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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大餐厅二楼大厅:同学会在五一假期的最后一天举行,大厅的墙壁上拉着巨大的横幅——“相识十年再聚首,师大文学院99级同学会”席间气氛热烈,大家共同追忆青春时光,互曝上学时的糗事,几对毕业后劳燕分飞的旧情人,也相逢一笑泯恩仇。和上大学时一样,林婉一进大厅,立刻惊艳全场。
林婉来得有些晚,进大厅时已经快开席了,只见她一袭棕色的套装,半袖羊绒衫,肩头带着长长的流苏,及膝的筒裙配上肉色丝袜,映衬出柔和曼妙的曲线,妆容精致的五官眉目如画,乌黑的长发高高地盘起,挽成贵妇髻,小巧的耳垂上带着一对碧绿翡翠耳坠,修长白皙的脖子上,则带着一条细细镶钻的铂金项链。
唐宁看着眼前高雅华美的丽人,心情复杂,眼前回现出十年前第一次见到林婉时,一袭白裙的样子,时光似乎并没有使她的容颜清减半分,反而让她变得更加有女人韵味。可是这样完美的女人,居然有男人能对她不闻不问,唐宁想到这里不禁感到一阵阵心疼。
“林婉真是越来越有女神范儿!”几个男同学大声开着玩笑,林婉的俏脸微微一红,眼波流动,更让唐宁看得痴了。
聚餐中,唐宁表面言谈如常,和老同学们谈笑风生,但却一直心神不宁,眼神总是不由自主地追寻着林婉的倩影——他和林婉不在一桌,只是寒暄了几句。
酒过三巡,聚会进入到了“自由组合”环节,大家纷纷“串桌”,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聊天。唐宁正和几个同学聊得热火朝天,忽然发现林婉已经不在大厅里。他犹豫了一下,托辞不胜酒力,也出了大厅,径直走到莲子湖畔,只见远处一个少妇正抱着肩膀,倚树静立。
唐宁轻轻走近,如水的月光正洒在林婉精致异常的五官上,令人心醉。
滨海的夏夜,仍然有几分凉意,一阵清风袭来,林婉不由得缩了缩肩,抱紧了双臂。
“晚上凉,小心感冒。”唐宁说着脱下外套给林婉披上。
林婉这才转过身,微微一笑,说道:“这几天我住在章曼家,害得宋健有家不能回,只能住在你那里,真是不好意思。”
“没关系,和我还客气什么。”唐宁轻轻摇了摇头“我每次感情失败,都会在这遇见你。”林婉自嘲地笑了笑。
唐宁一时不知说什么,沉默了半响,才说道:“上次在莲子湖,我刚和叶澜交往,这次在莲子湖,我刚和她分手。”
“我和叶学姐不熟,但我知道叶学姐是个有野心的女人,你却是个平和、散淡的人,也许她和你真不合适。唐宁,我一直觉得你应当找个踏实、娴静的女人。”林婉直言。
“百无一用是书生嘛。”唐宁也自嘲道。
“你那么有才华,有学识,为人又好,又有修养,一定能找到和你有共同语言、欣赏你、甚至崇拜你的女人。”林婉柔声道。
“实际上一开始我就知道,叶澜要的我给不了,只是我自己不愿意承认而已,看来我还是过高地估计了自己。”唐宁无奈地叹了口气。
“感情这种事情,光靠一个人努力,是没有用处的。我从决定和秦江结婚那天起,就立志做个贤妻良母,可是……”林婉声音越来越低,最后竟哽咽起来。
唐宁没说话,只是从兜里拿出一包纸巾,递给林婉。
“谢谢。你看,我们好久没见,怎么尽是说些丧气话。”林婉擦干眼泪,忽然提高声音,笑着说道。
“可不是,不知道还以为我们在执手相对泪眼呢。”唐宁也开起了玩笑。
“对了,听章曼说,你博士论文是关于《文选》的?”
