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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煞急冲冲地奔出去之后,才发现漫无头绪。他逸出抹苦笑,定心思量,姬红会在哪里。照他判断,姬红可能是为了柳弱水来看索罗烈焰的,因此,他先移向索罗烈焰休养的营帐。到那之后,才听底下士兵报告说,索罗烈焰正在休息,而姬红在一名士兵的陪伴下,前往凤灵儿休憩的营帐。
他未停歇,直赴凤灵儿的住处。途经伤兵疗养的营帐时,却听得里面传来笑声──剑眉交锋,他弄不懂,平素这里都是唉声叹气的,怎么这么晚了,反倒笑声不断。他侧耳倾听,里面竟夹杂着银铃似的笑声。
‘那是’那笑声仇煞再熟悉不过了。
他往前步行,拉开营帐。‘你’
他只吐一个字,里头那名姑娘就回头看他,媚态肆纵,风情万端那人却不正是姬红。
其他伤兵见了他,纷纷行礼。‘仇将军好!’
为姬红带路的士兵,也赶忙起身行礼。‘仇将军好!’
姬红笑望着他,并不起身。‘仇将军,您来的正是时候,奴家刚刚允了他们,要唱一阙词给他们听听,您就一并留下来吧。’
‘是啊!仇将军也留下来听听吧。’有些伤兵也在一旁劝着。
仇煞本想和姬红单独说些什么,却碍于这里人多,只得先点头允了。‘嗯。’
姬红清了清嗓子。‘奴家本来都会一边抚琴的,不过今天这里没有琴,大家就凑合听着。’
仇煞凝神,目光聚在她身上。
姬红润喉,婉转吟唱:‘东城渐觉青光好,皱觳波纹迎客棹。绿杨烟外晓云轻,红杏枝头春意闹。浮生长恨欢愉少,肯爱千金轻一笑?为君持酒劝斜阳,且向花间留晚照。’
甜媚软腻的声音一出,营帐的氛围霎时不同。
歌声流泻似水,悠载如诗春梦,描绘的虽是异邦景致,可青光四处同,只一曲,便将众人带回绿柳红杏,青光旖旎的故园。众人听得痴迷,歌声虽停,他们还无法从如梦的悠恍中拔出。
姬红绽笑。‘怎么了?’
仇煞怔看着她,朱颜灿烂如花,才见证刚刚那一营帐的春,不是虚迷的波光晃荡。
‘太棒了!’过半晌,众人回神,营帐里爆出如雷的喝采。
‘姬红姑娘,再唱一曲吧。’旁边一名年轻的伤兵,拉着她的袖子要求。
‘阿丁啊!’姬红亲切地唤他,虽然来的时间不久,她倒是记住了他们的名字。‘这曲子不用唱多,一曲让人回味,也就够了。’
‘真的只能唱一曲吗?’叫阿丁的伤兵,纯稚的目光,依恋在她身上。
旁边一群男子起哄。‘小扮儿爱俏,姬红姑娘,我们阿丁喜欢上你了。’
‘哟!’姬红啐道。‘没良心的,就他一人喜欢奴家,你们都不喜欢奴家啊?’她媚眼斜飞,滴溜溜地扫过一圈。
视线停驻在仇煞冰霜的脸庞时,姬红忍不住旋出两窝笑。
她从没见过他脸色这么难看,有趣哪!
直到仇煞凝瞅着她,她才收敛些,掩袖窃笑。‘好了,奴家不和你们瞎扯,奴家要走了。’一手按压在地上,打算起身。
‘啊!’阿丁急急抓她。‘这就要走了。’
‘嗯。’姬红看着他,认真地点头。
‘明天你还会再来吗?’阿丁眼巴巴地看她。
‘不一定。’姬红一笑,拉开他的手,轻拍他的面颊。‘你若是想要看奴家呢,以后省吃俭用,回京城时,再到“姬红居”来找奴家。’
姬红款款起身,软声嗲语。‘这里的呢,都算朋友了,以后到“姬红居”来,报上名字,奴家都算你们便宜些。要是军职在身的呢──’她眼儿一抛,富涵深义地一笑。‘另有招待。’
她大胆调情,众人哗地笑出,只有仇煞面上更沈。
姬红抿笑,莲移到他身边。‘仇将军,别绷着脸嘛!奴家又不是专程来这儿拉生意的,只是奴家见这些弟兄为了报国,出生入死,心头感动,才决心回馈的。’
听她一番软语,仇煞只是更哭笑不得。
众人见仇煞不说话,以为他生气了,赶紧替姬红求情。‘仇将军,姬红姑娘是来这里和我们说笑的,您不要怪罪她。’
姬红噗啼笑出。‘他怎么会怪罪奴家呢?你们误会了。奴家和将军孩提时,便认识了。’她一手勾住仇煞的颈子,一手拍着他的胸口,与仇煞极是亲匿。‘容奴家为各位介绍,这位仇煞将军,是奴家的未婚夫。’
‘未婚夫?!’众人大吃一惊。
未婚夫!仇煞眼睛陡亮,猛一侧身,几乎要与她的脸相贴。‘你的意思是点头答应了。’
玉颊染上几不可察的红晕,她漾开笑容。‘再看你表现了。’倚在他身旁,她换了姿势,一手揽勾住他的臂,一手朝旁人挥去。‘各位弟兄,奴家走了。’半拉着犹是痴愣的仇煞离开。
‘啊!’姬红和仇煞都离了营帐,那护送姬红的士兵才猛然惊醒,急急要跟过去。
那士兵跑了几步,便让旁人叫住。‘回来!回来!’反应快的士兵,对他丢出抹贼笑。‘有将军带路,还用得着你吗?’
