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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什么?
想说当初是希望你觅一位如意郎君,但现在的谢怀蔺已经不是良配了——这些话,温太傅如鲠在喉,怎么也说不出口。
老人幽幽叹息,生硬地转移了话题:“明日就是登基大典,还有些事要和礼部确认,我进宫一趟。”
祖父没把话挑明,温久也就装作没听出弦外之音。
她沉默地望着老人离去的背影,突然发现祖父的身形在不知不觉中变得佝偻,再也不是她记忆中精神矍铄的模样。
神游的间隙,她的右眼皮没由来地一跳——
这种感觉……似曾相识。
温久下意识地跑出去,想喊住祖父,但老人已经坐上马车,一阵尘土飞扬,她只能目送马车渐行渐远,朝阴云笼罩下的皇宫奔驰而去。
没事的,一定是她想多了。
温久安慰自己,却无法忽略心头的不安。
她一直等到华灯初上,也没有等来祖父的身影。
“老爷是不是有事耽搁了,”孙嬷嬷咕哝道,“小姐,要不您先用晚膳?”
“再等等。”温久摇头。
仿佛要验证她的不安,远处传来一阵激烈的厮杀声,在静谧的夜里清晰可闻。
“怎、怎么回事?”
小梢胆子小,缩了缩脖子:“好像是皇宫的方向?宫里打起来了?”
温久腾地站起,连外袍都不披就往外冲。
“等等……小姐!”
孙嬷嬷急忙拉住她:“您这是要作甚?”
少女脸色苍白,大眼睛里满是惊惧:“我要进宫。”
“不行!”孙嬷嬷不假思索地反对,“若宫里真出事了,您现在去岂不危险?”
“爷爷还在宫里……”
温久无视孙嬷嬷的阻拦,挣开她跑了出去。
父亲、纪向纭……昔日的悲剧历历在目,她不想再失去亲人了。
她一边祈祷祖父平安无事,一边摇醒打瞌睡的门房:“阿福,备车,我要去皇宫……”
“啊?现在?”
阿福还以为自己在做梦,但看到待下人一向温和的小姐神情严肃,剩下的那点困意也烟消云散:“好、好的。”
他刚要下去牵马,两个带着一模一样面具的黑衣人从屋顶降下,拦住了他。
“刺、刺客!保护小姐!”
阿福吓坏了的同时,也没忘挡在温久身前。
府里的侍卫将两名不速之客团团围住,后者却无动于衷,看上去并没有敌意。
“小姐莫怕,我们是六皇子的人。”
其中一个黑衣人说,声音透过银质面具传出,嗡嗡的,闷闷的,听上去死气沉沉。
“六皇子吩咐,让您安心待在府里,宫里的事他会处理好。”
宋彧?
温久不禁狐疑——宋彧身边什么时候有如此诡异的侍卫?
“我们是陛下的影卫,现在听命于六皇子。”
另一个黑衣人用毫无起伏的语气说,仿佛有人要求他这样解释。
“那你们知道宫里发生什么了吗?”
眼下温久最关心的是祖父的安危,尤其明天就是登基大典,在这个节骨眼出事,肯定是奔着宋彧去的。
最糟糕的情况是,不仅宋彧有危险,祖父也会受到波及。
黑衣人依旧硬邦邦地说:“很快便能处理好,您无需担心,请回府等候。”
这两个人简直油盐不进,且看上去实力不俗,温久拗不过,只等重新进了府。
她担忧得一宿未睡,惶惶不安地等到天明,等来的却是祖父凉透的尸身。
-
温太傅去世了。
起因是庄贵妃的父兄发动宫变,企图杀害宋彧,迎五皇子宋骐登基。
幸亏宣明帝给宋彧留下了一支训练有素的影卫,加之禁军提前得知消息,很快便镇压了叛军。
然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三皇子宋骥趁乱挟持了宋彧,要求他禅位给自己,结果却是温太傅为救宋彧,被疯狂的三皇子刺中,因伤势过重不治而亡。
皇子死的死,废的废,宋彧在尸山血海中登基,改年号为景康。
温久看到祖父的遗体时,老人的表情很安详,宛如睡着一般,可无论她怎么哭怎么喊,祖父都不会醒来了。
她当即修了封家书给远在江南的兄长,告知祖父去世的消息,希望他尽快回京。
可最后只有温致宁赶上了葬礼,他同时带回了另一个噩耗。
“岁岁。”
暌违三年的二叔并没有恢复多少精神,反而更加消瘦萎靡。
他不敢直视温久:“从扬州回来的路上我接到消息,初言他……失踪了。”
温久迟缓抬头:“失踪?”
