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离婚游戏

丘平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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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连好几天任凭都闷闷不乐,他只要一闭眼成雁的形象在脑海中闪现。他甚至深深地自责,责怪自己没有保护好她,使她受到了伤害,从而使她走上了绝路。他对裴京更加厌恶,甚至仇恨。他也恨自己太懦弱,不能挺身而出揭露裴京的丑恶嘴脸,骂他个狗血喷头,扇他几个响亮的耳光。

    一连几天晚上,任凭都做同一个梦。他梦见他和成雁仰面漂浮在九寨沟雪山下的最大的那个海子中央的水面上,成雁面带微笑,长发漂在水中,他们的周围漂满了五颜六色的树叶,湖水清得发绿,一群群的游鱼在他们身旁徜徉,像游在空气中一样。有几只花花绿绿的鸟唱着歌在湖面上盘旋,成雁高兴地和它们说着话。湖水就像一面镜子,周围映着蓝天白云和青山,树在水中的颜色和岸上一模一样,有碧绿如玉的,有金黄灿灿的,有红红如血染的。还有那远处的雪山,孤傲地直插云霄,白白的雪亮得让太阳失去了光辉。

    但是梦毕竟是梦,现实总是将梦击得粉碎,况且忘记一个女人的最好方法是想另外的女人,现在他不用专门去想,黄素丽就在自己身边。渐渐地他就又融入了火热的生活,融入了火辣辣的情欲,还有那像流水一样流不完的审批工作。

    天气开始热起来,太阳光就像一把锐利的剑,原来是斜斜地刺过来的,杀伤力有限,现在是直直地刺了,当然就猛烈得多。人们开始躲避它,像任凭这样的有车一族,几十米路程也不步行,而是钻进那有着凉凉的空气的汽车里,让它拖着到达目的地。坐车实在是有一种优越感。看到街上行人大汗淋漓地顶着太阳之剑,就像站在岸上看一个不会游泳的人在水中挣扎,说是幸灾乐祸吧,有点太损,起码也有一种安全、舒适感。天气的转换为送礼者提供了借口,于是任凭的办公室里常常就有“梦特娇”、“鳄鱼”短袖T恤衫、高档西裤到货,有时连女士的都有,显然是考虑到了他的妻子。于是任凭的穿戴打扮就上了档次,“人是衣裳马是鞍”,很快就变得精神了。

    这天星期一,任凭一上班就接到一个开会的通知,况且人人都不得缺席。任凭走进会议室的时候,那里的后座已经坐满了。如今开会时,人总是向后跑,来得最早的坐到最后一排,谁来得晚谁坐前头。这也难怪,开会总是一件乏味的事情,领导冗长的讲话让人不忍卒听,又不好溜号,只好硬着头皮坐下去。但是坐后面就有许多妙处。首先是可以小声地发点议论,或者交谈些生活中的趣事,其次是可以拿张报纸来读。再说万一受不了了也可以以解手为名溜之乎也。会议室已经坐了四十多个人,机关总共五十多人,局领导占了五分之一,局长副局长五名,书记、纪委书记两名,还有三名调研员,剩下的就是正副处长占了大半,还有正副主任科员,实际上当兵的只有十几人,大都是工勤人员。

    今天的会议主要头头脑脑们都参加了,看来是一个挺重要的会议。连局长照例是去得最晚的,这是一种身份的象征,象征着在这样一个圈子里他是至高无上的。据说当年毛泽东在庐山会议上故意显示自己的权威,大家都在会议室等待时他却故意姗姗来迟,坐下后又让服务员上饭,自己一个人大吃大嚼,结果在座的各位高官没有一个人敢说个不字,毛泽东吃完后又大模大样地擦了擦嘴,才慢慢地开始进入正题。这就是政治,政治是等级森严的,谁在上面谁在下面那是一定的,不能乱了章法。有人形象地比喻说官场上的人都像是在树上的猴子,有的猴子在上,有的猴子在下,在下面的猴子只能看到上面猴子的屁股,而上面的猴子往下却能看到很多猴子的脸,真是形象极了。

    连局长开始讲话了,他的话音不高,但是通过扩音器的放大也能听得清,现在除了两个副局长还在交头接耳外,别人都注视着他的脸,好象那里正放着一部美国大片。这部大片的高潮低潮决定着每一个人的命运。

    原来是机构改革的事。自从朱(rong)基总理宣布国家机关要减员一半的消息以来,机关里一直都流传着地方政府要减员百分之几十的消息,现在已经说了三年多,火终于烧到了自己的头上。市委的文件说全市机关公务员要削减百分之二十,鼓励辞职,并且给予很高的辞职费;年龄大的提前退休,况且涨好几级工资。文件对全局领导的职数也作了规定,规定领导班子为一正两副。每一个人都在打着自己的小算盘,年龄大的开始算自己的工龄,看看该拿到多少退休工资,局长们也不轻松,心里琢磨着其他局长的年龄,看是该他下还是该自己下。现在他们的唯一遗憾是想当初自己太老实,填档案上的年龄一栏时怎么不填小几岁呢?他们是那么害怕退休,一退休就宣告政治生涯的结束,宣告权力的终结。很多老干部退了休以后很快就百病缠身,甚至很快故去的现实,使他们对退休有一种恐惧。最感到无所谓的是像任凭这样的中青年人,无论中国外国,无论怎样改革,公务员队伍总是解散不了,解散不了就得有人干活,干活离不了这一批既年富力强又熟悉业务的中青年人。即便是西方的公务员制度也有职务常任这个大原则。

    一位副局长很快就把文件念完了,下面是纪委书记专门讲腐败问题。说是有些人收了人家的钱不办事,让人家告到了纪委,希望这些同志赶快悬崖勒马,回头是岸。纪委书记讲得很严肃,但是他的话很值得推敲,好象收了人家的钱办了事就是合理的了。廉政问题是个大问题,纪委书记几乎每次都讲,但是也没听说谁不廉政。

    连局长是最后讲话的。他讲的话往往能上升到一定的高度,这就是一把手的水平。比如反腐败问题,他一说就是关系到党的生死存亡,关系到中华民族的命运,关系到中国的未来。所以务必请同志们把廉政建设摆到重要的议事日程上来。讲到机构改革时,他要求大家要讲党性,讲原则,一颗红心随时作两种准备,以健康的心态接受组织的挑选。但是,他的话讲着讲着,不知怎么地就扯到了家庭问题,对,可能是从吃饭讲到家庭的。他先讲共产党是不会让大家饿肚子的,不管是被精简掉,还是留下继续当公务员,都会有一口饭吃。大家都是有家有口的人,都有老婆孩子,老婆孩子还要吃饭呢。当然也有没有老婆孩子的,未婚青年不用说了,但是有家庭的不能随便离婚。家庭是社会的细胞,关系着整个社会的稳定,随便离婚怎么行?

    下午的时候皎月突然打来电话,柔柔地说想任凭了,让任凭过去玩。并嗔怪地说他十几天没见,连个电话也没有,是不是将她忘了。任凭慌忙解释自己实在太忙了,单位家里都很忙,单位正在机构改革,不好好上班就会丢掉饭碗,家里小孩骨折了,所以事情也比较多。皎月说,来打麻将吧,现在是三缺一,上那个鳖孙班有什么意思?也不多发一分钱吧?任凭在电话里感觉她说话的口气和以前大不相同,明显地世俗化了,在电话里也不好指责。再说他有什么权力去指责一个和自己没有任何契约只有肉体关系的女人呢?任凭决定到皎月那里去一下,全当是散散心吧。尽管过去了几天,成雁的事仍然搅得他心烦意乱,特别是裴京,他们见面时最多是打个招呼。如果照着任凭的心性,连招呼都不想打,但这是裴京主动跟他打招呼,他不能不理。任凭每当见他时,都觉得胃里的东西向上翻。

    任凭让徐风把自己送到皎月住处的那条小巷,然后步行向小巷深处走去。这里是一个都市村庄,村民的房子盖得密度非常地高,几乎是见缝插针,房与房之间只留一个五尺宽的过道。任凭觉得走在这样的小巷里,似乎不是在城市里,而是在什么大家的院落。小巷的入口处,有几个卖水果的小摊,任凭买了几斤苹果掂上,敲开了一栋楼四楼的一间房门。皎月出来开了门,把任凭让进去。原来已经有三个人在等了,除了皎月外还有丽丽,还有一胖一瘦两个年轻男人。皎月穿了一件超短裙,雪白的大腿裸露在外面,上身穿了一件无袖短衫,两只如玉笋般的胳膊垂来垂去,像是荡着的秋千。任凭觉得皎月变了,起码从穿着上更像烟花场上的女人。房间内一张大大的席梦丝床几乎占去了一半的空间,一台电视和一件可拆卸的简易挂衣柜又占去了房间的四分之一,房间里的剩余的一块水泥地上布满了旧鞋、女人胸罩、内裤、臭袜子之类的东西,而一张简易小方桌就放在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之间,那个胖胖的男子和丽丽相对而坐。小桌上散散地放着一副黄色的麻将。丽丽催促说快坐快坐,皎月招呼那位瘦瘦的正坐在席梦丝床上看电视的瘦子快坐。任凭说,你们人已经够了,我就不打了。皎月说咱们俩一班,打他们三个。任凭坐在一张低矮的小方凳上,皎月在他身后的床上坐下,用她那玉一样的双臂缠住了任凭的脖颈,嘴慢慢地凑到他的耳朵上来,轻声地说,我想死你了。说着嘴就咬住了任凭的耳轮,任凭觉得有热热的泪滴到了脖子里。他顿时觉得乱了方寸,垒牌的手不听使唤,几次将牌垒得仰面朝天,丽丽发现了秘密,高声笑着说,咦,咦!三天不见,急得就像狗不得过河一样!老鸹吃桑葚——也等到黑啊!皎月不好意思地骂着说,好你个没良心的东西,上次你当着我的面差点和你老公干起来,我都没说你,现在我和俺老公亲热一下你就吃醋了,啥人吧你!任凭觉得不太习惯这种称呼和亲热方式,他轻轻地把皎月的胳膊拿开了,理由是影响打牌,皎月缠住不放,只是在身后磨蹭。

