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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凭上班已经五天了,这五天来应酬自然是不少的,一些老同事让他请客,一些同学也表示祝贺,还有一些办事的,大部分是他们业务处以前的老关系,不去不行。但是他一直都在学习,而这个老师就是张亮。说学习是谦虚了点,因为他是领导。每有不懂的地方他就将张亮喊过来,要他把这项业务的来龙去脉讲清楚。任凭来了以后就发现工作上真离不开张亮,生活上离不开徐风,好像他们是他的左膀右臂。张亮在本处的资格是最老的了,机关里的业务都是固定的程序,干的时间长业务就熟悉,原来的副处长业务很熟,但是组织上为了任凭便于工作将他调到了其他处室,张亮主管着办证的初审。张亮介绍说,业务处主要有五大职能,也可以说是五项权力。这五项权力都和审批有关,都需要经过处长签字才能生效。包括办理规划许可证、施工许可证、房屋销售许可证、房屋质量检验合格证、城建广告发布许可证等都是这个程序。所以这个处局长都在盯着,工作也很不好做。常常是关系托关系地找过来,如果办了吧,不符合政策;如果不办就得罪领导,令人很为难。任凭问以前的处长是怎么处理这些事的?张亮说有些事情他也不清楚,反正他做的还算可以吧,起码没得罪领导,要不怎么升副局长了呢?在生活上,他渐渐对徐风产生了依赖。上下班不用说了,就是女儿粟粟上学接送也是徐风完成的,妻子乔静也经常用这辆车,有时上班不想骑车了,就要任凭的车捎她过去,下班时再捎回来。有个顺口溜叫《十等人》,头一句就是“一等人是公仆,子孙三代都幸福。”这句话在任凭身上得到了充分的体现,不过到他身上是“一家三口都幸福。”罢了。
这天一上班,成雁就过来打扫卫生了,今天她穿一条紧身裤,上身穿一件粉色薄毛衣,全身的线条更加突出,形成一个S型的身段。象往常一样先拖地后抹桌子,顿时办公室里清爽起来。自从任凭到这个办公室上班以来,成雁每天如故。是她负责这项工作吗?还是约定俗成的?任凭想问又不好意思问。就对她说:“以后我自己来吧,你忙你的吧。”
“这是我的工作,你别不好意思。”成雁说。
“你的工作?”任凭诧异地问。
“对。我的工作就是做杂务。”
“仅仅是打扫卫生吗?”
“还有领工资、供应饮水、管理办公用品等等。反正是人家不干的活就是我的。你也太官僚了吧?来了几天了,还没有弄清你的工作人员的构成。”成雁一一汇报着。
“我这几天主要忙着了解业务,把这事忽略了。”任凭看着成雁的眼睛说。
“任处长,我……”成雁正准备开口,有人敲门,只好拿起了茶几上的一张报纸看起来。
这时进来一个办理施工许可证的中年男子。
“任处长,你好!我是东方建筑公司的,我们的工地就在阳光大道的广场旁边,叫阳光大厦,是本市的重点工程,欢迎任处长有时间去指导工作啊!这是我们公司的简介,里面有我的名片,请任处长过目。”说着从黑色手提包内掏出了一张类似于请柬的东西,放在任凭的桌子上,里面好像还夹有东西。
“请问你有什么事吗?”任凭坐在板台后面的皮椅上,眼光直射来人的眼睛,来人的眼睛直视了一下又躲开了。他有些慌乱地掏出了一打资料。
“想办个施工许可证。”那人说着怯怯地把资料放在任凭面前。
“资料都齐了吗?”
“资料……都齐了,都齐了。”那人忙不迭地说。
“那就好,请你坐在沙发上稍等一下,那里有水,自己倒吧。”任凭指着沙发旁边的豪华饮水机对那人说。饮水机上有一次性杯子,是任凭放在那里用来招待办事群众的。他一向认为国家公务人员应该善待百姓。
“任处长,这样吧,我还有其他的事要办,把东西先放到这里,你先审一审,明天上午我再来。另外,我们公司的简介你可要看一看啊,来时我们老板专门交待的。”说着,他转身准备走。
“那好吧,既然你有事,那你就先去忙你的。再见。”在一般情况下,任凭的原则是即来即办,只要手续齐全,办事人等一会儿就能拿到批件。今天既然是他们自己要求的,也就先放那里。
那人走以后,成雁依然在沙发上坐着看一张旧报纸,头发遮住了两边的面颊。她坐在沙发上的姿势使任凭想起了第一天去买手机时和她坐在一起时的情景。在生活中,人有时对自己遇到的某一瞬间难以忘怀,这一瞬间总象放电影一样在自己的眼前、脑际晃来晃去。
“你刚才想说什么?”任凭见成雁好像有口难言,主动问。
“我有几百元的出租车票,想让处长帮个忙解决一下。”成雁不好意思地说,她心里肯定象揣个兔子一样,万一遭到拒绝那多不好意思。
原来是这事,任凭想:这对自己来说,还不是小事一桩吗?凭他这几天对成雁的印象,肯定不会拒绝。但是又一想,会不会有什么不成文的规矩呢?看着成雁怎么那么不自然呢?这样想着,嘴里就说:“你拿过来吧,不过我不知道原来你们有没有规矩,像这种情况都是怎样处理的呢?”
“这种情况是不报销的。只有正式人员才可以报销。不过最近我家里经济情况有点困难,所以求你帮个忙。”成雁不好意思地说。这相当于求人办事,任凭有这样的感受,张口求人是很难为情的,何况是一个年轻女子!俗话说,上山打虎易,开口求人难。看来成雁家里的情况真的不是很好,她是什么情况呢?难道他的丈夫养不起她吗?
任凭在成雁递过来的的报销单上签上了“请审核报销。”几个字。成雁连说几声谢谢就走了。任凭想起了前几天晚上成雁曾给自己打过一个电话,当时吞吞吐吐的,似乎有什么心事。会不会是今天这个事呢?不是,不是。自己又把自己否定了。这事白天说就可以了,何必晚上打电话呢?真是搞不懂。
成雁走后,办公室里暂时静了下来。这是短暂的静寂,每一天都会有这样的时刻,正象一部交响音有高潮有低潮一样。任凭电话上的表,已经是十一点了,他突然想起来刚才那位中年男子拿来的批件,还专门交待要看看他们公司的简介。他随手将那个公司简介拿在手里翻了翻,有一只信封和一张名片从本子里滑落出来,任凭好奇地拿起来,只见名片上写着东方建筑公司公关部部长:郎建设。那个沉甸甸的信封上印有东方建筑公司字样,里面似乎有一打纸。任凭以为是什么重要简介,用手掏出来,原来是厚厚的一打钱!
这时有人敲门,他赶忙将信封滑进了抽屉里,正了正身子定定神才说声“请进。”
原来是成雁。她拿了一个信封交给任凭。
任凭问:“这是什么?”因为他刚刚将一只信封放进抽屉里,所以对信封很敏感,以为又是谁送的。
“你们发的福利呗,看你们多幸福,经常有工资外的进项。”成雁有点嫉妒地说。
“什么钱?现在并不是节日啊。”任凭觉得以前只有逢年过节才会有这好事。
“财务处不让问什么钱。”成雁说。
“有你的吗?”
“我?有时有有时没有,有的话也只有你们的一半。任处长,晚上我想请你吃饭。”
成雁话锋一转,却说出了这样一句话。任凭楞了一下,忽然想起前几天她请自己吃饭的话,当时他以为是在开玩笑,当然也没在意。后来又打过一次电话,欲言又止,可能也是这事。今天他看到成雁认真的样子,并不象是开玩笑。况且一个年轻女子和一个异性单独相处时也不便开玩笑。
“为什么?我是无功不受禄啊。”尽管任凭心里很愿意,有一种说不出的高兴,但是嘴里还是这样说,也许这是人虚伪的一面吧。
“谢谢你这几天的关照。”成雁柔声地说,眼睛看着自己的鞋尖,双手却在摆弄着一缕头发。
“哈哈!我还得感谢你对我工作的支持呢。你是我来这单位后接触的第一个女性。”任凭爽朗地笑起来。
“对你的工作支持也谈不上,你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就是了。”
“好吧,那就答应你。那就今天中午吧。”
“最好是晚上,中午太吵了,晚上比较静。”
“晚上你不害怕我吗?”
“你值得害怕吗?”
“哈哈哈!”任凭又大笑起来,“从心理学上说,每一个人都有犯罪的欲望,只是慑于法律和道德不敢妄为罢了。从这点上来说,我是值得害怕的。”
“你对我能怎样犯罪呢?我一个弱女子,要钱没钱,要命有一条。”成雁说着也笑起来,慢慢地摆脱了拘谨。
“你?算了吧,还是不说为好。”
“我有什么,你说呗。”
“你有美貌。”任凭终于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别开玩笑了,都三十多岁的女人了,谁还能把我怎么样呢?”
“你有三十多岁?看上去也就二十五六。”任凭边说边想,这话绝对不是恭维。这样一个漂亮女人却三十多岁了,自己怎么就看不出呢?
“三十有一了。孩子都上小学了。”成雁慨叹着说,“而立之年,仍然在奔波劳顿,连个固定职业都没有,想起来真让人伤感。”
“孔夫子说的三十而立,是指三十岁儿子就长大了。”任凭调侃地说。
成雁笑起来,她的笑很特别,笑两次就停一下,让人想起铜铃声。
“任处长,就这样定了。我真的有事和你说。”成雁站起身准备走。
“在哪?几点?”任凭看她认真起来,站起来追问道。
“晚上我再给你打电话。”成雁说着就开门走了。
任凭心里真是犯了嘀咕,胸口不住地跳。才这么几天,这位漂亮女子就爱上自己了吗?要是那样,自己该如何应对呢?也搞个婚外情吗?不行,绝对不行!自己虽然思想比较开通,但是行动上还从来没有越雷池一步,就是前几天和那个大学生黄素丽跳舞,自己也只是心里想想而已,并没有半点亲近的举动。至于那次按摩……那不算感情上的失贞,只能算是动物的性行为。自己和妻子乔静虽然谈不上有感情,但毕竟是结发夫妻,风风雨雨十余年,象人说的“没有感情,也有亲情”,所以自己还没有另寻新欢的打算。可是现在得有个应对办法。
这时又有人敲门。这几天敲门声不断,有时一来就是四五个人,自己的门槛都快被踏破了,真是难得清静。但是自己干的就是这个活,就得跟各色人等打交道。业务繁忙,任凭算是体会到了。
任凭还没说请进,门就被推开了,原来是张亮。
“处长,东方建筑公司的那个件批了吗?”张亮一进门就问。
“我正要找你呢。他这批件是咋回事?是不是有什么问题?”任凭见张亮主动问这个公司,正好可以澄清一下这里面的问题。
“没什么,咱们局里的一位副局长的熟人,你刚来,他和你不熟,就把我叫去交待了一番,让照顾一下。”张亮解释着,坐到沙发上。
“各种要件都齐备吗?”
