让我们经手,也不知怎么调唆的源儿,将我们吃了好几年的燕窝都停了,她自己倒日日在屋子里偷吃。平日家里用度也大多了,金的银的,凭什么都不当一回事地糟蹋。”
“郑家的事,早与我无关了,大家各过各的日子罢了。”云娘又劝道:“两位老人家早些回吧,天已经黑了呢。”
恰这时荼蘼出门来看,见云娘已经回来,便道:“娘子,晚饭已经摆好,再不吃就冷了。”
荼蘼并不会说谎,她果然是从后厨过来的,身上还带着一股肉香气,郑公郑婆嗅了不禁道:“你们吃的倒好。”
“比在郑家时强多了!”荼蘼笑道:“我和娘子每天早上一人一颗酒酿蛋,小菜,每日都要换各色的粥,中午……”
云娘却挡住她,“荼蘼,说这些做什么,我们家去。”见郑公郑婆还不欲走,也不再等,进去将门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