    他们打的是普通的推倒胡,不象李南山他们打得那么花哨,也不带“跑、抵”之类的加码。一次的赌注也不大,五元十元,最高十元。他们玩了一个多小时,各自散去。别人一走,皎月就扑进任凭的怀里,嘤嘤地哭泣起来。皎月边哭边说,你怎么那么狠心呢?一连十几天抛下我不管,就一点也不想我吗?任凭说想,只是太忙了。皎月说你说瞎话,又不是隔十万八千里,也没有隔着刀山火海,抽一会儿空就不行吗?任凭一边说着一些连自己都不信的话,一边抚摩着皎月那细嫩而又充满弹性的皮肤,直觉得自己的魂魄被摄去了。皎月柔媚地说,我们做ài吧。她说得那么轻松平常,就像说吃饭和喝水一样。任凭感到吃惊,才这么十几天,皎月就变得这么职业化了吗?但是这种念头只是在脑海里闪了一下,又迅速被燃起的欲望压了下去,一切都被欲望控制住了。

    皎月的身体依然那么迷人。以至于惹得任凭的动作幅度大得惊人,他像是浪里的一条鱼,跃起来又沉下去,反复多次。如果当时有录像机把这种镜头录下来,肯定是一个激动人心的场面。估计那张席梦丝床是低劣的产品,否则弹簧不会*“咯咯嘣嘣”响得那么厉害。任凭大汗淋漓,黏黏地粘在皎月的皮肤上,每当离开的时候,就听见像揭油毡一样地响。

    结束的时候,任凭发现自己的身体上沾有血丝。皎月说,可能是自己的例假还没有完全过去。任凭用卫生纸揩去秽物,穿上衣服。皎月静静地躺着,像一俱汉白玉雕塑一样。任凭又一次惊叹造物主的伟大。

    粟粟的伤痊愈了。一段时间以来,这孩子就像捆住了翅膀的鸟,不得不闷闷地呆在家里。现在自由了,她高兴得又唱又跳。任凭破例晚上陪乔静和女儿吃了一顿海鲜大餐。岳母前一天就走了,乔静苦苦地挽留不住,只好由她去。农村老太太在城市里的高楼大厦里呆着,就像是蹲监狱一样的难受。任凭的单位里依然是这么忙碌,机构改革进展缓慢,据说又推迟了。中国最大的问题是人的问题,人多确实是很大的负担。人的问题最复杂,谁遇到这类问题谁头疼,所以市长书记对机构改革这件事都不着急,只要省里不催就不主动去办。

    这几天请客的人又多起来,特别是那些邀请任凭到酒店坐坐的人也多起来。任凭照例是不去,但是有些却推辞不掉。比如领导介绍的,领导都要参加,所以自己肯定逃不脱;还有那些死缠硬泡的,你走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所以也得违心地应付一下,人在很多情况下是不自由的。这天晚上他又吃了一次无聊的饭,早早地便结束了。他正准备回家,却接到李南山的电话,说是请他打麻将。李南山说他在高雄大酒店开会,晚上实在无聊,想请他和崔子建去玩一玩。任凭和他自从五一分手以后就没再见过面,所以也很想念。亚里士多德说过,只有野兽和上帝才喜欢孤独。他和李南山的关系是友谊。友谊是心灵与心灵的交流,不含有任何功利色彩。像那些请任凭吃饭的人,和他是没有友谊可谈的,有的只是赤裸裸的相互利用。真正的友谊能够带来轻松和快乐,而相互利用的关系只会带来局促和晦涩。

    任凭照例让徐风将自己送到酒店,并让他先走,如果有事再给他打电话。他按照李南山提供的地址,一直找到他住的房间。只见崔子建已经提前到了。三个老同学加朋友亲热地用人体语言进行交流,这比话语交流显得更加自然和协。三人坐了一会儿,互相问了最近的情况。

    李南山提议打麻将。任凭说人呢?三缺一啊。李南山说找个小姐,崔子建说那多别扭。李南山说你才不懂!你没听说古人红袖添香夜读书的佳话吗?找个小姐陪打多刺激!不由分说就打电话叫上来一位。那姑娘穿一件很性感的的短裙,个子不高,瘦瘦的,瓜子脸,眉毛细细的,一看就知道经过了精心修饰。她说一口流利的普通话,东北口音很浓。任凭问她是哪儿的人,她说是哈尔滨的,本地生意不好做,只好出来闯荡。自报家门说自己姓金,叫金吉。并且自称来中州市“发展”已经有两年了,对中州的市场情况比较熟悉。看来这是个老牌的鸡了。

    李南山让服务生将麻将桌摆到房间里,又从麻将盒子里哗啦啦倒出麻将,四人坐定。李南山说怎么玩?金吉答道想怎么玩随便。李南山说你看这样行不行?我们打牌兑钱,你打牌兑色,各取所需。金吉问你这是什么意思?李南山说,你赢了我们给你钱,我们赢了你就让我们侵犯一下。点炮摸一下,自摸亲一下。小姐说那太简单了,本小姐愿意!但是小费呢?怎么说?李南山说,哪还有什么小费,这比小费厉害多了!如果你运气好了,一晚上赢个万儿八千的就像喝凉水一样,比干什么都强!金吉说,行,大哥也是个爽快人,我就舍命陪君子了。催子建和任凭都说,这也太野道了吧?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又摸又亲多不好意思。李南山说亏你们还是在世面上混的人,连人家小姐大方都没有!得了,现在就开始了,按照规则办事。崔子建问打多大呢?李南山说,今天以玩为主,就打幺二四吧。

    方城垒好了,很快就打了几轮,李南山来了个自摸,任凭和崔子建都付了钱。该金吉付“色”了。只见李南山走向前去,一把从背后把她揽过去,双手从领口处的空隙处插进去,肆意地揉搓着,就像打烧饼的师傅揉着面团一样,嘴粗暴地压到金吉的嘴上,滋溜溜地吸着,就像是吃着一块带水的水果。就这样,他就像一个摧花狂魔一样蹂躏着金吉。等了一会儿,金吉不干了,挣扎着将李南山推开,说得有个时间规定,要不没完没了怎么办?经过讨价还价,最后决定点炮半分钟,自摸一分钟。过了一会儿,任凭点了金吉的炮,按规定该任凭“摸玉”了,任凭走过去,象征性地捞了一把,他总觉得摸着金吉就像当着众人的面摸一件自慰器,干涩而无聊。

    一两个小时过后,金吉已经赢了五六百元,崔子建的手气比较背,几乎一次也没有赢过,所以一直没有摸金吉的福分。过一会李南山又胡了,崔子建掏钱的时候,突然说,输完了!带了一吊钱全都捐给各位了。

    大凡麻将场上,最好的停止方法就是有人囊中金尽,否则非要打个通宵不可。因为输的人总想捞一捞,赢的人想赢得更多,这样谁也不主动说走的话。但是一旦有人口袋中的钱输光了,赢的人就会认为已无赢更多的希望,所以只好停止鏖战。输光的人也会觉得绝望而罢战。

    崔子建整理了一下衣服,站起来就走。边走边说,以后不要再找我打牌了,本人金盆洗手了。

    李南山赢了,他在收拾自己的战利品,嘴上不满地说,没什么大油水,几百块钱而已。任凭不输不赢,所以也不激动,也不失望。

    服务生来房间收拾了桌子,现在只剩下李南山、任凭和金吉三个人了。金吉仍然不走,她坐在床上看电视,从手提的昆包里抽出一只长长的香烟来,象征性地让了他们两个一下,见他们不吸,自己叼在嘴上,熟练地用打火机点燃,吐出一个圆圆的烟圈来。

    李南山对金吉说,你怎么还不走?金吉说,顾客就是上帝,上帝还没有让我走,我不能走。李南山说,你还挺讲职业道德,那就陪我们玩玩吧,说,会不会“冰火”?金吉哈哈地笑起来,笑毕说,你是隔着门缝看扁人!玩冰火那是前几年的事了,现在早过时了。现在都是整全套的。李南山说,那就给你这二位哥整个全套的吧。金吉说全套的贵。李南山说贵就贵吧,你说多少。金吉说五百。李南山说五百就五百,但是要保证质量。任凭看着他们二人就像农妇在集市上买菜一样地讨价还价,心中暗暗发笑。这年头的事真他妈酷!

