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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章
京城这个地方,地缘环境十分特殊,西北东方向被太行、燕山屏蔽,形成一道天然防线。南边则是坦荡无际的平原,对于大周朝而言,此地是抵御游牧骑兵南下的咽喉之地。
于是,大周高氏太祖,毫不犹豫定都此处。
他的决定很正确,此后,长城不断被加强巩固,大周朝北方防御力量愈发坚实。即便鞑靼虎视眈眈多代,依旧无法踏足广阔无垠的中原分毫。
然而,优势明显之余,弊端也是有一些的。
京城太接近北疆边境,一旦被攻破雄关,很容易就直奔天子脚下。
所以,辽阳、蓟州,还有宣府大同等边城,防守尤为重要。
“父皇,朝廷应立即增兵蓟州,抵御鞑靼。”
那驿使筋疲力尽,高高举起军报,拼命喊了一嗓子,人便“砰”一声倒地昏迷。
欢乐祥和的气氛早戛然而止,殿中诸人个个悬心,高煦一凛,立即站起对昌平帝道:“蓟州兵力与敌军相距悬殊,若是增援不及,恐有破关之危。”
由于耶拉提供情报,东宫早在去年冬季,便获悉鞑靼暗自调遣兵马粮草,意欲再次南下侵袭大周的消息。
后面许驰留在王都,协同耶拉,二人摸索种种痕迹,最后得出结论,鞑靼已准备停当,大战很可就在明年。
鞑靼是苦寒之地,游牧民族不擅耕种冶炼,他们欲得到粮食铁器,只能南下掠夺。冬季,风雪肆虐,往往是他们最艰难的季节,粮食吃尽,自然蠢蠢欲动。
高煦下了判断,敌方兴兵,应在明年初春。
哪怕今年春季来得早些,他也做足了心理准备。当然,兵力防御,他也部署了。
虽东宫绝不能碰触这些要塞雄关,但好在渗透北边军方多年,成效也是不小的。
高煦悄悄下令,霍川等人暗中配合,北方几处雄关都不同程度增加了兵力;粮草也在库,只待一声令下即可运往前线。
但问题是,这次鞑靼的新可汗,并没有按常理出牌。
由于这些要塞地处险要,又修筑了高大城墙,一夫当关,万夫莫敌。两厢权衡之下,同时攻击两个或三个点,分散大周防线的兵力,突破雄关的可能性更大。
因此,以往一百多年来,鞑靼进犯只要兵力充足,基本都会采用这个策略的。
大周兵力是有一个总数的,休战状态时,要么重点防守,要么分散防御,不能两全其美。
鉴于鞑靼以往的战术,很自然的,高煦采用了分散防御之法。
只是没想到,这新可汗却不按常理出牌。他舍弃了自己的优势,集中潜伏在宣府、大同等地附近的兵马,数十万之众突袭蓟州。
这几个地方距离并不远,对方有心遮掩之下,大周未能提前收到信报。
鞑靼南侵来势汹汹。
不过,大周也不是毫无应对之法。
这些雄关城高池深,抵御敌寇能力充裕,只要增援及时,蓟州吃紧局面,顷刻可解。
这也是大周没有扩招兵丁的根本原因。毕竟,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朝廷还得考虑养兵的粮饷问题,负担不能过重。
“老臣附议,请陛下立即下旨。”
说话的是内阁首辅王瑞珩,皇太子话音刚落,他立即站起拱手附议。
“老臣附议。”
“微臣附议。”
……
女席这边屏气凝神,男席那边一个接一个出列,纷纷请求皇帝立即下旨。
“诸卿所言甚是。”
昌平帝不待所有人说完,便出言打断,他紧接着又问:“不知诸位爱卿,有何增援良策?”
