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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疯丫头!
梁晋的第一直觉还是这丫头疯了。
燕北弯身捡起那个核桃,长身而立依旧站在门边,没有进来,只转手把核桃递给了杨枫。
“太孙殿下?”武昙见梁晋发愣,又叫了一声。
“咳……”梁晋干咳一声,飞快的收摄心神之后就又洋洋洒洒的笑了,反问道:“开什么玩笑?据我所知,你我之间只算萍水相逢吧?我凭什么要帮你?咱们之间还这样的交情?”
“怎么没有?”武昙面不改色的反问,眸子明亮,盯着他时梁晋就只想往旁边别开视线。
倒不是被她的美貌所慑……
而实在是这疯丫头笑得这么“善意”,总叫他有种如芒在背的感觉,好像已经看见脚下的坑了,随时有可能掉进去跌一跤。
“最不济咱们也算是曾经共患难过的,情分怎么都有几分的。”武昙说道。
她旧事重提,说的是那天在宫里被长宁伯夫人算计的事。
梁晋于是就更不想理她了,目光左晃晃,右晃晃的到处乱飘。
武昙则是始终态度良好,笑眯眯的看着他,又冲他努努嘴:“你叫人去教训长宁伯夫人的事,也算是替咱们两个一起出的气,我会替你保密的。现在咱们还是有了共同秘密的人……我只是跟太孙殿下借几个人帮帮忙而已,也不算强人所难吧?”
她搬出长宁伯夫人一事,就等于是变相的威胁了。
即使面上笑得再怎么样的人畜无害,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可偏偏——
梁晋这人向来脾气好,发生在萧昀身上会暴跳如雷的事,在他听来也是无关痛痒的。
杨枫却很有几分诧异——
去给长宁伯夫人下套的事是他亲自去办的,而且自认为十分谨慎,绝对没有留下任何的破绽和把柄的,绝对不可能有人发现他,定远侯府的这位二小姐怎么就如此笃定事情是他家主子吩咐的?难道是全凭猜测么?
武昙当然是猜的,不过猜也是猜得有理有据。
她午后从相国寺回来的路上偶然遇见杨枫从城外东南方向回来,后来就传出来长宁伯夫人出事的消息,再经燕北证实那个方向就是赵家庄子所在……
又加上梁晋确实有动机也有条件去做那样的事,要得出结论就不难了。
梁晋于是也终于明白她开场白里说的“如果不想和她家惹上同样的麻烦”是什么意思了!
她是说,如果他不肯帮忙的话,她就去萧昀面前揭发他对长宁伯夫人做的事。
古人诚不欺人——
果然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梁晋十分不情愿,突然就怨念起来,盯着武昙看了两眼又看身影笔直站在门口的燕北:“你手底下又不是无人可用,何必要来拖本宫下水?”
武昙耸肩,实话实说:“因为我被我们皇帝陛下给盯上了啊,不管是我们侯府还是晟王府的人,一旦露面再不慎失手,都会惹上更大的麻烦。”
梁晋于是就不高兴了:“那万一本宫的人也失手露馅了呢?”
武昙莞尔:“只要您不供出我来,失手了也无妨,毕竟……咱们之间确实没有这样的交情不是?”
他们两人之间,交情确实谈不上,不过就是曾经一同被人算计过一次罢了,也就是武昙这么没脸没皮的才好意思找上门来明目张胆的要求别人帮忙。
梁晋倒不是真的被她的威胁唬住了,而是——
他哪怕单独看萧樾和宜华长公主的面子,施以援手对他自己也是有好处的。
这件事上,武青林一看就是被冤枉的,只要萧昀不是昏了头想要跟军方彻底翻脸,最后都不会真的把这个罪名强行往武青林头上扣……
他略斟酌了一下,倒也干脆:“那好吧。具体的计划呢?”
武昙之所以会来找他,也不是病急乱投医来碰运气的,而确实也是深思熟虑,知道他不会拒绝,并且也有成事的把握,这才会来的。
与梁晋具体交代了一下,梁晋就让杨枫依言去准备了。
武昙没准备离开,也起身过去交代了燕北两句话,燕北拱了拱手便先行离去了。
武昙重新踱回厅中。
梁晋还是没骨头一样的靠在椅子上,手上抛着仅剩下一个的文玩核桃,笑得十分暧昧:“晟王爷待你真是掏心掏肺的好啊……可是他人才刚走你就大半夜带着他身边的年轻侍卫到处出来晃?这……合适么?”
