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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如昭摇头,觉得今日这脸当真丢大发了,沮丧得很:“崴到了脚,疼得很,使不上劲。”
正说着,她察觉出顶上的天好像黑了,林如昭诧异地抬起头,只见那挺拔的身躯如巍峨巨山般挡住了日光,顶高的眉骨下,因为阳光照不进,显得眼眸格外深邃。
林如昭是第一次见到陆劲的正脸,但她好像已经认出他的身份了。
还没等林如昭想好说什么,好掰回她这丢脸的形象,就见陆劲弯腰,轻而易举地将她从冬菱手里夺过,轻松写意地将她扛上肩头。
林如昭的血倒冲回脑子。
这是什么姿势?
况且他们还没有成亲,陆劲怎么敢在众目睽睽之下以这般不雅正的姿势,将她抗走?
急得林如昭踹他:“你,你放我下来。”
但她到底没踹上陆劲,裙摆刚微微漾动,就被陆劲看穿了心思,大掌虚拢着她的脚踝:“崴了脚还不老实,真想瘸腿?”
他把她的脚按回了胸口。
林如昭的血再次倒冲回脑子。
她整个人都惊呆住了。
两人虽顶了个婚约,但今日确实只是初见,何况她还没有介绍身份,陆劲根本无从得知她是谁。
她不明白为何陆劲就能这样自然而然地对待陌生女郎,又扛又拢脚踝的,说不清的亲昵,好似已经这般对待她无数遍了。
林如昭想来想去,觉得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陆劲身边女郎不断,他习惯这样随意对待她们,因此才会同样地对待她。
这个猜想让林如昭本就不好看的脸色更加难看了下去,以致于陆劲刚把她放到椅子上,她就不顾崴脚的疼痛,踢着脚往椅子里缩,闷声闷气道:“我的丫鬟就在后头,她会伺候我。”
陆劲抬眼看她,他的脸部轮廓线条很硬朗,山根又高,沉着眼看人时,总有种说一不二的威压气势。
但林如昭根本看不清他的神色,她疼得眼泪在眼珠子里打转,把睫毛打得湿湿的,沉得像是沾水飞不起的羽翅。
林如昭也说不清这眼泪是被疼出来的,还是单纯想哭一哭她这艰辛的命运。
陆劲看了她会儿,无声离开。
他走路步子迈得大,直到此时,秦月才提着裙边带着冬菱那丫头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一看林如昭孤零零地坐在椅子上哭,吓了一大跳。
林如昭不肯说她是被陆劲气哭的,她觉得自己的姻缘已经很不幸了,不愿在外面哭得稀里哗啦,讨人同情,那太丢脸了,因此她只跟秦月道:“脚好疼,我站不起来,下半辈子不会自此不敏于行吧?”
“只是崴了脚,骨头没这么脆弱,好好抹药,就能行走。”
陌生的男声插了进来,声音很沉,有种烟熏过的颗粒感,林如昭瞬间止了哭,呆呆地看向陆劲。
她睫毛上挂了泪珠,仍旧看不清陆劲的脸,只感觉眼前有一团巨大的阴影渐渐靠近,又在她身前蹲下。