    金吉问,哪位哥先来?还是同时上?李南山让任凭先来,任凭说我才不呢,你玩吧,我回家。李南山说,你怎么这么不够意思?好心好意请你一次,你怎么不赏脸?要不你老老实实躺到床上去,让你免费看一次真人表演。任凭拗他不过,只好躺到床上去,手里拿着遥控器选电视频道。省台正在播放晚间新闻,人大政协的会议正在召开,各位代表发言的镜头占去了大半。任凭觉得无趣,又换到本市的频道。本市的一家电视台正在播放着公安机关打击卖淫嫖娼的新闻,很多坦胸露背的少女低着头从镜头前走过,任凭突然发现有一位很像刘咏梅!这个可怜的女人这下惨了,恐怕几个月来用血泪挣的钱都要被罚去,那么她的儿子怎么办呢?任凭没有说,他不想影响李南山高涨的情绪。李南山和金吉麻利地脱去了身上少得可怜的衣服,就像两个野人看到陌生人慌忙钻进森林一样钻进了卫生间,任凭只看见金吉的两只乳房悠悠地颤动,像两只小小的米袋一样挂在前胸上,一点也不觉得淫荡,好象是在搞一个古老的仪式。

    哗哗哗的流水声在响,卫生间里就像是两只老鼠打架一样地唧唧乱叫,门时不时地被撞得咚咚乱响。折腾了一二十分钟,他们才像落汤鸡一样地出来了。任凭看者一男一女的赤身裸体,忽然想起了“浪里白条”四个字。

    金吉令李南山趴到床上。李南山就像蛤蟆一样顺从地趴在床上,任凭想到小时侯在老家时放在门板上被剐得白净等待开膛的猪。金吉腾地一下跃上床去,双腿岔开骑到李南山身上,俯下身去伸出红红的舌头像老牛舔犊一样舔起来。任凭看见金吉的舌尖极其灵活,像是一条舞动的蛇。身下的李南山时时发出低声的呻吟,像是梦中的呓语。她的舞动的舌像是一块吸铁石在李南山的背上寻找一粒丢失的小如针尖的铁质零件。她的双乳就像两只吊瓶一样晃来晃去,头发散散地在李南山的脊背上扫着。

    舞动的舌渐渐向下移动,到达了一片稍稍开阔、中间却有一道峡谷的地带。当她的舌深入到峡谷深处的时候,李南山的呻吟声加大了些,任凭觉得胃中的液体一阵上涌,赶忙扭过脸去,看着墙壁。当任凭再次向那一男一女看去的时候,李南山已经翻过身来,仰面朝天,阳jù半站半卧,就像一张弯弯的弓。金吉不知什么时候下了床,朝窗户下的小桌走去,光着的脚在地毯上走起路来轻得就像猫。她掂起热水瓶倒了一杯开水,然后一只手端起水,另一只手拿起一只空杯子向卫生间走去,旋即又走出来,将两杯水放到床头的茶几上,接着就重复着刚开始时的动作,从上到下搜寻了一遍,最后停留在那张弯弯的弓上。金吉端起一只杯子吸了一口水含在嘴里,嘴鼓得就像吹笙者在卖力的演奏。她将弓的一端含在嘴里上下滑动,有时还做出猫吃老鼠时咬不掉某块肉用嘴甩来甩去的动作。然后换水。任凭突然明白徐风曾给自己说过的冰火几重天的故事,大概指的就是这吧。正思考间只听李南山大叫一声:受不了了!金吉才停止了操作,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个密封胶袋,熟练地用牙咬住撕开,露出一只精致的避孕套来,她把废袋“噗”地一声吐出去,将那只避孕套的像奶头一样的一端含在嘴里,双手撒开,任凭嘴的力量将套套在李南山那张早已被拉直了的弓上。然后小心翼翼地坐上去,上下起舞起来。不久就见李南山像一头发怒的狮子,折身起来,红着眼睛扑向弱小的金吉,将她逼到了床的一角,很快又将金吉覆盖。在他们的剧烈动作中,那张席梦丝床垫的另一角翘了起来,好像要倾覆的样子。

    急风暴雨过后是一片死一般的寂静,两人都像死鱼一样瘫在床上。还是金吉醒得快,一个鲤鱼打挺起来,跑向卫生间去了。

    任凭心里不知什么滋味,反正他没有被这种气氛感染,而是感到十分悲凉。所以当李南山和金吉都催他“做”的时候,他坚决予以拒绝了。金吉看挣不了双份的钱,只好做出罢兵的样子,将黑色的奶罩罩到那两只已经表演了几十分钟的稍稍下垂的奶上。可能是她对它没有信心的缘故。她掏出了自己的烟点上一支,吸了一口后又优雅地做了一个弧形的动作。

    李南山从衣服兜里掏出五张新版人民币,碰巧五张钱的顺序相同,五个面带蔑视表情的毛泽东头像整齐地排列在一起。金吉也不客气,老练地将钱折在一起,塞进那黑色的奶罩里面,然后侃侃而谈。她自称出道很早,前几年在哈尔滨挣了五六十万块钱,正准备洗手不干,却被当时的男朋友骗走了所有的血泪钱。无奈只好南下中州发展,慢慢地扎下了根基。她说她这辈子最恨的就是男人,最爱的也是男人。最恨男人的德性,最爱男人的钱。没办法,人一旦掉进这个火坑,就别想再出来。

    “你孤身一人在中州市,就不怕别人欺负吗?”任凭忍不住问。

    “欺负?现在的社会谁欺负谁啊?我这里有一帮朋友,黑道白道都有。谁欺负我,就给他点颜色看看!给你说个故事吧,你别说我吹牛。上一次一个男的,玩过了只掏五十块钱,说就给这么多,多一分也没有,愿到哪儿告到哪儿告去。我一听这话恼了,给我相好打了个电话,一会儿我相好的来了,带了三个彪型大汉,唏哩啪啦打得他爬都爬不起来,跪到地上叫我姑奶奶。我说叫老天爷也没用,拿钱来。X了我还不给钱,天底下有这理没有?最后那人乖乖地给他朋友打电话送钱过来。我这人就是这,一是一,二是二,我该服务的服务到,但是你该给的钱你也不能耍赖。”金吉一口气说了很多话,好像是口渴了,端起床头柜上的茶杯就喝,马上觉得不对劲,赶紧将水倒掉,又倒了一杯新水。李南山开玩笑地说,那杯水你咋不喝呢?滋阴壮阳哩。

    金吉喝了一口水道:“不给你们瞎白话了,赶紧撤退,下面还有一拨生意在等着呢。”说完麻利地穿好衣服,又到卫生间整理了一下头发,叫了一声拜拜,消失了。

    任凭感叹道:“整天打击卖淫嫖娼,怎么越打击越厉害了呢?”

    李南山说:“很简单,有市场。市场规律是铁的,当社会产生这种需求,况且满足这种需求能带来超额利润的时候,这种需求的标底就会应运而生。世界上的男女互相需要,这种需要不是通过简单的夫妻生活能够满足的,有很多婚外的性需求,例如未婚青年的需求,已婚的但是没有性关系的夫妻的需求,还有那些长期漂泊在外,实际上已经脱离了夫妻性生活的人的性需求,等等,等等,太多了。再说,你以为他们打击卖淫嫖娼是真打击吗?那是发财的一个重要门道,打绝了到哪挣钱去?这就像渔民捕鱼一样,如果一下子把鱼捕完了,下一次还吃什么?那就成竭泽而渔了。所以中国应该调整这方面的政策,使之走上法制化的轨道,不能让这成为一些人披着合法外衣的挣钱之道。还有赌博,也有这类的问题。”

    任凭说:“我觉得你是性欲亢奋,整天在烟花场所泡,怪不得你老婆有意见呢。”

    李南山忽地折起身来说:“这你真是冤枉我了。我和老婆的关系已经名存实亡了,只是还有一张婚姻的外壳而已。至于性欲,谁没有呢?这也不是罪过啊!最近我读周国平的散文,有这样一句话我记得非常清,‘一个男人真正需要的只是自然和女人,其余的一切,包括功名之类,都是奢侈品。’女人是男人的一部分,什么时候也离不开,没有女人,我们男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

    任凭疑惑地说:“你老婆不是女人吗?你为什么和她处不到一块呢?”

    李南山说:“连你也问这样浅显的问题。这是个人性问题。人的性和动物的有异有同。人虽然有滥交的倾向,但是还是有所选择的。当然在相同的情况下,愿意与漂亮的新鲜的对象交配,以达到最大的性刺激,制造性的完美。再者,人是个奇怪的东西,是容易产生厌恶感的生物。”

    任凭说:“那你说该怎样办好呢?关键是道德这个社会规范怎样保持呢?”