这样的话,别人说出来,大约会真的很伤人,可是他这人本来就生了一张玩世不恭的脸,再加上武昙也不是那种容易为别人几句话就受伤的闺阁小女子,所以听他调侃就自动补脑成放屁,翻了个白眼犀利的给顶回去:“你嫉妒啊?一会儿我还带着你上街去晃呢,你要不服气,回头就一起去我家王爷跟前告一状啊?”
梁晋吃瘪,干笑两声,讪讪的闭了嘴。
杨枫的动作很快,只用了一刻钟左右就布署好一切回来复命。
梁晋瘫在椅子上,侧目看武昙。
武昙看了眼旁边的水漏:“再等等,等二更以后再出发。”
*
夜幕降临,整个陆家宅子上方愁云惨雾,笼罩了一片。
陆长青是傍晚下衙门回来才知道家里出了事,当时他的妻子谈氏已经带了一队心腹到陆菱院里,都已经把人挂到房梁上去了。
陆菱几乎没命,被陆长青抢下来之后,虽然被救醒了,也是被吓掉了魂儿,哭个不停。
安氏闻讯赶来,上来就给了儿媳一巴掌,同时大骂道:“毒妇!”
这老太婆强势,谈氏也不是省油的灯,从嫁过来之后婆媳俩就不对付,多少年了,碍于安氏这个婆婆的身份,谈氏还不得不让着她。
索性这老太婆一心摆谱儿,又算计着孙女儿们的婚事想要拿来做筏子,攀高枝儿,而谈氏的肚子争气就只生了两个儿子,不想担个忤逆不孝的名声,便睁只眼闭只眼的和这老太婆井水不犯河水。
老太婆想拿陆菱去攀定远侯府的事,谈氏本来是不知道的,可是上个月在相国寺偶遇之后武老夫人就放出话来,跟交情好的老太太们都漏了口风,倒不是说看不上她家的女儿,就只说他家女儿的做派不讨喜……明眼人都知道这是什么意思,谈氏出门应酬的时候也跟着没脸,也才知道了这件事。
本来就心里憋着气,现在陆菱又捅出大篓子来,她就怎么都要借题发挥了。
冷不丁被安氏冲上来甩了一巴掌,谈氏也有点发懵,不过她也不是个软弱的,捂着脸也不哭,只冲着陆长青道:“老爷,我这么做可是为了大局考虑,为了老爷的前程和咱们陆家好。那定远侯是什么身份,抛开有个做皇妃的妹妹不说,年初才刚立下赫赫战功,这样的名望声势,岂是我们可以招惹的?”
说着,恶狠狠地瞪了瘫坐在榻上抽泣的陆菱:“你也别怪我说话难听,你自己的女儿是个什么货色有多少斤两你心里没数么?今天傍晚武家就也递了状子上去,反控我们诬告朝廷命官了,你现在处置了这个不知羞耻的东西,然后放低了身段去侯府负荆请罪,这事情没准还能当做是后宅妇人之祸给糊弄过去,你留着她?是想跟她一起去讹定远侯么?别说这件事说出去我就不信,就算确有其事,你这一个庶女,还指望着能告倒当朝权贵么?别做梦了!这一次你要是给了定远侯没脸,别的不说……想想他家还有个深得晟王宠信的二姑娘呢。那姑娘可不是个省油的灯,晟王爷又是个让当今皇上都忌惮的煞神,要等着他来跟你秋后算账,只怕咱们这一家子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说武青林见色起意沾染了他们家姑娘?这样的事说出来,在谈氏自己看来就是鬼扯呢。
陆菱不过就是个中等姿色,无才无德的,人家凭什么看上她?
而且那定远侯年轻有为,又不是个轻狂之人,明知道自己双孝加身,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做这种事?
也算是她对安氏和陆菱的成见太深吧,反正打从心底里她一开始就认定了是这祖孙俩心术不正使计讹人的。
安氏压了儿媳多年,第一次遭遇儿媳的当面爆发,偏这女人牙尖嘴利,还句句有理,当时在公堂上武昙最后警告威胁她的两句话,外人没听见,只有她跟陆菱知道,那猖狂的小贱人岂不就说此事之后定要他们整个陆家都跟着付出代价的?
