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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朵杏花
“父……父皇……”圣人的突然出现,彻底让秦王乱了阵脚。
他是千算万算都没有算到,此时此刻圣人会出现在这。秦王这会儿脑子其实是懵的,因为他知道,此事既然惊动了圣人,那么他独自招揽天下英才、可于自己王府内自设官职一事,怕是彻底没了指望。
秦王倏的攥紧拳头,眸中阴狠目光一闪而过。
他之前还奇怪,东宫戍卫军纵是再厉害,但这清凉池隶属于太极宫。太子私调亲兵入太极宫,动静如此之大,怎会瞒过守在这清凉池四周的中宫侍卫?
这会儿他倒数清楚明白了,原是有圣人撑腰。
圣人近来越发糊涂,不念朝政,只一心想着安度晚年。日日早朝退去后,他老人家便渐不让朝臣在两仪殿议政,而是皆打发了去东宫。
如今朝中泰半臣子皆以东宫太子马首是瞻,眼看着朝中臣子一个个都渐渐靠去东宫,秦王不由也生了心思。
他也想位配东宫,在府中私议朝政。
他实在不明白,凭他的功绩,为何就不能有这个权力?难道就因为太子是嫡长子,所以,东宫之主就只配他来当吗?
他不服气!
因心中不平,连带着对圣人都存了意见。
但凡圣人心稍稍偏向他一些,他便不会有如今这样的委屈。
且这会儿又见圣人明显是又站在东宫这一边的,秦王动怒之余,也突然起了杀意。
但这种念头毕竟有些大逆不道,才稍稍冒出来一点,就被秦王即刻压制了下去。
他忙朝圣人请安:“儿臣拜见父皇。”
圣人本来听太子那样说秦王,他还不信。觉得秦王纵然嚣张了些,被皇后宠得有些眼高于顶、目中无人,但在大是大非上,他还是拎得清的。
最后,还是他信任太子的人品。觉得若真无此事,凭太子行事,他自然不会无中生有。
所以,这才打算配合太子一探究竟。
但他实在没想到,秦王竟敢杀一个开国大将的嫡女,杀东宫一个有子的姬妾。方才秦王动手时,他有亲眼瞧见,他杀人时没有丝毫的犹豫。
杀了人后,更是不见他有丝毫愧疚。
圣人朝平静的湖面望了望,又挪过目光看向秦王。最终,圣人只丢了句“押去两仪殿”后,这才气愤负手先走。
秦王落得今日这般下场,最高兴的当属齐王了。
齐王笑哼哼走过来,抬手就要亲自押着秦王去两仪殿受审。秦王怎可能让齐王押他?身子立马避让开来。
齐王则说:“秦王兄如今可是代罪之身,本王又得父皇旨意。怎的,秦王兄还想抗旨不尊不成?”
又说:“若不叫臣弟押着你走,也好。这样吧,让这些侍卫押着你去两仪殿如何?”
秦王眸冷如冰刀,那眸光犀利的化成尖锐的刀子一刀一刀扫向齐王。秦王缄默不语,却用一种凶狠的目光狠狠瞪着齐王。
齐王早看不惯秦王这副嚣张样了,如今能理直气壮压他一头,齐王是不可能退一步的。
“还不走?”齐王大声呵斥。
皇后这会儿人虽还在宫宴上周旋,但心思却早不在了。且瞅着好像突然间一个不留神,圣人和太子齐王几人也都瞧不见了身影,她不由心中更是不安起来。
才准备起身离开去寻秦王,就见圣人身边的一个宦官朝她走了过来。
那宦者走至皇后跟前,先请了一安,然后说:“皇后殿下,圣人差奴来传唤,叫您去两仪殿一趟呢。”
“圣人叫本宫去两仪殿?”皇后总觉得事情不太对劲起来,不免又问,“只叫本宫一个人去吗?可还有别人?”