    “道德是个非常主观的东西,是最容易压抑人性的精神枷锁。所谓的道德与否应该以是否给这个社会、给更多的别人造成伤害为判断标准,而不应该以固有的观念作为判断标准。”李南山振振有辞地说。

    任凭感到他们讨论的问题越来越深奥了,越来越脱离了实际,实际上道德决定于一种普遍的价值取向,你一个人的看法和别人不同阻挡不了别人对你的谴责。

    最热的天来到了。好几天没有下雨,大地干燥得能冒出火来。街道两旁的树像是染上了瘟病的鸡,叶子无精打采地低垂着。街上的人们,走起路来都是步履匆匆,惟恐被那毒辣的太阳灼伤。年轻的女士们更是娇贵,无论是走路还是骑自行车都打着一把据说是能遮挡紫外线的伞,就像下雨天一样。城市的温度总是比乡间要高,光是那些高低不等的楼房内巨大的空调排出的热气就能使温度增高一两度。还有那些高档轿车,车内人为了小小空间的清凉,将大量的热气排出,让人感到有点以邻为壑的味道。

    高温的天气帮了那些时髦女郎的忙,因为这种情况下给她们穿露脐装、浅胸装、超短裤找到了借口。整个街上都是线条优美的少女,因为过少过薄的服装使她们上天赋予的女性躯体最大限度地暴露出来,那种原始的、甚至是有点野性的美在大街上张扬开来,形成一道道亮丽的风景线。

    高温的天气限制了人们的活动,公园里的人少了,商店里的人少了,甚至外出办事的人也少了。各种媒体都传来某某游泳馆爆满、水中尿素超标的消息。人们拥进大大小小的游泳场地,泡在里面不肯出来。

    市里的机构改革有了初步的消息,据说市级领导班子已经作了调整,该走的走了,该来的也来了。张书记调到了附近一个地级市任正地级巡视员,走之前给任凭打了个电话,意思是自己以后不能照顾他了,请他多保重。任凭说送送他,被他婉言谢绝了。后来任凭觉得自己有点越位了,送行的事市委那边自有安排,自己是八秆子打不着的人,当然没理由参加这种活动。

    城建局的领导班子也作了重大调整,一位市政府原副秘书长派来当了局长。据说市政府十五个秘书长安排了十个,因为按照省里下达的三定方案规定,市政府秘书长的职数是四名,正好有一个到了年龄。这些秘书长大部分都到各委局做了一把手,也有到县区做了党政一把手的。机构改革就是政府官员的大流动,大调整。

    任凭这一段时间开始学开车了。他的执照已经拿了几个月了,却还没有摸过方向盘。这倒像农村的一些青年的婚姻,领了结婚证,只要不举行结婚仪式,仍旧不能同房。趁着领导的调整,忙里偷闲到郊区去练一练。别看平时看着人家开车就像骑自行车一样简单,自己一摸,这玩意就像一头犟驴,叫它干什么,它偏不干什么。还有,离合器和油门不能同时踩,任凭经常闹这样的笑话,这边离合器踩下去了,那边却忘了换档,结果车呜呜地叫了一阵,就是跑不快。徐风这个老师在副驾驶位上座着,手把手地教任凭,有时候急得手舞足蹈,只恨造车时没有安装两个操作系统。不过任凭还不算笨,经过三五次的操练已经掌握了基本要领,甚至能够上路了。

    乔静这两天很兴奋,她们单位要组织旅游了,这可是多少年没有过的。用乔静的话说,这种事就像是在大街上捡个钱包,意外的收获。但是她自己又自言自语地说,这么多年给领导拉套,他也该出点血了。人们总是会给自己的心理制造平衡感,不然就会形成倾斜,就会倾覆,不管是好事还是坏事都是如此。阿Q是最会给自己的心理制造平衡感的。现在乔静说领导该出点血,这样就不欠他的情了,不然总觉得受之有愧可不行。

    粟粟已经放假了,听说乔静要出去旅游,也闹着要去。乔静本来就有这打算,就给单位多交了点钱,带着粟粟去了。她们去的地方是桂林,五日游的那种。为了第二天早上不至于误了火车,头一天晚上先住到火车站附近的宾馆。

    这天下午乔静和粟粟一起走了,任凭回家后见空无一人,看看厨房也没什么可吃的,就决定到商店里买点方便食品。平时虽然在外面吃饭多,但是家里的饭还是经常吃的。每次回家几乎都有现成的饭等着自己,今天突然就没了,他感到心里空落落的。

    他走进一家超市,搜寻着自己可口的食品。他随手拿了两袋方便米粉,又拿了一瓶辣酱走向收款台排队。前面是一位女孩,穿着一条黑色连衣裙,背后露出雪白的一片,就像小仲马笔下的茶花女玛格丽特的神秘的后花园一样。她的头发松松地垂下来,盖住了长长的脖项。任凭的心灵为之一震。美的东西总是能够震撼人心。他的眼睛不住地打量着那位黑衣少女,以至于收款员喊他时他还没有迷过来。他心不在焉地接了找回的零钱和装食品的塑料袋,眼睛像闪光灯一样追随着那位女孩,只见那女孩并没有走出门去,而是又重新回到超市里,好象是忘记了买一样东西似的。任凭不由自主地跟了过去,对他来说,每一个陌生漂亮的女性都是一个神秘的世界,他都想用眼睛去探究,因为这既不需要花费金钱,也不受道义上的谴责,又能产生强烈的审美愉悦。但是现实往往是:一个漂亮的背影配了一张丑陋的脸。但是即使这样,任凭还是要冒着失望的风险去探视她们的脸。

    那女孩在货架边徘徊了一阵,忽然做了一个甩头发的动作,露出了半个脸。任凭惊讶地发现,这个女孩竟是皎月!他快步走上前去,碰了碰皎月的手,皎月惊喜地叫起来。

    “原来是你,你在这附近住?”皎月问道。

    “是的。你不是在东郊住吗?怎么跑到这里买东西?”任凭诧异地问。

    “我来看丽丽,丽丽搬到这边来了,她在那边跟老板的‘宝儿’打架了,待不住了。”皎月说。“宝儿”是这里的土话,意思是情人。

    他们两个走着说着,出了超市的门。皎月说:“你赶快回家吧,你老婆看见了不好。有空再到我那里去。”

    任凭小声说:“我老婆出差了,就我一个人在家。你到我家去玩吧。”

    “我不去。万一被你老婆看见了可饶不了我。”皎月边说边向任凭家里相反的方向走。

    任凭快步拉住皎月的胳膊说:“她出差了,真的,去桂林了。难道还能飞回来不成?走吧。”

    皎月搁不住任凭的死缠硬磨。说:“那我给丽丽打个电话,就说我遇到熟人了。”说着用手机给丽丽拨了电话。

    两人一起向任凭的家走来。在上楼的时候,皎月忍不住回了几次头,显然是出自内心的胆怯。她对那个夺去了自己贞操的郑通的老婆恶狠狠的目光记忆犹新。这时从楼上下来两个中年妇女和他们擦身而过,她们忍不住回了一下头。

    任凭开开门,皎月蹑手蹑脚地走进来,好像在探测一个陌生的地道。任凭把内外两道门都锁上,将买的食品向桌子上一撂,张开双臂就把皎月抱住了。今天皎月穿这件黑色连衣裙真美,既性感,又不失高雅。任凭感觉她就像天上的美神下凡了一般。他忍不住一把将她抱起来,嘴里不停地说:“这是真的吗?这是真的吗?是谁派你来的呢?”

    皎月不懂他的深沉,睁大眼睛奇怪地看着他,问道:“你疯了吗?”

    任凭仍然在嘴里嘟囔着:“我疯了,我疯了。”突然猛地将皎月放到那张他和乔静日日同眠的床上,真的疯狂一般地亲吻起她来。

    不知什么时候,皎月的黑连衣裙已被任凭削下来了,花花的胸罩和内裤也被甩到一边。她的玉体在白天的光线下显得更加鲜活,更加像一尊美神的雕塑。任凭突然离开皎月,远远地凝视她。皎月不好意思起来,双手拢在了胸前。任凭眯着眼说:“别动,让我好好地看看你。”

    皎月忸怩地说:“你都看过好几回了,还没看够。”

    任凭说:“看不够,永远也看不够。”

    皎月又说:“那你娶我,当你老婆好了。”

    任凭深情地说:“好啊。可惜你不一定跟我。你肯定嫌我老了。”

    皎月突然扑向任凭,眼里充满了伤感,口里说:“我不配。我是个贱人。”

    任凭抚摸着她的双乳说:“我要是愿意呢?”

    皎月说:“愿意?那是假的。唉,不说这些了。我给你跳个舞好吗?最近我参加交谊舞培训班了,老师说我很有艺术细胞。”她说着站了起来,在床上煞有介事地跳起来。她跳得好像是拉丁舞,一会儿俯身,一会儿仰面,一会儿又做出一种高难的动作,她真的把这张床当成舞场了。任凭对她的舞姿不大感兴趣,只顾欣赏她的体态。等她跳完了,任凭象征性地鼓了掌。

    “要是有个舞伴配合就好了。”皎月遗憾地说,突然又问任凭:“你会跳吗?来带带我吧!”

    任凭摇摇头。

    “来我教你。”皎月来拉任凭。任凭的衣服也脱完了,下面的东西早已直立如椽。他忍不住站起来抱住她。

    于是他们就开始做ài。任凭很疯狂,整整持续了一个半小时之久。也许他已经爱上了她,相爱的人xìng交合时间总是很长。因为这种事除了生理因素外,感情还占有很大成分。比如任凭和皎月,开始时疯狂了一会儿,然后就进入一个相对平静的时期,这时候他们双方都不动,只是说些绵绵的情话,轻轻地亲吻,好像是在养精蓄锐一样。然后再进入到第二次疯狂。这样潮起潮落几次,一个多小时竟然过去了。

    完事后皎月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出神。口中喃喃地说:“我真悲哀啊。躺在人家的婚床上,扮演着人家妻子的角色,却没有那个名分。”

    任凭随口说:“要是实行一夫多妻制就好了。”

    皎月抢着说:“我说你刚才说的话是假的,怎么样,现在不打自招了吧?”