“都齐备了。”张亮答道。
“既然是这样,那还用找人说情干什么呢?”任凭不相信。当然,他不相信的主要原因还是那个神秘的信封问题。
“现在的人,怎么说呢?好像是想找个熟人办得快一点吧。”张亮解释着。
“咱们办这样的事,要尽量为老百姓着想。有人没人一个样。”任凭严肃地说。这是他的真心话,他外出上大学前,父亲就这样谆谆教诲他。父亲是一个旧时代的知识分子,口口声声孔孟之道,什么“民为贵,君为轻”啦,什么“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啦,什么“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啦,什么“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群星拱之”啦,等等。但是父亲为政不到十年,却被打成了“现行反革命”,卷起铺盖回家了,原因是自己“为政以德”,直言相谏,但是别人却以怨报德。但任凭还是受了父亲的影响,确立了自己的民本思想。
“好的。我一定按处长说的严格要求自己。”张亮说完就回自己的办公室去了。
任凭思来想去还是不明白,如果什么手续都符合规定,那这一系列的事情都让人费解,首先是局长打招呼,如果是正常办理,局长为什么要打招呼?仅仅是为了快一点的说法恐怕不太合理;其次是张亮来催问,为什么张亮那么关心这件事?这几天办了这么多批件,其中也有不符合手续被任凭这里退回去的,张亮怎么没来打听?最可疑的是送钱的事。按照常理,一定是不符合规定才送礼,如果是什么条件都具备,审批机关就必须审批,况且规定的有时间。如果不办对方还可以告你不作为,这些行政法有规定,任凭是知道的。想来想去还是不由自主地拿出了那个沉甸甸的信封。他掏出钱数了数,整整五十张百元大钞。他的心稍动一下,如果这钱用来消费,可买一台电脑,也可买一台相当不错的电视机,还可以买……说起电脑,妻子和女儿都吵吵着要买,跟自己要钱,但自己的工资都如数上缴家庭财政了,哪有这个余钱呢?但是这钱来路不明,不能收。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他翻出了那人送来的资料,又拿出自己制作的《审批指南》,一条一条地对照,但是并没发现什么问题。但是《指南》上初审要求提供原件,留下复印件。任凭想再重新复核一下,于是翻出那个中年人留下的名片,给他打了电话,要求他带原件来复审。
下午的时候,那人过来了,来后就点头哈腰的,又是道歉,又是递烟,嘴里还油腔滑调地说着:“办事不办事儿,先上小白棍儿。来一颗大中华吧。”
任凭说声不抽烟,那人已将烟放到桌子上了,手里的一盒烟放进了裤兜里后又觉得不妥,马上又掏出来放在任凭的桌子上。任凭也不看他,从抽屉里拿出那个信封递过去。
“这个你还拿回去,企业做事不容易,有钱用到正地方。”任凭一脸严肃道。
“这是我们公司的一点小意思,请你务必收下。”那人并不接。两人推来推去,进行了两三个会合。任凭干脆说:“好吧,那你不拿走,我就交纪检委了。”说着就要打电话。那人看任凭坚辞不受,只好悻悻地将钱收回去。任凭示意他坐在旁边的沙发上,然后就仔细地查看那些原件,并逐一和复印件对照。最后发现少了一个建筑企业资质证书,而复印件里却有。
任凭忍不住问:“你们的资质证书呢?”
“拿去审验了。”那人回答。
“那不行。必须将原件拿来才可以。”任凭坚决地说。
“任处长,帮帮忙吧,我们的大型机械设备都已经到现场了,如果不开工,一天就损失一万多呢。求求你了,过后我们怎样谢你都行。”那人简直是哀求地说道。“再者,这事要是办不成,我肯定被老板炒鱿鱼了。”
“不是我为难你,是你的手续不全。你也别太为难我了。”任凭说话的语调渐渐软了下来,这位中年人说到有可能被炒鱿鱼,使他想起了柳钦佩。但他实在是不能这样稀里糊涂地把这个事办了,要是那样的话,出了事怎么办?
那人又坐了几分钟,最后看任凭的态度坚决,只好作罢,灰溜溜地走了。
下午快下班的时候,成雁打来电话,说她六点半钟在星星酒吧等他。任凭接过电话后拨通了妻子乔静单位的电话,告诉他晚上有应酬不回去吃饭了。乔静不耐烦地说:“都是你的事,把孩子一扔你就不管了,弄得我下班跟上班一个样。人家又不是机器人!”
他只好说:“有什么办法呢?我也不想去吃,去喝。在外面吃山珍海味,哪有在家里吃碗捞面条舒服?没办法啊!”
妻子说:“知道了,啥时候也让咱沾沾光,你山珍海味都吃够了,咱们换换。”
说是这样说,换换是不可能的。任凭到这个单位这些天,屈指算算还真没在家吃过几顿饭。真是没办法,有些饭真是不想去吃,但碍于情面,还是去了。比如下班时碰到别的处室的头头,正好那头头去赴宴,顺便就拉住了他,本来那人就有巴结他的意思,他也明白。但是人家说任凭怎么了,太牛×了吧?请你吃饭就请不动?当然这是开着玩笑说的,任凭的脸皮薄,搁不住人家央求,就去了。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所以一个礼拜下来这样的饭局也有那么三四次,再加上本身的应酬,一个礼拜基本上就没有回家吃饭。当然,今天晚上是例外。今天晚上是自己愿意去的。
这时徐风过来了,任凭看看表,已经六点了。他让徐风把自己送到了离星星酒吧很近的地方,并说走的时候他就不用管了。徐风会意,问了一声明天早上还是老时间吗?任凭说还是。徐风就一踩油门走了。任凭看到离约会的时间还有十几分钟,下车的地方离星星酒吧很近,就悠闲地向前踱着步。有时想想,就这样悠闲地走走还是不错的,看看街上匆匆忙忙的行人,象是大树下的蚂蚁,纷纷为口腹之欲而奔波着,“嗟彼世间人,俱为稻粱谋”,从这点上来说,人不比蚂蚁高明多少。人与蚂蚁的区别是,蚂蚁是在大树下觅食,将觅得的馍花、昆虫等运回自己的窝内;人在世间奔走,将挣的钱拿回家去,养活家小。
星星酒吧一转眼就到了,这个地方自己知道,天天上班都会路过这里,就是没有进去过。这家酒吧的门面不大,任凭走了进去,里面暗暗的,只有墙上的几盏壁灯发出微弱的光。这个酒吧可是名副其实的“星星”酒吧,面积很小,柜台只有一两米宽,包厢也不多,顶多五六个。也没有上下层。跟自己去过的威尼斯酒吧简直不能相提并论。这座城市从开始就形成了东富西贫的格局,因为政治和经济是紧紧相连的,政治中心往往是经济中心,东郊是省政府所在地,那里聚集了全省的投资和财富,而西郊是市政府所在地,全省十八个地市只占其一,当然就难以与之伦比。加上最近市委市政府又制定了市中心东移的规划,并在东郊规划了新区,西郊的发展就更加不利。娱乐业是经济发达与否的直接反映,所以全市大型酒吧都分布在市区的东部也就不奇怪了。
有两名男侍者在大厅里走动,见任凭进来,就热情地打招呼。任凭问有没有顾客在里面,侍者答说有一位女士已经来了有十几分钟了,说是等人。任凭就明白了,径直向里面走去,这时成雁大概也听到了他说话,从一个包厢内走出来笑着和任凭打招呼。但是任凭在昏暗的灯光下,发现成雁的笑很不自然,甚至有些惨淡。任凭见成雁上穿一件浅黄色薄毛衣,下穿一件深色喇叭裙,显得更加婀娜多姿。她开始时双手相交放在小腹前面,后来左手打了个请的手势。
两人走进那个包厢,原来这包厢只是一个由一张小桌、两张用布包起来的长椅组成的狭小空间,周围用一人多高的木板隔就,门口的上半部挂了一张花布帘。任凭不禁怀疑起来,难道现在很多文学作品中描写的酒吧间里的恩恩怨怨的凄美爱情故事就发生在这样龌龊的地方吗?
侍者拿了酒水单,敲了敲包厢的木板,得到允许后方才进来。成雁征求了一下任凭的意见后,要了两个汉堡包,两杯可乐和两杯啤酒。任凭说:“你不是不能喝酒吗?记得你喝酒后过敏。”
“那是在公开场合,今天是在私人场合。公开场合喝酒容易惹来麻烦。不过今天无所谓了。”成雁好像有什么心事。
侍者将他们要的东西都拿来了。成雁拿起汉堡包递到任凭手里说:“吃吧,这对你来说可能过于简单了点,但是也不能天天大鱼大肉地吃,那样对身体并不好,你看咱们单位的很多人都吃成了三高型干部:高血压、高血脂、高脂肪肝。”
“我还没事,至少现在还没有这些病。”任凭接过汉堡包,却发现成雁没吃,就说:“你呢?怎么不吃?”
“我现在不饿,你先吃吧。我先喝这个就成。”她指着手里的可乐说。
任凭一会儿就将汉堡包吃下了肚。任凭端起那杯啤酒说道:“来吧,喝酒。”
“来,干杯。谢谢你的光临。也谢谢你给我面子。”成雁也举起了酒杯和任凭碰了一下,然后喝去了一大口。
“也谢谢你,要知道被一个漂亮女士邀请是件很令人愉快的事。”
“拉倒吧。只要不吓着你就行。”
“有个问题可以请教一下吗?”任凭喝了口酒问。
“尽管说。”
“你为什么请我呢?”
“你以为呢?”
“我觉得你好象有什么心事。”
成雁没有马上回答。她端起杯子,将杯中剩余的酒一饮而尽。又叫服务生添酒。
服务生又拿来两瓶啤酒。
成雁又把自己的杯子添满了啤酒。
“我……想和你讨论一下人生。”成雁慢吞吞地说。
任凭笑起来。他不是笑成雁提的问题荒谬,而是笑一个年轻女子在喝酒的时候提这样的问题很滑稽。不过,煮酒论人生,特别是和自己心仪的女子论人生应该是一件惬意而又浪漫的事情。
“我很早就知道你。”成雁神秘地说。
“你怎么知道我?”
“你是不是经常发表文章?”成雁不直接回答,又反问了一下,好象要证明她的一个古老的命题。
“以前有一些豆腐快文章在本地的报纸上发表,不过现在已经搁笔了。”任凭实事求是地说。
“那就对了。你写过一篇叫做《论出世入世》的文章?”