“将军,不妥……”
冬菱的话还未说完,林如昭就感觉她的裙摆被掀起一点,藏在底下的小脚被握住,鞋袜顺畅地从足上被剥离,露出莹润的脚趾,白皙的脚背,还有已经红肿的脚踝。
林如昭的眼睛不大看得清,只觉足上触觉好生奇怪,随着贴肤的足衣退去,这向来不会示于外人看的肌肤被空气一点点抚过,她竟然有种被人剥了衣服的羞耻感,脚趾不免蜷曲,想要抽回去,却一把被陆劲捞住。
他的掌心滚烫无比,手上到处是习武而来的茧子,粗粝地摩擦着她生嫩的肌肤,有意无意地激起她的战栗。
林如昭发现她明明只是被掌住了足,却偏偏像是被陆劲捏紧了魂魄,她所有的触觉与思绪都被陆劲牵着,随他的手而游动,忽而紧张,忽而心安,又忽而觉出羞耻。
陆劲把药上完,又替林如昭穿好足衣,把药瓶递给旁边一直支支吾吾想说话的冬菱,他道:“军中的药酒,药效更好。”
冬菱看了眼林如昭,见林如昭没有说话,才把药瓶收起。
她刚收好药,陆劲就又把林如昭扛了起来,仍旧是那倒栽葱的姿势。
这陆大将军上战场是一把好手,对待女郎却是完全没有怜香惜玉的心。
他大跨步地在前面走,一步就顶寻常女郎三步,秦月与冬菱在后面气喘吁吁地跟着。
林如昭趴在他肩上,闭目安详装死。
反正今天注定要丢脸了,何况现在她对这桩姻缘已经丝毫没了期待。
心如死灰,也就不在意外界议论。
秦府的马车还停在卫所门口,陆劲将她扛放进去,林如昭不想跟他道谢,坐稳了身子就靠在引枕上继续闭目装死。
陆劲好像在看她,又好像没有,一会儿后,他就下去了。
隔着车帘,林如昭听他在吩咐车夫:“先回林府。”
林如昭霍然睁眼,她来不及细想,就猛地掀起帘子:“你知道我是谁?”
陆劲肩宽腿长地站在那儿,侧脸的轮廓锋利如刀,闻言,诧异地望了过来:“你当老子傻逼,连自个儿的媳妇都认不出?”
第4章
林大老爷是本朝有名的十八岁状元郎,少负文采,华章□□。
郑玉章是二十岁的翰林承旨,自然也是腹有诗书气自华。
可以说,林如昭身边的郎君雅正端方,让她从未有机会听到这般粗鄙无礼的话语,她手掀着车帘,呆了片刻,等反应过来后,气恼地将帘子一摔。
蛮子!
果然是蛮子!
等秦月登上车驾,林如昭已经生完一轮闷气了,因此秦月从她面上瞧不出什么,便凑到她眼前,笑道:“你觉得陆劲如何?”
林如昭对陆劲想不出什么好词来,便道:“不如何。”
秦月在她身边坐下,车马缓缓前行,秦月鬓边的步摇轻轻晃动,发出叮铃细声。
秦月道:“我倒觉得他不错,孔武有力,轻轻松松就将你扛了起来,都没叫你的脚挨会儿地,当真要感谢他,否则当时就凭着我和冬菱,还不一定能把你搀扶回马车。”
林如昭想到他娴熟的举动,亲昵越线的举止,胸口闷气:“登徒子。”
秦月不这样认为:“你们是快要成亲的未婚夫婿,虽说于礼不合,但事急从权,情有可原。”
林如昭道:“阿月,我且问你,此时我若要你去抱初见的未婚夫,你当怎样抱他?”