    任凭说:“男人自有他的苦衷。”

    皎月说:“有什么苦衷?不过是不想失去,又想得到罢了。”

    任凭说:“客观上讲是这样的。现在的中年男人,很多婚姻都是死亡婚姻,为什么都竭力维持着?我想自有他的道理吧。一方面中国的婚姻观念倾向于一种超稳定的结构,比如强调家庭是社会稳定的细胞啊,是坚强的后盾哪等等都是这种观念的反映。另一方面离婚的成本太高了,离不起。比如说社会道德普遍谴责变心的一方,即是首先对婚姻发难的一方,在财产分配上这一方当然也处于劣势。再一个就是离了婚的人,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都会在社会上低人一等,到处遭人歧视。有的单位的领导甚至公开说,谁离婚,在提拔干部的时候就不考虑谁。公开用权力干涉人家的婚姻自由。还有中国的住房状况……等等,等等,都是离婚的障碍。婚姻这个枷锁一旦套到头上,就像孙大圣头上的紧箍咒一样,再也难以去掉了。”

    皎月说:“照你这么说,中国就没人敢离婚了?我咋听说现在离婚率每年都在上升啊。”

    “那是社会进步了,人们觉醒了,敢于付出大的代价去解除婚姻的枷锁。”任凭边说边穿着衣服,“还是考虑吃饭的问题吧,这是目前最大的政治。和你这个毛妮子讨论这么大的命题有什么用啊。”

    皎月撒娇地说:“谁是毛妮子?你看不起人!我就躺在你的床上不起来了,只到你老婆回来为止。”

    任凭穿好了衣服,边向厨房走边说:“好啊,我就养你十天八天也没关系。只是问一下,老婆你吃什么饭呢?”

    这下皎月乐了。说:“我就当一次你老婆吧。吃啥随便,只要那种感觉。”

    晚上皎月没有走,她本人当然说要走,但经不住任凭苦苦相留,就留下了。他们做ài,交谈,最后交颈而眠。任凭蒙蒙胧胧中听到门口钥匙开锁的声音,惊得立刻折起身来,本能地问道:“谁?”

    只听乔静说:“我,酒店安排不下了,明天早起再去火车站。”

    任凭顿时吓得脸都白了,赶忙摇醒皎月,皎月呓语着,显然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肃性。

    任凭急得一把将她扯了起来,焦躁地说:“快点,我老婆回来了!”

    皎月这才迷瞪过来,慌忙在黑暗中摸出衣服,但是已经晚了,乔静已经走进了卧室,并且拉亮了屋顶的灯。

    见此情景她怒目圆睁,右手颤抖地指着皎月,咬着牙说:“好啊,我还没走,就有人进来了,没想到,真快啊。我打死你这个骚女人!”说着就像发怒的狮子,顺手拿起门后的一把笤帚朝皎月打来。皎月见此情景吓得傻了,衣服搂在怀里发抖。任凭反应还算快,腾地一下站起来,搂住了妻子乔静,大声对皎月说:“快跑!”皎月这才清醒过来,三下五除二穿上裙子,下床穿上鞋,抽身欲走。谁知粟粟在门口挡住了去路,抓住她又抓又咬。这边乔静在任凭怀里又蹦又跳,高声叫骂着不堪入耳的话。皎月挣脱了粟粟跑了——毕竟她还是小孩,没有那么大的力气,再说她虽然懂得一点这方面的事,但毕竟不是很懂。

    乔静很快迁怒于任凭。她在任凭身上又抓又咬,头向她身上撞,扇他耳光,但无论怎样任凭就是不还手,脸色木然地坐在床沿上。乔静歇斯底里地发泄了一会儿,自己坐在地上哭起来。一边哭,一边数落着:

    “我辛辛苦苦给你做饭带孩子,千方百计支持你的工作,到头来你就用这来报答我。啊?结婚这么多年,我为这个家付出多少啊,啥苦没吃过?啥罪没受过?我为的啥?还不是为的让你出息点,让你争气,混出个人样来!谁知,你竟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你不爱我,你作践我,但是还有你女儿呢,你给她心灵上造成个什么印象?长大了这一切你怎么对她解释?你还是不是人?”

    女儿也从外间走过来,一边劝慰着妈妈,一边谴责着任凭,这孩子已经有了是非观念。乔静哭了近两个小时,任凭在床上呆坐了近两个小时。他没有起身去劝她,也没有说一句话。他在思考这场悲剧的来龙去脉,怎么会发展成这个样子,又该怎样去收场。

    十点多的时候,粟粟斜靠到床上睡着了,任凭轻轻地将她放好,默默地来到客厅。乔静也不哭了,起来去卫生间小解。任凭想着和她交流的时候到了,鼓起勇气迎上去说:“咱们谈谈好吗?”

    乔静不搭理他,直直地走向客厅,坐在沙发上发愣。任凭搬了一张小凳子坐在她的对面,中间隔一个茶几,形成一个谈判之势。为了营造一种舒缓的气氛,任凭又倒了一杯水放到乔静面前。然后试探着说:“今天的事是我的责任,我道歉。”

    “仅仅道歉就行了吗?”乔静仍然气冲冲地说。

    “那你说怎么办呢?”任凭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说,他已经作好了一切准备。包括离婚。

    “说句心里话,你爱我吗?”乔静稍稍平静地说。

    “不爱。”任凭断然答到。连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说得这么坚决。

    “那你当初为什么和我结婚呢?”乔静并没有显出十分震惊的神情。

    “当初爱,现在不爱了。”任凭回答。

    “是从什么时候?是认识了这个骚女人之后吗?她是谁?说说看,要是比我好了,我就让位。”乔静连珠炮似地问道。

    “这个你就不要问了,反正不象你想象的那样是第三者插足。”任凭尽量说得避重就轻。

    “你真的不爱我吗?”乔静又追问道。

    “真的不爱。”任凭也不知哪来的勇气,又一次砍断地回答。

    乔静脸上的肌肉颤动起来,有两个地方都结成了疙瘩。两行清泪从下眼帘处飞崩而出,落在水泥地板上。然后她轻轻地闭上眼,向彷皮沙发的后背倒去,又从后背滑向沙发的一角。她慢慢地哭出了声,翻身把脸埋进沙发里。任凭知道现在不是讨论问题的时候,就从卧室拿来毛巾被给她盖上,又把空调调到适当的温度,默默地到卧室去睡了。

    第二天乔静没有去旅游,而是在床上睡了一天。粟粟闹着要去桂林,任凭久哄不下,只好把她带到单位,并且许诺以后随她挑一个地方去游览,粟粟天真地说想去北京。任凭到单位后就给皎月打电话,他拨通了她的手机,皎月“喂”了一声,听到是任凭,马上就挂断了电话,任凭再打的时候,要么是关机,要么通了无人接听。看来皎月也伤心了,虽说这次没有对她造成很大的伤害,但是明显触痛了她的伤疤。黄素丽过来找任凭,被他找个理由支走了。他现在正是烦恼无比的时候,不需要见任何人。

    晚上他带着粟粟回家的时候,乔静出人意料地在做饭。任凭套近乎地说,好勤快啊。却没有带来任何反应。乔静只是叫粟粟快吃饭,却不管任凭。任凭壮着胆子走进厨房,发现乔静只馏了两个馍,搅了一碗多汤,显然没做自己的饭。他知趣地说,没做咱的饭算了,咱到街上吃,说着开门走出去了。

    任凭走在大街上,思索着怎么化解这场家庭危机。觉得还是得和乔静深谈一次,她所害怕的无非是别人夺走这个经过苦心经营的家庭,现在要向她说明自己并没有毁坏家庭的恶意,只是一时糊涂,被欲望所迷,才做出了这样的蠢事,今后一定和那个女的一刀两断。任凭虽然觉得这个家庭虽说对自己没有多大的魅力,但是从来没有想到要打碎它,因为自己已经习惯了这种上班——回家的生活模式,如果有一天无家可归了还真有点茫然。皎月和黄素丽不过是自己的两个性伙伴而已,从来没有想到和她们结婚。况且她们心里也明白,也从来没有提出过分的要求。但是这种拥有性伙伴的情况无论如何妻子是接受不了的。她是一个很传统的人,眼睛里揉不得半点沙子,何况是丈夫有了婚外的性关系!任凭决定采取妥协的办法换取妻子的原谅,再说本身也是自己不对,给这个家庭造成了伤害。他决计已定,草草地吃点东西,大步返回家来。

    乔静已经吃完饭,和粟粟一起看电视。任凭进门去,坐到沙发的一角。乔静见任凭回来了,起身“啪”地一下关掉了电视,拉着粟粟回卧室去了。

    任凭追到卧室,强装着笑脸说:“乔静,咱们谈谈吧……”

    乔静苦苦地笑了一下,粟粟大声说:“你走,现在妈妈不想见到你!是你对不起妈妈!”

