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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如空气中点燃的檀香一样弥漫室内,两人无语对坐已经超过了一个时辰,一个是因为已经说无可说,一个则是因为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只想知道这三百多年来,世家曾经有记载过六道界活动的蛛丝马迹吗?”君天邪沉思良久,终于说道。
太史丹青没有马上回答,犹豫良久,方开口道:“完全没有,怕是他们自己也知道是众矢之的,所以一直以来都隐藏得极好吧!”
即使不去看太史丹青脸上此刻的表情,君天邪也知道对方在说谎,但是他却不能了解前者为什么要说谎的动机,加上毕竟人在屋檐下,所以他只得压下追问到底的念头。
“你想问的,都已经问完了吗?”长长一声叹息后,太史丹青道。
君天邪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头道:“是。”
“那好,现在该我问你了。”太史丹青沈声道:“应该生存在黑暗世界最深处的六道界众,为什么会甘冒被人发现危险的出现在你面前?你可知道缘由?”
君天邪苦笑耸肩:“我比任何人都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啊!”
太史丹青两眼精光闪闪,似乎是想从君天邪脸上的表情观察后者有无隐瞒,但终究也是徒劳无功。
“你这次来,绝对不是只为了来我这里查资料而已吧?”太史丹青话锋一转,道:“虽然只有相处短短的一年,但老夫自信相人法眼不会有误,你是那种天生自私自利、只求目的不择手段的性格!虽然老夫答应君门主以‘绝世魔刀’的秘籍交换你在太史世家的藏经阁自由进出一年,但那不代表老夫就喜欢过你!”
君天邪咧嘴一笑道:“说的可真绝情,即使不谈你和老鬼的交换条件,我在藏经阁的一年,可不是只有吃白饭而已啊!你们家那一堆堆起来比山还要高的书,是谁把他们分门别类,还做出书目管理的?”
太史丹青闷哼道:“若非念在你还有这么一点小贡献,这一次我绝不会让你回来。”
“是吗?”君天邪意有所指的笑道:“令嫒好像不是这么想的,至少她对我的印象就比她老爹亲切多了。”
说到最宝贵的女儿,太史丹青脸色立刻转为铁青,沈声道:“你少打我女儿的歪主意!”
君天邪耸肩道:“令嫒长得那么美,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啊!”
太史丹青双目厉光连闪,哼声道:“就算我女儿是淑女,你也绝对不是君子!若是你敢动真儿一根汗毛,就连君阎皇也保你不住!”
君天邪容色不变,轻描淡写般道:“说的好像我是只靠父荫庇护的没用二世祖一样,相处一年多,你该清楚我的脾气及本事,把我想要的东西给我,然后大家继续相安无事,这样不是很好吗?”
语气中毫无一点威胁的成分,但配合着君天邪那仿佛穹苍般深邃辽阔的邪傲,即使不带丝毫杀气,却有不容任何人小觑的气势。
“你这是在威胁我?!”
君天邪从容的道:“说威胁太严重了,我只是提醒你重新考虑我的提议,扯破脸对大家都没好处。”
太史丹青双目厉芒劲闪,旋又掠去,叹了一口气道:“你想要什么?说来听听吧。”
一改适才压迫性的邪傲,君天邪嘴角逸出一丝笑意,轻松道:“早这样不是好多了吗?其实老爹你的担心实属多余,大家都是相识多年的老友了,难道我会害你不成?我此次前来除了跟你询问六道界的历史之外,还有就是想问一件事,你认为有人可以在三十岁不到之前练成末那第七识吗?”
太史丹青色变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君天邪耸肩道:“可是那个自称修罗道式神的罗刹却练成了,我的‘无上六识’就是因为在境界上不及对方更上一层的精神力量,才会败得一塌涂地。”
“不可能!”太史丹青喃喃道:“就连‘玄宗’笑问天和君阎皇也要在知命之年以后,才开始突破六识,接触第七识的领域,那个什么罗刹的没可能比他们更强……!”
“除非是……!”太史丹青忽然像是想到什么,一震道:“封神转世?!莫非世上真有这样的功法!”
君天邪露出注意的神情,上身前倾道:“什么是‘封神转世’?”