谈氏这话,等于是在她心里扎了针。
安氏不由的心底一个哆嗦,但她跋扈惯了,哪能任由儿媳在头顶撒野,立刻跳脚叫骂道:“你这个没心肝儿的毒妇,家里庶出的女儿不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你就帮着外人一起作践是吧?菱儿吃了亏,被人糟践了,你这个做嫡母的不替她讨回公道也就罢了,还胳膊肘向外拐,想要拿她的命去买那劳什子的功名利禄么?呸!我陆家简直瞎了眼,才会娶了你这样的毒妇进门。青儿,写休书,马上给我休了这毒妇,她不是怕受连累么?让她走,休了她,大家都得个干净。”
谈氏摊上这样的婆婆,这样的日子也早过够了。
可女子合离、被休都是极耻辱的事,她才一忍再忍,再者了——
她就算自己豁得出去,也得为了两个儿子,她是能一怒之下走了干净,俩孩子可还是老陆家的种,陆家真摊上了祸事,儿子们可是走不脱的。
“你……”这般被婆婆当面挤兑,她也是怒极,进退两难。
眼见着母亲和妻子吵得不可开交,陆菱还就只知道一个劲儿的哭,陆长青一个头两个大,怒喝一声:“全都给我住嘴!”
他就是个资质平平的庸碌之人,当年靠着一点文采和周家的提携进了官场,一步步走到今天,抱着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想法想要平稳的熬到致仕,谁曾想好容易升迁回京城,这才半年时间就惹上了这样的是非。
虽然对母亲的有些做法陆长青也不赞成,可说到底混迹官场的人,又有哪个是不想抓住机会往上爬的?
陆菱这事儿不该发生也已经发生了,反正人已经丢了……
陆长青的想法是和妻子截然不同的。
在他看来,母亲到处找门路是为了他的前程,再者说了,陆菱和安氏怎么可能有胆子凭空捏造这样的事去污蔑武青林呢?而武青林作为一个男人,偶有把持不住的时候……
也是再正常不过的。
许是被功名利禄迷花了眼吧,陆长青此时居然也跟着活络了心思,只就冷着脸问陆菱:“我问你,这件事是不是真的?今天在相国寺把你……真的是定远侯做的?”
如若此事属实,那么且不管定远侯府怎样,定远侯府毕竟只是臣下,最后还要看小皇帝的,事情闹成这样,街头巷尾都在议论,反正不该得罪都已经得罪了,只要这件事是真的——
那么将来等结案之后,小皇帝还不得给予他们陆家补偿啊?
以得罪定远侯府做代价,换取功名利禄也不是什么坏事!
所以,现在陆长青迫切想要证实的就是——
他女儿被武青林奸污一事是否属实。
陆菱本来在公堂上被武昙恐吓,已经有点吓破了胆,刚又经历一场死里逃生,这时候骑虎难下——
她出了这样的丑事,嫡母绝对容不下她了,要是再证实她是在说谎攀诬,连父亲也不会保她,她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虽然死咬武青林,必然招致武家的厌恶和报复,可只要咬死咬定了这件事,最后案子了结,武家怎么都得打落牙齿肚里吞,把她纳回去的,就算不指望得宠了,可是前面事情闹得这么大,就已经是她的保障了,武家要忌讳天下悠悠众口,也只能好好的把她养着,以免落人口实……
这已经是她现在唯一的出路了。
所以陆长青问话时,她就心一横,直接扑倒在地抱住陆长青的大腿恳求:“父亲,女儿知道丢了您的脸,可我也不想这样的,您要替我做主啊!”