    任凭又碰了一鼻子灰,沮丧地回到客厅。曾几何时,女儿和自己是同一战壕里的战友,凡事都向着自己,现在却毫不犹豫地站到了她的妈妈那一边。任凭痛苦地低下头去。都怪自己,自己受李南山的影响,变得放荡不羁,形成今天这个不可收拾的局面。现在他才知道,以前他和李南山脑子里的一些理论是不能付诸实践的,否则就会发生剧烈的碰撞,达到非彼即此的境地。

    任凭坐在客厅里的沙发上,在死一般的寂静中竟然睡着了,梦见皎月变成了一头狮子,向自己张着血盆大口。任凭吓得连连后退,猛地醒来,发现乔静已经坐在自己的面前,坐的位置和姿势和昨天晚上的自己一模一样,世界真是在变化,每一个人都在发生位移,包括思想也是如此。昨天的我就是今天的你。

    “我们离了吧。我不愿意这样凑合。既然你不想要这个家,那就拆散它。”乔静平静地说。

    “想好了吗?”任凭问。

    “想好了。强扭的瓜不甜,何必呢。”乔静眼睛向下看着说,然后又补充了一句:“你说呢?”

    “是啊,是啊。”任凭乱了方寸,只是诺诺地说道,“但是,就没有别的解决方法了吗?”

    “你不觉得再讨论别的已经没有什么意义吗?爱情是婚姻存在的基础,没有爱情的婚姻还靠什么存在呢?”乔静的话非常理智,不像是一时的冲动。

    “那好吧,我同意。你有什么条件,请提出来。”任凭十分开明地说。他现在也想通了。以前每次有离婚的念头,他总是想到孩子,觉得孩子是无辜的受害者,这不公平。现在忽然又想,孩子在没有爱的家庭中长大,即使享受了家庭的形式,却体验不到它的内容,体验不到它的温暖,这样的家庭同样能给孩子的心灵造成阴影,还不如干脆分开,大人孩子都可以自由组合。再说孩子迟早要长大,迟早要懂得婚姻的真谛,说不定到她选择婚姻对象的时候还是一种参照呢。

    “那好。孩子和家里的一切归我,你什么也不带,走人。孩子扶养也不要你管了。”乔静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说出了条件。

    “行。我答应你。”任凭摆出了破釜沉舟的架势,一切从头开始吧。

    “那你写协议吧。”乔静说着就去找纸和笔。她从卧室的书柜里找到一本带着任凭单位名称的稿纸和一支圆珠笔递给任凭。任凭也不客气,将稿纸摊在茶几上写起来。只见他写道:

    离婚协议书兹有当事人任凭、乔静二人,因夫妻感情破裂,自愿离婚,并经双方协商达成如下协议:

    1、 双方在夫妻关系存续期间的一切财产归女方乔静所有。

    2、 女儿粟粟归女方抚养,抚养费由女方负担。

    3、 离婚后男方有探视女儿的权力,女方不得拒绝。

    4、 未尽事宜由双方协商解决,协商不成,通过诉讼解决。

    5、本协议一式三份,婚姻登记部门存一份,当事人双方各执一份。

    双方当事人签名:

    2002年7月29日写好后任凭递给乔静过目。乔静看着那张纸,不无讽刺地说:“不愧是中文系的高才生啊!写得又简洁又明白。不过,第三条是不是可以去掉?既然你破坏了这个家庭,你还看女儿干什么?我们俩一辈子都不要见你。”

    “这是《婚姻法》规定的,你说不让探视就不让探视了?”任凭拿出法律为自己撑腰了。

    “《婚姻法》没有规定可以找第三者,你不是也找了吗?”乔静愤愤地说。

    “你不要歪搅胡缠好不好?现在是就事论事,你要是同意就签,不同意就拉倒!”任凭有点不耐烦了。

    “哎,你倒理直气壮起来了,这叫什么事啊!这世界真是颠倒过来了!我不离了!离婚正是你心里想的,太便宜你了!我咋那么傻,我跟你离婚,给那小骚货腾地方,美死你了!我要拖,拖死你!”乔静咬牙切齿地说,一股怨恨涌上心头。有一位哲人说,爱和恨就隔一层纸。爱不成就会转化成恨。

    “离婚不是你提出来的吗?我什么条件都依你,结果你又变卦了,什么人吧,你!”任凭不由得声音高昂起来。

    乔静也霍地一下站起来,高声叫道:“反了,反了你了!真是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我不过了,我!”说着,“哗”地一下将茶几掀翻,茶几上的茶杯、茶盘、茶壶还有乱七八糟的东西顿时撒了一地,两只茶杯有一只应声而碎,玻璃碎片四处飞溅,另一只玻璃杯在地上弹起来,发出清脆的声音。她意犹未尽,又飞起一脚踢中那张小塑料板凳,那板凳立马飞将出去,击中了房间的木门,发出“嘭”的一声闷响。

    任凭也恼了,血气上涌,头发倒竖,一拳打在乔静的左胸上,她一趔趄竟然坐在沙发的棱子上,然后又随着惯性跌倒在沙发的角落里。乔静嘴里说着:“好啊,动手了!我这个鸡蛋要跟你这块石头碰一碰!”说着站起身来,猛地用头朝任凭的身上撞去,因为用力过大,竟然将任凭撞得差点摔倒。

    这时候粟粟从她的房间里走出来,迷糊着睡眼横在他们两个人中间。她一边说:“别打了,别打了!”一边谴责着任凭:“爸爸欺负妈妈,你仗着有劲欺负妈妈!”

    夫妻各自为战,但孩子是中立的,她牵动着双方的神经。两个人都稍稍清醒了些,知道自己的行为过激了。乔静又回到沙发上坐下,眼睛盯着四脚朝天的茶几,胸脯剧烈地起伏。任凭在站立不动,脸上凝成了疙瘩。

    夫妻间的关系就像六月的天气,说变就变。任凭也不明白本来说得好好的,双方都同意离婚,怎么就突然爆发了战争呢?一切变得无法收拾了。

    接下来是几天的冷战,任凭已经作好了离婚的准备,所以他不再说些道歉的话,杀人不过头点地,什么事情一旦豁出去也就无所谓了。他从电脑上把自己起草的《离婚协议书》打印六份——准备先拿出三份,一旦有什么不测,再拿出另外的三份。每当回到家里都有一种很悲壮的感觉。但是越是任凭作好了离婚的一切准备,乔静越是不说那句话。所以有时候他也觉得很烦。有时黄素丽缠着他不走,渴望得到他的温存和爱抚,他总是一把将她推开,弄得黄素丽以为他变了心,不喜欢她了,当着他的面哭了好几回。皎月仍然不接他的电话,他就到街上用公用电话打,即使这样,皎月接了电话一听是他就挂掉。他实在摸不透她的心理,是生气了呢,还是觉得后悔?他决定去找她弄个明白。

    这天上午他敲开了皎月住处的门。出来的却是一个陌生的姑娘,他问清了任凭的身份和来历,从一张简易的三斗桌的抽屉里抽出一个雪白的信封,上面印有一只鸟,好象是和平鸽,里面是皎月写给他的一封信。

    “皎月搬走的时候让我把这个交给你。”姑娘说。

    任凭问那位姑娘:“她搬到哪里去了呢?”

    “我也不知道,我们也只是才认识,她说她不在这个城市干了。”那位姑娘说,就要把门关上,任凭透过门缝朝房间里瞥了一眼,发现那张他们曾经在上面战斗过的劣质席梦丝床还在。

    任凭下楼的时候就迫不及待地掏出那封信来看。只见上面用圆珠笔写着:

    任哥:

    我知道你要来找我,所以我就写封信给你。不知道该给你说什么好。记得上中专时有一位语文老师讲古文时讲过:“不迁怒,不贰过。”况且说这是做君子的美德。我犯了同样的两个错误,我不可原谅。

    我只是一个烟花巷中的女子,根本没有爱的权力,但是还自作多情地和你保持了那种没有金钱交易的性关系,这种畸形的花不可能结出什么果,只能带来苦涩。那天晚上的事是好事,正好惊醒了我,要不真不知道我还要痴迷多久。

    刚认识你的时候,我被你的纯朴和善良打动,决定和你交往。那时我也很纯真,我以为配和你交往下去。但是现在我变了,我正准备给你说,我的理想就是充分挖掘我的潜力,挣大钱,然后等到人老珠黄的时候用挣来的资本办一个美容店之类的实体,再嫁一个诚实憨厚的老公,安安稳稳地过上一生。我才二十岁,长相也还说得过去,我可以再做十年。也许你会笑话我的浅薄,我确实是这样想的。

    我准备到广东发展,听说那里的人有钱,挣钱较容易点。如果有可能,还想到澳门闯一闯。干什么都有门道,一点也不假。现在我做这么长时间,总算是摸到了一点这一行当的脉搏,下一步我打算继续学学舞蹈、唱歌,还准备投资学古琴。我发现中国做这一行的人很多,但是都不上档次,平庸得很,眼光太浅,短期行为严重。真正像日本那些既有姿色又有艺术修养的艺妓基本上还没有,我觉得这是个巨大的市场,非常有发展前景。