那宦官却说:“这个奴不知,奴也只是奉命行事。”
皇后点了点头,这才扶着自己婢子的手起身,往两仪殿去。
而此刻的两仪殿,无关紧要之人都已经被打发到了外殿候着。内殿内,除了圣人及太子秦王齐王外,再有就是徐妙芝主仆。
当时秦王扔徐妙芝主仆入清凉池时,太子齐王就已经请了圣人候在附近伺机而动了。既瞧见徐妙芝主仆被扔下了水,人自然是要救的。
但秦王扔完人后当时没走,所以,太子在经得圣人同意后,只能让会水的几个婢子悄悄潜入水中,在水下救下这主仆二人。
徐妙芝和陈姑姑喝了满肚子水,但好在命是捡回来了。
而徐妙芝,在亲眼瞧见了秦王对她的心狠手辣和绝情后,自然也死了心。她已经彻底相信了陈姑姑的话,那夜清凉殿外设伏,信儿周岁宴上行刺,皆是秦王派来要杀她和信儿的。
他要求名利,他在和东宫博弈,他必须清清白白干干净净。所以,在他眼中,她和信儿的存在早就成了他继续高登一步的最大绊脚石。
大冷天掉入冰水里,这会儿徐妙芝似乎脑子清醒了一些。
她也知道,若秦王真想杀她和信儿的话,他必然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她知道这是一场东宫和秦王府的博弈,她死不足惜,但为了信儿……为了信儿她什么都做得出来。
这会儿徐妙芝主仆身上都裹着厚厚的披风,显然衣裙都没换,头上脸上都还湿漉漉的。
不过内殿置有炭盆,她二人烤了会儿身上暖和起来后,倒也不冷了。
主仆二人跪着,秦王站着。圣人并太子齐王,则都坐着。
圣人一句话没说,只冷肃着张脸闭目养神,俨然一副在等什么人的样子。
没一会儿,便有内监回禀说:“皇后殿下到。”
圣人这才缓缓睁开眼。
“传皇后进来!”圣人语气带着怒意。
皇后原在外殿听着圣人这冲冲的语气,就心叫不好。进来后,又见徐妙芝主仆跪着秦王站着,圣人脸色差劲,齐王倒是一副嚣张得意样……皇后当即心下冷了半截。
但这会儿圣人还没质问她什么,皇后也不能够不打自招,只能先装着什么都不知情的样子,先给圣人请安。
圣人却说:“朕倒不知,皇后如今越发不敢朕放在眼中了。”
皇后一听,忙说:“圣人此话何意?”
圣人道:“此话何意?皇后你私调军队暗助秦王行凶,倒还敢问朕此话何意?”
皇后却一口否认:“臣妾愚昧,臣妾不懂圣人之意。”
“皇后!”圣人这回是真的怒了,而不是还如从前那般好脾气。
他狠狠一掌拍在玉案上,怒吼声震聋发聩,吓得皇后哆嗦了一下。
可还不待皇后说什么,圣人则倏的从玉案后面站了起来,似是气愤到了极致,颤抖着抬起手指指着皇后:“你自己干的好事!如今挑拨得兄弟不睦,你可满意了?”
皇后心中也自有一番委屈,她也想和圣人吵,但圣人却直接说她放肆,让她跪下。
皇后一见这个架势,心中倒是渐渐有些怕了。从前她不是没和圣人拌过嘴,但哪回也没有这回严重。
让她跪吓……打从她嫁入他们李家,她可还从来没有受过这份委屈。
但圣人已经开了这个口,这会儿若是她不跪,便就是抗旨不尊。
二郎显然是被抓住了把柄,若她再和圣人对抗的话,届时惹得圣人震怒,就没人能帮二郎说话了。
所以,此刻便是皇后心中再委屈,她也不得不跪下。
皇后一跪,太子和齐王二人便都站了起来。
太子说:“父皇不如问一问秦王何故要杀徐昭训主仆。”
之前太子请圣人过来,只说得到消息,说是秦王意欲暗害徐昭训,却没具体告知缘由。当时之所以有所隐瞒,一是怕圣人在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的情况下就得知真相会一时受不住。
二则,当时若他真以实情告知,圣人虽愤怒,但却不一定会等到秦王真正动手再露面,他可能会直接就制止了秦王的行凶杀人行为。
而太子要的,就是让徐妙芝在对秦王彻底失望后,将一切真相和盘托出。
听了太子话后,圣人这才问秦王:“何故要杀东宫姬妾?”瞄了眼跪在地上的徐妙芝,“何况,这还是徐国公之女。”