‘嗯。’那士兵点头如捣蒜,真的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你每夜都要来这儿巡守一次吗?’姬红跟着仇煞,攀上哨台,双手搭靠着栏杆,极目远眺。强劲凌厉的风势,吹得她衣袂飘飞。
‘嗯。’仇煞一边答话,一边解下外衣,打算给她御寒。
‘站在这儿的感觉好孤寂哪!’姬红突地一叹,回头看他,见他又要解下外衣,忍不住笑出。‘你别再宽衣解带了。’
仇煞手上一顿。‘你不冷吗?’
‘当然冷喽。’姬红拉紧衣袖,往他身边偎去,轻声道。‘不过,你要是抱紧我,我就不冷了。’
姬红不是不曾主动过,可仇煞总觉得她今天与往日不同。他错愕许久,手呆呆地僵着。
她缩在他怀里娇嗔。‘风飕进来了!’
‘喔。’他张大双臂,一如羽翼把她纳拢进来。‘还冷吗?’
她赖腻着。‘不冷。’他从来都是让她觉得暖热的。
姬红侧抬起头,审量似地瞧他。
‘怎么了?’他笑看着她,顺手为她拢整发丝。
‘说。’她的娇媚中,带着逼供的况味。‘方才奴家和他们在一起时,你是不是嫉妒了?’
‘我’他的脸有几分窘困。‘我说过,你不爱受拘束,我不会约管你的行为,只是’
见他吞吐不止,姬红帮他接话。‘一句话。你会嫉妒是吗?’
看他的表情,她也知道答案,不过,她就是要听他亲口说出。她才能踏实地感受到他对她的喜爱哪。
‘是。’他坦白吐出。‘我好不容易才盼到和你在一起,不想让旁人占走你。’
依他那种闷性子,这话已经是再露骨不过了。
娇颜含笑,她的手指在他胸前勾画。‘这样才像话嘛!哪有做人丈夫的,对妻子的举止一点也不吃醋的。’
他赶紧握住她的手。‘你答应了吗?’
‘嗯。’姬红低着头,埋在他胸前,埋在听得到他心跳的地方,小声地说道:‘我想通了。’
她想通了,就算他对她的喜欢,不及她对他的爱恋,她也不要在乎了。只要他对她好,只要她在他身边开怀,那就够了。
他抱紧她。‘怎么想通的?’深怕一放手,她又要溜了。
她来了,像是一场美梦成真。不过,一切美好得近似虚幻,他怕终要落空。
她反过身子,依然在他昂藏的怀中,拉起他的手,向远方指去。‘从那面旗帜说起吧──’
仇煞顺着视线看去,索罗烈焰所在的营帐上好似平空冒出一团火焰,细看之下才发现那是一面绣上火焰的旗帜。旗帜随风飘荡,绣上的火焰随之幻化信吐,熊烈的火势,直破蟒黑的玄夜,火光烁烁魅离,既富精神又显神秘。
‘啊!’仇煞剑眉一飞。‘那不是小妹为大将军刺绣的披风吗?什么时候变成旗帜挂上的?’他并不知道,斐冷见那刺绣绣得高妙,便转念将这披风暂改为旗帜,高挂在营上,一来激励索罗烈焰,二来振奋士气人心。
‘你不会现在才看到吧?’姬红斜睇他一眼。‘你可是巡守的将军,站在这高处眺望情势,怎么连挂上面旗帜都没察觉到?’
