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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谢怀蔺还是小侯爷的时候他还能支持这桩婚事,可当那人成了天下的九五之尊,温初言就不太乐意了。
若不是岁岁喜欢谢怀蔺,他恐怕会极力反对的。
温初言胸膛起伏,到底抑制住了叹息。
他望着妹妹五官早已长开的面庞,目光沉静而温柔。
“总之我还是那句话,他若对你不好,让你受了委屈——我一定会把你从他身边带走的。”
“知道啦,哥哥。”
温久点头,顾虑到张嬷嬷在场,她小声而坚定地补充了一句:“他不会的。”
她生怕兄长再说出什么为世不容的话,不管私底下关系如何,明面上君臣有别,温初言方才那番话若是传出去,足够别人狠狠参他一本了。
“他最好是不会。”
然而温初言并未收敛,重重哼了声:“否则我就辞官带你归隐山林,去到一个他永远找不到的地方,让他一个人在京城和那帮老家伙周旋吧。”
说完,他意味深长地瞥了张嬷嬷一眼,凉薄的桃花眼清若明镜,似乎能洞察人心。
张嬷嬷心里一惊,明白温初言是在借机敲打自己。
她早就听闻这位新任首辅行事不拘一格,今日亲眼得见,方知青年慵懒表象下的心肠有多硬、多冷。
新帝的杀伐果决有目共睹,可眼前这位新任首辅竟能做到丝毫不惧。
张嬷嬷咽了口唾沫,猛然想到温家虽然人丁单薄,但已故的温太傅教导出的学生如今大多成为朝堂的中流砥柱,更别提温家和瑛国公府连理共枝。
她为温初言无声释放出的压力吓出冷汗,心中对温久又多了一份敬畏。
敲打到位,温初言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挪开眼睛,目光又落回妹妹身上。
这是他第二次看到温久穿嫁衣的模样,尽管她要嫁的是同一个人。
少女比之三年前更加夺目耀眼,眉眼多了成熟和不经意的妩媚,一颦一笑皆牵动人的心弦。
“便宜那小子了。”
温初言咕哝了一句。
温久没听清,但兄长已经掀了衣袍蹲在她身前,催促她上来。
于是她像三年前一样,乖乖伏在兄长背上,由兄长背着一步步走出闺阁,越靠近大门越忐忑。
鼓乐喧天,卤簿仪仗列阵等候,男人骑着一匹高大的红棕色骏马,立在凤舆前面,表情僵硬得趋于冷峻,可眼尾眉梢却是软的。
温久捕捉到他扣着缰绳的手指关节微微泛白,不禁莞尔——原来紧张的并非只有她一个。
谢怀蔺看到她,眼底露出不加掩饰的惊艳,立刻翻身下马,大步迎上前。
他和温初言交换了个眼神,对彼此想说的都心知肚明。
谢怀蔺沉默地接过温久,小心翼翼地将她放进轿中。
他下颚的线条绷得紧紧的,脖子上的青筋明显,随着呼吸一下一下起伏跳动。
看见他这副模样,再想到他这段时日对自己过火的戏弄,温久心底燃起一股小小的胜负欲。
“你很紧张吗?”
谢怀蔺即将抽身离开时,温久拉住他的袖子,慢腾腾地说:“我刚才看见你差点被门槛绊到了。”
少女唇角上翘,像猫儿一样,杏眸里闪烁着扳回一局的得意。
谢怀蔺平复了下呼吸,低低笑了。
“是啊,我很紧张。”
温久还没来得及乘胜追击,男人便俯下身,飞快在她唇角啄了一下:“但现在不了。”
她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
外面那么多人,他怎么敢在一帘之隔的地方吻她?
意识到他在轿子里停留的时间太长,长到恐怕要让兄长起疑了,温久轻轻推了他一下。
谢怀蔺噙着抹促狭的笑,退出去后便换成了游刃有余的模样,徒留温久在轿子里红着脸,被那个几乎称得上是众目睽睽之下的吻搅乱了心神。
她算是明白了,只要自己脸皮没有谢怀蔺厚,想在这种事上赢回一局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迎亲队伍缓速前进着,由午门入宫,同样的路线,同样被卤簿仪仗簇拥着,温久的心境却和上一次大不相同。
彼时她像个受人操纵的木偶,被那阴毒的恶兽一点一点拖进深渊,心里装满沉甸甸的绝望,看不到一丝光亮。
但此时此刻……
凤舆停了下来,帘子掀开,谢怀蔺眼里含笑。逆着光向她递出手。
温久仅存的那点不安消散,她对谢怀蔺回以微笑,搭上他温热的手掌,在他的牵引下踏过层层汉白石阶,一步步登上高台,接受文武百官的俯首朝拜。
因担心她的身体,谢怀蔺命礼部省去了很多繁文缛节,只保留必要的步骤,整个过程非常顺利。
饶是如此,天没亮就起来梳妆打扮,到了这个时辰温久还是不可避免地感到疲倦。
谢怀蔺看出来了,礼成之后便遣人送温久先行回宫,自己则率百官祭天地,继续登基大典的仪式。
青鸾殿里的摆设大致还是她上次离开前的样子,只是多了些喜庆的装饰。
温久坐在床榻边缘,稍微活动了下酸疼的脖子,张嬷嬷便很有眼力见地帮她卸下沉重的凤冠,并吩咐宫女送上几盘果腹的点心。
“娘娘可要先沐浴?”