秦月想了下,拿手比划,道:“我当如此这般,不过动作大约不会有这般流畅。”她想到什么,顿住,又忙道,“女儿家总是更害羞些。”
林如昭靠在引枕上,恹恹道:“他这样的年纪,纵然没有妻妾,也可寻花问柳,原也不奇怪。只是阿爹阿娘相伴执手,再无旁人,我遗憾我此生不能也如此罢了。”
秦月闻之叹息。
郎君三妻四妾不是新闻,若换做别家的小娘子不会有这般痴心妄想,偏偏林家昭昭的爹娘少年夫妻到白头,恩爱两不疑,林如昭自然免不了心神向往。
可叹如今梦碎无痕。
秦月只得安慰她:“比起那些还没娶妻,院中已经通房不断,妻妾成群的郎君,陆劲已经是顶好的夫婿了,昭昭,郎君的过去不重要,要紧的是往后。”
朱轮华盖车忽然停住,车夫在帘外道:“林姑娘,郑家郎君寻你。”
林如昭倏然坐直身子。
郑玉章是翰林承旨,遇到他当值时需要在陛下身边日夜伺候,中途不得归家,现今他来寻她,想必是轮值结束了。
林如昭忽然不知道该如何见他,僵着身子。
车外,郑玉章声音苦涩地响起:“林姑娘,我早早知道了你与陆将军的事,那谕旨还是我草拟的。”
林如昭心如刀割。
自收了旨意后,她成日想的是不喜陆劲,不喜这桩婚事,倒把郑玉章放到了后面,唯到此时,林如昭方才对姻缘被拆散一事有了切身体会。
原本她是可以嫁给郑玉章,也如同阿爹阿娘般,少年夫妻,恩爱到白头。
“你,”林如昭轻轻吸气,按捺下泪意,“回去吧。”
这是林府的偏门,开在巷弄里,人迹罕至,身着青色官袍的年轻郎君仅仅挨着马车不肯走,他鬓边还有被汗水濡湿的发丝,俊白的脸庞泛着疾奔带来的潮红。
——郑家夫人怕他出事,特意命人在宫外接他,他为了躲避仆人,单凭两条腿跑来见林如昭。
郑玉章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在微微发抖:“林姑娘,别怕,赐婚不可违抗,可还有和离,我会一直等着你。”
林如昭怔住了,她意外于郑玉章对她用情至深,却也担忧他做出空等白头的傻事来,她忙掀开车帘道:“郑公子,御赐之婚不好和离,你还年轻,应当去寻你的好姻缘,别为了我辜负了你自己。”
两人已数日未见,林如昭掀开帘子,不期然目光相撞,皆有些怔然。
数日前,郑玉章朗朗如月,可如今却已憔悴不堪,眼下是彻夜难眠熬出的乌青。
而林如昭才刚哭过,眼眶泛着红,楚楚可怜,道不尽委屈。
郑玉章见了就着急:“林姑娘遇到了何事,怎么好端端地哭了?”
林如昭道:“不过崴了脚。”她不欲多言,也知郑玉章见了她后不过徒增伤心,因此侧过头,将秦月推出去应对。
秦月叹息声,将林如昭挡在身后,顺从好友之意,替她斩去这段孽缘:“昭昭刚去卫所见了武安侯,天赐姻缘,昭昭很喜欢。”
说罢,她将帘子放下。
朱轮华盖车缓缓前行,将身形落索的年轻郎君抛在后面,秦月偷偷掀起车帘往后瞧,见郑玉章抬起袖子,在抹眼泪。
她回头看林如昭:“陛下当真是乱点鸳鸯。”
林如昭满眼落寞:“我认了命,他也该认命才是。”
*
林如昭崴了脚,在家乖乖养起伤来。
聘礼已经如流水般抬进了林府,武安侯府派来的人站在林府门口高声唱礼,引来围观的人把朱雀巷围得水泄不通。
一百二十担的聘礼,打头的两担是御赐之物,寓意好,也贵重,撑足了排场,后面一百一十八担出自武安侯府,竟然也没有一样落了下风。
围观的人看得啧啧称赞。
林府的人也在看聘礼,老夫人看了会儿,很是满意,因为久站不住,就先进了上房,林如晚最为眼热,看到林如昭走来,嬉笑出声:“三姐姐挨了打,换了这些聘礼,也不算亏。”
军中药酒药效确实好,林如昭抹了两天,行动已能自如,这原本就不是什么大伤,偏林如晚自见了后就咋咋呼呼至今,如今更是口出荒唐之语。
林如昭皱眉:“他没有打我,是我不小心崴了脚。”
林如晚显然不信,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卫所地面不平,才惹得三姐姐崴脚,只是不知三姐姐久居阁楼,成日上下,怎么也没崴去一次?”
她是打定主意就要歪曲事实。
林如昭懒得理她:“你佛经抄完了?”
林如晚一滞,她是趁着前院热闹,偷偷溜出来的,才不敢被二夫人发现,她害怕林如昭去找二夫人告状,忙要回去,转头就看到了大夫人堵在她的去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