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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动机
天边渐亮,营外已经有军士在呼喝出早操。
裴青闻言精神大振,一扫连日来身体上的疲惫。他本是极聪明之人,心思几转就极快地理清了整件事情的脉络,他站在硬木大案几旁,拿了只湖笔在桌上写下徐直、珍哥几个字,又在两者之间重重写下徐玉芝、徐紫苏的名字后缓缓道:“对于那徐直为何会截杀回乡省亲的傅家人,我们一直找不到动机,要是这人说的是真的,这就全部说得通了。”
“徐玉芝一直暗地里心仪那常知县之子常柏,不想常夫人已经准备为儿子另外求娶他人。徐玉芝不知从哪里提前得知这个消息,就事先设计想陷害傅家珍哥,两人就是这样在赏梅宴上生了龌蹉。事情败露之后徐玉芝被常夫人厌弃,由此迁怒于珍哥,对珍哥可谓是恨之入骨,其实两家对此事都是心知肚明,只剩最后一层遮羞布而已。”
“女人心思向来狭隘偏激,因此心有不忿行事偏颇就说得过去了。她让婢女徐紫苏找到其兄徐直,趁傅氏一家外游时或是恐吓或是干脆截杀,以报心头之愤。却不想铁扫帚碰到铜簸箕,徐直不但损失了前来助阵的倭人帮手,还失去了两个手下,自己也险些暴露身份。”
对于此种分析魏勉点头赞同,“如此事情才说得通,徐直大概是这人一直使用的真名真姓,也只有他才能以汉人的身份游走各处,而不会引起怀疑。头一份羊皮地图大概就是他负责交给倭人的,没想到那个倭人如此不济事,死于傅满仓和家中武师的联手之下。”
魏勉对于自己的臆测越发地肯定,“咱们军中的那位奸细见任务失败,就又炮制了第二份地图,寻机给了辛利小五郎,没想到在羊角泮又让傅百善一箭射杀了。他们背后的倭人主子大概气得不得了,没想到竟然在中土遇到傅氏父女这对克星!”
听到老上司言语说得有趣,裴青也不由莞尔,低眉浅笑道:“珍哥从小胆子就大得不得了,我却是没想到傅家伯父的手脚也如此利索!”
魏勉看着他一副与荣共焉的表情颇有些碍眼,不由挑眉没好气地道:“我早听说过,那位宋夫人当年可是京中一等一的高手,嫁给这么一介商贾,真是一朵鲜花栽在牛粪上。再说两人结缡二十年,你那傅家伯父就是根木头也该学会几招了!”
这却是魏勉的心结,同样是四十几岁的老男人,傅满仓儿女双全妻贤子孝,而自己打了十多年的老光棍,如今膝下只得一个女儿。多年前的心上人从宫中出籍,哪里不好投奔,竟然千里迢迢地投奔到了广州傅府!
那天在高柳镇为徒弟提亲时,顺便觍下老脸提了一句自己的亲事,看能不能和曾绿萝把事情尽快定下来,毕竟两个人的岁数都不小了。结果那傅满仓还拿乔说,要先回去跟太太商量一下。拜托,曾绿萝只是他女儿的教习姑姑,又不是他的亲闺女,至于管得这么宽吗?
看着气鼓鼓的指挥使,头大的裴青赶紧转移话题,“这些只是咱们的推测,所证也只有那个盗匪的言词。徐玉芝的婢女徐紫苏到底是不是徐直的亲妹妹,还要另寻证据。大人不若先派人监视常府,看看徐直还会不会跟她联系。”
裴青摩挲了一下疲倦的脸颊,发觉下颔上生了许多短短的胡茬,不由沉吟道:“只是依我看,这徐直行事狂妄归狂妄,但是该谨慎的时候也一样不含糊。只看那两个喽罗跟了他许久,都没有知道太多有用的东西就可想而知,这条线的用处可能不大!”
有杂役端进来两碗滚烫的稀粥并几碟小菜,又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魏勉呼喇刨了几口后,有些不耐烦地吹胡子瞪眼道:“我早就布置了人手在常府,只要有陌生男子跟徐紫苏见面,一律拿下。只是不知道这徐直跟咱们军中的这个内奸有否直接的联系,或者他干脆就是咱们当中的内奸?要真是的话,咱们可是捞到一条大鱼了!”
裴青这些年和魏勉名为上下级实际上早已亲如父子,看着他兴奋不已眉尾连连跳动的模样,低头笑道:“大人有一阵子没有砍人家的脑袋了,可是惦念了?当心露了身份引起那些御史们的弹劾!”
“哈哈!你不说我还忘记了,老子还是个正五品的锦衣卫镇抚使呢!这些年奉了皇上的命令老老实实地戊守青州卫,都忘了咱当年也是人见人愁的京中一霸呢!只是不知道当年绿萝姑娘为什么就看不起我?要是一早看得起,我还至于当这么多年的鳏夫吗?”