她这么一哭,虽然没有言明,但也就是那重意思了。
陆长青脸上表情一松,谈氏则是气得一跺脚,直接转身冲出了门去。
陆长青也没在女儿处滞留得太久,安抚了两句就先行离开了,倒是安氏,又揪着陆菱的耳根子很是嘱咐威胁了两遍才也黑着脸走了。
她也是被权势富贵冲昏了头脑,根本就不怀疑陆菱是在说谎,心情不好脸色不好只是因为事情闹成这样,街头巷尾的议论实在太没脸。
一屋子的人相继离开之后,陆菱就在丫鬟的服侍下上床睡了。
她今天这样心事重重的,自然难以入睡,抱着被子在黑暗中还惴惴不安的琢磨这件事的成算有多大。
本来神智清明的,可突然之间就觉得眼皮沉重,睡死了过去。
也不知道是睡了多久醒来,就只觉得身下硬邦邦的,躺着十分难受,正在皱眉——
兜头又一瓢冷水泼过来。
她一个激灵,下意识的裹紧了衣领一骨碌翻身坐起来。
眼前的视线清明,骤然发现自己居然身处一座四处漏风的破庙里,周围散发着一股汗水发酵之后的酸臭味。
一抬眼——
就看见门边斜倚着个身穿大红锦袍的漂亮小公子。
火把的光线明灭不定,那小公子的容貌和气质如天上的谪仙般美好……
她一度怀疑自己是在做梦,可是看见这样美好的一幕画面怎么都不可能是个噩梦,于是心里的惧意一瞬间就散了个干净,迟疑着开口:“您是……”
梁晋本来正在倚门望天,做忧思状。
冷不丁被人打扰,他就勉为其难的转头看过来,侧目冲着陆菱使眼色:“别看我,请你的来的人在那儿……”
他的容貌实在太具迷惑性,陆菱被蛊惑了一样,缓缓的循着他的视线转头,这才发现这破庙居然是一群乞丐的落脚处,方才她的注意力完全被梁晋吸引,无所察觉,此刻才注意到两边的墙角横七竖八的睡着十几二十个衣衫褴褛的乞丐,正是那些酸臭味的来源。
一看见这一幕,充斥在鼻息间的味道仿佛就更浓厚了些,刺激得她几欲作呕,突然一阵反胃,正要伸手去捂嘴——
冷不防背后又是一凉。
“呀!”陆菱被刺激的尖叫一声,霍的转头,登时就花容失色的险些惊掉了下巴……
身后一块倒塌的墙壁上一样坐着个样貌漂亮的小公子,手边放着个破了半边的烂水桶,手里拿个瓢,显然——
三次拿水泼她的都是这个人。
对方的美貌和门口那位不相上下,只是身上穿的普通,此时眼神透着几分寒意和恶意的盯着她。
“你……你……”看见她的脸,陆菱突然就瑟瑟发抖起来,不管不顾的爬起来就往外冲去。
然则——
才冲出去没两步,膝盖后面就又挨了一下子,正是白天在公堂上被武青林拿碗盖砸中的地方。
旧伤加新痛,陆菱惊呼一声,一下子扑倒在地,摔了个狗啃泥。
正在挣扎着想要爬起来,眼前已经悠悠的飘过一片青灰色的袍角。
她惊惧的坐起来,捂着胸口眼神防备的只能往破庙里面退去,一边瑟瑟发抖的质问:“你……你竟敢掳劫官眷,这……这是胤京之内,天子脚下,还……还有没有王法了?”
此时看见武昙的脸,她就想哭。
三更半夜,她只穿着中衣就莫名其妙被人抓到这里来了,面前的人还是对她恨得咬牙切齿的武昙,她怎能不怕?
“王法?”武昙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冷笑,“你都不怕,我怕什么?你在公堂之上都有胆量当众污蔑我大哥了……我可比你低调谨慎多了,除了你自己,陆家可没第二个人知道是我掳的你。”
“你……”陆菱举目四望,这才发现刚才武昙坐着的地方后面还站着个穿着与她同色长袍的年轻侍卫,那人生了张斯文儒雅的面孔,表情却透着严肃和冰冷,看着就让人心生寒意。
“你敢乱来?”她是不能坐以待毙的,大着胆子瞪了武昙一眼,就扯着嗓子大叫:“救命……”
尖叫了一声,本以为这满地的乞丐都要弹跳而起了,可是——
再度举目四望,那一二十个就好像是死人一样,全都还在呼呼大睡。
陆菱哑了声音,心底也一片绝望。
正在茫然无措间,武昙已经径自走上前来,拿鞋尖踢了踢她:“喂,我没工夫在这跟你耗着,你还不说实话么?”