    不要给我打电话,打我也不会接,何况我不久就会把号换掉。我害怕接了你的电话动摇了我的计划。

    再见了,希望我们十年以后还能再见。

    JY

    皎月的字写得不算差,柔中带刚,整体看也很干净,在女孩的字中算是出类拔萃了。特别有意思的是落款,只写了两个字母,是表示对自己的蔑视呢,还是对自己缺乏信心呢?抑或是故弄玄虚呢?真让人猜不透。

    任凭回到了办公室,门口等了一大帮人,只听见有的说,现在机关作风真差,一点也不为老百姓着想,只知道上班时间办自己的事,我都来了三趟了也没见人。另一位大腹便便的中年妇女抱怨说,我也来了三趟了,人是见了,但还是没办成,他不是说缺这就是说少那。一个高个子男人说,你要是给他送点礼就给你办得快了。他们也不认识任凭,任凭过来的时候还在说着,任凭也不理会,走过自己的门去了卫生间。这时有人小声地说,别说了,来了。

    任凭开开门,那些人争先恐后地朝门内涌去,任凭突然觉得有一种烦躁的情绪。黑着脸说,你们乱哄哄的没有秩序,叫我先给谁办呢?查查一共几个人,我写几个号,然后一个一个地来!于是有好事者开始查人数,一共是九个人。任凭撕了九张小纸片,上边写了从一到九九个数字,然后分别在手里揉了揉,揉成了九个纸团,然后向桌子上面一撒,说声:捏吧。大家纷纷去抢,有人捏到了一号,兴奋地叫着,一号,一号。有人捏到了九号,就跺着脚说自己倒霉。真是月儿弯弯照高楼,几家欢喜几家愁。任凭大声地说,一号留这儿,其余的到外面等,叫住几号几号进来!这一招还真灵,其余八个人都退出去了,只剩下那位大腹便便的中年妇女,原来她是一号。

    任凭翻了翻她的资料,头也不抬地说,缺一份身份证复印件,回去准备。中年妇女说,上次你就说缺一份身份证复印件,这次我拿来了,你怎么还说缺身份证复印件?你这不是故意刁难人吗?任凭大声地说,谁故意刁难你了,你长得老好看吗?我非刁难你?上次给你说夫妇双方的身份证复印件,你为什么只拿了你自己的?怨你还是怨我?中年女人也急了,那你也不能侮辱人啊!任凭说,谁侮辱你了?是你先说我刁难你的,你才侮辱我了呢!中年女人说,我长得好看不好看和你有什么关系?又没吃你的喝你的。任凭说,不好看就是不好看,看着难受!中年女人说,你老好看,脸像吊孝的一样,要不是办事,你八台大轿请我都不来!任凭霍地一下站起来,紧握拳头快步走到那妇女的面前,那女人大声说,怎么,还想打人是咋的?机关干部就这水平?这时外面的人听见里面吵得厉害,都进来劝解。有两个女的把那位中年女人拉走了,任凭气得只哆嗦。在单位他轻易没有发过这么大的火,今天不知道是怎么了。

    中年妇女走后,任凭把所有人的批件——不管是合不合规定的,都统统予以批准,那些人都满意地走了。他关上办公室的门,闷闷地坐着,想理清一下思绪。几天冷战耗尽了自己的热情,他真想现在就去办了离婚手续,即使租房独居也比现在要好。他已经打电话咨询了民政局,问清了办理协议离婚所需要的手续:单位介绍信,户口本,结婚证原件,协议书等。介绍信自己开了一张,用自己拿的单位印章盖上就成了,别的东西都已齐备。连民政局星期三、星期五两天办理离婚手续都打听清楚了,只要他两人一到场就能永远解开两人脚上拴着的红绳子,获得永久的自由了。

    中午自然没有回家,家已经不是什么温馨港湾,而是恶水坑,让自己厌恶。不知怎么回事,他刚开始觉得有点愧疚,现在一点也没有这种感觉。是自己道德感丧失了吗?不得而知。

    晚上任凭决定摊牌。他故意买了一包女儿爱吃的糖果,早早地把她哄睡了。草草地吃了点东西,就和乔静谈离婚的事。

    “我们去办了吧,我也不想再欺骗自己了。”任凭淡淡地说。

    乔静坐在任凭的对面,惊讶地看着他。她大概想着当天晚上任凭理亏,所以自己一提出来,他不得不答应。现在他居然积极地和自己谈这个问题,看来是真的无法挽回了。其实真正不想离的是乔静。这几天她反复想,并把她认识的离婚女人一个个的作了对比,发现还是不离婚有利。男人四十一支花,女人三十豆腐渣。在生理上女人比男人老得快,所以女人再婚比较难。再说,普遍的倾向是女人比男人小,年龄越大,间隔越多。四十岁的男人都想找一个三十五岁以下的女人,而四十的女人只能找四五十的男人了。作为中国目前的现实是,离婚女人生存起来比较困难,寡妇门前是非多,那是农村的状况了,现代城市不存在这问题,但是女性的经济地位普遍低下是不争的事实。再说女性天生抗拒生活灾祸的能力弱,单身女人晚上睡觉就睡不安稳。所以从心里说女人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轻易离婚的。但是现实生活中很多女人离婚了,那是出于赌气,女人容易将话说过头,生气的时候动不动就叫着要离婚,结果男的来了真个的,女方又不能把说的话收回去,所以只好硬着头皮去办手续。现在任凭来了真的,乔静又有点想妥协了。

    “你说你改不改这个毛病?”乔静试探着说。

    “我也说不了。”任凭不咸不淡地说。人在谈判时一旦有了底牌,说话就大胆多了。任凭有了“离婚”这道底牌,所以说话毫无顾忌。

    “你真的那么没出息?”乔静追问道,希望得到一个肯定的回答。

    谁知任凭却说:“有些是逢场作戏,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告诉你,姓任的,别欺人太甚了!兔子急了还会咬人呢!”乔静情绪稍稍激昂地说。

    “你威胁谁?谁也不是吓大的。”任凭不慌不忙地说。

    “大不了大家同归于尽。”乔静任性地说。

    “你要是这么狠,干脆早点散伙,省得你把我害了。”任凭顺着乔静的话说。

    “你说这次怨谁?”乔静故意问道。

    “怨谁还有什么意义吗?”任凭避重就轻地说。

    “怎么没什么意义,可以压压他的嚣张气焰!省得他输了理还那么理直气壮!”乔静又气势起来。

    “谁嚣张了?你不是说要离的吗,怎么现在又不去了?”任凭又在刺激她。

    “离就离!现在社会谁怕谁呢?谁离了谁都能活,说不定活得更好!散了正好,省得受这窝囊气!”乔静又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态度来。女人的心,大海里的针。诚如斯言。谁能知道这根针在哪里呢,也许随着海流的漂动,它也在四处移动呢。

    第二天是星期三,正是民政局办理离婚手续的时间,上午他们带上所有的手续,坚定不移地上路了。粟粟不知深浅,也要跟着去。她不知道他们去干什么,只知道他们个个脸上青筋只暴,吵吵得厉害。直觉告诉她不是什么好事。到了民政局门口,他们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进去了。

    粟粟张大着眼睛问任凭:“爸爸,这是什么地方?”

    “民政局。”任凭翁声翁气地回答。

    “你们到这里干什么,是不是调到这里工作了?”粟粟不解地问。

    “来我问你,你是喜欢爸爸还是喜欢妈妈?”乔静把粟粟拉了过去问道。

    “两个都喜欢。”粟粟不假思索地说。

    “更喜欢谁?”乔静引导着问。

    粟粟看了看乔静的脸,说:“分不清。”

    这孩子,还挺能,不管你怎么问,她就是不说更喜欢谁。

    “你们是不是在搞离婚?”粟粟又问。

    “你怎么知道?”任凭忍不住反问粟粟,他觉得一个八岁的孩子不应该懂得这么多。

    “我们班有好几个同学的爸爸妈妈都离婚了呢。还有一个同学的爸爸给他找了个黄头发妈妈,说话叽里呱啦,平时还老打他。有几次他在大街上都不想回家,在游戏厅玩游戏。”粟粟说着她的所见所闻。

    “这个同学叫什么?”任凭忍不住问。

    “叫刘波。是我们班有名的坏学生,学习差得很,还老偷人家的东西,拿钱让好同学替他做作业,我也替他作过。”粟粟对这个同学很熟悉,说起来如数家珍。

    任凭心头好像被什么东西重重地击打了一下。

    他们边问边走,终于到了位于四楼的婚姻登记处的办公室。一位约五十岁的戴眼镜的老太太正坐在那里填一张表格。见任凭他们三口过来,透过眼镜的上框看着他们。

    “请问办离婚手续是在这吗?”任凭问道。

    “是。先坐吧。”老太太指着一排长条木椅说。

    她将手头的东西整理了一下,放进桌子左边的文件夹内。

    “都说好了吗?这可不是开玩笑,一定要慎重啊!”老太太提醒说。也许这是她的法定程序。

    “都说好了,协议书还有别的资料都在这里。”任凭把装着所有资料的一只大档案袋递过去。

    “先放到这吧,后天来这里三楼看录像。”老太太把档案袋里的东西掏出来大略看了看,然后又装进去放到她左边的一堆文件上,递给任凭两张电影票之类的东西。

    这时粟粟突然叫道:“奶奶,别跟他办了,都怨他,是他找别的女人惹妈妈生气的!”她说着用手指着任凭。

    几个人都楞住了,没想道一个孩子突然冒出了这句话!