太史丹青皱起眉头道:“我也只是在‘皇极惊世典’中转记出来的文载看过叙述,当修为超越六识领域,到达第八识阿赖耶识时,肉身与元神即可不老不灭,与天地永存!即使是末那识的境界,也可练成‘魂体’!就是道家所说的‘元胎’或‘元神’,即便肉身消失,元神却可以另一种形式长存,直到重新找到适合的肉体为止。”
君天邪听得眉心紧蹙道:“你的意思是说,出现在我面前的罗刹,是三百多年前的死人,以灵魂转世的方式重新投胎?怎么可能有这么荒诞的事情!”
“也不尽然如此,”太史丹青摇头道:“式神们所修练的末那识并不‘纯粹’,当肉身灭亡时,‘魂体’并不能被完整的保留下来,留下来的只有最精炼的武学记忆,当下一代的式神出现时,可以直接继承八成以上的六道神力,六道界称之为‘封神转世’!我一直以为这只是六道众编出来骗人的东西,可是除此之外,再找不到合理的解释。”
君天邪并没有被太史丹青惊世骇俗的发言给吓倒,反而沉思着道:“世上岂有这么不捞而获的好事?有得者必有失,否则六道界就不会在三百多年前走上灭亡之路,这中间一定还有什么关键的问题。”
尽管太史丹青并不喜欢君天邪,也不得不佩服后者的冷静明晰,一拍膝盖道:“正是如此!五名式神的‘魂体’并非人人可以继承,接受‘封神转世’仪式的人更要终生丧失生育能力,所以三百多年来,象征圣帝复活希望的六道曼陀罗从来也不曾坐满过,‘六道轮回’不能启动,六道众就永无再见天日的希望。”
“最重要的一点,以六道神力启发‘末那识’,必须以自己的生命寿元当作交换条件,神力消耗愈多,自己的性命便愈早结束。正如你所说,世上岂有不捞而获的美事?武学之道更无一蹴可及之路,想要获得绝世的修为,就要付出那相对的代价。”
听了太史丹青的解说,君天邪总算稍微放下心来,但隐隐又觉得似乎哪里不妥。
“你的意思是说,只要六道界的五名式神没有全部到齐,六道圣帝也就不可能重新转世,是这样的关系吗?”
太史丹青点头道:“可以这样说。”
“不可能重生吗……”君天邪十指交迭沉吟,心中却是另一种想法。
“那个叫罗刹的红发男子,出现在自己面前时,确实一再提过转世灵童的字眼,难道自己体内的第三个人格竟会和六道圣帝扯上关系……?唉!看来烦心事还不只一桩啊!”
太史丹青脸色铁青道:“如果你所说的属实,六道界和式神真的再现尘世,那不论对正邪两派来说,都将是一场大浩劫!因为对六道众而言,凡是不信奉六道教义的都是异端,该被打入六道轮回的地狱道而永不超生,也就是所谓的‘道不同,不相为谋’!当年六道王朝时代的‘大肃清’,死者动辄以万计,虽然在正史上不见记载,但是每次翻阅‘皇极惊世典’的禁断之章时,读到这一段血腥的过去,思之让人心寒啊!”
君天邪对历史没有兴趣,但是罗刹的可怕却让他印象深刻,对六道界的感觉便有如芒在刺,欲去之而后快,主动问道:“你想如何做呢?”
太史丹青断然道:“首先要联络当今武林分散的势力,组成一个剿邪联盟,先灭六道众与式神,然后乘那六道圣帝的今代传人还未进行‘封神转世’的仪式前,将他一举格杀!防火苗于未然。要是真让六道曼陀罗齐燃光明,到时便是任何人也回天乏术!”
君天邪用颇为意外的口气道:“哦!真看不出来你原来是那么果断的。”
太史丹青沉郁的道:“你是不知道六道众的可怕,才会用这种事不关己的态度说话。”
“我不知道六道众的可怕?”君天邪不平的道:“被式神打得落花流水的人是我,可不是你啊!”
太史丹青面色肃然道:“六道式神只是六道众实力的一环,当年六道王朝最让人惊惧的,还是以人身一百零八种烦恼为义的一百零八名‘使魔’!包括圣帝在内,每名式神底下都直辖有十八名使魔,个个均经过六道神力加持,武功高强不说,作战时更是奋不顾身,疯狂杀意往往能以一击百,甚至杀掉武功比自己高出数倍的敌人!仿佛不知‘恐惧’为何物。”
君天邪苦笑道:“六道众的花样还真是层出不穷,还有什么没有?”