“我研究的不是《文选》本身,而是隋唐《文选》学,主要研究方向是《文选》成书后在南北朝隋唐的传播问题。”
“我记得敦煌卷子里,就有不少《文选》残卷。”……
唐宁知道林婉是个才女,但没想到她对学术也那么了解,知道许多学术信息,提出的问题也很“前沿”,两人越聊越投机。
“你没考研究生,真是可惜了。”唐宁惋惜道。
“我这人没什么大志向的,不想成名成家,就是想平平淡淡的过日子,相夫教子,和自己的爱人慢慢变老,可惜,这个自问不是过分的愿望都实现不了。”林婉神情又黯淡下来。
“你这么优秀,一定能遇到懂你、珍惜你的男人。”唐宁认真地说道。林婉也不由心头一颤,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却没有开口,霎时间两人又陷入了沉默。
“你们两个怎么躲在这里风花雪月。”忽然,章曼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把唐宁和林婉都吓了一跳。
“你们……哼哼”章曼走过来,笑着盯着两个人看,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有点冷了,我们回去吧。”林婉红着小声说道,往章曼那边靠靠,拉了拉她的衣襟。
“我穿短袖都没冷,你穿着唐宁的衣服怎么还说冷?”章曼戏谑道,林婉的脸却更红了,皓月之下,显得更加娇艳欲滴……
三个月之后,滨海火车站:深夜,灯火通明的候车大厅里,唐宁和林婉正相向而立。
自从同学会之后,唐宁和林婉来往日益密切。林婉每隔两周就会回滨海看父母——不过大多数时候是和唐宁呆在一起——两人一起喝茶、逛街、去图书馆看书、去剧院看话剧、去电影院看大片,表面看去和约会中的情侣没什么两样。
不过,两个人之间却什么也没发生。唐宁每次都会把林婉送到她父母家的园区门口,而林婉也从未提过自己的婚姻前景,倒是章曼,追问过几次:“婉婉,你最近怎么总回滨海?”一天,章曼在电话里“不怀好意”地问道。
“我爸妈年纪大了……我不想多陪陪他们么?”林婉素来不会撒谎,期期艾艾地说道。
“那怎么我每次给你打电话,你都和唐宁在一起?”章曼笑道。
“我们……”电话那边的林婉居然窘迫得像初恋小女生一样。
“你说实话,你们是不是已经……”章曼压低声说道。
“你别乱说,我还没离婚呢,我们就是普通朋友,就像你和唐宁那样。”林婉一着急,也变得伶牙俐齿起来。
“好了好了,我相信你还不行?再说,你就是不解释,我也知道。我最了解唐宁了,他是不会做勾引人妻的事情的。”
“我现在对爱情真不抱什么奢望了,我和唐宁就是能谈得来而已,他这样的青年才俊,怎么会找我这种有夫之妇?”林婉情绪又低落起来。
“对了,婉婉,你和秦江的事情,跟唐宁说过么?你要是不方便说,我可以替你说。”章曼也不再开玩笑。
“你可千万别和唐宁说。我答应过秦江,他的事情,除了和你说过之外,我永远不会和任何人说。”
“那秦江是怎么想的?他总不能一直拖着你吧?”章曼一听到秦江这个名字,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这一阵他妈妈身体不好,等过一阵再说吧。”
“婉婉!你这人就是心软,你考虑秦江的面子,考虑他父母的身体,谁又替你考虑。秦江可以拖,我们女人的青春,可经不起拖的!”章曼恨铁不成钢。
“曼曼,秦江确实做得过分,但我和他毕竟夫妻一场,一日夫妻百日恩,我还是希望能好和好散。他那人要面子,他的家庭在省城也算是有头有脸的,如果那事万一被其他人知道,他和他父母就没法做人了。再说他妈妈对我特别好,有时候我一想起我和她的婆媳缘分就要尽了,心里还真不是滋味。”林婉忍不住抽泣起来。
“好了,婉婉,别伤心了。你也别想太多了,你婆婆也是通情达理的人,一定能理解的。”章曼叹口气,只好安慰起林婉来。
“林婉,这么晚了,一定要连夜赶回去么?”唐宁看着穿着一袭白色连衣裙,俏生生立在自己面前的林婉,关切地说道。
“唐宁,有件事情我想和你说。”林婉淡淡笑了笑,抬手拢了拢头发。
唐宁没说话,只是一脸期待地看着林婉。
“刚才我们吃宵夜时,秦江给我打电话,说他妈妈心脏病又犯了,明天上午就得做心脏支架手术,希望我也能去医院。”
“应该去,毕竟你和秦江还没离婚。”唐宁说道。
“秦江还说,他想通了,等他妈妈出院,就和我办手续。”林婉继续说道,唐宁却并没有答话。
“唐宁,你是希望我这次能离成婚呢,还是离不成?”林婉说完,认真地盯着唐宁的眼睛。
“林婉,你和秦江之间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至于你们是不是该离婚,我想应当取决于你的内心——如果你离婚的话,我愿意娶你。”唐宁一字一顿地说道。
林婉显然被唐宁的话惊住了,半天才回过神来,她没有说话,只是往前走了两步,唐宁顿时感到一股幽香传来,不由心里一荡,忍不住轻轻搂住林婉的肩膀,两人紧紧抱在一起,久久不愿分开。
临上车时,林婉忽然转过身,拉住唐宁的手,嫣然一笑,说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唐宁被突如其来的幸福电晕了,呆呆地立在站台,目送着列车逐渐远去,直到火车慢慢地消失在视线里,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第二天一大早,唐宁刚起床就给章曼打了个电话:“大早上的,出什么事了?”章曼今天休息,刚陪宋健一起吃完早饭,正在客厅里收拾桌子。
“我和你说件事,过一阵,我可能要和林婉结婚。”唐宁直奔主题。
“你说啥?”章曼吓了一跳,以外自己听错了,几乎是惊叫着说道。
“我昨天半夜把林婉送上火车,临上车时,林婉说秦江同意和她离婚了,等她婆婆出院,他们就办手续。我就顺势向她求婚,她答应了。”唐宁心情大好,丝毫没理会章曼的惊讶,自顾自地说着。
“你可真行,居然敢向有夫之妇求婚。”章曼笑着说道。唐宁和林婉,一个15岁就认识的蓝颜知己,一个是无话不谈的闺中密友,一对有情人,历经多年的蹉跎,现在终于要在一起了,怎能不让她高兴?
