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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虽听过了许多关于长公主和驸马的传闻,但今日还是第一次见着本尊,她不免有些好奇,便悄悄多看了两眼。
他们进了厅堂,入了上座,与梁雁的距离越来越远。
她瞧着谢驸马的侧脸,见他一道薄唇轻轻抿着,神色瞧着不如方才那般温和。
恰好长公主也转了头看向他,与他说了句什么,他很快又笑起来,唇角往上扬起一段弧度。
而长公主回过头后,那唇角又微不可闻地拉了下去。
他这般细微的表情变化,一般人是无法注意到的。
只是前阵子宋随在府里时,整日都冷着一张脸,看不出表情,看不出喜怒。
梁雁无事时便会偷偷观察他,她发现他这样平日里没什么表情的人,有时候用起表情来也很假。
比如他偶尔弯起唇角,但眼睛还是冷的,唇畔那一分笑意未等传至眼底,就消散了。
今日谢驸马的表情,从某种程度上来讲,倒是与宋随有几分相似……
“长公主此人,善妒阴辣,你大可再多瞧几眼,只是小心点脖子上的脑袋。”
席上响起笙歌琴曲,悠扬悦耳,舞女们穿着艳丽的舞装,随着乐声翩翩起舞。
只是在这喧杂的声音里,梁雁似乎听见了宋随的声音?!
她猝不及防地回头,只见宋随正坐在原来温静娴的位置上,时雨站在他身后,朝她点头问好:“梁小姐。”
“你们怎么在这?”
怪她方才想得出神,竟未注意身边来了人。
只是好端端的,宋随来此做什么。
据她所知,他也不是爱来凑这种热闹的人。
宋随叫人撤了碗筷,换上了一副新的。
接着端起桌案上的酒壶,慢悠悠地往杯盏里倒了一杯酒,“怎么,你能来,旁人来不得?”
这人,与他说不了三句话就要开始呛声。
真不知道整日里一身阴阳怪气的劲儿是哪儿来的。
如今戳破了他的身份,她也懒得给他好脸色看。
梁雁轻嗤了一声,没理他,转头去看人跳舞了。
她方才与谢敏敏在门口推搡了一番,自己都未曾注意到,下巴上被谢敏敏的指甲划出了一道细细血痕。
宋随轻飘飘往她脸上瞟了一眼,见她当真津津有味地看起舞来,他忍不住抬指敲了敲桌面,语调都升高了:“你脑子不好,这里头弯弯绕绕多,奉劝你少往里头掺和,小心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呵,再大的弯绕,又能有你弯绕?”
她头也不回,自己干脆也斟了杯酒,小口抿起来。
“刚才与谢敏敏缠斗在一处的时候一声不吭,现在开始牙尖嘴利起来了。
“你若是在外人面前也有这般神气,也不至于还在身上挂一道彩。”
“嗯?”梁雁这才低头左右瞧了瞧,又理了理袖子和衣襟,并未找到宋随所说的‘彩’在何处。
时雨指了指自己的下巴,梁雁见状反应过来,于是也伸手去摸自己的下巴,恰好摸到伤口的位置,不自觉轻‘嘶’了一声。
宋随看向时雨,问道:“身上带药了吗?”
时雨在怀里摸了摸,还真叫他掏出来一瓶膏药。他拿着膏药递给梁雁,梁雁伸手接过,道了句:“谢谢。”
她看不清下巴上的伤,只能用指尖沾了一些膏体,摸索着往脸上点。
于是看见时雨和宋随纷纷都皱起了眉,她明知故问:“我是不是没涂上?”
时雨点点头,梁雁尴尬一笑。
接着两人便看见宋随往右边倾身,伸手取过梁雁桌案上的药瓶,拿在手里。
不是吧,这么小气?
梁雁又哼了一声,转头将脸往自己盛了酒水的杯盏上凑,想看看那伤口究竟在哪个位置。
小小的杯口恰好只能照下一个下巴,杯盏里的水面微微摇曳,带上点室内的暖黄灯火色。
她仔细盯着那水面,忽看见下巴上攀上两根欣长的手指,接着有股蛮力落在了下巴上,掰着她的下巴往左边去。
于是便被迫仰着头,看见宋随另一只手沾了药膏伸过来,粗鲁地点在她下巴上。
两人坐在门口靠角落的位置,此时又恰好是歌舞极盛,觥筹交错的时候,没有人注意这一边的动静。
可即便是如此,时雨还是十分体贴地上前两步,站在两人身前,将宋随与梁雁遮挡得严严实实的。
药膏是凉的,可宋随的手是热的,气息也是热的……她不自觉偏过头想躲开,那人却用了更大的力气将她死死扣住,“乱动什么?”
又不是多大的伤,涂了半天还不松手,梁雁有些不耐烦地催道:“好了没?”