    任凭首先回过神来,一把拉过粟粟说:“你瞎说什么?”

    “一点没瞎说,就是这样!”粟粟不服气地说。

    “自己做都做了,还怕孩子说吗?”乔静双臂抱在胸前,冷冷地说。

    “你们到底说好了没有?孩子归谁?”老太太纳闷地说。

    “说好了,孩子和财产都归她妈妈,协议上写的有。”任凭抢着回答。

    “不,我不愿意!我谁也不离开!”粟粟突然撅着小嘴说。

    “看看,我说有问题吧,果然不错。什么都没说好,你们也太草率了!孩子的问题都没说好,来干什么?孩子是离婚中最大的问题,后天放的录像也是这方面的问题。走吧,走吧,回家好好考虑考虑,等考虑成熟了再来!”老太太说着就站起身来,作出一副撵人的架势。

    粟粟一只手拉任凭,一只手拉乔静,把他们拉走了。任凭隐隐约约听到老太太在背后说:“多懂事的孩子啊,离什么婚啊。唉……”

    婚没有离成,还受到了女儿的无情谴责,任凭心里仍然闷闷不乐。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他和乔静仍然僵持着,没有任何和好的迹象。历史经验告诉他,每一次的战争都要经过几个拉锯战,最后大家的气慢慢地变成强弩之末,才出现和好的转机。而这个漫长的过程是最难熬的,特别是晚上,冷面相对,无话可说,只想马上逃离。这晚上的时光就像李清照的词写的那样“乍暖还寒时节,最难将息”。已经十一点了,任凭干脆起床,踱到客厅去看电视。找不到好看的节目,就一个劲地换台。这时电话响了。这么晚了,谁还打电话呢?真是不识趣!任凭不耐烦地拿起话筒,没好气地“喂”了一声。

    电话里传来李南山焦躁的声音:“快给我准备五千块钱,送到你的楼下。”

    “怎么回事?你慢点说!”任凭急急地问。

    “见了面再说,你快照我说的办吧!”说完就挂了电话。任凭仍然拿着话筒,楞楞地站着,很长时间才反应过来。

    李南山一定有急事,难道他被人家绑架了?任凭想报警,但是又觉得不妥,李南山并没有暗示自己报警,万一自己把事情弄糟了呢?还是照李南山说的去操作吧,五千块钱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如果没记错的话,自己的神通卡上应该有六万元现金。现在解决问题要紧,容不得多想了。

    他麻利地穿上“梦特娇”T恤和裤子,摸摸自己上衣兜里的神通卡,硬硬的还在,提上小包穿上凉鞋就走。他到附近的交通银行自助服务大厅分三次取出了六千元,将一千元抽出装进上衣兜里作为零钱用,另外的五千元放进手提包内。大踏步地走到自家楼下的街道旁,等待着神秘的李南山的到来。

    大概有吸一根烟的工夫,一辆白色桑塔纳轿车嘎然停在任凭的跟前,只见车子的后窗玻璃慢慢地摇下来,李南山从里面探出头来,示意任凭上车,任凭走上前去,开开车门坐了进去。车子随即又缓缓向前驶去。任凭观察了一下车上的形势,只见车上除李南山外还有三个人。挨着李南山坐的是一个胖胖的戴着墨镜的男子,驾车的是一个年轻的小伙子,稍瘦。副驾驶位上也是一个男子,长得什么样任凭没有看清楚。李南山轻声说:“钱带来了吗?”

    任凭说:“带来了。五千。”

    李南山说:“给我吧。”

    任凭从皮包里掏出刚才取的那五千元钱递给李南山说:“给,你查查。”

    李南山随手递给那位戴墨镜的胖子说:“给,你查查。五千。”

    胖子接过钱,粗略地查了一下说:“没错。你可以走了。”随后又向前面的司机说:“停车,让他们下去。”

    桑塔纳轿车停下来,李南山和任凭都下了车,他们下车时那位胖子提醒说:“再见,哥们,以后做这事的时候悠着点!”

    李南山也不答话,只顾拉着任凭走。那辆白色桑塔纳轿车“嗖”地一声加速,箭一般驶离了他们的视线。

    “到底是怎么回事?”任凭迫不及待地问。

    “走走。”李南山还是不说原因,拉着任凭只管向前走。

    他们俩走到一个背影的地方,李南山才叹气说:“今天真倒霉!被他们敲诈了。”

    任凭说:“你从头讲讲,来龙去脉是啥。”

    李南山这才调整过来思维,讲了晚上发生的事。

    原来他吃过饭后到一家美容美发店去理发,看那个发廊妹长得不错,加上那位发廊妹百般挑逗他,他就动了心思,俩人搞好了价钱到后边楼上的房间里行好事,刚刚脱完衣服,门“咚”地一声被踹开了,进来几个大汉,亮出证件说是派出所的。当时还有人照像。然后就把他带到一个地方,就要开罚单和拘留证,无奈李南山亮出自己的身份。当时两个家伙出门嘀咕了一会儿,回来说,执法犯法,罪加一等哩,但看在是同行的面子上,就拿几个钱算了,李南山说拿多少?他们说最少一万。最后讨价还价降到五千,五千还没有发票,要发票一万一分都不能少。李南山于是就给任凭打了电话。

    任凭一听恨得只咬牙,说:“这帮土匪,记住他车号,到纪委举报他!”

    李南山说:“算了吧,自认倒霉吧。你举报他,最后弄得满城风雨,两败俱伤,万一新闻单位再给捅出去,单位知道了不划算。现在这种事大家都知道怎么回事,也都在干,一旦谁被爆了光,那你就成了众矢之的,党纪政纪处分接着就来了,让你一辈子抬不起头。还是认破点财算了。”

    任凭叹息了两声说:“是这么回事。他就是抓住你这个弱点,才这么大胆地敲诈的。你说算了就算了吧,破财消灾。走,喝酒去,给你压压惊!”

    任凭拉着李南山来到一个小饭店,俩人坐了一个小小的包厢,要了凉菜和啤酒,对饮起来。

    任凭端起酒杯说:“来,南山,别往心里去,喝了这杯酒,与尔同消万古愁!”

    李南山端起杯子说:“唉,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啊。”

    任凭说:“怎么,现在还对这件事耿耿于怀?不就是几千块钱嘛!”

    “不是这事闹心。别的事。”李南山呷了一口酒说。

    “别的什么事?”任凭问。

    “我离婚了。”李南山黯然神伤地说。

    “怎么回事?”任凭吃惊地问。

    “你也知道我的情况,我们已经分居几个月了,离婚是早晚的事。上次我去她娘家找她,她给我提出来的。我当时就答应了。我们直接到民政局办的手续。”李南山慢慢喝着酒说着。

    “那孩子呢?判给谁了?还有,房子呢?”任凭很关心这些。

    “孩子给她了,是她要的,孩子也愿意。我一个月给她三百元的抚养费。房子是我分的,我还住,她住娘家,但家里的十几万元存款全都给她了,我除了房子外一无所有了。”李南山说着很伤感。

    “咱们是同病相怜哪!”任凭不自觉地叹息了一声。

    “怎么,你也……”李南山说。

    “我也快成孤家寡人了。我们今天去民政局了,后天去看录像。”任凭悲哀地说。

    “你们是咋回事?你们两个可是很好的一对啊!”李南山羡慕地说。

    “你知道那个歌厅的小姐皎月吧?我和她好上了。有一天老婆和女儿去旅游了,正好在超市里碰到她,当天她在我家里没走,谁知我老婆她晚上又回来了,正好捉奸在床,百口难辩。就因为这……”任凭简单讲述着他的故事。

    “哎呀,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怎么能干这样的傻事呢?她是鸡,鸡是不能往家里领的,这是起码的常识!很多人坏事都是坏到这上面。这是逢场作戏,怎么能当真呢?包括那个黄素丽也是,你千万别假戏真做了!”李南山责怪任凭道。

    “但是,她和别的鸡不一样。我还真有点喜欢她。”任凭辩解说。

    “有什么不一样?都是卖的!现在呢?”李南山又问。

    “现在她走了,到广东去了,临走的时候还给我写了一封信。不过,我还是很怀念她,你知道,我和她不是金钱关系,我从来没有给她过钱,她也从来没有提过钱的事。”任凭意味深长地说。

    “真有这样的事?这种好事我怎么没碰到过?肯定是想放长线钓大鱼的。”李南山判断说。

    “不是。我和她联系,她不接电话,我们已经一刀两断了。”任凭说。

    两个人漫漫地喝着酒,聊着天。忽然任凭问李南山:“我问你,你整天在烟花场所泡,觉得有意思没有?”

    “刚开始很刺激,后来就麻木了。”李南山喝了一口啤酒,然后就去夹菜,“实际上我心里矛盾得很,婚姻不如意,长时间没有性生活,实在憋闷得很哪,你说让我买个自慰器吗?我才不用那玩意儿哪!有时候真想把这东西一刀剁了,落得个六根清净倒干净。”李南山指着自己的阴部说。

    “它没有错,那是伊甸园里的那条蛇的错。”任凭开玩笑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