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粱桢那几天晚上一直失眠,她给自己的理由是因为白天在床上躺多了,总是昏昏沉沉的,晚上自然就不想睡觉。
不过失眠也有失眠的好处。
差不多夜里一点多吧,粱桢听到楼下的开门声。
那阵子可能沈阿姨睡得也不好,半夜总要起来起夜,门一响就听到她的声音了。
“钟先生,您怎么这时候回来?”
粱桢听到“钟先生”几个字的时候心里还是揪了揪。
不过钟聿回答的声音低,粱桢在二楼并没听清楚他说什么,此后沈阿姨又问他饿不饿,要不要给他煮夜宵之类,钟聿应该拒绝了,他其实并没有经常吃夜宵的习惯。
随后两人又聊了几句,但具体内容粱桢听不清了。
之后是关门声,应该是沈阿姨重新回了自己的房间睡觉,楼下一时又没了动静,像是好不容易被打开的罐头,被捣几下又被盖上了盖子。
粱桢平躺在床上,睡意全无,意识清醒,等了起码有十几分钟,听到脚步往楼上来的声音。
复式公寓,面积尚可,但膈应效果真的不行。
粱桢能够感受到每一尺步伐的临近,直至走到卧室门口,突然又停了。
她闭着眼,揪住身下的被单。
他不想进来吗?还是……就在粱桢思想挣扎的时候,门外脚步声重新响起,却不是推门而入,而是转个方向去了别的地方,之后是推移门的声音,拉抽屉的声音,继而是一步步下楼的声音……
粱桢第一次憎恨自己在长夜里如此清醒。
若睡着了,或者尚在梦中,她不必如此清晰地感受某种剥离之痛,像是前几日在医院,尽管打了麻药,被人困在手术台上,但依旧可以感受到体内的翻搅,正如此时此地,她听着钟聿脚步远离,突然觉得,大概真是自己错了。
从最初答应跟他结婚,到这个孩子的降临和消失,所有一切,她都错得离谱,不可原谅!
粱桢又一次失眠了大半宿,到快天亮的时候才睡着,醒过来差不多也就八点左右,裹了披肩下楼,沈阿姨不在厨房,一楼客房那边的门却开着。
粱桢走过去,见沈阿姨正在收拾客房的床单被褥,听到动静转过身,看到站那脸色憔悴的粱桢。
沈阿姨突然就觉得心酸得不行,谁说嫁个有钱人就能享福呢,她在这一天天看着,觉得似乎并没多大福可享。
“太太,您起来了?今天挺早啊,那什么……粥我都已经熬好了,等我这边忙完给您弄。”沈阿姨佯装一切正常,又转过去铺床,动作利索地将明显有人睡过的被子叠起来,抱着出来,嘴里还不忘唠叨:“今天太阳不错啊,我把这屋里被子拿出去晒晒……”
遮掩的痕迹太重了,反而显得欲盖弥彰。
粱桢侧了下身,让开一条道让沈阿姨出去,只是错身而过的时候听到粱桢开口问:“钟先生昨天夜里回来过吧?”
沈阿姨脸色一僵,原本是想瞒过去的,但没想到粱桢居然已经知道了。
“您昨晚…嗨……”沈阿姨抱着被子转过来,笑呵呵地说,“是回来了一趟,不过都半夜了,说是怕上楼吵着您,所以就自己在楼下客房睡了一晚,其实说起来连一晚都没有,早晨五点多就起来了,说是要去赶飞机,十点前得赶回B市开什么会,哎哟看先生这忙得哟,也是累得够呛……”
沈阿姨唠唠叨叨说了很多,言语里都是替钟聿在解释。
粱桢面无表情,只是重新裹了下披肩。
“好的,我知道了。”她抱着膀子往客厅走。
沈阿姨站原地,大概是粱桢日渐消瘦的背影实在让人看着心疼,她也有些演不下去了,冲粱桢喊:“男人都这样,您也别生气,先把自己身子养好了再说,不然再把身子气坏可就真的不值当。”
粱桢脚步顿了下,苦笑。
她有生气么?