宋随停了动作,抬眸望着她,见她杏眼潋滟,唇色若樱,脸上还有些饮完酒后升起的红晕。
他忽然感觉捏着她的指尖渐渐灼热起来,那一点怪异的滋味透过指尖往外延伸,她又催:“你捏得我好痛!”
不过是寻常一句埋怨,却带了些喘意,此时听来,倒有些别的意味。
“痛了才能长点记性”,他眼中的暗流散开,指尖撤了力,终于松开了她。
手虽已收回了袖间,可那股热意还萦绕在四周,这时候觉得口中也有些干,于是又自己斟了杯酒,若无其事地饮了下去。
时雨听着身后的动静,见两人涂完了药,便转过身准备重新站回后边去。
梁雁见他的衣角都有些磨损,便问他:“我上回送你和莫春羽的衣裳,可还合适?”
时雨看了宋随一眼,这才开口回她:“合适,多谢梁小姐。”
“那怎么不见你穿?不会是有人不让你们穿吧?”她一边说,一边悄悄用手指了指身边的宋随。
若是莫春羽在这,他只怕早就点头将宋随卖了,可时雨毕竟与那个傻子不同,他默默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缓缓摇头:“没有,我只是这几日没穿。”
梁雁斜掠了身边人一眼,见他敛眉执着酒杯,不知在想些什么。于是将信将疑回了句:“好吧。”
第44章
金丝玉管,灯火摇曳,舞女水袖翩翩,舞了一曲又一曲。
姜婳燕坐在席首,侍女们候在她身后,等王氏使了眼神,便款款上前往她桌面上不间断地送上一盘盘美味珍馐,生怕怠慢了她。
谢驸马在人前并不怎么说话,只是静静坐在姜婳燕身侧,偶尔替她布菜倒酒。
每每这时候,姜婳燕就接过来,笑着望他一眼,这才低头吃起来。
谢光誉举起酒盏朝那两人寒暄,王氏也拉着谢敏敏去给姜婳燕敬酒。
王氏讨好地笑:“天佑方才还在屋里,这会儿又不知去哪了。”
姜婳燕眼也未抬:“你们管他作甚。”
几人饮着酒,说着话,远远看,倒真是一副其乐融融的场景。
宋随执着酒盏的手指无意识收紧,目光穿过眼前层层叠叠的人影,落到座首的那一对蓝衣男女的身上,那双深邃莫测的眼睛莫名带着股刀锋般的凌厉。
门外有夜风涌入,带着院子里的清冽空气,忽地吹拂进来。
梁雁拉了拉衣领,余光看见宋随望着前方一动不动坐着,瞳海深深,冷峻沉郁。
冷风撩起他发上的一根发带,缓缓往前摇。
那发带是飘逸灵动的,他却是缄默冷沉的。
她似乎在他身上看见了股浓烈的厌世自弃感。
她与宋随相识以来,这还是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如此奇怪的表情。
梁雁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喊他:“宋随,你怎么了?”
他视线终于渐渐拉回,看着她。
如酒醉的人独身立在冷风悬崖边,忽然有人喊了他的名字,那一刹那忽然清醒,又陡然沉沦。
“这般看着我干什么?你中邪了?”
被宋随如此这般深深望着,那感觉就好像被人推到了水边一般,脑袋发晕,手脚发软……梁雁两道眉毛不自觉拧起,只觉得这人今晚古怪的很。
这一声出来,他一双眼终于又恢复清明,低头饮下手里盏中的酒,这动作间,很快便隐去身上异常的情绪。
此时宴席也结束了,王氏和谢光誉簇拥姜婳燕与谢竟煊二人往外走。
行至门口处时,那谢光誉陡然看见宋随坐在这,眼中有惊异之色,他稍顿了顿,很快又跟上前头的人往外去。
宋随远远听见,谢光誉与姜婳燕小声说,叫她留一留,有东西要给她。
于是他们又朝着拐角处的客屋走去。
宋随随即起身出了门,时雨跟在他身侧,他站在庭院里,往那几人的方向看去。
转头喊时雨跟上去。
时雨闻言往回走,跳入小路,往另一边去追那几人。
姜婳燕几人走后,梁雁便也跟着起身往外走。
原本与温静娴说好今夜还要在温家再住一晚的,如今温灵筠突然回府,她便只好提前回去了。
好在谢府离闻柳巷也不是很远,穿过两条街,不消半刻钟也就能到了。
只是这时候入了夜,走在路上,难免有些冷。
梁雁搓搓手,踏出大门去准备独自往回走。
青黑的天上飘过薄云,散星四散,银月无声。
谢府门前有一棵老桂树,枝干延伸,叶片繁密,即便在这个时节,也依旧华茂高盛。
此时便静静矗立在无声月色中,风过时叶声哗然,自成一派。
宋随竟还没走,就站在树下。
她抬眼,恰好见月光从树影中漏下银白色的光斑打在他脸上,他抬头往上看,一只眼睛藏在暗影里,一只眼睛敞在月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