这下触动了任凭的一些回忆。自己是写过这样一篇文章,大概是在两年前。那时晚报文艺版正在搞“我看人生”专题征文,任凭也造了一篇寄去,后来居然被采用了。实际上那篇文章全是根据自己的生活经历写的,用自己的亲身经历来考察千百年来中国知识分子的两种人生道路。主要论点是,中国的知识分子有着强烈的自我意识,非常关注自身的价值,有济天下之心,但也有软弱的一面,理想不成就想到自我完善,产生遁世的思想,或与山林为伍,或沉湎于酒色,当然也有例外者,如以自杀方式表示抗议的。任凭学的是文学,他从高中时就开始写些小东西,并受到老师的鼓励,老师常常把他的作文在班里当作范文来读,所以大学时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文学这个专业。毕业时自己主动要求下基层,分到郊县政府的一个机关,象李白诗中写的那样“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揽明月”,想干一番大事业。他开始积极地工作,广泛入世,出入县政府委局之间,吃饭、喝酒、打牌,甚至锻炼自己说话的腔调,于是自我感觉越来越好,自己瞧自己都象个当官的。但工作一段时间后他才明白,县里的工作非常琐碎,并不象自己想象的那样天天为社会经济发展做出重大贡献。相反自己学的文学并不是至高无上的,“吟诗作赋北窗里,万言不值一杯水”,在旁人看来那东西就象一杯水一样平常,况且总结报告之类的文件根本与文学不沾边,甚至可以说那东西与文学是根本不相容的,因为在那些报告中你稍微用几个华丽的词句,就会招徕那些当官们的耻笑。就这样埋头苦干了三年,自己还是原来的模样,除了胡子较原来密了些、头发里多了几根银丝外,没有特别的变化。最让他伤心的是,他们局要提拔一名副局长,组织上也把他列上了考察对象,自己晚上躺在床上想一想,只有自己最符合条件,没人能够竞争。自己当局长是板上订钉的事儿。可是后来一宣布,自己只是陪衬而已,新任副局长大人是一位从外局委升调来的年轻人,比自己年龄还小,却偏偏又做自己的顶头上司。后经多方打听才知道,那人是县长他小舅子。怪不得如此!
这件事使他想起了办公室的老李经常向他叨叨的一段顺口溜,说是“年龄是个宝,文凭离不了,关系最重要,能力算个吊!”当时他不以为然,这次的铁的事实让他信了。于是自己心灰意冷了,开始遁世。那个县虽小,但尚有山水,他常常徜徉于山林之间,听鸟鸣,浴清风,赏明月。用心体会那“蝉噪林愈静,鸟鸣山更幽”的意境。这样过了一年多时间,市里公开招考公务员,在报纸上登出了大幅的公告,任凭心里又燃起了希望之火,心想总不会天下乌鸦一般黑吧?再说市里是大机关,不会全凭关系,他复习了一个多月,参加了考试,录取到市调研局工作,但进去后又很失望,那里的牌子虽说很大,说是市委市政府的重要参谋部,实际上是领导决策的主要工具而已,比如说,领导想干什么事,但可能不是那么顺畅,或者有反对的声音,或者与国家政策相抵,这时就会让调研局调研一番,拿出相应的证据来,当然,调研的结论须符合领导意图。那个单位实际上是个清闲地方,养养老还可以,实在不适应热血青年。于是任凭就开始遁入书海,搞起了研究。他非常羡慕东方朔的处世态度。东方朔虽在朝廷闹市,却能避世于金马门,做了一个真正的隐士。连李白都赞叹道:“世人不识东方朔,大隐金门是谪仙。”自己能不能象他那样既供职于朝廷,又游离于其外呢?因为那里较为清闲,所以他常常打一卯就出去逛书店了,在办公室里也可以尽情地阅览书籍,兴致来时就写一些小文章投投稿。现在回忆起来,那种生活还真让人留恋。
“你在想什么?也不回答我的话。”成雁催促道。真是的,自己只顾想以前的事,把成雁冷落了。
“是的,是写过。那时我还在外单位工作,但你千万别信那文章。”
“为什么?难道那不是你自己写的?”成雁吃惊地问。
“那倒不是。文人的事,你不知道。听说过孟子说的一句话没有?‘尽信书不如无书’,读书可要分清是非。”任凭说着,向后欠了欠身子,这地方坐起来真不舒服,“那篇文章太消极,不利于青年人的成长。”
“我觉得比较符合实际。当时我就把这篇文章剪了下来,,压在玻璃板下。当时我以为写这文章的人肯定是个老头,因为只有上了一定年龄才会对这个问题看得这样透。你看你文章里说的:‘男人应该出则为相,入则为士’,还有‘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起身’,说得多好啊!那是何等的潇洒和超脱!我就做不到。”成雁眼里先是放出特有的光,最后这种光却又黯淡了下来。
“但是人都希望自己‘达’,而不希望‘穷’。”
“可是达和穷不是自己能决定了的事儿。有很多非主观的因素,尤其是对女人。”成雁这样说着,杯子里的啤酒又喝完了。看来她还真能喝点酒。任凭听说能喝酒的女人心眼大,不知道是否是这样。不过从外表看,这个女人很有修养,心眼也不小。
“女人在社会上的地位还是不行,还存在着男女不平等现象。”任凭根据自己的经验说,“比如说政界吧,中央二十几个政治局委员有几个是女的呢?常委里面就更不用说了。”
“不光是政界,其它各界都是一样。那是中国几千年的封建社会积淀的结果,不可能在三五年内改变过来。”成雁判断说。
“是啊,所以国家才有《妇女儿童保护法》,还专门为妇女设立节日。社会主流倡导什么,恰恰说明什么就处于出弱势。”
“是啊,世界上怎么就没有男人节呢?男人们的势力太强大了,所以不需要保护。”
“但是现在情况正在改变,比如在家庭领域,妇女已经把持了经济上的的大权。据我所知,很多家庭都是女的掌管财政,男的花钱都要申请。连著名作家贾平凹也不能例外。”任凭想起了自己看过的《贾平凹的情感历程》,“贾平凹每次收到稿费都要拿回家,拿回家就没了自主权,每当想接济一些穷亲戚时,妻子韩俊芳就不让。弄得大作家的劳动成果得不到尊重,也没有自豪感。”
“后来贾平凹不是离婚了吗?受害的还是女性。”
“受害的也不一定就是你们女性。有时离婚对双方都是一种解脱,感情的事说不清楚。”任凭说。
“你的家庭财政不至于这样吧?”成雁反问道。
“我嘛,”任凭顿了顿,“怎么说好呢?还可以吧。较大作家好一些。”
任凭实在不愿意在一个女子特别是自己的下级的女子面前说出实情,那样会降低自己的威信。实际上自己哪能跟贾平凹比呢?自己除了工资外什么也没有,工资卡都上缴几年了。当然那是过去,现在他手里慢慢有了活便钱。人家贾平凹是国际级的大作家,一部书稿就卖几十万元。那样的作家还感叹在家中没有自主权,自己就认了吧。
“任处长,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是学文学的吧?”成雁半勾着头,眼睛却看着任凭,所以眼珠在眼睛的上部,加上她在微笑着,看起来很迷人。
“你怎么知道?我脸上又没写着文学两个字。”任凭故弄玄虚地说。
“你先说对不对吧。我的第六感觉是很准的。”成雁歪了一下头说。
“也算对吧。”任凭故意说。
“什么叫也算对,对就是对,不对就是不对。这两者之间没有第三种答案。”成雁紧追不放。
“你这是典型的双向思维。非此即彼论。这是中国的传统思维方式,现在已经跟不上时代的发展了。举个例子说吧。传统的评价文学作品中的人物的方式总是用好人坏人来区分,实际上是很狭隘的。难道就没有介于二者之间的好坏人存在吗?一个人,他有善良的一面,也有丑恶的一面。同时这两者还在相互转化,就象拔河运动中那条绳子上的红结,时而向这边摇摆,时而向那边摇摆。现在正确的思维方式应该是多向思维。”
“别卖关子了。就算我错了,你也不能在这长篇大论搞批判啊。”成雁不好意思起来。
“好好,我忘了,女同志脸皮薄,我说话应该委婉一点才对。不过我说的也是我个人的观点,一家之言。这个问题完全可以搞争鸣。”任凭怕伤了成雁的自尊心,尽量说得不那么刻薄。
“没什么,没什么。你说的让人无可辩驳,真理就是真理,不需要讨论了。再说,两军相逢勇者胜,两人争论应该是有理者胜。这很正常。很多评论家的观点是截然相反的,常常在台上争得面红耳赤,但在台下还是好朋友。”成雁说。
“好了,不争了。现在我回答你的问题,我上学是在黄大,学的是汉语言文学专业,它包括两个子专业,一个是语言,一个是文学。你说我学的是文学,你说我怎么回答你呢?只能用‘也算对’来表示了。”任凭象老师跟学生讲课似地解释说。
“人家说的文学就是汉语言文学的意思嘛。”成雁像是有点撒娇地说。
“你怎么看出来的?”任凭问。
“文如其人嘛。我看你写的文章,不是中文系的人写不出来。引用那么多唐诗宋词。”成雁还真读过任凭不少的作品。那段时间任凭正在读《唐诗三百首》和《宋词三百首》,所以写文章也引用了不少。
“你也经常读书吗?”任凭对面前这个女人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
“人家读的也是汉语文学专业,包括语言和文学两个子专业。所以对文学书籍还是经常涉猎的。不过不能跟你比,我是1990年湖北省的一所高等专科学校毕业的。”成雁故意学着任凭的腔调说。
“你也是中文系的?真是碰到同行了。以后可有人相互切磋了。不过你可是学妹嗷,我比你早三年毕业。”任凭兴奋起来。他本来想说“这下可碰到知音了”,话到嘴边却将“知音”改成了“同行”,因为对成雁说知音等于说有那种暧昧关系了。
“看你兴奋的,好像八辈子没见过中文系的学生似的。中文系毕业的一抓一把,天上掉下砖头砸住十个学生,五个都说自己是中文系的。因为学中文的是万金油,抹到哪里都可以。”成雁幽默地说。
“说明学中文的就业门路广,前景好。”任凭说。
“关键说自己学中文能附庸风雅。你没看吗,报纸上登的征婚启事,十之八九都有“本人爱好文学,感情细腻”字样,实际上他只是读过几篇金庸、琼瑶的小说而已。”成雁分析说。
“人家说爱好没错。实际上人们喜欢文学,不一定就要成为文学家,作家。都成了作家了,都在写书,那写的书谁看呢?只要会欣赏,达到审美愉悦的目的就行了。”任凭说着,端起酒杯,“来,为了碰到中文系的学妹干杯!”
任凭举起了酒杯,一饮而尽了。成雁的酒也喝了一半。任凭说:“喝完吧,你知道,我是不劝人酒的。但是今天我建议你喝完,古人喝酒,都是在老朋友相见的时候喝得多,你看杜甫有一首诗里写的‘主称会面难,一饮累十觞,十觞亦不醉,感子故意长。’觞可是大酒杯,今天你我在这不说工作关系,就算是老友重逢吧。”
“看你说的,喝多了吧?说话有点不照趟了。”成雁满脸通红,也不知是喝酒兴奋的,还是任凭说她是朋友感到害羞了,但还是把杯中的酒喝完了。任凭拿起酒瓶要给他添酒,成雁拿着杯子不让添,任凭右手正好抓在成雁的左手上,那一丝柔软细腻的感觉顿时传遍了全身,他的心“咚咚咚”跳起来。成雁也不好意思起来,抽回去手说:“不喝了,不喝了,再喝就丢丑了。”
任凭说:“不喝就不喝了吧,喝多了不好。”
任凭红着脸看自己的脚尖,任凭也一时没了话题,一时间出现了短暂的沉默。
成雁突然问:“最近又有什么大作,让咱欣赏欣赏呗。”
任凭说:“最近?哪有时间呢?”