太史丹青别有深意的望了他一眼,语重心长的道:“其实六道式神和使魔还不是老夫最担心的,老夫害怕的是纵然灭得了六道众诸神魔,但对于圣帝传人的下落却始终无法掌握……”
君天邪不知怎地,竟让对方的眼神看得心底不自在起来,但他表面一点征兆不露,哈哈一笑道:“你是老糊涂了不成?刚刚自己不是才说过五名式神不齐,圣帝转生不足为惧的话吗?怎么转个眼又操起心来了呢!”
太史丹青深邃的眼睛像点着了两盏鬼火,看得人心头发毛。
“但愿如此吧。”
君天邪不愿在这个话题下多打转,他此行的目的已经达成,起身道:“多谢你的言无不尽,在对付六道众的事情上,我会视情况助上一臂之力,至于令嫒的事你大可放心,她对我不过是童年时纯真的情谊罢了,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不会在这基础上逾越分界。”
对君天邪来说,这已经是他破天荒少有的“真心”承诺,只可惜太史丹青却是太了解前者的性格,不是说君天邪是一个无信之人,而是信诺这种东西,在他看来就远比不上自身的利益来得重要。
“你认为我该相信你的承诺吗?”太史丹青平静的道。
君天邪一脚已经踏出房门,闻言动作顿了一顿,沉默片刻,平淡的道:“我不会向你保证什么,那是污辱你我的智慧,只能说若非情势逼不得已,我绝不会主动违背对你许下的承诺,这是我唯一能做出的承诺。”
“我会记得你这句话。”太史丹青道。
君天邪闪身出门,留下独自坐在室内的太史丹青,慢慢捻灭了灯火。
蔓延近千里的一大片参天古林,在“不入树海”的方圆内,全是人烟罕至之处,这个树海内的空间,仿佛是与外界的时空流动脱序的地方,景物历数代而不变,“人间数百年,树海方一日”正是此地的最佳写照。
丁神照以一种野兽在野地里搜寻猎物的脚步,将身体融入树海的大气当中,对他来说,置身此地便仿佛是一种回到“家”的感觉,他从出生时便离群索居,一个人在严酷苛刻的大自然中求生存,流浪与孤寂对他来说,就像呼吸一样自然。
只有在遇到君天邪后,他才懂得与人相处之道,并对自己以外的事物产生了感情与关心,但是这样的例外只针对君天邪,对于其它的人来说,在丁神照眼中他们与荒野中的野兽并无两样。
夜魅邪出现后,这样的情况一度有可能被打破,但是在付出真情后却遭到残忍的背叛,结果是丁神照的心灵封闭的更严密、更冷酷,如今即使在作梦的时候,他也很少想到当日两小无猜的约定,和一个叫做小莲的少女。
他并不后悔,成长总是要伴随着某些代价。
一种奇异的感触,像虚空中忽然砸下一道微弱的电流,拨动他此时已接近禅定境界的心灵,那种感觉既熟悉而又陌生,于是他知道是谁来了,也知道从一入树海的范围开始,对方就知道他的存在。
一个全身缠着树皮枯草的怪人,从像分海般隔开两半的树林中走出来,丁神照看着对方的眼睛,那深邃的黑暗之光仿佛是两座冰山,冻住了时间的流逝,给他的感觉仿佛既威严而又亲切,既像春风般柔和,又像飓风般不可抗拒。
不必再经过任何言语左证,他也能确认眼前的此人,便是他在这世上仅剩的唯一血亲!他知道对方也知道这一点。
“你来了。”
那人微笑开口,笑容在他仿佛千年树皮的脸上显得突兀而丑陋,但丁神照却一点也不觉得害怕,一种像是孩子置身在父亲保护下的感觉,那是包含无限崇拜、佩服而且孺慕的亲情,和君天邪所带给他的“友情”感觉不同,但却同样温暖、同样亲切。
“我一直在等你,你终于回来了。”
“我回来了。”丁神照点头道。
“看来你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世。”那人道。
“是。”丁神照颔首道:“而祖先,我该怎么称呼你了?”
“称呼只是一个代号,”那人道:“而与我有着同样血缘的子孙,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叫我一声‘爹’!因为我一直是把你当作我和芸娘之间,那有缘无份的孩子。”
丁神照没有考虑,两腿便直接跪了下去。
“爹。”
那人身子一颤,脸上流露出又喜又悲的神情,而以他超过百年的精神修为,也会这么明显的将情绪外露,可见他此刻内心之激动。
那人仰天一阵长啸,声震千里。
“没有想到,我‘天剑绝刀’丁尘逸,今生今世,还能听到有人亲口叫我一声‘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