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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紫英的担心并非无因。
发展经济对于这个时代的地方官员来说并非职责,或者说起码冯紫英心目中的发展工商不是这个时代地方官府的职责,能挨边儿的也就是发展水利和农业,解决流民生计,增加税收,这能算得上是官府的职责。
真正决定地方官员升迁的还是夏秋两季的赋税起运,包括诉讼在内的地方社会治安和教化,这几项才是官员们最看重的。
冯紫英在永平府一力推动的开矿、建厂、商贸,其实归根结底只能算是增加了部分矿税和工商税,哪怕是在知府朱志仁心目中都还算不上什么特别重大的事儿,甚至在朱志仁心目中这恐怕是冯紫英交好山陕商人为自己腰包里捞银子的一种手段。
所以一直到冯紫英和兵部合办的枪炮工坊生产出火铳并配备给了永平民壮时,朱志仁才开始重视起来。
但蒙古人入侵不过是偶然事件,或许这一任是自己倒霉才遇上,所以当蒙古人退去之后,朱志仁不可能再多么重视这些事情,相比之下解决昌黎惠民盐场和倭人问题恐怕朱志仁都会更重视一些。
所以冯紫英希望在自己离开永平府之前能把该做的都做起来,山陕商人还是有些能量的,只要把路子理顺,后续事宜他们可以和继任官员们来沟通,但冯紫英觉得如果能够有一个自己的人来继续推进未尽的事业,让永平府按照规划的路径发展下去,无疑是最好的。
但这就涉及到人事的问题了。
这不是自己轻易能插足的,即便是能通过齐永泰和乔应甲来运作,但是合适的人选自己手里却还真不多。
能够决定永平府事务的官员算下来就三个,知府和同知,通判和推官各自也能勉强算半个,加起来就三个,但后两者的权力明显小于前两者,而同知比起知府来又要逊色不少。
朱志仁的任期估计很快就要到了,最迟明年初就要离开了,这也是朱志仁盼望已久的,而且冯紫英也知道朱志仁已经在积极活动,谋求能回京中干一任京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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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永平府这几年里,虽然显得相对弱势,但是作为知府的身份地位摆在那里,朱志仁挣的银子也不会少,所以他现在谋求的就是回京中干一任京官,哪怕是轻闲一些,谋个好名声,日后致仕也能遗泽地方。
朱志仁一走,接替他的官员也基本上是从四品以上的,可以是升任而来,也可能是平调而来,冯紫英所能接触到的基本上没有谁能达到这个层面,他的同学们比其他来尚有相当大的差距,遑论四品官员?
现在他的同学大多都是三甲进士出身,一般都授官正七品,二甲进士出身则可能授正六品,要想骤然升到自己的正五品同知位置上来,哪怕是外放升任都明显不可能,倒是在正六品的通判位置上可以考虑一下。
冯紫英摇摇头,这等事情还要等到年后去了,朱志仁离开,谁来接任知府,日后还需要和这个新任知府打交道。
朱志仁配合很默契,那是建立在一定条件之下的,换了一个新任知府万一有不一样的想法,那就很难说了。
冯紫英这两日没法离开京师城,虽然兵部那边没有说什么,但是他还是明白无论是皇上还是兵部两位大佬都还是希望自己能留在京师城中。
他们固然也有安排,但是多一重保险,哪怕能起到那么一丝一毫作用,总比没有的好。
卫若兰和韩奇的邀请总算是让冯紫英可以稍微轻松一下。
这在京师城中呆着,走不能走,有没有其他事情,去拜会几位师长似乎又容易引起一些不必要的联想,想去贾府,又担心那一晚的事情会被人觉察出一些端倪来,呆在府里一天半天可以,再久就有些难受了。
冯紫英抵达镜园时天色已经黑了下来,虽然还未曾落雪,但是初冬的京师城已经足以让人穿棉袄外出了。
马车在镜园门外停下,瑞祥进去在角门上交涉了一番,马车便进去了。