几天前钟聿把她一人丢在病房,直至第二天出院的时候都没现身,说实话那时候是有些生气的,或者说生气也不是很恰当,应该是委屈加难过,可是这么多天过去了,这些情绪早就在日复一日的等待中被消磨干净。
她现在不生气,也并不觉得有多委屈。
整件事自己也有错,包括孩子的消失,她作为母亲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她甚至想,怎么就这么粗心大意呢,例假晚了这么多天也没提前去查一下,导致发烧吃药服用抗生素让自己和孩子都陷入两难的境地。
她怀了他,却没能把他平安带到这个世界上来,她才是罪魁祸首。
“沈阿姨,中午给我做个糖水吧,就上回你搁了紫薯的那种。”粱桢笑了笑,“突然有点想吃甜的了。”
沈阿姨先是一愣,赶紧点头,“行行行,那容易,等我手里的事忙完就去给您做。”
此后几天粱桢安心在家做小月子,按照沈阿姨的要求,不出门,不上网,甚至不看手机,一日三餐也是汤汤水水的努力往肚子里灌,但体重却不升反降。
沈阿姨都愁,“看您一天天的也吃得不少,怎么就是不见长肉呢。”
粱桢这时候就笑:“可能我天生体质问题吧,吃不胖不更好?”
“这哪成,哪天先生回来了见您这么瘦,要怪我没把你照顾好了。”说完沈阿姨自知口误,赶紧止住这个话题,但脸上别别扭扭的深情已经收不回去。
粱桢笑笑,没言语,可心中却想,到底是从几时起,钟聿这个男主人在家里已经成了一个“禁忌”?
原本按照沈阿姨的要求,她要让粱桢在家呆满一个月才能出去。
她起初总说:“我们老家哪个女人掉个孩子,得在床上躺够一个月才能下地。”可十天之后她却主动给粱桢解禁了。
“走,今天天气不错,一起跟我去超市逛逛。”
当时粱桢正端着一杯温水坐在二楼卧室窗前的软榻上发呆,听沈阿姨这么一说还调侃,“不是要在家呆满一个月吗?”
沈阿姨脸色尴尬,“哎都是老古董的说法,再说只是附近逛逛,应该也不打紧。”
粱桢却把头一偏,“算了,懒得动,你自个儿去吧。”
沈阿姨一听更急。
这几天粱桢乖乖吃饭,乖乖睡觉,甚至不用电脑不画图纸,起初沈阿姨还觉得省心,可是渐渐觉出不对劲了。
粱桢无所事事,最开始两天她还会拿本书看看,可最近除了睡觉之余大部分时间就像这样坐在窗前发呆,一坐就是两三个小时,沈阿姨感觉再这样下去得出事。
“年关了,刚好去办点年货,我去也不知道买什么,还得您跟着一起去挑。”沈阿姨已经拿了大衣和围巾过来,“走吧,就当出去散散心。”
那是粱桢出院以来的第十天,也是自手术回来之后第一次踏出公寓。
果然是个大晴天,初初走出楼道的时候被光线照了下,她抬头看了眼天空,难得的碧空万里,就连微微有些虚晃的身子都觉得舒畅了几分。
超市并不远,平时沈阿姨都是步行去采办,但顾及到粱桢还不能吹风,所以让人开车过去。
之前给豆豆安排了一个司机,平时不接孩子的时候沈阿姨要出远门也可以让司机送,因为今天粱桢也跟着出去,所以沈阿姨提前联系好了。
下楼的时候车子已经在外面等,几分钟车程,进超市之后粱桢都被吓了一跳。
“怎么这么多人?”
“年底了,很多都是来采购年货的吧。”沈阿姨三天两头要来这边超市,所以对区域划分已经很清楚了,然而粱桢不常来,跟在后面被人群挤得穿来晃去,不出十分钟就已经不见沈阿姨踪影。
算了,她对买菜囤积食材并不感兴趣。
粱桢自个儿逛,往人稍微少一点的地方钻,最后停在一块卖家纺的区域,五颜六色的床单被套,枕头被褥。
有导购过来介绍,“年底大促销,空调被三折起。”
粱桢都被逗乐了,“冬天了,也用不着空调被了啊。”
导购:“现在是用不到,可来年夏天还是能用啊,被子又不会过期,屯一条吧,现在买真的划算得很。”
家纺打折都是反季促销。
粱桢摸了下面料,确实挺松软的。
“多少钱?”