对于指挥使大人一直耿耿于怀的惆怅心情,裴青是一点也不想掺杂,赶紧借口要处理军务退出了营帐。远远地就看见方知节像个猴子一样弓着腰,踮着脚在灶房外面等着伙夫给他送饭,连忙走过去问道:“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方知节脸上还有几道没有愈合的外伤,闻言咧嘴露出一口白牙道:“奉了您老人家的军令,我先送了傅姑娘回高柳,又送了魏琪到登州吴太医家里,亲眼看着这两位姑娘进了宅子。喏,怕你担心记挂你那位小心上人,就赶紧回来跟你复命!”
裴青啼笑皆非,对着这位打小就认识的兄弟简直不知说些什么好,只得压低声音道:傅家伯父虽然接了我的庚帖,但毕竟还没有操持下面的事务。我俩也还没有最终定下名分,你不要到处嚷嚷,珍哥今年才十三,岁数还小呢!”
方知节咧着嘴酸得一脸听不下去的表情,斜睨着人道:“行了啊,我俩知根知底,在我面前装什么正经?前个晚上大半夜在马道口那个垭口处歇息时,你拉着人家小姑娘的手怎么地了?仗着天黑当大家伙都是睁眼瞎子是吧,我挨着你俩近,可是瞧得真真的!”
这下换裴青闹了个大红脸,咳了好几下才肃了颜面道:“行了,在我面前浑说也就罢了,日后在珍哥面前要是漏了一个字,你我兄弟也就做到头了!”
方知节举起蒲扇似的大手做了一个投降的姿势,嘿嘿笑道:“放心好了,只有我看见了,魏琪那个傻丫头跟我隔着肩膀,还没有说上两句话就睡熟了。说来这心也够宽的,还老埋汰我笨得像头熊!”
裴青心底微动,压低声音问道:“你一直在魏琪身边,珍哥一直在我身边,那天在马道口差点惊动倭人的那声惊叫,到底是谁发出来的?”
方知节正好揪了一个和了高粱米的粗面馒头在手里,闻言眼神一凝,半天才吭吭哧哧地道:“我也觉得这事有蹊跷,魏琪的胆子素来大得像男人,我常笑话说这姑娘指不定是投错了胎。你那个小珍哥也不简单,那般骁勇强悍,一箭就把倭匪头子干掉的主儿,临阵前还会不知轻重地乱叫?”
两人站在堆满锅碗瓢盆的灶房面前对望了一眼,心里都闪过一个模糊的念头。
方知节一把扯过裴青的袖子,找了僻静的角落急急问道:“是兄弟的就先给我打一声招呼,别让我稀里糊涂地绕弯子。我知道这趟差事办得有些险象环生,差一点就让倭人把咱们全灭了。不过,这也不能怪谁吧,等等,别是咱指挥使大人在疑怀……我吧?”
裴青不言不语,眼似冰雪一般静静与他对视。
方知节大骇,结结巴巴地道:“我虽然好玩贪懒,也不至于做对不起兄弟们的事情。再说,别人不了解我,你还不了解我吗?我要是有那个机心,当日在京城就不会让人家像打发乞丐一样把我扫地出门了……”
裴青又上下打量了他两眼,才缓缓露出一抹微笑道:“我知道不是你,你娘还没给你生这么大的胆子!”
方知节看着他嘴角浮出熟悉的笑意,心里一块大石头这才落了地,抹了额上的冷汗道:“你这说一半留一半的毛病什么时候改改,真真是吓死人了,我还以为拿到我什么把柄了呢?”
裴青皱了一下眉头,也不管瓦墙上斑驳的灰垢,一把将方知节抵靠在墙角道:“你也知道自己有些事做得不干净,为了几个小钱还在别处留有把柄,真是嫌命长!还有这件事现在看起来可大可小,一说出来就是非同小可。咱们一同去十八个人,回来就剩了十四个,都是军中一等一得用的人。此事只有你我知道,千万不能出去胡乱声张!”
方知节喉咙被压得生疼,也知道此事事关重大,忙不迭地点头答应。
裴青想了一下再次叮嘱道:“那个什么甜水井巷子的曾姑娘还是趁早断了吧,那就是个销金窟,不把你榨干是不会罢休的。不说远处就说这青州城外,有多少清白人家的好姑娘等着你挑。你要真正经成亲了,我那里还有些银两,可以先挪给你用……”
方知节心里实在舍不得曾淮秀,但是也知道好歹,只得先含混应下来。又小心赔笑道:“我身上还有银子,现下不消你操心。你好好干,有什么地方需要差遣到哥哥的,尽管吱声。哥哥别的没有,对你却是一等一的赤胆忠心。”
这时候天已然大亮,看着这位老兄弟一脸的痞赖模样,裴青没好气地道:“接下来军中大概要大肆整顿,你也要规矩一些,再莫让人拿了错处。指挥使平日里好说话,若是此刻紧要关头犯了事,只怕谁也救不了你!”
远处正好有人在唤,裴青看着这人像兔子一样飞快地窜远,不禁又有些好笑。希望今日的敲打能让方知节稍稍警醒一些,不要一天到晚浑浑噩噩的过日子。迎着寒冬里温柔的晴日,他心里安然地想到,不知道珍哥此时回到家里后在做什么?宋婶婶看到后有没有拿话唠叨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