成雁又问:“不对吧,我觉得文人如果政治上成功了,那么就不会出好作品了。或者根本就写不出作品了。象司马迁在《报任安书》里说的那样,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诗》三百篇,大抵圣贤发愤之所作,文人必须是受了一定的苦后才会有好作品。”
“你说的有一定道理。文学本身就带有一种诉说性质,有情于心而发于外,就象人有了痛苦,受了伤,非常想向人诉说。比如俗语说的,‘有病想说说,长疮想摸摸’。当然还有其他情感如‘高兴’、‘豪迈’、‘感慨’、‘怨恨’等等需要抒发,达到了‘骨鲠在喉,不吐不快’的程度,但是,最伟大的、最感人的作品还是在作者经受了巨大的生活磨难后写出的作品,因为这样的作品更具有沧桑感,更撼人心魄。比如屈原的《离骚》、《怀沙》,那是因为屈原被小人所谄,被怀王流放后才写出的;再如白居易的《琵琶行》,那是被贬谪九江后写出的;再如最伟大的作品《红楼梦》,那是曹雪芹在家族破败、穷困潦倒的情况下写成的。刚才你说的司马迁,他是受了宫刑以后继续完成《史记》的。即使是一个作家,在自己的不同时期创作作品的成就也是不同的,往往是在经过大的磨难后,作品才写得深刻感人,如大文豪苏东坡,大部分优秀的作品都是在被贬到黄州后写的,如《念奴娇》词,前后《赤壁赋》等等;再如辛弃疾,两次遭贬,出现了两次创作高峰。还有象柳宗元,这样的例子简直不胜枚举。”任凭滔滔不绝地说,简直就象老师在课堂上讲课一样。
“照你说的,那庄子写《逍遥游》也是受了大难后了,好像庄子并没有经过什么大的磨难哪。”成雁提出疑问道。
“我说的是很多情况,但不是所有的情况是这样。当然,严格地说,庄子的《逍遥游》是一篇哲学著作,只是语言的运用上取得了很高的成就而已。文学史上还有这种情况,那就是作者经历了一段生活之后,通过远离生活本身的方式去观察它,去回忆它,也容易产生好的作品,因为作者远离生活以后,审美主体和审美客体之间产生了一定距离,所以产生很强的美感,使作者发出惊叹。很多辞官归隐者能写出好的作品,就是因为这一点。如陶渊明、竹林七贤等等。”任凭说。
“照你说的,现在的人就写不出伟大的作品了?”成雁又问。
“不是的,恰恰相反,现代人能写出更伟大的作品。为什么这样说呢?首先是因为现代人接触文学的介质更先进了,更加现代化了。如电脑和国际互联网的兴起,使人们足不出户,即可看到全世界最好的作品,看到古今中外的优秀著作;其次是人们可以更加广泛地接触社会生活。人们不一定通过自身的体验,即可知道很多事情,报纸、电视等媒体每天都在说社会上发生的各种事情。再这就是作家从社会生活中分离出来,成了一种职业,有了更多的时间去写作,这也是产生好作品的有利条件。还有,社会的开放程度加大了,作家的写作领域放宽了,有了更多可以表现的题材。如现在的同志文学、网络文学以及所谓的妓女文学等等。当然不是每人都能成为好作家,好作家需要很多特定的素质。基本功当然是不可少的,最主要的还是作家本人的心理素质起重要的作用,要具备大悲悯、大气魄、大胸怀,还要有超人的感知能力和一定的生活积累。大悲悯就是有广泛的同情心,见到苦难中的人就想到假如那是自己怎么样。大气魄就是要开掘一个深刻的主体,这样就可以使你的作品站到一定高度,不至于就事论事。大胸怀就是能容忍,不要轻易去骂某一类人,万物存在皆有其理,凡事先站在对方角度想想,感受感受,这样心态平和了,写出的作品也就具有了更大的包容性。”任凭越说越慷慨激昂,好久没有这样谈话了,他觉得非常畅快。
“你真该去当专业作家,我看你有那个气质。”成雁说。
“专业作家?我还真做过这梦。不过那是很早以前的事了。高中时我就写了很多作品,因为那时我的作文好,每一次作文课老师就要把我的作文当范文念。慢慢地来了兴趣,自己就写,见到什么写什么。梦想着当一个作家。当然那时写东西也不求发表,纯粹是心灵的流露。结果中文系也上了,也没当成作家。现在的我,怎么说呢?只能说还是凡心不退吧。当了个小官,就有点飘飘然了,久爱的文学也丢了。自从组织上找我谈话到现在一个多月了,基本上没摸书本,没写过一个字。我总觉得文学和政治——具体说就是仕途——是不相容的,走向了仕途,就觉得文学没意思了,进入了文学领域就不想再做官。怎么才能使二者结合起来呢?我还没有找到好办法。再说学文的就不擅长搞政治,当今的政坛,你见几个文人做大官的?很少。相反,理工科毕业的多一点。为什么?这里面也有其内在的原因,学文的擅长感性思维,遇事易感情用事,实在不适合当大事,再说政治是一件严肃的事,弄几个文人高咏几句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做个刀笔小吏还可以,当国家领导人就不行。相反,理工科毕业的学生擅长理性思维,遇事理智,不冲动。这样的人最适宜干大事。美国炸了中国的大使馆,文人可能会主张弄一颗炸弹将美国驻中国大使馆炸了,或者干脆弄一颗带核弹头的导弹导到华盛顿去。那行吗?中国正在搞经济建设,不能因为这些偶然的事件影响了大局。”任凭根据自己字的亲身体验,现身说法地说。
“我总觉得你如果搞创作,肯定比做政治取得的成就大。恕我直言,你从骨子里是一个文人。你的作品里清丽之中透出一种大气,读了以后让人有沧桑之感。”成雁可能看过不少任凭的作品,对他写的东西做出了这样的评价。
“我可能根本就不是搞政治的料,算是误入仕途吧。从我骨子里说,我不想控制别人,也就是没有很强的支配欲。从心里也不想让别人控制和支配。只想做一个‘天马行空,独往独来’的自由人。”任凭说出了心里话。
“那你为何还在做政治呢?”成雁好奇地问。
“这大概就是我的悲哀吧。”任凭感叹着说,“现在社会崇尚金钱、地位,家里人当然不能免俗。他们希望的是华屋美食,高官厚禄,‘出有车,食有鱼’。父母当然希望自己能够发达,妻子和孩子也希望我能挣钱养家糊口,眼睛睁得都象铜铃一样大,自己也有一种压力感,好像自己肩上的担子有万钧重,你怎么还能稳坐钓鱼台,无动于衷,一味去追求自我呢?妻子经常教导我说:“你可不是一个人哪,你要记住你有老婆孩子。’这样,自己经常颤颤巍巍,如临深渊,如履薄冰,不能忘我啊!所以遇到机会,谁还能把持得住,而将其拒之千里呢?”
任凭说得真真切切,句句实情,自己也不明白,自己和一个毫不相关的女人说这些干么呢?但他说完这些话,确实感到畅快淋漓,好像是夏天出透了大汗又忽然被风扇扇着一样。
成雁说:“凡事应顺其自然,不要太强迫自己了。我觉得你现在来这里还是可以的,要知道,在城建局,咱们这个处可是人人羡慕的呀。你真有门,你是怎么进来的?”
“暂时保密吧,说这些不好,希望你能原谅。不过我可以给你透露一点,绝对不是因为我有非凡的政治才能。”任凭一边说,一边用手摆弄着自己的酒杯,那里面有一层白色的泡沫。
“好吧,我也不再问了。但是我觉得在咱们这样的机关,有才能和没才能没什么两样。看不出来谁干的更好,也看不出来谁为社会做出了多么巨大的贡献。”成雁用眼睛盯着任凭的空杯子说。
“本来政府的作用就是有限的。这方面我倒是觉得无政府主义说的有些道理,当然他们的观点有些太偏激,比如说取消政府等。实际上只要国家制定了完善的法律,并有足够的保障来执行它,政府的作用就是维持一下社会秩序就可以了。政府干预的多了,往往容易起反作用,可能会扼杀人们的智慧,抑制人的创造力。再说,市场经济本身就是自由竞争的经济体制。不过,这是一家之言,仅供参考。”任凭谈到政治也有一套自己的观点。
“瞧你谨慎的,象是发表学术论文似的,咱们这是闲聊,不需要负什么责任,你谦虚恁很干什么。”成雁笑着说。
“政治就是政治,‘政治高于一切’,好像毛泽东说过这样的话。他说得很精辟,他用他的一生实现了自己的理想。实际上政治是至高无上的,也是男人心目中的最好职业。中国历史上只见当权者迫害文人,比如“焚书坑儒”、“乌台诗案”,还有历次的文字狱等等,不胜枚举。从没见到文人将当权者打入监牢的。最多也是在背地里骂骂人而已。所以唐朝诗人李贺感叹道:“不见年年辽海上,文章何处哭秋风。’毛泽东虽然诗词作得好,文章写得也好,就是不做专业作家,只做国家领导人。说文章是‘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那是自欺欺人罢了。几千年封建社会文人都是被御用的。”任凭激动地说。
“现在变了。现在是新中国,文艺工作者的地位大大提高了。你看著名作家、歌唱家、演员、画家等等,只要你出了名,名誉、地位、金钱什么都来了。”成雁说。
“当然现在是市场经济了,只要你不犯法,自己的东西又有市场,能赢得观众、听众、读者,那你就可以成功,这是一般的情况。但是机关里搞文字做刀笔吏的就不行,整天爬格子,作些无用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材料整出来了,结果不合领导的口味和意图,领导大笔一挥,圈圈点点,把它说得一无是处,全部否定了。就这样忙忙碌碌一年到头,搞总结时自己干了什么?也就是写了点材料而已。评先进没自己的份,提拔领导也看不着。就这样年复一年就‘可怜白发生’了,不知不觉老之将至。我以前就是这样。”任凭又开始现身说法了。
这时任凭的手机响了起来,原来是李南山,任凭顺便看看手机上的表,已经是晚上八点了。
“在哪里潇洒呢?”李南山很兴奋,他是个精力旺盛型的人。
“我在外面吃饭。”任凭说。
“能脱开身吗?”南山问道。
“你说什么事吧。”任凭直截了当地说。
“能脱开身你就来一下,有好事等你。”李南山神秘地说。
“我这里走不开,还有七八个人呢。”任凭不想马上和成雁分开,自己也不知为什么就说了谎。
“啥事啊?又在搞腐败,中国非让你吃穷不可。好吧,待会儿结束了给我打电话。”李南山说着就挂断了电话。
“谁呀,瞧你把人家骗的。”成雁问。
“善意的欺骗。”任凭自圆其说地说。
“为什么非得欺骗呢?人与人之间交往为什么就不能以诚相待呢?”成雁大惑不解。
“你啊,有些事情不能直说的。如果是我爱人打来电话,我说:“我正在和成雁女士一起在星星酒吧喝咖啡。’那她不马上过来找你拼命才怪,那样的话日子就没法过了。”
“那也没关系,我心里坦坦荡荡,不怕和她对质。”成雁说。
“拉倒吧,你们女士要是都有你这样的胸怀,那世界就太平得多了。”
“那好吧,你去忙你的吧。”成雁说着又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
“你还没说正事呢,你找我什么事?”任凭想起自己来的使命。
“回头再说吧。”成雁好像把自己埋藏得很深。
女人真是善变的动物,让人捉摸不定,任凭想。
“你走吧,谢谢你。真的。我都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但是你还是来了。看来你的官架子还不大。”
“我这是什么官啊,七品芝麻官都谈不上。”任凭说着,就要服务生拿账单来,成雁说是自己请客怎么能让你付钱?二人同时将钱递过去,服务生却收了任凭的,弄得成雁无可奈何。
任凭说:“你请客,我掏钱,谁也不欠谁的。走吧,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你先走吧,我想自己再在这里呆一会儿。”成雁坐在那里没动。
女人的心思真是不可捉摸,也许她另外还有约会吧,任凭想。这样想着,就和成雁挥手告别,成雁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自己,两人的目光对视了几秒钟,最后还是任凭先抽出了目光。
任凭出了星星酒吧,就给李南山打了电话,李南山告诉他自己在月季园歌舞厅门口等他,有急事,请他务必马上到。任凭问李南山这家歌舞厅在哪,李南山说问徐风就知道了。任凭又说徐风走了,就自己一个人。南山说打个的,让的士司机告诉你。说完就挂了电话。
任凭只好打了个的。见司机是个女孩,就坐在了前面。女孩穿着很新潮,在车灯的照耀下,任凭看到她的牛仔裤的双腿上各有一个大洞,露着膝盖。现在的年轻人没有过过穿麻包片的日子,真是“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为赋新诗强说愁。”
上车后司机问:“去哪?”