双儿这会儿称呼已经改过来了,温久还有点不适应,半晌才反应过来。
想来谢怀蔺那边应该还要耽搁一阵,温久点头应好,双儿便着手下去准备了。
沐浴过后,身上的疲乏消除了一些。
张嬷嬷带着一众宫女退下,双儿则帮温久捏着肩,见自家姑娘脑袋一点一点的,看上去困得不行。
温久天不亮就起来了,任由张嬷嬷折腾,这会儿会累也是正常的。
双儿心疼道:“陛下肯定得晚些时候才能来,要不您先睡会儿吧。”
温久心里想着要等谢怀蔺,但被双儿扶着躺在床上,陷入柔软的被褥里,金丝楠枕也不知用什么香料熏过,甜腻的香气令她昏昏欲睡,甫一触碰到就忍不住阖上眼皮。
双儿见少女沉沉睡去,心道姑娘今日果然是累着了。
她怕把温久吵醒,动作放得很轻,一边往外走一边打了个呵欠。
是被姑娘影响了吗?怎么她突然也有点困?
双儿揉了揉眼睛,强打起精神。
今天这么重要,她可不能犯困,今夜还得守着姑娘呢……陛下龙精虎猛,姑娘又是那样孱弱,也不知受不受得住。
冷风吹散了困意,双儿打了个激灵,赶紧摇头甩掉对贵人大不敬的幻想,轻轻掩上房门,到外间侯着了。
室内重归寂静,只有烛火噼啪燃烧着。
温久这一觉睡得很沉,但并不安稳,那种感觉好像回到了过去的三年,她几乎每个夜晚都噩梦缠身,惊惧得冷汗涔涔。
半梦半醒间,她感觉到有一只手抚摸上她的脸颊,温度如死人一样冰冷。
是谢怀蔺来了吗?
她努力想睁开眼睛,但眼皮依旧沉重,只听见一声满足的低笑,伴随湿热的呼吸落在她耳侧。
第69章殊途归4
冰冷的手在她脸上游移,长指从额头抚摸到眉眼、鼻尖,在嘴唇上停留的时间最长。
指腹有长年握笔生成的薄茧,略微粗糙,或轻或重地按压着少女柔软的唇,致使睡梦中的少女不舒服地蹙起了眉。
这是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肤色苍白,青色脉络横亘其上,细瘦的手腕彰显出主人这段时日并不好过。
青年身形单薄,宛若一道伶仃的鬼影坐在床沿。
他低头审视少女,脸上无悲无喜,大红的喜被映入他眼帘,漆黑的眸底镀上一抹黯淡的血色。
温久在被窝里瑟缩了一下。
有人在摸她的脸。
一下一下,似野兽在舔舐爪下的猎物。
她感觉自己好像被毒蛇缠住,喉咙涌上一阵令人晕眩的窒息;又像陷入诡谲的暗流,被黏糊糊的潮水裹挟住全身,一点点沉沦、再沉沦。
这种感觉有点像双儿描述过的鬼压床。
她知道自己睡着了,头脑却能清楚意识到这点,两种感受拉扯着她,想睁开眼睛,可眼皮有如千钧般沉重。
近在咫尺的危险唤起她逃生的本能,她逼迫自己醒来,额头冒出涔涔虚汗。
青年饶有兴致地观察少女,对她的挣扎并不加以干涉,似乎料定猎物再怎么努力也是徒劳。
温久眼皮剧烈颤抖了两下,是清醒的前兆。
她睁开眼睛,明明睡了一觉,全身上下反而更疲惫了。
缓缓转动眼珠,视线先是触及一大片雪白的衣料,然后看到一张昳丽的面庞。
鬼就坐在她的床头,笑意吟吟地打量她,那双标志性的狐狸眼弯成愉悦的弧度,殷红的唇动了动,吐出的气和他这个人一样——阴冷、了无生息。
“睡得好吗,岁岁?”
他拂开她汗湿的鬓发,语气温柔:“帝后大婚琐事繁多,你身子又弱,肯定累了吧?”
伴随青年的话语,温久凝滞的思绪再次流动,稍微一想就知道问题出在睡着之前闻到的那阵异香上。
从来源看,致使她昏睡的迷.药应该是涂抹在枕帛上的。
即使早有预感,此刻看到这人如同索命恶鬼一般出现在眼前,温久不禁勾起一个苦笑。
她终于知道那股不安源自何处了。
早在得知他的死讯时,她便觉得一切结束得太突然也太顺利,顺利得有些不真实。
那人从来都不是一个甘愿束手就擒的人,哪怕被逼到走投无路,温久更倾向于他宁愿玉石俱焚,也不觉得他会选择自我了断。
城楼下的那具无脸尸,果然是个替死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