秦王则淡定反咬太子:“这便要问太子兄了。”他说,“太子兄何意,竟暗中唆使自己的姬妾来暗害臣弟?一边害臣弟,一边则又请来父皇,想了欲置臣弟于死地。”
然后又朝上座圣人抱手,回话道:“回父皇的话,那日突然有一个自称是东宫内侍的人悄悄来找儿臣,说是除夕夜清凉池畔,太子兄找儿臣有要事相议。儿臣与太子虽乃手足,但儿臣当时也多留了个心眼,便将此事告知了母后。”
“母后怕儿臣会遇害,所以,便暗中差派了她栖凤宫的侍卫保护儿臣。果不然,儿臣去了后,没见到太子兄,见到的却是东宫昭训。儿臣深知中计,情急之下,这才一时糊涂动了手。儿臣扔徐昭训主仆落水不是有意的,恳求父皇开恩。”
秦王此时,也有继续先哄着徐妙芝的意思。
他知道,只要让她还对自己存有一丝希望,她便不会被太子所利用。
但徐妙芝这会儿根本已经不信秦王的话了,再听到这些,她只是神色冷漠。
陈姑姑悄悄侧头去打量自己主子脸色,见她一脸沉静似是丢了魂儿一样,半点不为秦王这鬼话所动,陈姑姑便在心中松了口气。
娘子只要不再糊涂了就好。
皇后反应快,听秦王如此说后,皇后便立即附和道:“回禀圣人,确是如此。”
圣人却对皇后母子的话半信不信,他转身望向太子,问:“太子,秦王所言,可有此事。”
太子回说:“回父皇,并无此事。”
皇后这会儿却有咬死秦王所言就是事实之意,她想尽快了结此事。但见太子一口就否定了后,皇后不免着急。
“事到如今,太子,你还欲如何?”皇后一腔愤火不敢对着圣人,便只能对着太子,“你是想本宫这个做母亲的给你下跪吗?”
太子却神色淡然,回了“不敢”两个字。
那边,圣人无视了皇后的无理取闹,而是又去问跪在地上的那对主仆。
“你们说。”
徐妙芝给圣人磕了个头后,这才说:“那日并非是太子的人寻的秦王,而是妾差的陈姑姑去寻的秦王。约秦王清凉池畔私会的人也是妾,一切都是妾所为。”
秦王立马感觉到了不对劲,猛然回过身来,怒视着徐妙芝。
本能是怒火中烧的,但转念想到自己眼下的立场,秦王又立马对着徐妙芝摆出一脸柔情的样子来。
他还是想这个疯妇可以别那么疯,搞什么鱼死网破。
但徐妙芝只是淡瞥了他一眼,已经不为所动。她现在深知秦王是不会放过她和信儿的了,所以,她现在满心满眼想的都是儿子。
他要保住儿子。
所以,徐妙芝把从前她和秦王怎么勾搭,之后又是怎么偷欢,又是怎么算计太子、让太子误以为信儿乃他所出……皆一一和盘托出。
“疯妇!”秦王震怒。
秦王每听到徐妙芝多说一个字,他便头皮麻一分。直到她越说越不堪,越说越对自己不利,秦王实在忍无可忍,怒呵了一声。
但徐妙芝似乎突然开了窍一样,不但不再对秦王抱任何希望,她还能在面对秦王的怒呵时保持冷静。她早把自己视为将死之人了。
她都快要死了,还怕什么?
“秦王敢做不敢当吗?”徐妙芝冷漠问。
上座圣人此刻脸色差到了极致,他看向齐王,给他安排了个差事。
“你速速去徐国公府,将徐盛恭给朕捆过来!”
“是!”齐王意气风发,立马就应下了。
徐国公一家这会儿刚吃完年夜饭,一家子正欢坐一堂,正一起守岁。今年徐家大郎徐执年底回京述职后,便没即刻再赶往任上去,而是带着妻儿一起留在了京中过年。
徐夫人本来因为许多事身子一直病恹恹的,如今徐大郎一家回来了后,徐夫人日日红光满面,精神好得不行。
徐国公夫妇正享天伦之乐,忽然的,齐王带人闯了进来。
家中小厮跌跌撞撞一路爬去正厅,趴跪着口齿不清说:“外……外面突然……齐王突然带兵闯了进来。瞧着架势,似是要拿了国公去。”
闻声,原本一堂的欢声笑语立马戛然而止。
徐国公问:“齐王?”
“是。”那小厮道,“他说他是齐王,是奉旨前来羁押国公入宫听候审问的。”
小厮话音才落,齐王便如阵劲风般,大步走了进来。
“徐国公,走吧。”齐王言简意赅。
徐国公惊慌错愕之下,却对齐王陪着笑脸问:“敢问大王,圣人此刻召见,所为何事?”
