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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珍又有些郁闷,她是私生女,自出生便被扔去美国,全靠嬷嬷养育,如今家中夫人去世,父亲这才将她接了回来。
可私心里,她并不想回来。她已经自己考取了全额的奖学金,日常也打了几份工,足够养活自己,她知道自己的出身上不了台面,也不愿和哥哥姐姐争夺家产。
潘珍忍不住叹了口气:“若是这艘船,永远不能靠岸就好了。”
这话说的实在是不大吉利,嬷嬷忍无可忍:“珍珍,别再叨扰这位小姐了!”
那女子却柔声问她:“你是有什么烦心事吗?”
潘珍口风很严,在美国这些年,朋友们都不知道她的家庭,可被这人一问,满心的委屈竟然有些藏不住了:“我……我不想回家。”
“是啊,回家的这条路,总是很长很远,”那女子也怅然地低低叹了口气,呵气如兰地叹惋说,“可说不定回去了,也没那样糟糕。”
远方已经隐约能望见港口的建筑群,蛰伏在那里,高低起落。船尾发动机荡开雪白的浪,群鸟争渡,啄食游鱼,倏而没入天际,不见了踪影。
潘珍听她说了,心中隐隐有了一些期盼,渡轮管家已经开了喇叭说:“船马上就要靠岸了,请各位旅客回自己的房间。”
潘珍被嬷嬷护着,往三层的房间走去,走到门口,忽然想起来:“我忘了问那位姐姐的名字!”
嬷嬷道:“她嫌住在舱中闷,说不定是二等舱或三等舱,那里头人乱糟糟的,珍珍,你别任性。”
潘珍住的三层是一等舱,不但宽敞,更是能望见一线海景。
潘珍有些后悔:“我该坚持请她来坐坐的。”
正说着,余光却见一道淡淡的霞色被风吹拂着,潘珍转过头去,便见不远处的台阶上,这艘船的船长正领人,向着最上层走去。
船长是出了名的势利眼,哪怕是潘珍的家庭背景,可因为不是嫡出,上船时都没什么优待,可此刻点头哈腰,奴颜婢膝到了极点。
在他面前的女子,如漆般的长发,以一支珠钗松松挽在脑后,动作间,明珠一晃不晃,优雅至极。
正是刚刚甲板上,同潘珍闲谈的仙女。
潘珍一时惊喜,就要喊她,却被嬷嬷狠狠拽了一把,潘珍不解:“嬷嬷,怎么了?我请那位姐姐来咱们这儿坐坐都不行吗。”
“珍珍!”嬷嬷无奈,“你也不看看,那位要去哪里。”
她们住的已经算是高处,最上面一层,向来是不对外开放的套房,听说只为伶仃的几位大人物准备。
能让船长这样小心翼翼对待,又住在这种地方。
潘珍忍不住抽了口气,听嬷嬷说:“也不知是哪位名门世家的千金小姐,珍珍,咱们还是不要去打搅她了。”
潘珍明白,嬷嬷是怕被误会攀龙附凤,她有些不服气:“我只是喜欢那位姐姐,又不是想要怎么样……”
可到底还是没有开口,因为明白,圈子里就是这样的风气,不是一个阶层的人,注定不能成为朋友。
船舶到岸,作为一等舱的客人,潘珍能够第一批下船。
她下了船还一直转头往回看,想看看那位仙女姐姐下船没有,结果不小心,就撞在了别人身上。
被她撞得男人身形高大,有一双桃花眼,笑起来嘴巴有点歪,可是配他的五官,有种不像是好人的英俊。
潘珍连忙道歉,他却挑了挑眉,拉住潘珍:“这么就想走?”
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潘珍看到地上吊着的一支烟斗,好巧不巧,落在了积水里,滚得有些脏兮兮的。
潘珍弯腰,替他拾起来,一时找不到东西擦,索性拉着衣角,替他仔细地擦干净了:“实在不好意思啊,我真的没看到。”
“小丫头。”那人一笑,越发显得轻佻浪荡,“你是……潘家的?”