她重复了一遍,好像不明白这两个字的意思。
“你也知道初言的性子,他在江南治理水患,监察修坝现场,凡事亲力亲为,力将朝廷拨款一份不落地用于工程上。”
温致宁痛苦地说:“就是因为这样侵犯了某些人的利益,在被流寇追杀的途中,掉进江里……生死不明。”
生死不明。
温久趔趄了一下,瘫倒在宋莜岚怀里。
“哥哥是朝廷命官,奉帝旨治理水患,何人敢对他下手?”
她通红的眼里涌出泪水,因连日的哭泣嗓音嘶哑:“到底是谁……”
温致宁无奈摇头:“那伙贼人行如鬼魅,事成之后没有留下半点踪迹,目前还在追查中。”
少女哽咽得说不出话,宋莜岚心疼地拍着她的背:“久久别哭,宋彧如今当了皇帝,本宫叫他派追踪能力最好的影卫去查,一定能找到初言的。”
对,还有希望。
兄长只是失踪了,温久相信他不会轻易死去。
她擦了擦眼泪,坚强道:“哥哥一定不会有事的。”
“没错没错,少爷肯定能平安归来。”小梢附和。
“久久,还有一事……”
这次换宋莜岚吞吞吐吐,似有难言之隐。
她拿出一封信,犹豫着要不要给温久时,温久已经认出上头是祖父的笔迹。
“爷爷给我的?!”
“对,”宋莜岚表情沉痛,“那夜进宫前他去了趟公主府,让本宫把这封信交给你。上面的内容他口头告诉本宫了,本宫想你大概接受不了,所以拖到现在才给你。”
温久颤抖着手指,打开折了两折的信,一个字一个字看完后,眼神由悲伤变得空洞。
“父亲说了什么?”温致宁忍不住问。
“爷爷说,温家不能为谢怀蔺所累,要我与谢怀蔺和离。”
温久木讷道。
温致宁一时无言。
父亲素来以清名为重,这种话,确实很像他会说的。
“谢怀蔺本来就非良人。”
宋莜岚嗤了声:“雁南关那场仗败得不清不楚的,朝野上下大多怀疑镇北侯父子有异心,太傅能替镇北侯求情已经是仁尽义至了,久久早就该和谢怀蔺划清界限!”
“嘉容……”
温致宁想让她多少顾虑下温久的心情,可宋莜岚越说越来劲:“难道不是吗?”
宋莜岚抓住温久的肩,劝道:“久久,原本这话我是不想同你说的,但如今太傅去世,你哥哥也凶多吉少,温家若想保住京城三大家的地位,最好的办法就是靠姻亲关系。”
她语重心长地说:“本宫看得出来宋彧对你有意,你嫁给他,当他的皇后,这样才能帮助温家在京城站稳脚跟。”
宋莜岚红唇一张一合,温久却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嘉容!”温致宁不赞同道,“现在是说这种事的时候吗?而且父亲只让久久与慕之和离,你何必急着把她推给宋彧?”
“我说错了吗?”
宋莜岚拔高音调:“守着个还是戴罪之身、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的谢怀蔺,这样便是为久久好了吗?”
“久久。”
她转向少女,耐心地说:“你也不想看着温家没落吧?”
现在的温家需要一位皇后——她如此作结。
“让我一个人想想。”
温久扔下长公主夫妇,形同被操纵的木偶般走出正厅,来到外面,脸上蓦地一凉。
是今年的初雪。
她没有折回去拿伞,任由雪花沾满发丝、脸颊、头顶,又极为迅速地融化成水。
穿过祖父精心养护的园林里,温久晃晃悠悠地走到最深处的人工湖边,飞雪无声湮没于灰蓝色的湖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