章曼随手打开电视,里面正在播放早间新闻。突然,她脸上骤然变色,一下子瘫坐在电视机前。
“怎么了?”发觉章曼忽然不出声,唐宁大惑不解。
“唐宁,你没听新闻吧?昨晚……昨晚……林婉坐的那趟车……出事了,早间新闻里公布的遇难者名单里有……那里面有林婉!”章曼断断续续地说完,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
唐宁顿时觉得五雷轰顶,呆呆地拿着电话,半响也没说出一个字。
省城殡仪馆:三天之后,林婉的葬礼在省城举行。就在三天前,在那起震惊全国、造成几十人伤亡的列车脱轨事故中,林婉不幸成为为数不多的遇难者之一。和那些愤怒讨要说法的死伤者家属不同,身为全省优秀归国留学人员的秦江、身为退休高官的秦江父母,身为中学高级教师的林婉父母,都没有向政府提出任何额外要求,只是要求尽快让林婉安息。虽然家属一再要求低调,但还是有许多人来向林婉告别。林婉受得是内伤,所以从外表看上去,和睡着了没有什么区别,脸色苍白但依然美丽的她,静静躺在鲜红翠柏之中,每一位参加葬礼的人,看到此情此景,无不为之痛惜。
葬礼上,秦江一言不发,被几位同事陪着呆立在主位,麻木地答礼。几天没怎么吃饭的章曼,无力地靠在宋健的肩头,一直在默默地流泪,而唐宁则一言不发地站在宋健身边,这几天,他几乎一句话也没说,他现在才明白什么叫“哀大莫过心死”。葬礼进行过程中,还出现了“突发事件”,一个一身黑西服,满脸青青的胡茬的俊朗男士,跌跌撞撞地走进灵堂,径直来到林婉的棺前,扑通一声,长跪不起。大家被弄得面面相觑,却谁也不敢去劝。不过章曼却一眼认出,这个异常憔悴,一脸悔恨的男人就是陈家永。但她没有过去拉陈家永,只是冷冷地看着他被司仪劝走。
当林婉要被推走的一刹那,一直默默流泪的章曼,忽然挣脱宋健的手,一下子扑倒在林婉的棺木上,放声大哭,哭得撕心裂肺,令在场每个人无不恻然。忽然,章曼哭声戛然而止,瘫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省城省立医院:走廊里,秦江正和宋健低声说话:“刚才我们给章曼做了检查,她就是由于悲痛过度,再加上这几天又没怎么吃饭睡觉,导致身体虚弱,才昏过去的,没什么大碍。而且,她已经怀孕40多天了。”宋健一点没有要当父亲的喜悦。正在这时,护士从里面跑出来说章曼已经醒了,宋健赶忙冲进病房,秦江也默默地跟在他身后。
“秦江,我诅咒你的余生,一直生活在良心的谴责之中,永远不得安宁!”章曼紧紧盯着宋健身后的秦江,用尽全身力气厉声说道。
秦江惨然一笑:“章曼,你现在需要休息,情绪不能太激动,因为你怀孕了。”
“什么?我怀孕了?”章曼立时愣住了。
一个月以后,林婉被安葬在滨海一处依山傍海的公墓里。很快,墓地的管理人员就发现,一个温文尔雅的男人,几乎每周都会捧着一大捧满天星,来到这里,静静地坐在林婉的墓前发着呆,一坐就是一下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