潘珍的箱子是父亲替她订制的,上面特意印了家徽,闻言有些警觉地看着他,他嗤笑一声,转头和旁边的人说:“妈的,潘家那个傻逼上次得罪了二爷,我看好日子要到头了。”
潘珍听出,他好像认识自家的长辈,可言谈如此不敬,于是有些不高兴地瞪着他。
他抬起手,弹了潘珍一个脑瓜崩:“小丫头,还敢瞪我。长得倒是挺漂亮……”
“我已经替你把烟斗捡起来擦干净了,也已经赔礼道歉了,这位先生,请你放尊重一些。”
“哟?敢跟我提尊重?”像是她说了什么笑话,那人哈哈大笑道,“倒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潘珍又急又恼,却又不知该如何反驳他,整张脸都憋得通红,却忽然听到有人问道:“潘珍?”
这声音清冷如泉,一线落入耳中,如大珠小珠落玉盘,清越动人,便是心情再浮躁,听到也都静了下来。
潘珍惊喜道:“仙女姐姐!”
那人失笑道:“我可不是什么仙女。”
又看向刁难潘珍的男人,微微皱起眉来:“她只是一个小孩子,你们商场上的事情,何必扯上她?”
潘珍听仙女为自己做主,又是激动又是担心,生怕面前的衙内,见色起意,霸王硬上弓。
可谁知,那人看到仙女姐姐之后,不但没有惊艳,反倒一脸见了鬼似的表情,连手里那支擦干净了的烟斗,都又滚落在了地上。
“你……”袁逐看着面前的人,真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他结结巴巴了半天,总算憋出来一句话,“你没死啊?”
“借你吉言,活的还不错。”她只淡淡一笑,牵起潘珍的手,“没别的事,我们就先走了。”
袁逐眼看着她要走,连忙上来要拦她,只是手还没碰到她时,就被四周忽然冒出的几个人给拦住了。
袁逐从来是个霸王脾气,除了在特定的几位爷面前需要收敛,还没有吃过什么亏,见状剑眉竖起:“你们是什么东西,敢拦我?”
又对着前面的人喊:“宋荔晚,你给我站住!”
闻言,那女子——
宋荔晚缓缓回过头来,漫不经心地瞥他一眼:“还有什么事吗?”
“你知不知道,二爷找了你多久!”袁逐是真的急了,想要把拦他的人给踹开,只是那些人身手都是一流,他竟然一时之间,奈何不了,只能继续喊宋荔晚说,“二爷要是知道我见到你,还又把你放跑了,我就死定了!”
宋荔晚像是被逗笑了,红唇扬起,露出雪白似贝的齿来:“是吗?”
袁逐以为她还顾念旧情,心中一喜:“是啊,你不知道,你失踪这几年,二爷差点发了疯。”
“可我不认识什么二爷三爷的。”她脸上的笑淡下去,转过头来,只有一句话,冷清清地飘了过来,“袁先生,咱们也不会再见了。”
不会再见,所以就不管他的死活了?!
袁逐简直要被宋荔晚给气疯了,怪不得都说越漂亮的女人越会骗人,几年不见,宋荔晚变得比之前还要美,要他猛地一见,都有点不争气地心跳加速,可怎么脾气比几年前还要怪,直接翻脸不认人了?!
一想到靳长殊那位爷冷若冰霜的脸,袁逐就知道,自己绝不能放宋荔晚走。
之前,不知道他们两个人之间到底怎么了,反正那段时间,靳长殊周身的气压低的要命。
他这样天天得汇报工作的人首当其冲,被压得简直生不如死,多方打听才知道,原来是宋荔晚这位小祖宗和靳长殊闹掰了,两个人分道扬镳,似乎再也不见了。
袁逐痛苦啊,痛苦到找自己的小情儿打听,到底哪里的寺庙灵验,能保佑夫妻情侣感情和睦永远不吵架。弄得小情儿还以为他要金盆洗手,和自己白头偕老了。
这都是后话,反正袁逐痛不欲生了很久,然后有一天,突然发现,靳长殊又变了——
不是变开心了,而是要发疯了。
那时袁逐才知道,原来自己痛苦早了,原来原来,靳二爷除了能让人生不如死,还能让人恨不得自己就没生下来过。
每次袁逐见他,看他的脸色,都觉得自己但凡说错一句话,都会被这位爷拉出去凌迟处死。
而靳长殊之所以又变了,是因为宋荔晚,彻底消失不见了。
没错,本来两个人分道扬镳之后,靳长殊还派了人一直跟在她身边,一方面是保护她,一方面却也是盯着她,随时可以知道她的动向。
说实话,挺变态的。
可袁逐不敢和靳长殊这么说,反倒要夸靳长殊,跟的好、跟的妙,二爷实在是算无遗策,用情至深。
可后来某一天,宋荔晚忽然消失了,哪怕靳长殊掘地三尺,也没有将她找出来。
那段时间的js总部人人自危,而靳长殊偶尔露面时,脸上那种阴沉冷鸷,又略带疲倦的英俊锋利,简直能够杀人。
京城里面也是风声鹤唳,靳长殊杀伐果决,痛下杀手,不知多少商场上和他作对的人,从此再也翻不了身。
这样的状态持续了很久很久,久到袁逐以为,靳长殊会一直这么疯下去,而宋荔晚,或许也早就死了。
否则,照靳长殊这种找法,什么人会找不到?