任凭说:“有个月季园歌厅知道吗?”
女孩说:“知道。不知道那里还怎么开出租车?早饿死八回了。那可是本市最大、生意最好的歌厅之一。尽管放心坐我的车吧。保证把你拉到月季园的大门口,等你看清楚了再付款不迟。”
任凭看这女孩很可爱,就开玩笑地说:“你的裤子烂了,也不回家缝缝。”
女孩就笑起来,说:“老冒了吧,这叫酷。酷,懂吧?”
任凭故意说:“不懂。”
女孩说:“酷就是‘派’,‘派’该懂了吧?”
任凭还是摇头,逗她说:“还是不懂,是一个流派吗?”
女孩急了,说:“我和你之间有代沟,没办法交流。”
任凭说:“不知道我理解的对不对,是不是另类的意思?”
女孩说:“对对,有点那个意思。这下有点明白了。”
任凭说:“另类是不是另外一类,不是一般的的一类。”
女孩说:“这还差不多,算你还是当代社会的人。现代社会的发展,另类起着很重要的的作用,尤其是在思想领域。上海有个卫慧知道吧?写了一本小说叫做《上海宝贝》,那才叫另类,据说给中国文坛造成了很大的冲击呢,后来官方把这本书给禁了。要我说,那决定禁书的人肯定是个卫道士。都什么年代了,还搞什么文化封锁。《金瓶梅》、《红楼梦》不都禁过吗?结果怎么样呢?越禁越有名了。能成为禁书说明其思想与当时的观念发生了冲突,但可能这种思想观念偏偏就是发展的方向。听说国外在小学时就搞开放式的教学,鼓励学生提出跟课本不一样的观点。”
这下任凭不敢小看这个女孩了。这个女孩说不定是一个女隐士呢。
任凭问:“你是什么文化?”
“什么文化?应该说什么专业才对,一说文化总让人想起文化大革命。我是黄大历史系的,毕业一年多了,尚在家中待业。”又是黄河大学的,任凭想怎么光碰到自己的校友呢?况且她一毕业就开始失业,也够惨的。
“怎么还没有分配工作?”任平问。
“分配工作?那是哪一年的事了?现在谁有门,肯花钱,谁就有工作。否则就自谋职业。这事本来没什么,大学毕业待业也很正常,象我们学历史的,人家要你干吗?进行历史教育?但是要公平,要不分配都不分配,有关系,就能进到好单位,这是什么事儿!”女孩不平地说。
“不过你开出租车也属于高收入阶层啊。”任凭安慰她说。
“高收入阶层?你算过账没有?这车是我家几口人兑钱买的,连办手续下来花了二十七八万,一天能拉二百多元,除掉油钱还落一百多,一个月净盈利三四千元,一年就打五万元,那也得五六年才能反过来本。这还没算工资。我算过了,到头来落个破车,就是工资。”
任凭沉默了。这年头,干什么都不易,正象上次崔子建在车上说的那个笑话,三轮车夫、三陪小姐都不易。现代市场经济把人们赶上了竞技场,你不去努力,不去拚搏,就会被淘汰出局,听说日本中年男子忙得连和太太xìng交的次数都减少了,看来不光中国是这样。这是个世界性的的问题。这不仅使人怀疑起人生的意义来,人生的终极目的到底是什么?难道只是为了生存?基本生存满足了之后,还要为更高的物质享受去劳其一生?物质极大丰富之后人就活得好吗?问题太多了,如果罗列起来,简直象屈原的《天问》一样。城市里的人就象赤着脚走在灼热的烙铁上,必须不停地走,否则就会被灼伤,就会疼痛。德国那位制造了“超人”学说的哲学家尼采说得更残酷,“人类是一条系在动物与超人之间的绳索——一条高悬于深渊的绳索。要从一端越过另一端是危险的,行走于其间是危险的,回顾观望是危恶的,颤栗或踌躇不前都是危险的。”一头是动物,一头是超人,下面是万丈深渊,你选择什么?你必需向超人努力,否则,不是还原为动物,就是掉下万丈深渊。
车子上了立交桥的高架路,箭一般地向东郊驶去。两边的梧桐树象是一簇簇低矮的酸柳棵,在夜灯的照耀下影影绰绰,树上的鸟早已归巢,也许正雌雄相偎,身下是白天刚下的爱卵吧。这些让人既爱又恨的鸟儿呀,白天给人带来了婉转动听的鸣啾,晚上却拉下了大片的粪便,甚至目无王法地倾泻到行人身上,不管你是王公贵族,还是黎民百姓,抑或是穷措大,一概浇而淋之没商量。
任凭见车子还继续向东郊开过去。忍不住问那女孩:“这个月季园在哪呀?”
“在哪?不会在这宽阔的大道上。在这里太招人眼了,就干不成了。”女孩说。
“为什么?”任凭不解其意。
“这地方相当于红灯区,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吗?那样不是天天让公安局查的吗?”女孩好像对此也是很熟悉。对了,任凭好像听人说过,出租车司机好多都兼顾拉皮条,那些娱乐场所为了鼓励出租车司机给他们拉客人,一般都是除客人的车费外再给司机一份钱。
“那地方真像你说的那样可怕吗?”任凭问。
“可怕?你们男人还觉得那里可怕?可怕你还去干什么?”女孩大惑不解。
“是一个朋友请我去的。”任凭诚实地回答。
“到那地方去的人没几个是自己掏腰包的。”
“那里什么样?”任凭好奇地问。
“去了你就知道了。其实我也没进去过,但知道那里的生意好,每天从晚上八点多开始就拉不完的人,到夜里三四点钟人还不断。”女孩并没有直说,而是以一个出租车司机的身份现身说法。
车子上了一条小路,又从小路拐进了一条小巷,女孩说:“到了,你看,前边就是。注意看招牌,看到底是不是。”
任凭向前方望去,只见本来就不宽的路两旁黑压压地停满了高级轿车,足有四五十辆之多,黑压压的车群中间包围着一个不大的门面,门的周围都是用红木板包就,门边的地上放着两盏探照灯一样的大灯,照着红色的门楣,只见上书正楷大字:“月季园歌厅”。任凭想,怎么不像想象中的那么大呢?
女孩又问:“是不是这里?”
任凭诺诺连声地说:“是这里,是这里。”赶忙掏出钱包付了钱。正准备下车,那女孩将他叫住说:“慢着!给你一张名片。有事打我电话。”说着掏出名片递给任凭,任凭心想着干什么的都有名片,甚至连办假证贩子也有,就接过来看了看,只见上面写的是:出租车主:荆棘。下面是手机号码。
李南山站在歌厅门前,正掏出手机打电话,任凭看见他他却没看见任凭。这时任凭的手机响起来,一看号码果然是李南山打来的,他按下了手机的拒绝接听键,然后偷偷地绕到李南山背后,用拳头猛地捅了一下李南山的腰,李南山被突然袭击,也乱了阵脚,嘴里叫道:“干什么,干什么!”身子扭过来就想还击,一看是任凭,二人都笑起来。
李南山说:“有好事叫你,你还不积极!你难道是神仙吗?”
任凭说:“你别拉我下水,我可不干龌龊的事。”
李南山说:“谁让你下水了?你上大学时的雄风哪去了?光知道给我们讲男女之事,自己就不去实践!我看你是屠格涅夫笔下的罗亭——思想上的巨人,行动上的矮子。”
任凭说:“我出世的时间长了,一时还难以适应。”
李南山拉着他的手向里走着说:“走吧,别老是站在门口,进去说话。今天我请客,你老兄不用担心经费问题。”这时一个穿白上衣、黑裤子、脖子里打着黑色领结的又胖又高的服务生走过来,亲切地招呼李南山快进去,他呼李南山为李哥。李南山真是个江湖上的名士,到哪里他都是熟客。
任凭只好跟着服务生走进去,李南山走向大厅的吧台。这个吧台很大,大约有七八米长,吧台里的柜台上摆满了各种名酒,中国外国的都有,另外还有很多小食品,象瓜子、开心果、糖之类的东西。李南山掏出五百元钱交到柜台上,算是押金,胖服务生就点头哈腰地问:“李哥今天坐几楼?”
李南山昂着头,也不看那服务生,冷冷地说:“三楼吧。”
胖服务生马上向一个瘦小一点的服务生高声叫道:“小三,领李哥上三楼!”
“好哩!李哥请跟我来!”瘦子扯着嗓子喊着,左手象牵了个牲口缰绳一样向前伸着,走向通往歌房内的走廊,这是一个十几米长的走廊,中间向右转象是河流的岔道,那瘦子走到岔道处就转弯了,向里指着说:“李哥你挑吧。”然后又小声说:“都是才上的新货。”
任凭跟着转过弯去,眼前一亮,他差点叫出声来:哎呀我的妈!