说话间,他将视线投向男席首位的太子。
方才这短短瞬间,高煦已快速思索了一遍,闻言也不迟疑,立即便道:“启禀父皇,儿臣以为,应立即自京营抽出十万兵丁,再从大宁、保定等地调遣班军十万。”
“共二十万大军,立即前往蓟州增援,可由大将张为胜率领。”
大战刚刚开始,敌军策略未明,为防鞑靼虚晃一枪,宣府大同等边城的兵力不可以轻动,只能就近从其他地方调遣。
“太子所言甚是。”
昌平帝虽有种种不如人意的地方,但好歹有一个好处,他不是不了解自己的斤两,同时,他还很明白太子的能耐。
若是事情不紧急,他不介意乾纲独断,但事关屁股下龙椅的稳固程度,他不敢含糊,因此立即采纳了高煦的意见,颁下圣旨,“来人,立即传旨。”
“京营十五卫立即整装,再连同大宁、保定班军十五卫,由张为胜统帅,立即出发增援蓟州,不得有误。”
张为胜,是中立保皇党,因此皇帝旨意下得很痛快。
而这人恰好回京述职,参与皇长孙满月宴,刚好就在大殿中,闻言立即出列领旨。
“臣领旨。”
话罢,他匆匆出宫,前往京营点兵去了。
到了这里,满月宴便散了。
皇帝太子及一干重臣,转移到御书房议事。纪婉青则领了儿子,出了太和殿,折返清宁宫。
事情就是这么凑巧,即便安哥儿满月宴虎头蛇尾,也没什么好说的。战争总是让人心情沉重,消息传开,整个后殿气氛难免稍显压抑。
纪婉青嘱咐乳母好生照顾熟睡的儿子,更衣梳洗,换了一身轻便家常服,许驰的消息便来了。
许驰前日傍晚抵达京城,立即接手了查探纪婉青京郊的任务。由于这差事的特殊性,他每天都会将进度分别禀报两位主子。
高煦未归,于是,他只能先禀报太子妃。
纪婉青颔首,“嬷嬷,你转告许统领,他们辛苦了。”
涉及父兄大仇,她当然关注此事,但此刻于东宫而言,最要紧,反而是蓟州战事。
午时前满月宴就散了,现在已暮色四合,高煦依旧未归,她难免分神牵挂。
何嬷嬷劝道:“娘娘,您先用膳罢,殿下大约要晚些才回来。”
帮不上忙,总不能扯后腿的,纪婉青知道照顾好自己与安哥儿,不让夫君分心,才是最好的。
她用了晚膳,又坐了一个时辰,喂饱了儿子,高煦还未见人,她只得在乳母劝说下,先睡下了。
皇帝的旨意虽然下了,京营立即动了起来,十万大军已星夜兼程,往蓟州方向赶去。
但这是还没完,御书房中,君臣还得商议另外十万大军的调遣,该具体落实到班军的哪些卫所。
结果出来后,旨意出了京,高煦等人还得商议粮草运送,判断战事后续发展,及作出种种应对策略。
一直到了深夜,他才折返清宁宫。
高煦还未能休息,下了轿舆,他快步往外书房行去。
林阳已经等了两个时辰了,一见主子进门,立即将密信呈上。
“启禀殿下,鞑靼方耶拉来信。”
鞑靼可汗悄悄下了突袭蓟州的命令后,战争打响,同时他点了王都一半守军,火速奔往前线。
这个时候,可汗袭击大周的消息,便不算隐秘了。
耶拉正在奔赴前线的队伍中,他在出发前找了机会,以暗号将情报送出。
鞑靼王都距离京城,比蓟州远了不少,八百里加急速度也不慢,因此,这密信是与军报差不多时候到的。
林阳对照暗号翻译完毕,等主子回宫,才能将原件与翻译件一并呈上。
高煦一目十行看罢,只说:“告诉他,即便无奈手染同袍鲜血,亦是为国尽忠。他今日之举,只为挽救更多大周军民的性命,不必心存顾忌。”
面对同胞,绝不同于砍杀敌人,毫无顾忌。因此作为一个忠心耿耿的暗牒,头一个需要克服的困难,就是这个。
耶拉这位置更是这般,他若露出丝毫破绽,很容易就前功尽弃并赔上小命。
其实对于类似的话,林阳很熟悉,因为东宫培训暗牒时,也是会反复强调的。
不过,这并不妨碍他此刻诧异。主子是皇太子,耶拉就算潜伏得再深,也不过是个外编暗牒,这实在是太看重了些。
“属下领命。”
只是林阳却不废话,立即利落应是,先告退匆匆出门,先抓紧传了信再说。
高煦捻起密信,置于烛火上焚毁。
其实,他之所以特地嘱咐,全因之前心中猜测。
若耶拉真是纪明铮,爱屋及乌,他希望对方平安归来,自不吝啬多说一句。
密信燃尽,手一松,灰烬落地。
高煦并没在此事分神太久,还有很多公私要务等着他处理,伏案疾笔,一道道命令自外书房发出,直到亥时过半,才堪堪停下。
他揉了揉眉心,起身往后殿行去。
高煦先看了看安哥儿,这小子睡得香甜,乳母嬷嬷们精神抖擞,认真当差,他满意回屋。
纪婉青睡得并不安稳,半梦半醒间心有所感,睁开眼,便将高煦眸光柔和的黑眸。
他进了屋,第一时间先撩起锦帐,看看妻子歇得可好。
“孤惊着你了?”