可原来宋荔晚没死!不但没死,还过得挺滋润的!
那他这几年遭的罪,都是为了什么!
袁逐怒向胆边生,随着宋荔晚的离去,拦他的也都放开了手,袁逐连忙追上去,正好看到,宋荔晚同潘家那个小丫头分开,正站在那里像是在等谁。
身后的渡轮上,人流渐渐涌了下来,四面喧哗起来,雪白的海鸥自天空掠过,时而俯冲向下,惊起人群间小声的惊呼。
宋荔晚站在那里,身形纤细柔弱,在碧蓝色的天幕之下,如同一痕淡色的云霞,听到声响,她悠闲地抬起头来,妙目之中波光闪烁,唇边嗪着一缕浅淡笑意,似是心情十分愉悦。
同几年前相比,她实在是舒展明媚了许多,往日哪怕美丽,却始终笼着一层挥之不去的影,仿若是畏惧天敌的鹿,纵有偶尔快乐的时候,更多的,却也是淡淡的哀愁。
哪怕再知道,她是自己无法染指的存在,袁逐仍是不由自主地看得呆了,半晌,回过神来,在心里骂自己。
妈的,美人儿什么时候不能看?敢垂涎二爷的人,真是不想活了。
他正想上前找宋荔晚,却忽然看到不远处缓缓驶来一辆车,停在了宋荔晚的面前。
这车袁逐也认识,是限量款,几千万,不到一定的档次,还没有资格买。
袁逐爱车,之前看过百遍,却到底知道自己不但负担不起,而且连购买资格都没有。如今见到,就如同见到了暗恋已久的美女,实在是移不开眼去。
是谁买了他的梦中情人,还这么恬不知耻地在宋荔晚面前停了,想要勾搭宋荔晚?她可是出了名的不食人间烟火,除了对着靳长殊,对待别的男人,从来没个好脸色。
袁逐正在心里冷笑,可下一刻,却跌破眼镜。
车门打开,角度问题,只露出男人一只手来,搭在膝上,拇指一枚红宝石扳指,于昏暗光线之中,折射出如火如荼的明艳色泽,将男人苍白的手指,衬托得越发修长清瘦,指节清俊,引人遐思。
而宋荔晚对着车中的男人展颜一笑,笑意深深,自眼角眉梢泄露,只一眼便可看出,她同男人之间,关系匪浅。
啊?
袁逐傻了,眼睁睁看着宋荔晚上了车,车门关闭,扬长而去,车漆光可鉴人,如同一尾深海之中静静蛰伏的巨鲸,滑入人群,不见了踪影。
这才几年啊,二爷还像个鳏夫似的,为了她披麻戴孝呢,她就已经变心,另结新欢了?!
哪怕以袁逐这样朝三暮四的性格,也忍不住震惊了,总算还记着有正经事要做,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将刚刚记下的车牌号发给了靳长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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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山别苑。
花厅。
窗外青山掩映,云遮雾绕。放眼望去,人影罕至,唯有一丛丛如火的杜鹃,于碧绿宝石般的深林间,开得正盛。
很少有人知晓,这样的神仙地界,却还遗世独立地有着一片庄园。
花厅内,两人对坐,一人满头银发,双目湛然有光,老当益壮。一人面容肃丽,眉目如水墨绘就,浓墨重彩,英俊不似凡俗。
两人面前放着的银毫建盏之中,茶色浅碧,茶香袅袅,一两万金,却也是有价无市,可对坐两人,却无一人有心品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