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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青檀书院背面的那片空地上已经变成了一个热闹的工地。
以青檀书院学风之盛,学生们现在也只有晚上继续学习,白天时间大部分都来帮忙干活儿。
平整土地,修饰草木,划定区域,标注指示牌,甚至连带着连厨房也要重新安排,因为届时会有崇正书院相当数量的学子和京师城内外来的士林中人乃至部分官员要到场来倾听和观摩。
这些具体的策划步骤都是练国事和冯紫英二人带着一帮人琢磨出来的,很多时候都是冯紫英提出意见,练国事和其他几个人来完善和补充,甚至连练国事都觉得这主事该是冯紫英,自己才该是协助才对。
齐永泰和官应震都是以一种微妙的心情看着这帮学生的表演。
既对练国事、许獬、范景文、贺逢圣、陈奇瑜、郑崇俭、许其勋他们的表现满意,同时又对冯紫英不动声色的接管了主导权感觉复杂。
既在预料之中,又有些释然,总之很复杂,这个学生给他们的感觉就是神秘莫测,太过成熟,但有的时候又会犯一些低级错误。
比如他提出的一些捐资建学的设想,太过惊世骇俗,严重不符合青檀书院的办学思路,而且也会极大的破坏青檀书院声誉。
别说风纪最严谨的青檀书院,即便是其他少许宽松一些的,诸如通惠、叠翠和崇正书院一样无法接受。
这个学生会给书院带来改变,而且是很大的改变,甚至还可能给大周带来改变,这是齐永泰和官应震在经历了此事之后在心中隐约得出的结论,但对方将来能走到哪一步,就不得而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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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虎臣,睡不着?”见许其勋在床上辗转反侧,冯紫英笑着打趣:“就这么点儿事儿,就让你如此兴奋,以后若是考中举人进士,你不得疯魔?”
“不是,紫英,我都不明白你怎么就能这么沉得住气?或许你天生就比别人更能承受这些?你在大同见识过鞑靼人寇边么?”许其勋索性裹着被子坐了起来。
旁边几个学子,除了去商量事情的陈奇瑜外,还有傅宗龙、宋师襄和方有度都凝神倾听。
冯紫英的表现实在太出人意料了。
传闻中武勋子弟的种种劣迹恶行根本看不到半点儿,相反此子的勤奋和努力却是有目共睹,并不比这些出身贫寒的士子逊色。
冯紫英表现出来的大气和风范更是让他们自愧弗如,待人接物的成熟老练,处理事情的缜密周全,这的确不是未曾经历过外界风雨的学子们能具备的。
这些学子们都算得上是一地精英,他们学习能力强,悟性高,唯独对于读书以外的很多事情还不太熟悉了解,而这一点上冯紫英简直称得上他们的完美榜样。
而且冯紫英圆润老到的处事手腕也让他们如沐春风。
可以说,除非确有成见或者过于狭窄而看不惯冯紫英的受欢迎,绝大部分人都很难拒绝这样一个朋友。
宋师襄和方有度都算不上什么多大气的性格,但是一样和冯紫英处得很好。
尤其是冯紫英主动将二人介绍进入了这次活动的筹备小组中,哪怕就是打杂干活儿,但这同样是一份历练和资历,也让二人内心充满感激。
“小弟在大同呆了五六年,怎么可能没见过鞑靼人寇边?”冯紫英笑了笑,“每年鞑靼人都会来,只不过规模不一样罢了。黑灾白灾都会让鞑靼人躁动起来,一旦灾情严重,那么大规模寇边就是不可避免,都得要吃饭,草原上没了,那就只有来我们大周抢了。”
对于这些学子们来说,只有宋师襄略微清楚一些这方面的情况,他是陕西人。
而傅宗龙、许其勋和方有度都是南方人,并不明白什么黑灾白灾,冯紫英也简单和他们做了一个介绍。
“这种情形下,奢望和塞外关外的这些鞑靼人和女真人和好,那都是痴人说梦,当然短时间的维系和平是可能的,但从长远来看,只能是以战争来决定。”
冯紫英觉得这样挺好。
从学生时代就给他们科普一下这些方面的知识,帮助他们从这个时代就开始树立起一个相对固定的“世界观”和“价值观”。
让他们明白当前稳定的生活是建立在九边将士浴血奋战的前提下,一旦九边失守,鞑靼人或者女真人打进来,那么就只能重演蒙元时代南人处于最下层的噩梦。
