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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声音平静如湖面,可爱德知道那不过是一层薄冰而已。他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罗伊诧异地睁大了眼,爱德都没意识到自己攥得有多用力。
“但只要不舍弃,就还会有机会。”金发少年咬牙切齿,指骨紧得隐隐发抖,“那还是你的人生,并不是说非要因为谁才有留下来的理由啊!”
罗伊顿了顿,像是没想到爱德会突然那么说。他平淡地回答:“我知道。”
“那为什么……”
“我过去的时间分为两个部分。”他盯视爱德的眼睛,“‘有他的时间’和‘没有他的时间’。现在他已经属于别人了,但我接下来该站在哪个时间点继续下去呢?”
他说着,他们之间的时间有那么一刻仿佛也静止了。
冬日阳光明媚却并不温暖,脚下的暖气机轰轰作响,提醒着时间运转的车轮片息不候。而罗伊的问题仿佛变成了一个真正的质疑,平静的话语里有爱德听得到的声音在无奈地诘问着、呼喊着——他看着爱德的目光在少年的身上寻求的解答,可爱德在此刻却软弱地避开了他的眼神。他不知道该怎么解答。
就在这时,爱德突然感到自己手心下的重量松弛了。罗伊别过头,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手腕从少年的掌心抽出。他顿时一个激灵。
爱德伸开五指,一下子地攥紧了罗伊的手。
仿佛这就已经是爱德华可以给予的全部答案了。
如此温暖、如此有力。
爱德的裤子是他自己洗的,光着屁屁和腿儿颤栗地站在盥洗室里,死都不肯让另一个人进来。罗伊说了半天,才勉强说服他让自己给爱德把浴巾在腰间扎了一个蝴蝶结。
“这下好了吧?”
“好个屁,”爱德嗤之以鼻,“活像温莉那年去夏威夷度假时穿的那种花裙子。”
“温莉是谁?你马子吗?”
“卧槽那婆娘不杀了我,我就谢天谢地了!”
“实在不喜欢的话,你也可以选择脱掉。”罗伊说,“都是男人嘛。”
爱德把肥皂掷到罗伊的脸上,不料被迅速接下。无奈,他只得骂骂咧咧地继续站在水槽前用肥皂搓那条看起来已经无可挽回的裤子。他都不知道拿该死的蜥蜴喝的营养液到底是什么顽固成分制作的,那白乎乎的痕迹刷也刷不掉,最高的限度的拯救就是得到一条做旧的花白长裤。爱德想到这里,骂咧得更厉害了。
“不许骂我家的小火苗。”罗伊一本正经地把洗完的内裤挂在了暖气机前。
爱德目瞪口呆,“小火苗是那玩意儿!?”
“不许叫小火苗‘那玩意儿’。”罗伊一本正经地把爱德腰上的浴巾拽了下来。
爱德一把将肥皂塞进罗伊的嘴里。
裤子久久未能烘干,爱德也就因此名正言顺地一直没有离开。午后的阳光慵懒地投入空旷的室内,晶莹剔透的微尘在光斑下飞舞,而他则把自己裹在毯子之中、倚靠在暖气机边,想象着自己是一个湿透待干的毛线球。可是不会在安静的室内发出起伏的呼吸,也不会想入非非地思考着房间里的另外一个人。
他从毛毯里探出头瞥他,而罗伊则看懒得管他。他平躺在地毯上看着小说,鲜艳的柠檬色封面反衬着平淡的面容。罗伊知道那是自己塞给他的小说吗?