姬红只是无心脱口,哪知道仇煞的神情倏地绷紧。在他怀中,她可感到他肌肉虬缩。
‘呆头。’她心疼地唤他。‘奴家胡说的,你别放心上。这里本来就还有站岗的哨兵,就算你这会儿看漏了什么,也不会妨碍军情的。这一阵子,战事吃紧,索罗烈焰又受了伤,你一定是片刻都不得歇息。’
仇煞没有说话,只是沉沉地自胸臆间释放一股叹息。他是将军,在底下人面前,连疲态都不能表露,只有在她身边,他才能舒叹胸中的郁气。
仇煞扣环住她,难得的展颜。‘我很高兴能见到你。’他不跟她抱怨他积压的苦,因为在与她相处的那刻,他已经将它抛入云霄了。
‘奴家也是。’姬红寻握上他扣住她腰际的手。‘奴家在来的路上,遇上堆“多屠王国”士兵的尸体,那时奴家的心好慌,怕’她打个冷颤,连想都不敢再想下去。
就是这一个转机,她才豁然想通的。之前,她一直坚持要等他爱上她,她才愿意点头,可是看过无常的生死后,那坚持变得没那么大的意义,能和他在一起,对她来说,比什么都重要。
仇煞靠附在她的耳边,小心地问:‘我若是怎么了,你会’最近这样的念头,也会没来由地冒上。
姬红堵住他的话。‘奴家问你,若是奴家怎么了,你又如何?’
他微愣了下。‘我总觉得你会活得比我长,不曾想过这情形。’
‘不管。’她噘唇。‘奴家要你回答。’
他思索片刻。‘我会独守一身,孤寂一世。’
‘那好,奴家可以告诉你答案了。’她一个字、一个字清楚地吐着。‘你若是怎么了,奴家会努力活着,活你该有的寿命,承你该受的孤寂。’
仇煞几乎是呆住了,为了她那句话。
那句话,终让他感受到,她愿意成为他妻子的那份决心。
他抵住她的颈窝,展露笑颜。‘我明白了,我绝对不让自己怎么了。’
他是笑着的,要欢欢喜喜给她誓守一生的承诺。
自从索罗烈焰醒转之后,斐冷便出了计策,趁敌人还以为他们只守不攻时,出兵奇袭,拦截多屠国粮草,这一仗大获全胜,军心为之一振。兼之索罗烈焰病情转好,‘索罗王国’军队士气一时高昂,锐不可当。由仇煞所领之军,与多屠国几番交战,均传捷报。
所谓‘兵贵胜不贵久’──用兵之道,着重于速战快返。尤其‘索罗王国’士兵离乡背井而来,战事拖久只会更加疲惫,为一鼓作气,索罗烈焰等人决心,二度收复‘靖阳城’。
这次除由仇煞出兵之外,另外会合原驻守北地的冯老将军之兵,两军相会,期望能一举夺城。
另一方面,姬红在营区待了几日,原来就该回去,她却因为悬系着仇煞,而迟迟未归。她知道仇煞有要事在身,也不去扰他,偶尔备了热汤,端给他喝,与他互诉几句衷肠。
不过姬红还是姬红,若无事时,她也会跑去军妓的营帐中。她明白仇煞不爱她与其他男子调情,所以她只是去结交姊妹,为那些军妓抚琴唱曲,一解愁怀。日子久了,她与那些妓女的情谊倒也深了。仇煞出征之后,她来往军妓营中更加频繁。
这日,她从妓营转回与凤灵儿共憩的营中,手上多了一把琴。
见她回来,凤灵儿探头。‘师姊,你怎么弄了这回来。’
‘不是我要拿回来,是那些姊妹们要我拿回来的。’姬红莲移几步,身子一跪,把琴身安置在桌上。‘她们说,自从听我弹曲之后,没人再敢动这把琴了。’
她顺手拨了两下,想着何时弹给仇煞听,他那时听她唱曲的痴醉模样,她还记在心头。
想着,朱颜莲浮倩笑,酿出两窝甜。
凤灵儿跪移到她旁边,贼不溜丢地瞅着她的笑。‘师姊,我看你在这儿倒是挺愉快嘛!’想是看穿她的心事了。
姬红铿一声地收手,明眸睐她,以化不开嗓音腻道:‘这儿是军营啊!奴家是花魁哪!哪儿有男人在,自然就能在哪儿寻到开心喽。’
凤灵儿追问:‘你说的男人是一个呢,还是一堆呢?’
姬红揪着发丝把弄。‘他要哄得奴家开心,那就是一个;他要哄不了奴家开心,奴家就去找一堆。’
‘唉哟!’凤灵儿假意打了冷颤。‘你这样子,世间上不被你吓跑的男人,怕就只剩仇煞了。’
姬红逸笑。‘所以我说他呆头哪!’笑里是藏不住的甜蜜。
凤灵儿取笑道:‘那你以后,不就变呆头嫂了。’
‘哇!’姬红在她额上一点。‘你这贼婆,也好数落我是呆头嫂。’
‘我是侠贼、义贼、名贼哪!叫贼婆多难听。’凤灵儿噘唇,不再跟姬红拌嘴了。‘好了,说真的,你什么时候要嫁仇煞?’
