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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子痛不痛?
不待王登露出见鬼的神色,岳欣然问道:“我先前给丰城驿丞递了一封信,要寻一位粮商,驿丞便寻了您来。看今日的出货量,想必您果真是从丰城拉来了一百石?”
王登果然神情一凛,他此次车队不算小,浩浩荡荡几十辆大车,光是过扼喉关都花了不少银钱打点,可以说,是搭上了自己的所有身家,可到底是多少粮食,便是他车队中的伙计都不能知确切的,这小夫人却能说得分毫不差,直如亲见,要说她背后没有老谋深算的主使之人,王登是绝不相信的。
要知道,粮商最要紧有两件事,是连向枕边人都绝不会透露的:一是他买进时的粮价。二就是他到底手中有多少货。
可如今不过一个照面,这小娘就说穿了他手中底牌,王登不得不警惕。
但一个小妇人,在深闺中怎么可能知晓这些,想到那封信函上的都护符鹰符印迹,王登越发确信,那背后之人必是觉得他还不够资格拜见,既是如此,他便权且与这位小娘子往来好了,到得时机成熟,他不信那背后之人他见不着!
看他的神情,岳欣然自然猜到了他的想法,她只是一笑。
先前来益州的途中,丰城驿丞向安西都护军透露陆府中有太医之事,令陆府上下受了好大一场惊吓,岳欣然前些时日便将都护府的鹰符印在书信上,叫吴七送去丰城,还那驿丞一场惊吓,同时,请驿丞联系粮商,表示陆府要用。
驿丞肯定猜不透她信中要找粮商一事,是不是有霍将军的授意,自然只能向王登含糊交待,便先让王登这么以为好了。
只听王登道:“不错,一百石,今日已经有十石出手。”
然后,王登身后一个随从吃力地背出一个盒子,打开一看,光芒灿然,满满当当,竟是银两,粗略一看,千两之巨。
不得不说,王登此人,确有胆略,亦有远见。
汉中益州两相挨着,不知多少汉中粮商觊觎益州,可有几人敢来?纵有都护府鹰符加持,只凭一封书信便起了一百石粮食过来,王登确有胆略,有着一个成功商人该有的素质:只要嗅到商机,便是赌上风险也要入场!
说他有远见……十石粮食,从汉中运来,以益州现在的米面价格,今天这一出手,即使算上路上损耗,亦近两倍之利!虽是暴利,可十石粮食能有多少,其中之利怎么可能值这么多银子。便是他现在的一百石也不值这么多,千两纹银……王登是将此次买卖全部的利润都提前算了进去,并且是要一次xìng交给陆家!
这举动分明就是在表示,他王登志不在这一轮百石粮食之利,而意在图谋长远,想久远地打开益州商道。
岳欣然:“这皆是王掌柜辛苦应得的,您收回去吧,不必客气。”
王登只当自己表达得不够,立时诚恳道:“此事前后皆赖……夫人指点,除了如今已经到益州的一百石,我已然命他们再加发五百石过来,六百石,便是如今这法子能在益州倾售的极限了,再多……怕要不了多少时日,三大世家必有反应,终非长久之计,恳请您指点迷津。”
他的银子、他的话,自然是说给幕后之人听的。
王登说这番话不是不自得的,原本押了一百石来,他已经算极为果断,可今日卖出的十石十分顺利,他便立时追加了五百石,共计六百石,这算是赌上他在汉中经营多年的商誉,才可能撬动的数目。
但他视野亦远不止这六百石,千两纹银,算是这六百石的利润,但他分文不取,便是希望借此取信幕后之人,指点一条长远之道。
岳欣然没有叫人收下王登的银子,只是道:“五六百石怎么够,起码,也要五千石吧。”
没有五千石,怎么砸得破三大世家护了这么久的盘?砸碎如今这畸形的精粮粗粮物价呢?便加上五百石一共也才六百石,动摇不了三江世家制定的物价。
王登瞪大了眼睛,想在这小娘子轻描淡写的口吻中找到一点开玩笑的意思,这会不会是这小娘子误解了幕后人的意图,随口来戏弄他?!