齐王则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徐国公随本王去就是,问这么多做什么?”
“是……是。”徐国公只能应下。
这个时候就后悔了,平时只知道讨好东宫和秦王府,却从未想过讨好齐王府。若平素能和齐王交情稍稍深那么一点,眼下也不至于一点内情都打探不到。
不过,徐国公又觉得,他没做什么坏事,且齐王对他态度虽不好,但也谈不上恶劣。若是圣人真有办了他的意思,也不会只宣他一个入宫,而却还留了徐家老小在家。
尤其圣人知道大郎如今就在京内,大郎手上,可是有兵的。
如此一想,徐国公倒是又不担心了。
“臣这就随大王进宫去。”徐国公对齐王摆足了笑脸。
齐王却置之不理,转身便挥手,让人押着徐国公走。
“国公!”徐夫人却吓哭了,似是要追着冲过去一般,但却被世子夫人拦住了。
“娘莫担心,该不是什么大事。”
徐执也说:“娘先别担心,待儿子托人去打探打探。若有消息,会即刻回来告诉娘知晓。”说罢,他看向自己夫人,“照顾好阿母。”
正要走,那边徐护也说:“我随阿兄一起去。”
徐执冲他点了点头。之后,二人便一道出门打听去了。
秦王还欲狡辩,徐妙芝被逼急,直接准确说出了秦王身上所有的胎记。圣人再听不下去,拿起御案上的一摞奏折便狠狠朝秦王打砸过去!
“混账东西!”
似还不解气,他顺手捡了个砚台又砸了过去。秦王本能躲了一下,躲过去了。
但他这一躲,更是激怒了圣人。
皇后忙哭着求情说:“求看在他的那些军功上,便放过他这一回吧。圣上,他可是您的亲生儿子啊,是您从小带在身边长大的。您之前不是还说过,二郎英武,和您最是相像了吗?”
“放肆!”圣人这会儿怒气难消,偏皇后又口不择言,圣人怒道,“他像朕?朕有如他这般在宫中行秽吗?朕是抢了哪个大王的女人了?你还敢说他像朕!”
不免又迁怒皇后:“事到如今,你还护着他,你还不好好反思自己。若不是你对他毫无节制的偏心,他能嚣张至此,做出这种事来?”
“他的心能养到如今这么大?”
“还想配位东宫……你是不是想现在就骑到朕头上来?啊?”
秦王艰难咬字:“儿臣不敢。”
“你不敢……还有什么是你不敢的?”圣人气极。
徐国公进来后,连安都没请,就被圣人直接拿了块砚台砸他脑袋上。
徐杏不喜这种场合,见时辰差不多,便想着先回东宫。她没找到皇后,瞧见贵妃在,便去向贵妃道了别。
张贵妃年纪比皇后还稍大一些,长着一张和气脸,对徐杏也十分友好。
“天也的确不早了,你便回吧,带着雁奴去东宫守岁也是一样的。”
徐杏忙说是。
宫宴上后来一直不见太子秦王等人,连圣人齐王也都不见了身影,徐杏就知道,此刻在太极宫的另外一个地方,或许正在打一场仗。
所以回去东宫的路上,徐杏时刻警惕,十分的小心。
不抄近路走小道,只走灯火通明的地方。更是让身边的婢子内侍都离自己和雁奴近一些,以防出什么事。
直到进了东宫范畴后,徐杏这才在心中稍稍松一口气。
这会儿徐杏不想留雁奴一个人在崇仁殿,便对他说:“你随我一道去丽正殿守岁吧?正好可以一起等你阿爹回来。”又说,“我方才没吃饱,这会儿想再吃点。我打算亲自下厨做点好吃的,你有特别想吃的吗?”
雁奴其实刚刚也没吃饱,人太多了,七嘴八舌的,影响他享受美食的心情。
这会儿听徐杏说要亲自下厨做吃的,雁奴立马高兴得一蹦三尺高,然后就开始点菜。
这个也想吃,那个也想吃,说得可兴奋了。
往丽正殿去的长长甬道上,一直回荡着雁奴稚气的声音。
“会不会太多了些?”
“不会。只要你想吃的,我都给你做。今天一定满足你的口腹之欲。”
“杏娘,你可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