一面宽大的透明玻璃横在面前,玻璃的后面是一个类似于小礼堂一样的巨大空间,空间的天花板上、四周的墙上布满了各色灯具,照得空间内光怪陆离,空间中央是一排排长椅,长椅上端坐着一二百个如花似玉的少女!这些少女,胸脯上都挂有一个写有号码的小圆牌,有的搔首弄姿,用眉眼勾人;有的双手支下巴作林黛玉忧愁样,企图惹人怜爱;有的大胆地向客人微笑,故意露出两边的酒窝;有的则嗑着瓜子,翘着二郎腿儿,做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但眼光不时地扫一下客人,企图引起客人的注意。不管是哪一种表情,她们心里肯定在默默地祈祷:上帝啊,万能的上帝啊!快点挑住我吧,若挑住了我,今晚我的衣食就有着落了。少女们的发髻各异,有长发飘飘的,看起来娇柔缠绵;有齐耳短发的,显得干净利落;有留寸头的,犹如刚还俗的尼姑,别有一番风味;也有绾起高高的发髻的,看起来高贵典雅。还有另类一些的将头发染成红、黄、绿等各种颜色,看起来好像是魔鬼进村了。衣服更是花样繁多:虽是仲春,春寒料峭,但少女们已经穿上坦胸露背的长裙,更有大胆者竟穿着短袖上衣,露出一双玉臂与酥胸相搭配,更是娇艳迷人。她们穿着衣服的颜色繁多,花、红、黄、蓝、紫、黑、白各色都有,样式各异。真该把那个画《韩熙载夜宴图》的顾闳中请来,照此景画一幅《歌女待客图》百米长卷,保证会成为千古名画。
任凭正呆看着,李南山催他快挑。他现在已经是上了贼船,再说南山也不是外人,一不做二不休,挑吧!但是实在是看花了眼,不知哪个好了。上次他去桑拿房按摩,那才二十多个小姐,他已经挑花了眼,这一下比那多了十倍,简直是眼花缭乱了。服务生看他犹豫,就过来说:“哥,是喜欢肥的还是喜欢瘦的?肥的性感,但不好看;瘦的好看但不性感。”李南山这时看上一个穿白色短上衣的长发女孩,服务生马上叫道:“186号,出来。”那女孩骄傲地站起来向外走。任凭看那女孩不高不低,眼大、胸大,腰细、脖子细,好像不是很老道,有点含羞。还是李南山老练,眼光也不错。这时任凭还是没有挑到中意的,他忽然心生一计,对服务生说:“我说个数,就要168号,一溜发,吉利。”服务生又高声叫道:“168号出来!”
出来一个穿着红裙子的高个子女孩。长得还真不错,就是口红抹得太红。服务生领着两男两女四个人上了三楼,只见三楼又有一个小型的吧台,吧台里有三四个服务生在那里,瘦小服务生跟一个三楼服务生进行了简短的交接,三楼的服务生就领着李南山和任凭向里走去,又拐了约摸三四个弯,象阿房宫一样廊腰缦回,象大观园一样曲径通幽,才来到一个房间门口。任凭心想这里真大,至少得有一二百个包房。服务生将门打开,又将壁灯打开,里面昏暗,任凭看见一圈沙发围住一个茶几。门口处是一台约二十九英寸的电视,两条黑线长长地从电视机扯到茶几上,像两条长长的瓜秧,瓜秧的那头结了两个黑色的话筒。
李南山拥着那位白衣少女,坐在沙发上,李南山大声说:“姑娘们,放开点,今天就看你们的表现了,表现好了,我重重有赏;表现不好,轻则不给交通费,重则罚出门去,另请高明!听到了没有?”任凭那个高个子女孩大声答道:“听见了,坚决尊旨!”而李南山挑的那个女孩却默不作声。李南山又趴到那女孩耳边说:“听见了没有?”
那女孩嘴里象蚊子哼哼一样说:“听见了。”
“好,服务生,拿酒来!”李南山向外面喊道。
服务生敲门进来问要什么酒?李南山说青岛啤酒,先拿五瓶。任凭说太多了吧。李南山说不多,喝不完可以退。
“你们两个先唱一支情歌,看唱得甜不甜。”李南山指着两个小姐说。
于是那个高个子小姐开始唱了。她唱的是《牵手》,嗓子还可以,某些句子还很生动。在唱这首歌的时候,高女孩已经倒在了任凭的怀里,并用一只手去摸任凭的前胸,然后又向下划去,直摸到他最敏感的地方。任凭心咚咚的狂跳,他闻到了女孩身上的香味,下身慢慢发动,挑动了裤子。他不敢用双手直接搂住女孩,他有这种愿望,有时还很强烈,但他控制住了,他还是很矜持的,至少目前是这样。那女孩主动进攻,甚至贴在自己身上,似藤缠树。这时她偷偷看看李南山,李南山正搂着那女孩儿跳舞,跳的是一步一晃那一种。统称“一步摇”。那女孩看李南山紧搂自己,不好意思地挣脱着。
一首歌曲还没唱完,李南山就大叫换人。他推开那女孩让她走,那女孩几乎要哭了。
李南山咆哮着:“给我走,赶紧给我走!搂搂你咋了?不让搂别到这里来!不光是搂,还想要你呢!”
任凭心软,看李南山认真的样子,然后劝着说:“咱们俩换换小姐吧。”
那个高个子小姐马上双手捶着任凭的肩娇嗔地说:“你好狠心呀!”
李南山仍坚持要那位女孩走,任凭就再三劝说。李南山说:“你别管!这样的小姐放不开,好像生瓜蛋。”
任凭正嫌自己的小姐太放荡。就说:“来来我收留你了,过来吧。”然后就将高个子女孩推了过去。那女孩也会见风使舵,马上哥呀哥呀地在李南山的面前撒起娇来。那高个子女孩正好到李南山的鼻尖,看起来还真象是一对鸳鸯,不过是一对野鸳鸯。李南山真是个情种,几秒钟内就搂上了那个女孩,随着刚才未完的乐曲跳起来。
任凭将那个稍低一点的女孩喊过来坐到沙发上坐在一起。倒了一杯啤酒递过去,说:来来,压压惊。
女孩摇摇头说不会喝酒。
任凭问:“你叫什么名字?”
那姑娘说:“我叫皎月,皎是一个白字搭一个交通的交。她叫丽丽,我的姐妹,是她介绍我到这里的。”
“你是不是刚开始做这个?”任凭问。
“我刚来十几天,所以还不太适应。”皎月说。
“刚才我那位朋友是个豪放的人,从不拘束自己,不像我,总是想到哪里做不到哪里。你别介意。”任凭压低了声音说。
“没什么,我也知道,男人来这里都是为了寻找刺激,要不人家花恁多钱干啥?但是可能是心理因素,陌生男人一挨我,我就只颤抖,就本能地躲避。看来我吃不了这碗饭了。”皎月说着脸上的肌肉颤动着,好像是被蜂蜇了一下。
任凭呷了一口啤酒,仔细观察了一下眼前这个自称皎月的的女孩。她留一头披肩发,椭圆形的脸蛋,眼睛大得惊人,甚至有点凸出,鼻子小小的,配到这张椭圆脸上还真好看。她的脖子细细的,长长的,白白的。脖子一长,人就显得精神,这是任凭观察女孩子的结论。所以这个女孩看上去很飘逸。她穿一件白色短衬衫,只与腰齐,紧紧地箍住她的上身,丰满的乳房将小上衣的第二道钮扣处撑开了一道月牙形的小口,这景象使任凭想起在老家瓜田里看到的熟得裂了口的甜瓜。由于上衣窄小,她的腰部曲线很动人,好像是花瓶的颈部,柔和,顺畅,过渡自然。由于坐在那里,臀部显得比实际更丰厚些,与大腿之间形成自然的过渡。皎月,多么好的名字,任凭心里想。一轮皎洁的月亮,挂在中天,空明澄澈,晶莹剔透,使人望之即净化心灵,产生玄远的感觉。这是多么美好的人间景象!可惜月亮蒙上了乌云,落入了风尘,真天下之大憾!
这时李南山紧紧拥着丽丽,嘴不停地向丽丽的脸上凑去,丽丽刚开始还呢喃着假惺惺地躲避,后来干脆迎合着,二人好像是一对热恋中的情人在热吻。李南山一边狂吻丽丽,一边将手在丽丽身上不住地摩挲着,最后索性将丽丽的裙子上的拉链拉开将手伸进她的衣服里。乐曲还在响着,而李南山二人根本没有跳舞,赤裸裸的欲望烧烤着他,使他变得狂躁不安,扭曲的身体象是没有了骨髓。最后他的身体象是一条被剁掉了头的蛇,胡乱地向女孩身上撞击着,竟将丽丽逼到了墙角处,只到李南山大声地喘息,一声长啸后才安定了下来。
这时乐曲已停,李南山和丽丽都瘫坐在了沙发上,任凭分明闻到了一股铁腥味,那种夹带了雄性体味的刺鼻味道。他倒了四杯啤酒,端了两杯向李南山和丽丽说:“二位辛苦了,不过也不能一劳永逸,文武之道,一张一弛。喝点啤酒压压惊吧。”
李南山脸上大汗淋漓,不停地用湿巾擦着。丽丽拿出自己随身带的小梳妆台,用一把银色小梳子梳理着凌乱的头发,用一柱血一样红的口红在嘴唇上重新涂抹。李南山端起一杯酒和任凭碰了一下,又向两位小姐晃了晃杯子说:“喝酒!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说完一饮而尽。任凭也喝完了,丽丽喝了一半,皎月只在嘴上抿了一下。李南山接着又给各人倒了一杯,再次一饮而尽。
这时皎月站起来自告奋勇地说:“我给各位唱一支歌吧。我初来乍到,不懂规矩,请先生原谅。”
李南山说:“没事。只要把我们老板伺候好就行了。是不是,老板?”
他称任凭为老板,而不是直呼其名。任凭听李南山说过,在这种场合不能称呼名字,以防万一小姐记住自己惹来麻烦。任凭答:“我很满意,皎月小姐很好。”
“你们混得很熟啊!连名字都知道了。不过记名字没用,她们都是‘假名假姓假地址,假情假意假温柔’,是不是皎月小姐?”李南山故意夸张地说。
“名字是个代号,真假有什么区别?只要人是真实的就行。”皎月边翻歌本边说。
皎月唱的是一首老歌。歌名叫《手拿碟心敲起来》,只听她婉转地唱道:
手拿碟心敲起来
小曲好唱口难开
声声唱不尽人间的苦
先生老总听开怀
月儿弯弯照高楼
高楼本是穷人修
寒冬腊月北风起
富人欢笑穷人愁
手拿碟心敲起来
小曲好唱口难开
声声唱不尽人间的苦
先生老总听开怀
皎月歌罢,早已泪流满面,任凭鼻子也酸酸的,掏出手绢轻轻地擦了泪。皎月分明是在唱自己啊!看来她也是性情中人,无可奈何沦落风尘,她身后肯定有一段令人辛酸的故事。这个女人看起来并不坏,还没有堕落下去。李南山他们又恢复了元气,在那里曼舞起来。他们的感情早已钝化,皎月的歌他们不会听进去。
任凭扶着皎月坐到沙发上,劝慰她说:“别这样,生活总会改变的,现在又不是旧社会,人怎样活总还是自由的吧。”
“做这个也没人强迫我,只是想想怪令人伤感的。现在这样其实是靠损失自己的尊严来换取生存的物质基础。”皎月说。
李南山在一边听到了皎月的话,插话说:“尊严?你们小姐最划算,又能享受又挣钱。人都有性的欲望,男女都不能免俗,除非他是性无能者,或者是石女。既然人人都有这种欲望,那么满足这种欲望有什么错?我倒是觉得对我们男人不公平,为什么我们要给你们付钱,你们为何不给我们付钱?”
“你应该去当男妓!”丽丽久不言语,出言惊人。
“当个男妓也不比你们做的差!”李南山自负地说。
“那我给你介绍个地方。本市高雄大酒店,一个月基本工资八千元,小费另计。接待的都是三四十岁的富婆,档次绝对可以。”丽丽还真当真了。
“好啊,条件很优厚,明天我就去报到。”李南山将错就错地说。
“拉倒吧,别在这闲磨牙了。该走了。”任凭呆不住了,催促李南山道。
“算了算了,不和你们云天雾地地喷空了。走,上楼。”李南山拉起丽丽准备走。任凭不解地问:“上楼干啥去?”