五千石粮食!那是什么概念!车马都要千辆来运!几乎足够整个益州所有人几日的口粮了!自己的仓库最满之时,也不过一千石,便已觉心惊肉跳,若不立时出手都会彻夜失眠!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而且,五千石粮食!扼喉关的守将又不是死人,怎么可能不警觉!
瞥见王登的神色,岳欣然不置可否地道:“既如此,我来筹措粮食好了。王掌柜可否透露您原本的计划?”
王登登时松了口气,他就知道,定是这小娘子胡乱开口,什么她去筹措粮食,不过是她明面上给她自己圆圆场子的话,听听就罢。
对方问及他的计划计划,王登知道,这一定也是幕后之人对他的考察,他精神一振,立时道:“这益州城内市面上,每日最多有三四十石米面成交,我今日放出去的十石,地点选得十分谨慎,一触即走,料来,三大世家还不及反应。可对方一旦反应过来,怕是极难再像这般倾售,故而,这几日我决意按兵不动。”
免得打草惊蛇,叫三大世家提前觉察就不好了。
“待那五百石抵达之后,我会令所有伙计一起上阵,变换地点、乔装打扮、街头巷尾,哪怕是降低价码,也要在在三日内一口气将三百石米粮全部出手,否则,三日之后,这益州城内,三江世族必有反应,届时,怕是一粒米也再难卖出去。”
三百石,那几乎等同于益州城十日成交量了,可看如今益州城内那些采买管事对粮价怨声载道,若是价格优惠,他们一次性买十日粮压根儿不是什么问题啊。
吴七听得入了神,不由追问道:“那还有两百九十石哪?”不是前后一共六百石吗?
王登看了岳欣然与吴七一眼,得意将自己计划全盘说出:“……益州城之外还有各郡城哪……”
吴敬苍都忍不住击节赞赏:“妙!”然后,他又转头看了一眼岳欣然,这王登的六百石实在是满满当当,看不出任何破绽,岳娘子说的五千石,却还要从何处去出呢?
岳欣然亦对王登的计划没有异议,颔首道:“王掌柜思虑周详,这盘银子我们便收下一半,当是提前恭贺王掌柜这波入账。”
王登开始只觉心气舒畅,他的计划十分稳妥,这六百石所赚近千两确是已经稳稳进账,可一听对方只要一半,王登便不由有些着急,难道对方是只想这次合作,并不想指点他长远之路?
看到肃伯收下五百两,将剩下五百两还给王登时,岳欣然抬了抬手,止住王登的着急:“后边的,等我的粮到了,再请王掌柜一道合计。”
更远的,就要看王登自己的表现值不值得合作了。
王登走后,岳欣然忽然看向苗氏:“大嫂,现下有一紧要之事,需要一个极其可靠的人,先往汉中,再往安西都护府,我思来想去,除了大嫂,再没有合适之人。”
苗氏一怔。
天光依旧蒙蒙亮时,金掌柜不顾自己老胳膊老腿,亲自爬上胡凳去换价牌,自从那倒霉催的乡野村夫卖了一波便宜米粮之后,金家这粮铺生意萎靡了数日,那些采买的个个奸滑,来望一望价码,没发现那农夫再来,便哼了一声直接走了!
当日未能抢到“油水”米粮的个个唉声叹气,就买一斗米面还要把金家粮铺嫌弃到泥里:“你们自己个儿瞅瞅!人家乡野之人多淳朴!多厚道!比你们铺子里便宜好几十钱呢!”
金掌柜忍气吞声数日,便宜几十钱又怎么样,还不是一样要下锅?吃干净了不得再来他们粮铺里买?