镜园是建在积水潭南岸的一处园子,这里原来前明一个官绅的园子,和前明徐达幼子徐增寿建的定园比邻而居,面积虽然不大,但是却因为建有一个巨大的望台,可以临湖北望,风景极佳,所以也极受欢迎。
从元熙年间开始,城中高门大户便喜欢在积水潭两岸购地建园子,作为休息的别墅所在,而随着兴衰更替,许多官员也好巨贾也好,落马的,破落的,病故的,你方唱罢我登场,所以这些园子大多都不知道更换了多少次主人了,有时候三五年又换一轮。
这里紧挨着浣衣局,据说早前亦有浣衣局一些被发配到此的犯妇想要逃出浣衣局的牢笼,便利用夏日夜间泅渡而出,逃到这些园子中。
因为这些园子大多是高门大户所有,便是兵马司和巡捕营的人来查访也需要看几分眼色,所以大多是查后无果,而这些逃出的犯妇女子许多甚至就摇身一变成为这些达官贵人的侍妾,又或者走上艺伎戏角之路。
总而言之这些似是而非的传奇故事也是把积水潭两岸的这些园子更是烘托得更加离奇喧嚣,让无数外地来的官员商贾趋之若鹜。
而还有一些园子索性就被人买下,设立戏台和宴厨,成为类似于后世私房菜和私家戏班一样场所,当然也免不了就有些其他味道的场子加入进来,变得更加活色生香。
比起名声更大的粉子胡同来,这里无疑消费层次和档次上都没有可比性,私密性也更加好。
可以说,能在这里请客的,非富即贵,而且基本上都需要提前预订,因为像这种园子基本上每日定时只接待一拨客人,所以花销极大。
冯紫英还是第一次来这等场所,以往他也接到过无数次的文会诗会邀请,因为自己底气不足,所以他基本上都是“大义凛然”的拒绝了,只说更倾心于时政策论,对诗文敬谢不敏。
不过今日和卫若兰、韩奇相聚却不需要,都是老熟人,虽然这一两年走动少了一些,但是有着大观楼这层关系牢牢捆绑着,倒也稳定。
棕红色锦幔将整个高台三面都包裹了起来,高大的木柱,华贵的布幔,打扮入时的歌伎,精制的戏台和正在准备的戏班子,侧面却还是星星点点可见画舫的积水潭,加上从后院鱼贯而入送进来的菜肴,冯紫英估摸着这一晚消费不会低于二百两银子。
这才是京师城中上流社会最纸醉金迷的一幕,冯紫英并非没有感受过,只是这几年自己似乎一下子就距离这些东西远了起来。
“紫英,可太难得请动你了。”卫若兰乐呵呵地道。
冯紫英坐了主宾位,韩奇和卫若兰分列两边儿,“怎么,没见也俊兄?”
韩奇和卫若兰交换了一下眼神,“也俊兄父亲身体一直不佳,所以他也要回去当孝子,这几日一直未曾露面。”
冯紫英微笑不语。
陈继先已经许久没有露面了,应该是蒙古人突破了密云怀柔一线之后,他就消失在京师城的公开场合,对外声称是足疾难以起身,但是冯紫英却知道陈继先活蹦乱跳,几乎每日都在军营中,甚至连家都未曾回过。
“那也俊兄倒是该好好回去表现一下。”冯紫英很随意地道:“子琦,若兰,蒙古大军尚未退去,城中百姓人心惶惶,你我还在这里饮酒作乐,你二人倒好,万一小弟被御史弹劾,岂非无妄之灾?”
“紫英,小民人心惶惶,正需要像你这样的英雄人物做表率,饮酒作乐,坐看风月,反倒能向京中士民证明我大周气定神闲,丝毫无惧,……”
韩奇的话里有几分调侃揶揄,也有几分真心实意。
这两日里冯紫英可谓名声再度上了一层楼,在迁安城阻击内喀尔喀和科尔沁联军,让敌军折戟迁安城下,不得不败退北返,结果却把三屯营的京营八万大军揍得满地找牙,俘虏数万,这等反差委实太让人无法想象了。
尤其是京师城士民想起平素里那京营将士操演何等光鲜耀眼,怎么却遇上蒙古人却变成了如此狼狈不堪,心在竟然沦为了俘虏,还需要缴纳赎金才能赎回来,这等消息传得沸沸扬扬,也让京营的形象一落千丈。
而本来就誉满京都的小冯修撰现在就更是气势如虹,口碑相传,哪怕是在这等园子里的艺伎歌姬和戏角儿们口中,都成为了一个万人仰慕的传奇人物。
“是啊,紫英,子琦说得是,不信你看看待一会儿我们请到的江东琴神苏妙,一样会拜倒在紫英的豪气英名之下。”
卫若兰话语里也有几分艳羡,昔日和自己一样在国子监混日子的同学,怎么就在这短短六七年间如脱胎换骨一般青云直上,甚至连江南来的名妓琴神苏妙开始拒绝来镜园,但听到邀请到了冯紫英,最后都欣然应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