“原价一千多,现在打完折三百就行。”
“……”
粱桢赶紧把被子放下,“不用了,我就看看。”
导购以为她嫌贵,拉了一把,“厂家真的是亏本卖了,要不你摸摸这面料,跟百来块的那些真的不一样。”
粱桢尴尬笑了笑:“真的不用了,我就随便问问。”
她当时想,搁以前让她花三百买条薄毯,她肯定觉得贵死,可现在不行,钟聿那么挑剔,家里小到一条浴巾他都有自己指定的品牌,从奥地利的Vossen到葡萄牙的ABYSS,粱桢也是从跟他住在一起之后才接触到这些品牌,原来有人会用三四百一条的毛巾,且不满一个月就会换一次。
“太太,您怎么在这啊?”沈阿姨推着车子从人群中挤过来,看她站在家纺区边上,“您要买被子啊?”
粱桢笑笑:“这里的恐怕不行,要不下午去趟商场吧。”
钟聿在外面呆了十来天,其实大部分时间都不在B市,飞了趟樱花国参加能源展,又飞了趟D国看设备,搁以前他肯定会怨声载道,为什么要让他这么忙,可这段时间他简直要感谢那些排得密密麻麻的行程。
二月初,汉诺威机场。
透过落地窗可以看到巨大的停机坪。
手机铃响,国内电话,每天这个点都会有人报备情况,只是前面十天几乎都是一模一样的内容。
“太太今天在家,并没出去。”
“太太没出门。”
“沈阿姨出去了半天,太太独自留在家中。”
“……”
“……”
十天下来每天都是一样的报备,以至于钟聿都要怀疑那套仅两百平方的鸽子笼里是否还住着人,可今天却听到了不一样的内容。
“钟先生,太太出门了。”保镖大概也是守得块枯了,难得见粱桢出趟门,连着跟钟聿打电话的口气都透了几分激动。
钟聿也显然没愣了下,“出门了?”
“嗯,出门了,还在外面逛了一天。”
“都去了哪些地方?”
“上午去超市办了年货,下午去了趟商场,买了好些床单被褥之类的东西,之后去接了孩子,带着沈阿姨一起在外面吃了晚饭,噢对了,回来的时候我听说明天还会去花木市场。”
“……”
钟聿刮了下头皮,连续十天足不出户,怎么一出门就在外面不肯回去?
这边保镖一时听不到回答,小心翼翼地又开口:“钟先生?”
钟聿顶着牙槽,“知道了,先这样。”
之后两天粱桢也一直跑在外面,去了花木市场,逛了几个独立家居品牌店,还去了趟宜家。
按照保镖每天报备给钟聿的内容,她一直在买买买,但买完之后东西都会堆到新装的别墅那边去。
钟聿不知道她在打什么算盘,心里好奇,可又不好主动问。
粱桢在家列了个清单,大到院子里的花架和藤椅,小到一个纸篓或者花瓶,洋洋洒洒居然上百样东西。
她带着沈阿姨连续在外面跑了三天,总算把东西都基本买齐了,之后联系中介找了几个家政阿姨,过去把别墅里里外外全又重新打扫了一遍。
钟聿从D国回来,在法兰克福转机,临登机前收到保镖给他发的一张照片,照片背景是在新装的那套别墅,粱桢站在院子里,穿了件浅灰色的高领毛衣,戴了帽子和口罩,手里拿着纸笔,旁边几个工人在搬绿植,身后是楼前的小花园。
钟聿印象中之前只找人做了围栏,重新铺了草坪,可从照片上看却发现多了一顶棕色的遮阳伞和一套户外桌椅。
她一个人在家搞什么鬼?
钟聿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半天,只可惜照片里的人戴着口罩帽子,浑身都遮得严严实实的,啥也看不清。
心里莫名就觉得烦。
他捏了下鼻子,很不爽地将手机揣兜里,登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