今日金掌柜在门缝里一看,终于,门外哆嗦着的队伍又恢复了以往的长度,他终于扬眉吐气,亲自把价码牌子上的“米两百五十钱”“面两百四十五钱”划掉,“米面两百六十钱”,亲自爬到胡凳上挂起来,爱买不买罢,哼!他就不信府里没米没面下锅时,这群嫌弃没油水可捞的孙子不被府里的夫人打板子!
果然,门外再次哀鸿遍野,可该排队的还得排队,挨到今日才肯上门,确也是家中差不多没米没面,快对上面没交待了……
金掌柜笑眯眯地一贯解释:“啊呀,军中要征粮嘛……”
便在此时,一道嘹亮清奇的吆喝又飘了过来:“新米新面!新米新面!两百三十钱一斗!两百三十钱一斗!军中征粮,涨价十钱,依旧便宜,欲购从速啦!”
金掌柜的笑容裂在脸上:你他娘一个抢生意的混账居然也敢跟着涨钱?!
这一次,根本不必吆喝第二轮,采买的管事们个个拿出吃奶的劲儿冲到那农夫面前,来不及问你这些日子到底上哪儿你为什么一直没来你怎么现在才来,最后一双双泪花闪闪的眼睛中只透出一句话:老子想死你了!
眼前这皮肤黝黑、一脸憨厚的家伙就等同于一斗三十钱的油水哇!
金掌柜反应快,衙役来得很快,可采买的管事动作更快呀!
数好钱、塞过去、抢粮包,顾不上自己大小也是个管事的颜面了,亲自上阵,抢出粮来的时候,半条命都快没了好吗?
衙役来得再快,除了一地死死抱着粮食、衣衫不整、死命喘气的采买管事们,卖粮的连根毛都见不着好吗?!上次好歹还瞧到了一个背影,这次呢?!
金掌柜不由气急败坏:“那狗日的呢?!昂?!”
一个管事躺在粮袋上朝金掌柜的瞅了一眼,笑眯眯地道:“人家粮食早买完了,还留在这儿干嘛呀……”
金掌柜简直气得发颤:“叫他给我等着!”
采买的管事们一个个简直笑得不能行,那可不,他们的油水可到手里喽,叫这黑心吃独食的粮铺食屎去吧!
金掌柜咬牙切齿地对衙役道:“下次还要劳烦您再快点儿,务必要逮着那孙子!”
他就不信了!大不了这数日再受些影响,一定要逮着那混账!
没有抢着油水粮的采买管事自然也还有,一脸失落,第二日来排队时都提不起精神,对于采买管事们而言,觉得自己比别人少捞了油水,简直像在床笫间失了雄风的男人一般,垂头丧气。
万万没有想到,嘹亮清奇又亲切的吆喝再次飘了过来:“新米新面!新米新面!两百三十钱一斗!两百三十钱一斗!昨日错过的,今日赶紧啦!”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抢啊!
即使是昨天抢到的管事们……有什么好说的!抢啊!
衙役赶来时差点没跑断气,看着跑了双程喘不上气差点交待在此的金掌柜,衙役简直无比佩服,对方对那卖粮的村夫……可真是执着啊,搭上命都要收拾了……
如果不是沾亲带故、平素里的好处收得够多,衙役是极不想再接这差事的,这一次依旧一样,对方米粮之价便宜那么多,他跑得再快,也没有这些像闻着腥的猫儿般的采买管事们抢买得快啊!
没抢到的管事一反颓丧,个个摩拳擦掌:“我就不信了,明日我一定要抢着!”
衙役看到这情形也忍不住向金掌柜道:“掌柜的,赚得差不多就得了,你们这米面的价钱,连我那婆娘都叨叨我……唉,那小子明儿还来不来啊,我也想买一些呢……”
听得这衙役的小声嘀咕,金掌柜气得眼前直发黑,若让那孙子再来一日,他这粮铺也甭开了!开了没人买粮也是赔本!
不行!必须速速回禀东家!请东家给个定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