‘那要看战事何时结束了,不过──’她话锋一转,眉头不自觉地绾结。‘我倒是打算好了,等他攻克下“靖阳城”我心头定了,就要先回去了。我和你不同,你留下来对他们有所助益,我留下来怕反而替他招惹是非。’
凤灵儿撇嘴。‘会有什么是非?’
姬红淡淡说道:‘我终归是个妓女。’
凤灵儿连忙向她挨去。‘那是假的,你是隐身风尘的侠女。’
姬红只是一笑。‘这是你我想的,不是他人认定的’她话未说完,一阵风飕飕进来,她目光跟着瞄扫过去,正见斐冷入内,俊容铁青。蓦地,她的心跳不安地加快。
‘咦!’凤灵儿眉头愀锁。‘你来有什么事吗?’
斐冷没有说话,只是盯着姬红。
姬红身子一凛,只觉双唇发麻,半晌后,她终于吐出。‘仇煞怎么了,对吧?’
斐冷吐了口气。‘冯老将军的军队,不知怎么迟了会合的时辰,仇煞一支孤军,在“狼牙山”遭遇图孽真率兵袭击,兵将折损不计,仇煞也被擒获。’
‘图孽真!’姬红双唇泛白。
一阵咻咻不止的风刮进营帐,吹得姬红寒颤了身子,她咬牙不语,终于领略到北地的风,是如何的剽悍无情了。
‘多屠王国’占领‘靖阳城’后,每日皆是严密守备,这天傍晚,巡守士兵在高处望见一名白衣女子身骑黑马,朝城门而来,立刻通报严守。
城门口的士兵手持武器,警戒地守卫。
女子自彤云火霞处踏马而来。一到城门,旁人还未喊叫,她便款挪身影下马。身形轻曼地似抹云烟。
‘来者何人?’士兵刀锋架在她身上,以多屠语质问。
女子从容抬头,解下面罩──众人赫见一张叫霞光失色的丽容。
女子面上脂粉未施,且一身素白,原该像是图画中的观音步出。可是媚眼桃腮,殷唇丰润,又是说不出的风情撩人。
几个士兵哪里见过这样的红颜,一时竟也痴愣。
朱唇轻启,女子以多屠语轻软回道:‘奴家姬红,索罗国第一名将仇煞之妻,烦请通报。’
‘啊!’士兵大惊,刀锋一转,赶紧抵住她的脖子。‘好大的胆子,你来做什么?’另一名机警的士兵,赶紧向里面通传。
玉颜并无惧色,只是更清晰地吐着。‘奴家是为夫君而来,还请大哥上传,让奴家与图孽真将军见上一面。’
士兵大笑。‘我们将军怎么肯见你?就算见了你,也不可能为你放了仇煞。’
姬红盈笑。‘奴家并未奢望将军放了我家夫君,只是想要与夫君见上一面,恳请大哥们帮忙。’
‘看你对你丈夫,倒是很重情意。’带头的士兵把刀撤下。‘实话告诉你,你一旦进来了,就很难走出去了;况且就算将军见了你,你也不见得能见到你丈夫。’
‘感谢大哥为奴家设想。’姬红敛身一拜。‘只要能见到将军,不管结果如何,奴家都愿承当,还请大哥帮忙。’
说着,她双膝一软,拜跪在地上,几个士兵被她弄得面面相觑。
最后那带头的士兵,故意恶声道:‘你这女人,怎么这么烦,好坏话你都听不懂。既然你这么想进去,我给你一个机会,若你肯让我们搜身,确定你没藏武器,对我们将军无害,我们才能帮你传达。’
姬红起身,凝盼着他们,幽叹一口气。‘不用麻烦大哥搜身了。’
她那模样,是男人的都会心软,带头的咬牙。‘那你快走吧。’姬红对仇煞的情意,叫他们感动。他们是不忍见她,送上了自己,最后却落得什么也没有。
姬红一笑,那笑容凄绝哀美地勾人心肠。‘不敢劳烦大哥动手,奴家自己解衣,让大哥们宽心。’
青葱的手指轻褪下衣襟,香肩半露,贴身的红色亵衣呼之欲出。
夕阳残照,亵衣猩红似血,缓滑的白衣,让风沙轻吹,远远看近恍如招魂的幡旗,哀悼一名痴绝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