高煦动作很轻,却没想到刚俯身,纪婉青便醒了,他有些懊恼。
“没呢,我今儿觉轻,自个儿醒了。”至于为什么睡不安稳,夫妻都明白,也无需多提。
“京营调拨的增援大军,响午便出发,沿路汇合各地班军,蓟州距离京城百余里,急行军一日可至。”
高煦简单叙说,也免了妻子担忧,“蓟州城城高池深,即便没有增援补给,也能坚守至少两月。”
“等张为胜大军至,蓟州之危顷刻可解。”
他给妻子掖了掖被角,温声道:“你莫要起了,孤洗漱便回来。”
纪婉青心安了不少,等了高煦梳洗宽衣后,他上榻搂着她,“歇了吧。”
“嗯,殿下快睡了吧”
明日肯定又得早起上朝,她刚才瞥一眼滴漏,现在已经子时过半了,忙连声催促他阖目休息。
夫妻相拥而眠,很快便沉沉睡去,只是隔日早上,二人清醒得却比想象中还要早。
他们是被惊醒的。
不过寅正时分,高煦睡下不过一个多时辰,天还黑沉沉的,清宁宫外,便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须臾,张德海连爬带滚冲进内殿,急慌慌道:“殿下!殿下!”
高煦早在来人接近后殿时,就倏地睁开双眼,他顾不上安抚被惊醒的妻子,翻身坐起,沉声问道:“何事?”
“殿下,林阳来报,刚刚有八百里加急军报抵达宫门。说是……”张德海声音发颤。
“说是昨日入夜时分,蓟州城被敌军所破,敌军长驱直入,已逼向京城!”
“什么?”
高煦此一惊非同小可,饶是一贯喜怒不行于色的他,撩起锦帐时,也带翻了小几上的暖笼。
暖笼连同里面的小瓷壶落地,“噼啪”一声粉碎,温水溅了一地,可惜现在已无人顾忌这些。
极其坚固的一座蓟州城,怎一日就被鞑靼攻破?
“青儿,孤得先出去一趟。”
高煦来不及回身安抚妻子,一边披衣一边匆匆往外行去,一行人很快出了后殿。
“娘娘,老奴伺候您歇下?”
城破的消息如飓风刮过,让人心惴惴不安,但何嬷嬷依旧强打精神,打算上前伺候主子躺下,“现在不过寅时。”
“不,我不睡了。”
曾经身为武将的家眷,纪婉青对战事格外敏感。如今成了太子妃,身份又添一层,这好端端城池被破,她如何能睡得着。
刚起身换了衣裳,就听见左稍间安哥儿啼哭声起,她勉强定了定神,“把安儿抱过来吧。”
有儿子分神,也免了胡思乱想。
纪婉青知道,照顾好自己与儿子,让夫君无后顾之忧,就是能帮的最大忙。但理智始终无法尽数控制情绪,她仍有些坐不住,喂饱了安哥儿,又哄睡了他,她不得不找些事情来做,好分散分散注意力。
视线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最后落在一侧屋角,那里有个填漆官皮箱子。
她眸光定了定,最终将儿子交给何嬷嬷,挥退了屋中所有宫人嬷嬷。
那个官皮箱子最下层,放着父母留给她的那两样遗物,纪婉青又把它们翻出来了。
银簪子、兵书,还有那个装簪子的木匣,并排摆在罗汉榻上的小炕几。
她对着这几样东西苦思冥想。
这几日,她不是第一次将它们取出来了,她始终怀疑,信笺就藏在里头。
作为纪宗庆心爱的女儿,纪婉青对父亲为人,其实是很了解的。他若有要紧物事给她,绝不会放在她百般寻摸,都找不到的地方。
最有可能的,其实还是这三样物事。
可是在哪里呢?
纪婉青再次将这几样东西细细摸索一边,甚至连装订兵书的线绳都解了开来。
很可惜,结果一无所获。
她微微苦笑,转移注意力成功了,可惜结果依旧让人难以开怀。
不得已,纪婉青揉了揉眉心后,只能再次动手,打算将这些物事收好。
正在这时候,门帘外却传来何嬷嬷的声音,“娘娘。”
“嬷嬷,何事?”
纪婉青吩咐过,无要事不得打搅,乳母是个很守规矩且有分寸的人,她一怔之后,立即扬声问话。
何嬷嬷声音很郑重,“方才许统领来报,说是蒋金有信笺交给娘娘。”
“署名是侯爷的,蒋金嘱咐许统领,一定要亲自交到娘娘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