李南山瞪大眼睛说:“干啥?我给你描述一下:“人间乐趣无数,脱去内衣内裤,深入不毛之处,频频进进出出,流出白色之物,子曰:爽也。’猜出干啥了没有?”李南山摇头晃脑地说。
任凭笑了,两个女孩也笑起来。黄色笑话真是无处不在。任凭说:“不干,不干,来时都说过的。”
“已经付过款了,你想让我吃双份吗?那岂不是撑死我了?”李南山拉起任凭就走。两位小姐在后面跟着。到了四楼,又有一个小吧台,李南山吩咐服务生开两个房间。服务生会意,取出两个钥匙磁卡交给李南山,任凭还在犹豫,只见李南山已经开了一个房间,他将任凭和皎月推了进去,立即将门带住,去开另一个房间去了。
任凭和皎月面面相觑。任凭打破僵局说:“皎月,坐,坐。”指着沙发,自己先坐在了那里。这个房间是一标准间,看着装修标准大概在三星级以上。两张床上的被褥都迭得整整齐齐。任凭打开桌子上的电视,谁知放的是黄色录像,画面上的一男一女正在床上翻云覆雨。任凭赶忙将电视关掉。自从上次在按摩间里有了那档子事,任凭曾发誓再也不干那肮脏的事了。可是才隔了四五天时间,就又走进了这样的场所。是自己的意志不坚定吗?还是外界的冲力太大?是树欲静而风不止,还是因为树长得不牢?正想间,皎月却坐在了床沿上,右手去解上衣的纽扣,露出黑色的胸衣,一对玉石般的乳房半露半掩,跃跃欲出,其大如碗,其挺若峰,乳沟处过渡如两山间长满植被的漫坡,自然,流畅。皎月慢慢地将白色紧身上衣脱去,又去解身后的胸衣扣,胸衣扣一解,胸衣自然滑落,一双玉乳完全露了出来,只见它们中的一只调皮地撅着乳头,如红豆镶嵌,另一只凹陷进去,如孩童挤眉弄眼。任凭看得呆呆的,坐在沙发上嘴巴半张,动弹不得。过后任凭作《怀乳赋》一阕记之,其辞曰:
平平白绢兮起双峰,
黑云障目兮不见顶。
跃然欲出兮半遮颜,
烟消云散兮露红莲,
叹彼之高兮危如山。
陟彼高山兮,
闻芝兰之香,
窈然沉迷兮,
独内心之惶惶。
尽披白雪兮,
冷我之容颜。
一开一闭兮,
类佛之双眼。
生命之源泉兮,
天地之母。
有生之年兮,
永远怀汝!
皎月脸羞得通红,接着就去脱牛仔裤。任凭看到了那圆润无比的腰部曲线,那黄金分割线上的圆脐,那健康美丽的双股,还有那神秘的黑三角区域,分布着茂密而泛着油光的阴毛。这时任凭突然有一个奇怪的想法,他真想死到那神秘的三角里去!皎月将牛仔裤和内裤一块脱下,就象老太太剥葱一般一剥到底,任凭看见一具完美的维纳斯雕像呈现在自己的面前。
皎月赤身裸体地躺在床上,双眼紧闭,轻声地说:“来吧。我准备好了。”
任凭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轻轻但是坚定地说:“把衣服穿起来。”
皎月不解地看着他,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
“穿起来!”任凭提高了一下声音,更加坚定地说。
“先生,我是自愿的,真的。”皎月还是不起来。
任凭突然站起来,拿起皎月的衣服扔到她的身上,转身去了卫生间。
等了约摸十分钟,任凭估计皎月的衣服已经穿好了,就走出了卫生间。
皎月的衣服已经穿好了,但是却坐在床沿上嘤嘤地哭泣。任凭感到纳闷,走过去轻轻扶着她的肩膀问:“怎么了?哪儿不舒服了吗?”然后想了想,又说:“放心吧,我不会和旁人说。也不会不付你钱。”
皎月突然扑进任凭的怀里,大声痛哭起来,泪水打湿了任凭西装上的领带和衬衫。任凭开始还觉得奇怪,皎月哭一会儿,他用双手抚摸着她的长发,心中升起了一种崇高的情感。嘴里说:“哭吧,哭吧,把委屈都哭出来吧。”
“大哥,我想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在哪工作?虽然我知道我不该问。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告诉我。”皎月张开泪眼看着任凭,一双大眼睛红红的,眼下是两行清晰可见的泪痕。
任凭想了想把自己的真实姓名和单位告诉了她,他知道李南山告诫过他不要把真实姓名告诉这些小姐,但是不知为何他对皎月没有保留,也许是她的美丽和善良打动了他。
任凭说:“你有什么难事可以告诉我,也许我可以帮你。你能说说刚才你为什么哭吗?”
“我也说不上来,反正就是想哭。可能是被你感动的,也可能是自己受的委屈太多了。”
皎月说。
任凭这时才感觉到皎月还在自己的怀中,赶忙推开她,自己又坐回到沙发上。
皎月说:“任哥,我知道你是好人,虽然我干这个时间不长,投怀送抱的事也有过几次,但是我要告诉你,我在你怀里是真心的。你的怀抱真美,让人觉得有一种进入到大海里的感觉。”
“你是怎么干上这一行当的?”任凭好像喜欢上了这个美丽的女孩,好奇地问。
“一言难尽哪。这样吧,我给你留个手机号,有时间你给我打电话。现在时间也快到了,加钟还要加钱的。”皎月将手机号写在一张小纸条上交给任凭,任凭顺手装到了上衣兜里。任凭看看表,他们上来已经有一个小时了。就和皎月一块下楼去。
回到唱歌的那个306房间,任凭见李南山和丽丽已经在那里唱歌了,见到任凭,李南山大叫起来:“哎呀,真是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啊!你老兄啥时修炼得这样厉害,简直是金枪不倒!告诉我秘诀,也让我长长见识。我觉得自己已经够坚强了,才进行了半个小时,换了三个花样。你老兄敢整一个小时,佩服,佩服!”
任凭说:“哪儿呀,你也把我看得太高了,我不像你身经百战,百炼成钢,我是初出茅庐,还得跟你学二年。”
“初生牛犊不怕虎,你才叫厉害。”
二人正打着嘴仗,忽听外边有吵闹声,任凭和李南山都出去看热闹,原来是两个小姐在打架,其中一个高个子抓住矮个子的头发不放,高个子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你个小浪×,跟你姑奶奶争食儿吃,你还嫩了点,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那熊样!没想想我是谁?你才来卖过几回?”说完拳打脚踢。这时服务生过来把她们拉开了,显然那低个子小姐吃了亏,坐在地上呜呜地哭起来。
任凭说:“走吧,别看了。二狗争骨的游戏。”
李南山弯下腰去仔细朝那位哭泣的小姐观看,然后趴到任凭耳朵上说:“我看咋象是柳钦佩的老婆刘咏梅啊。”
李南山这一说引起了任凭的注意,他仔细看了看,可不就是她吗?头发短短的,四方脸,不过是脸上搽了粉,嘴唇上抹了口红,换了一身衣服而已。竟然有这么巧的事!李南山和任凭都不好意思上前拉她,恐怕她一下子受不了这个场面。最后还是李南山决定他们都回房间,由丽丽和皎月过去将她劝回到房间内。
任凭和李南山刚坐到沙发上,就见两个小姐将刘咏梅象架犯人一样架过来,她还没弄清咋回事儿,就又被放到沙发上。李南山说:“嫂子,你看我是谁?还有他。”南山指了指任凭。
刘咏梅还没从刚才的争斗中完全醒过来,又遇到这个场面,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愣了一下复又大哭起来。两个小姐赶忙相劝,丽丽说:“可能你刚来,对这种事经得少,都是这样,不稀罕。唯一的办法是,她打你跟她打,打不过就咬,咬不过就抓。反正这里不兴好人。谁强量,谁就沾光。”
刘咏梅止住哭说:“也不怕姐妹们笑话,这两位是我的兄弟。现在走到这一步了,啥都不怕了。今天这事怨我,是我穷疯了。我来坐台两天,次次都是空手而归。我老了,没人要咱,可是没办法,家里有上学的孩子,老公没能耐,因为点事儿自尽了。我本想一死了之,可是一想可怜的孩子,拿起来的毒药就扔到了下水道里。活下去,坚决要活下去!人家能吃的苦咱也能吃,人家拉不下脸的,我拉下脸去干!不瞒你们说,这二位是我丈夫的同学,都是处长了,都浑得人物人六的,前几天我老公走的时候,他们都去了,还有一个晚报社的记者,都是好兄弟,念念不忘手足之情,老同学穷到自杀他们也没嫌弃,送钱送物,甭提对我有多关照了。当天晚上我一夜没睡着觉,思来想去我为啥落到这一步?丈夫没能耐,我不埋怨,那是自己的选择。可是自己呢?自己也不能就这样困死啊!常常听人说当三陪挣钱多,自己也是个女的,也长有两个奶一个×,也不比人家少长一块肉!照照镜子看看自己,还不算太老,总不至于一分钱就不值。所以就下狠心,拿出他们几位给的一千多块钱,到街上买了胭脂口红等化妆品,又花了好几百买了两套时兴的衣服,听说这里是本市最大的恋歌房,小姐多,客人也多,就跑到这来了。两天没有坐住台,我心急如焚,家里的孩子我已送了全托,那边的临时工作也辞掉了,做好了砸锅卖铁的准备,一直这样可怎么办?难道天有绝人之路吗?谁知道……哎呀!”说到这里又大哭起来。
听到这里,丽丽、皎月两人都已经抽泣起来,尤其是皎月,简直哭出声来,也许是想起了自己的心事。任凭也忍不住掉下泪来。只有李南山没有哭,但是眼睛也红红的。可以说是离“满座重闻皆掩泣”不远了。
任凭愤愤地说:“刚才那个女的为什么打你?我们找她算账去!”
刘咏梅掏出手绢擦了擦泪说:“不怨她,她也不容易,坐了两天台,才碰上一个客人。晚上我在大厅里坐到了十点,仍然没人挑我,我就急了,因为我现在已经身无分文,必须得想办法。我见来个客人叫了刚才那位小姐,我就跟了出去,趁他们两个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就上去和那个男的搭话,我简单地介绍了一下我的具体情况,希望他能让我陪他一次。那人也是个好心人,就同意了。谁知我刚进包间的门,那小姐就进来了,二话没说就给了我一个耳光。”
几个人都静静地听着刘咏梅的倾诉,这个可怜的妇人真是令人同情。丽丽和皎月拉住刘咏梅的左右手,说了很多安慰的话。丽丽说:“放心吧刘姐,以后咱们都是姐妹,有什么事儿尽管说。干咱们这一行,非要搭着帮才行。”说着从兜里掏出三百元钱塞到刘咏梅手里,李南山、任凭、皎月纷纷掏出钱往刘咏梅手里塞。
刘咏梅说:“谢谢你们的好意。但是钱,各人的各人收回去,我一分也不要。我不想靠别人的可怜过日子。谢谢!”说完,将他们几个人给的钱撒了一地,一转身,跑出了306房间,丽丽和皎月追了出去,但是刘咏梅已经跑得无影无踪了。
李南山看看表,已经十二点,甩甩手说:“糟了,只顾听这个女人唠叨,正事耽误了。”
任凭问什么事?李南山说:“有事求你。”
任凭说:“你求我?我不信,你有啥事还用求吗?咱们是什么关系。”
李南山说:“真的,不是我求你,而是一个朋友求你。”
任凭问:“啥事儿?”