罗伊看了一会儿有腻味了,和爱德有一句没一句地磕劳起来。后来聊到兴头,身为男主人的马斯坦古甚至还陆陆续续给爱德泡了一杯热茶和一杯热可可(不加奶、三勺糖),最终和爱德漫无目的地聊天说地,从正午料到黄昏。那些话语的组织和细节爱德事后都记不太分明了,他甚至都想不起来自己跟对方倾诉了多少自己的事情,也不记得罗伊断断续续怎么跟他聊了自己——他只是知道了而已,信息不是通过声音本身、而是通过他俩一起消磨的午后浇灌进了他的脑海。
爱德和阿尔视力惊人,得天独厚,从小到大不管平日里再怎么躺床上看书、点着小黄灯连夜看小说,两只眼睛都硬是5.0,目光所及无不如雷达扫射。爱德只恨自己念书时只能坐教室第一排,否则全班传的纸条和游戏机,他都能一览无余。而罗伊则是个轻微近视(“老光眼?”“近视!”),因为年少时嫌弃自己戴眼镜的基友看起来太傻逼,而错过了治疗近视的黄金时间。如今他随身带着一副黑框眼镜,但上个星期不小心被他一屁股坐扁了。(“哈哈哈哈傻逼!”“你裤子还在我手上,劝你还是别笑得那么开心为好。”)
爱德吃饭狼吞虎咽,但从审美角度来说对于包括美食音乐艺术的一切都没什么鉴别能力,从来分不清30刀的面包和3刀的有什么区别,因而并不挑剔。而罗伊恰恰相反,他感官敏锐、鉴别力超强,他的不在乎那是真的懒得去在意那么细枝末节的小事。唯一背叛他的是自己的猫舌,喝点热汤热茶都要孩子气地吹上半天。曾半夜睡不着自己热牛奶喝,结果烫到自己,不得不半夜三更穿着睡衣和内裤、吐着舌头到处找水喝。另外罗伊没吃过辣。
“沃——特?”爱德大惊小怪,“辣味墨西哥玉米卷你总吃过吧??”
“我妈从小吓我说吃这个会菊花痛,”罗伊撇撇嘴,“所以我不吃这种东西。”
罗伊从小辗转在孤儿院学校、和各城市社区小学,常年优秀、一路碾压。他习惯了自己比谁都聪明、比谁都好看,一度觉得人生实在过于乏味,除了弱者就是痛苦——一直到后来。而爱德从小就是天才少年,各种杰克苏的智商设定都能套到他的身上。尽管如此爱德华童年却不仅仅是闭塞阴暗的图书馆和高耸的书堆文献:他眼中的爱达荷是夏日星空的深蓝色,他和阿尔两个人躺在谷堆上,一边瞭望着浩渺的宇宙、一边聊着最近看的书和感兴趣的理论,直到妈妈发现他俩的出逃、揪着他们的领子把兄弟俩拖回床榻。爱德说,妈妈是因为传染病而病逝的,所以自己和阿尔最早都想要去学医,但最后只有阿尔坚持了下来,而爱德的天赋则闪现在了妈妈曾一次次打断的地方。
“阿尔还说,妈妈死了就变成了天上的星星。”爱德哼了一声,“我才不信呢,人死了就是死了,不会变成任何东西,更何况是天上的星星——我不会去追求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但是爱德,”罗伊说,“你研究的不正是星星吗?”
那都是细枝末节的零碎小事,断断续续地拼接起来,说不出任何意义。可爱德却从未觉得自己有和他靠得这般紧密过,也不曾对他这样了解过。有那么一刻,他几乎错以为自己和罗伊是认识多年的老朋友;但一转身,又发现自己对他还渴望理解更多。
真是傻死了。
我怎么就那么喜欢他?
等爱德想起来离开时,他的裤子已经快给烤焦了。他大惊小怪地赶紧穿上,热气腾腾地包裹着他,宛如电热毯上身,爱德怀疑自己屁股都要给烫平了。而罗伊则出乎意料地没反驳他,而是看了看窗外阴沉的天色。临走前,罗伊帮他裹紧了羽绒服的领口,爱德把脸埋在围巾里,第一次感到当着男主人的面正大光明说话居然比趁着他不在时做贼更叫人紧张。
“那拜拜了。”爱德低着头把手塞进衣袋里,死活不肯抬起眼看他。
不看也知道罗伊此刻正俯视着自己,他倚靠在门框上,看起来还是有几分无精打采,脸上也还是挂着倦意和黑眼圈。但他的眉目是微笑的,那是真诚、没有一丝虚假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