“那这种局面岂不是永无休止?”傅宗龙忍不住插话道。
这一个多月来,他和冯紫英关系一直不那么和睦,他自己也清楚是自己的心态有点儿问题,但是却又始终抹不下面子来。
“仲伦,你是云南府那边的,其实云贵那边也差不多吧?”冯紫英淡淡的道:“肥田沃土谁都想要,那些土司头人不服王化,不愿意接受大周的律法,而大周人口越来越多,要寻求更多的地盘来满足,那怎么办?还是只能打仗喽,每一次战争都可以改变一个地方的局面,化解激化的矛盾,就这么简单,……”
“紫英,这不符合我们教化之道吧?”傅宗龙迟疑了一下。
他是云南人,自然清楚那边的情况。
地方土司头人和大周地方官员的矛盾势同水火,经常发生一些冲突,只不过要么就是地方官员退让,要么就是土司头人隐忍,总归现在还没有闹出太多的大问题来,但已经如同蕴藏在茅草堆中的火星子,总有一天会突然燃起大火。
“教化之道也是要建立在服从大周律法的前提下的。”冯紫英摇摇头,“要承认这些矛盾未必就全是地方上土司头人的责任,我们大周那些官儿也未必就都个个如同山长和掌院那样清正廉洁,务求实效,但有些时候看问题你只能看主流,你不能以这些理由就恣意妄为,朝廷有律法,有御史巡按制度,你不能越过这些就恣意妄为,……”
看见同学们有些懵懂有些明悟的表情神色,冯紫英知道自己这番话有点儿说深了。
对于这帮毛头小子来说,不清楚土官流官之区别,没见过当地地少人多的矛盾,没感受过当地百姓困苦生活,他们是无法理解这种潜藏在下边的深层次危机的。
不过这番话相信哪怕他们听不太懂,但是慢慢的也会悟出一点儿东西来,哪怕悟不出,起码也能对他们日后的学业生活有一些触动。
“紫英,我大略明白你的意思,就是很多我们看到的问题都是多方面原因造成的,或者说是各方都有责任,应当就这些不同的问题做一些细致的剖析了解,找准根本原因?”
许其勋算是冯紫英在这个宿舍乃至乙舍中的死党,从一开始就坚定的跟随在冯紫英身后。
同舍、半个乡党,加上性格上也很温和,冯紫英的强势和外向性格也和他有些互补,当然冯紫英也很关照他,所以二人关系称得上是整个书院里边最好的。
“差不多吧,小弟想要说的是,我们现在学的经义也好,策论也好,不过是一些最基本最粗浅的东西,所以古人说读万卷书,还要行万里路,放翁先生也曾有诗云,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你不亲自去接触摸索了解,你永远不知道这些事情背后复杂真实的一面,就更不可能得出正确的判断,……”
被整个宿舍里年龄最小的同学教育了,但是几个人都默默的咀嚼着对方话语中的意思,没有人认为冯紫英这是狂妄或者放肆,前一个月的表现姑且不说,就是这几日里的表现都足以让大家看到自身和人家的差距有多大。
难道说武勋子弟都这般水准?
不,这不能完全是武勋子弟,那些武勋子弟大多都是靠着父辈余荫混日子的,冯紫英老爹可是正宗神武将军而且还在大同总兵上和鞑靼人交锋数十年的,那是实打实的军功熬炼出来的,难怪冯紫英对边事军务如此熟稔。
文官可以看不起武将,但是想这等十几岁的学子却无此资格,冯紫英也用他的表现向他周围的同学证明了,虎父无犬子,同样,虎子更只能有虎父。
“睡吧,也不早了,明后日西溪先生、平涵先生他们就要到了,大家都还有各自的职责任务呢。”冯紫英招呼了一下大家,又看了一眼傅宗龙,“仲伦兄,你是云南那边出来的,小弟听你说起过云贵那边的情形,感觉迟早要出乱子,咱们若是有机会,不妨多探讨了解一下那边见的情况如何?”
傅宗龙一愣之后心中也是有些惭愧。
自从一开始和冯紫英有了嫌隙之后,自己一直放不下面子,让其无比纠结。
尤其是这后边冯紫英在书院里声势越发高涨的时候,他就更不好意思放下面子了,深怕别人说自己捧高踩低拍马屁,没想到冯紫英却能以这样一种方式来给自己台阶下。
“那敢情好,愚兄也一直希望能够有一个对咱们西南这一块事务感兴趣的一起好好说说,……”
看似一笑泯恩仇,但实际上在冯紫英眼中这根本算不上什么恩仇,无外乎就是一点年轻人的意气用事罢了,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事儿,他有不下十种方法来处理这等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