“办证的事。”李南山轻描淡写地说。
“那还不是小菜一碟吗?只要没什么大问题,只管办了就是了。”任凭说。
“要不明天我去找你吧。”李南山改变主意说。
“明天吧。咱们也该走了。”任凭说。
“归来兮!归来兮。西山不可以久留。姑娘们,发工资了。”李南山说着掏出一打百元的钞票。
“你不是说交过钱了吗?”任凭说着,也掏出了钱,“我来吧,你已经出过五百了。”
“今天是我请客,你把你的钱收起来。”李南山以不容辩驳的口气说。
丽丽见此情景,又娇声连连,滚进李南山怀里,“哥哥、哥哥”地叫个不停。娇月却坐在任凭旁边没有动。李南山抽出六张新版百元的人民币,分发给了丽丽和娇月,丽丽拿着钱,高兴得手舞足蹈,双唇立起凑到纸币上亲了又亲,象是亲自己的孩子,一边亲一边说:“乖乖,你真好。”
李南山说:“快滚你的吧!它好,我不好。你跟它过去吧!”
丽丽将手中的钱扬了扬,然后又横向挥了挥,最后又作了个飞吻的动作,口中“白白,白白”地叫着就走了。娇月也轻轻地和任凭道了一声别,一步三回头地走了。李南山见他们都走了,大声说:“见面笑嘻嘻,搂着象夫妻,小费挣到手,去他妈那个×!形象不形象?”
“你咋恁多词儿呢?”任凭说,“少废话,快走吧。”
二人走出歌房,见红红的出租车在门口排了一溜,任凭和李南山上了最前边那一辆。司机问了地址,就发动了车子。
“任凭,你该拿个照了。这样多不方便。”李南山向里欠了欠身说。
“我想也是。但现在忙得那么很,根本没时间。”任凭说。
“我给你办一个吧。你可以不用进驾驶学校。”李南山随口说。
“不进驾驶学校怎么办?那不成了买的了吗?”任凭吃惊地问。
“说穿了就是买的。你想,政府那么多官员,只要是有头有脸的,这局长那市长的,谁没个驾驶执照?你又见谁进培训班学习了?都是找熟人弄来的。况且官当得越大,弄执照越容易,杀人都能摆平,弄个执照算得了什么。”李南山滔滔不绝地说。
“那你说就没有王法了?那样的话国家不是乱了套了?”任凭见识少,不相信有这种事。
“你没看过戏剧《七品芝麻官》吗,那个诰命夫人咋说的?‘老娘我不要王法了’,她才是个几品官?在中国是权大于法的。这是中国的现实,也是国情。”李南山振振有词地说。
已经晚上十二点多了,街上行人少起来,车也较白天少多了,所以司机将车开得很快。进入一条较宽的马路后,任凭看到前方的路中间好像躺了一个人,就跟司机说:“那里好像有个人,停车看一看吧。”
男司机说:“千万不敢!你知道那是咋回事?那是十一点多的时候撞倒的一个人,肇事车跑了,当时那人还活着,但路过的车没有敢停的。为什么?谁停了,谁就倒霉了,说不定就说是你撞的他,这种事说都说不清。前几天的报纸上不是登过这样的事吗?一个好心的司机救了人,把伤者拉到了医院,把自己的钱都垫上了,结果要走时,伤者的家属却不让他走,你猜家属怎么说?他们说:“你走,撞了人还想走?’司机说:“我好心把你爹拉到医院,又垫了钱,你们连一句感谢话都没有,还说我撞人,你说还讲理不讲理?’家属说:“不是你撞的,是谁撞的?人家怎么不把我爹送来?我就不信有恁好的人!’”
“结果呢?”任凭急于想知道结果。
“结果被撞的老头也一口咬定是他撞的,算是没辙。最后交警也不好认定,进行调解,各出一半医疗费。就这家属还不满意。你说这算什么事!唉!现在的社会风气就这样。你看,这好人能当吗?”男司机感叹地说。
“这种事肯定有,但世上还是好人多些。况且大部分情况还是好心得好报吧。”任凭说。
任凭想起了前几天看到报纸上讨论的一个命题,叫做《市场经济就会带来道德沦丧吗?》,文章正反两种观点各执一词。也许这是个悖论,就像两条平行的直线永远无法相交一样。经济发展必然带来道德沦丧,贫穷落后才会憨厚朴实。任凭忽然又想起了刘咏梅这个可怜的女人,就问李南山:“南山,有一个问题你一直没回答我。今天见到刘咏梅去做三陪,我就又想起来了。柳钦佩到底是咋回事?”
“咋回事?现在正好有时间,我就给你讲讲吧。说起来寒心,都是大学毕业,有的飞黄腾达,有的却穷困潦倒,郁郁而死,这个社会,残酷啊!柳钦佩家是豫南农村的,家里很穷,从小死了爹娘,跟他的叔父长大,很不容易。但他也很争气,虽说自己笨点,但是笨鸟先飞,复习了三年,终于考上了黄河大学。咱们是三班的,他是二班的,我为什么对他那么了解呢,因为那时我是咱年级的生活委员,谁生活上有什么困难都找我,柳钦佩的生活补助是咱们班最高的,是每月二十块钱,我记得你的是十一块吧?我的是九块钱。也许是家庭背景的原因,柳钦佩性格孤僻,很少跟别人来往,但是我了解他。那是他心里有种深深的自卑感,其实上大学期间他还是很争气的,学习也不算差,得过两次奖学金,当过一年优秀生,写过小说和诗,还在校刊上发表了,得了几十元的稿费,记得当时他还用那稿费请我去外面搓了一顿,那天我们俩都喝得酩酊大醉,第二天我们俩上课都迟到了。上学期间没什么,它跟别的同学一样拿到了毕业证和学位,成绩不说很优秀吧,起码也是中上等。关键是毕业分配,有一件事办坏了,影响了他的终生,包括现在的结局都和那件事有关。就象作家路遥说的那样人生在关键的时候只有一步,一步走错就会影响终生。我们毕业那年不是双向选择吗,第一年双向选择,省教委在我们系试点,你也知道,实际上那时中文系非常吃香,国家正搞改革开放,机关人员的素质急需提高,需要大量的文秘人员,咱们可以说正当其时。当时很多单位都来咱们系要人了,有的还开着小车,搞起了人才争夺战。系里把要人的单位公布出来,然后让毕业生报志愿,柳钦佩问我想报哪里。我家就是本市的,当时家里人已经给我联系好了单位,就是现在的司法局,一切都说好了,我父亲跟系里也打了招呼,就差走过场了。我就说我想报市司法局。他说他要报省政府。我当时劝他说:“根据你的条件,你不应该选择那么高的单位,第一,你不是本市的,这可能对你不利;第二,你不是班干部,没有很大的优势;第三,你的成绩不是很突出,竞争力不是很强。再说,说不定那是谁联系好的单位,已经名花有主了,只是走走过场而已。我说你还是找一个豫南的好单位进去,象公检法司之类,单位又好,竞争又不是很激烈,你在省城争什么?’结果他没听,心太高了,属于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那一种。结果是什么呢?可能这事你也知道,省政府要两个人,一下子报了十个人!柳钦佩无论从学习成绩、系领导推荐等各方面都没优势,又没有什么关系,落选是在预料之中的事。最后学校分配了,那时真好,双向选择选不上,国家还给你找单位分配。现在就没那好事了。学校把他分配到了他老家县城的一家文化单位,可能这家单位很穷,但是是事业单位,财政全供的那种。要说这也可以啊,起码工资不愁,月月都有钱,但是他还是犯了老毛病,心高,也可能是当时省政府和县城的文化单位之间反差太大,他接受不了。于就没有去报到,户粮关系和派遣证揣在自己手里好长时间,要说没去报到还有办法,当时可能他不知道,可以改派。到省教委说说,给改一下就完了。他没想到这条道。结果倒霉的事又发生了,有一天,他掂了提包等车,想去学校再问问看能不能找个单位安排工作,这时车久等不来,就把大包放到地上歇一会儿,这时过来一个骑自行车的年轻人问路,他就给他说了说,这个年轻人好像耳背,费了好大劲才听清楚,最后又和他聊了几句,才千恩万谢地走了。又等了一会儿,车终于来了,他去掂皮包准备上车,一转身,皮包却不见了。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刚才问路那个人是在演双簧,另一个小偷趁机把包掂走了。当时柳钦佩眼前一黑,差点晕倒,向四周看看,除了匆匆赶路的人群,和川流不息的汽车,哪里还有自己皮包的影子!哭都没地方哭去。钱财不要紧,那里面装着他的户粮关系和派遣证!按理说户粮关系丢了可以补啊,那时他就那么傻,想着一切都完了,好在身上揣着的毕业证没丢。可是在中国当时的体制下,户口、粮食关系、工作关系那是一个人的护身符啊!没有那些东西寸步难行。于是他就到处流浪,刚开始在一个民办中学教了两年语文,后来嫌工资低就不干了,又到一家企业搞推销,但是又不是那块料,推销了一年业绩最差,就被辞退了。想着辞退后干脆自己干吧,老家的同学帮忙贷了款,做玉雕生意。因为他们老家产玉石,玉雕业很发达,从那里买了来省城卖。刚开始生意还不错,但是后来出了件事差点让他倾家荡产。一天他拉了十几万元的一车货运往省城,半道上司机瞌睡,汽车一下子翻进了沟里,一车玉雕几乎全部摔碎,人也受了伤。实际上那时他就自杀了一回,被人救活了。没办法,生意做不成了,老家的同学还到处找他要账。没办法就四处躲避,靠咱们同学的帮忙度日。后来国棉八厂招农民工,我给人家说了说就让他进去了,人家挺高看他的,就让他到了厂法制科。后来想着他是中文系毕业,又把他调到办公室搞材料。本来干得好好的,他偏偏老毛病又犯了,处处高傲,还跟办公室主任干了架。这两年国有企业形势不好,大量裁员,他就给裁下来了。裁下来后一个月发二百块钱,后来工厂没钱,连这二百元也不发了。本来现在下岗也没什么,下岗后自己可以找活干哪,政府还给好多优惠政策。但他心灰意冷,整天闷闷不乐,在家喝闷酒,老婆也没正式工作,见他这样能不生气吗?两人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时间长了,他身体就出了毛病,得了肝炎,没钱治病,就那样熬着。前几天他去你那里借钱,不知道鼓起多大的勇气呢。”
任凭深深地感到遗憾,自己当时怎么没问清楚柳钦佩是怎么一回事儿呢?要知道是这情况,自己说什么也得给他凑上几百元钱啊!真是的。柳钦佩也太要面子,到这一步了还说自己是考研买书用钱,还说就差十元。你说差一百元不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